跑跑卡丁车官方下载为什么突然就不给赏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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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卡丁车在一区能登陆到2区为什么就不能登陆了
今天朋友叫我到2区去开车。我说好。可是发现2区不能登陆我在1区开的时候都不会有这个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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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网络维护公告
目前世纪天成会员系统及结算系统服务器所在机房正在进行网络临时维护。维护期间部分玩家将无法登陆电信1区和电信2区,在以上两区进行游戏的部分玩家将出现游戏币数量显示不正常并且无法购买游戏币商品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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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卡丁车
世纪天成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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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知道了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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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能登陆 表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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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术与骗局
作者:&& 更新时间: 18:04&& 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分卷阅读本卷共0字
前言 目录&第一章 骗局的概念与特征&第二章 骗术产生的根源&第三章 骗术的主体――骗子&第四章 骗术的种类 (上)&第四章 骗术的种类 (下)&第五章、骗术成功的要素&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1)&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2)&第六章骗术案例点评(3)&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4)&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 (5)&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 (6)&第六章 骗术案例点评 (7)&中部 社会骗局百态 (1)&社会骗局百态(2)&社会骗局百态(3)&社会骗局百态(4)&社会骗局百态(5)&社会骗局百态(6)&社会骗局百态(7)&社会骗局百态(8)&社会骗局百态(9)&社会骗局百态(10)&社会骗局百态(11)&社会骗局百态(12)&社会骗局百态(13)&社会骗局百态(14)&社会骗局百态(15)&社会骗局百态(16)&社会骗局百态(17)&社会骗局百态(18)&社会骗局百态(19)&社会骗局百态(20)&社会骗局百态(21)&社会骗局百态(22)&社会骗局百态(23)&社会骗局百态(24)&社会骗局百态(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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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办法如下:1.应该是你的杀毒软件和跑跑冲突了.因为有的杀毒软件会和跑跑的反外挂程序HS冲突,所以建议先把杀毒软件和防火墙全部关了再进看看.如果可以进就进了再开杀毒,杀毒有什么提示的话选择信任并加入白名单。2.VISTA和win7系统的话要以管理员权限运行游戏3.用360检查系统有没有恶意插件、流氓软件之类的4.重新下载最新客户端安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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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安装过了?如果不是重新下载的安装包,很大可能是安装包文件被病毒破坏或者丢失了,如果网速好就重新去官网下一个安装试试再不行就是系统或者硬件的问题了,爱莫能助!
系统错误,建议先玩别的,一段时间后从新安装,再重启。或者下载补丁
缺少文件,到跑跑文件夹里点一个图标,名字忘了,你都点一遍,很长的一个名字,图标是跑跑的皮蛋开个卡丁车的红色图标,那是强制更新更新下就行了
然后再从新安装
是一打开就有吗,如果是就是没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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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
美发店里竟然有《小说月报》,足以看出陪妈妈去的这家美发店不一般。随手一翻,就被赵老师这篇《路遥何日还乡》的题目吸引住了,因急着离开,只看了开头几段就放下了,又不便把书借走,只好认真记下文章题目,回来好好读。
路遥何日还乡
   第一次听说这话,是在十八年前。
  那是我爷爷去世的第三个年头。过年时,我父亲兄弟五个聚到一起商量,要为他树碑。
  我们赵家树碑很方便,因为我的一个堂叔就会刻碑。堂叔叫赵洪运,和我父亲拥有同一个爷爷,我爷爷是老大,他的父亲是老三。那天,洪运叔当然也到了议事现场,他用他那双特别粗糙的大手点烟,端酒,还作一些简单的手势参与议论。
  我是爷爷的长孙,父辈们让我参与议事,并起草碑文。我把碑文写出之后,念了一遍,父辈们未置可否,都让我给洪运叔看。洪运叔把碑文拿到手,一字一字指点着念道:“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
  我觉得奇怪:我写的碑文不是这样的呵,他为何念出了诗一般的句子?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停住,又从头指点着念:“生、老、病、死、苦,生、老、病、死、苦……”
  我更感诧异,心想,碑文怎么又成了“五字文”啦?
  洪运叔念完对我说:“德发,这碑文字数不合适,再加一个吧。”
  我问为什么要加,洪运叔说:“大黄道、小黄道都不合。”
  经他一番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写碑文还有字数方面的讲究,要合黄道。大黄道是用“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这十二个字去套,轮回循环,最后一字落在带“走之底”的字上才妥;小黄道用“生老病死苦”这五个字,同样轮回循环,最后一字落到“生”上才中。我写的碑文,如果再加一个字,那么大黄道、小黄道都合。于是,我就加上了一个。
  都怪我早年辍学,读书太少,当年并不明白其中深意。直到我年过半百,为创作长篇小说《乾道坤道》读了一些道教文化的资料,才知道“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这十二个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多么重要。古人认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地支是分黄道黑道的,一青龙黄,二明堂黄,三天刑黑,四朱雀黑,五金匮黄,六天德黄,七白虎黑,八玉堂黄,九天牢黑,十玄武黑,十一司命黄,十二勾陈黑。为了便于记忆和查对,古人想出了一个办法,用“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这十二个字对应地支,凡与带“走之底”的字对应的就是黄道。这“十二字黄道法”应用广泛,查日子,撰碑帖,道士们写表文,都会用到。我们知道,道士或者算命先生经常“掐指一算”,他们掐指的时候,心中多是念叨着这十二个字的。
  不过,我在念叨这些字的时候,心中却别有况味。“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我想,这不仅仅是安排几个“走之底”的文字游戏,其实是传达了祖先们的怅惘与哀愁——他们在苦苦寻找吉祥前途的时候,却是黄黑参半,凶吉难卜,一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栽跟头跌跤,甚至是落入地狱万劫不复。道远路遥,乡关何处?谁来到这世上没有体会?
  那天议完事吃饭,洪运叔喝高了。他红着脸向我们保证,一定要把碑刻好,一定误不了清明这天用。后来一遍遍地说,如果刻不好,怎么能对得起俺大爷。说着说着,他弓腰抱头哭了起来。
  洪运叔的爱哭是出了名的。他五岁的时候,我三爷爷得了急病去世,撇下他和母亲,日子过得艰难,从此养成了爱哭的习惯。洪运叔大我十岁,我能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小伙子了,可我常常见到他哭。他的哭,不分人前人后,有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了点小刺激,就抽抽嗒嗒哭得像个娘们儿。他那时年轻,有一张小白脸儿,满脸泪水的样子颇像古典小说上形容的“梨花带雨”。
  不过,洪运叔的脑子非常好使。因为家境困难,他只上过一年夜校,但他后来能读书会看报,还写得一手好字。过年的时候,有好多人家竟然请他写春联。因为他的聪明,本村姓郑的一位姑娘爱上了他,声称赵洪运就是穷得去要饭,她也跟着刷瓢,她父母只好点头答应。他们结婚是1968年,搞的是革命化婚礼,不准拜天地拜高堂。我在现场看见,洪运叔和新婚妻子在司仪的指挥下向毛主席像三鞠躬之后,他转身看着我三奶奶叫了一声娘,眼泪哗哗地淌了满脸。大伙都明白,赵洪运哭的是,他们孤儿寡母终出熬出来了。于是,在场观众大多红了眼圈,我三奶奶老泪纵横痛哭失声。
  洪运叔的脑子在结婚十八年后更是大放灵光。那时已经搞了“大包干”,庄户人在分到手的土地上干得正欢,洪运叔却做出了关乎他下半生的重大决定。他发现,庄户人有了钱,孝心空前高涨,有越来越多的人给老祖立碑,每年的清明节前,村后大路上都有许多到沭河西岸拉碑的驴车。于是,他在一个夏日里骑上自行车,去了河西马家庄的碑厂。
  据说洪运叔学手艺的过程一波三折。他到了那里,向马石匠讲了拜师愿望,可是人家照旧丁丁当当地錾字,连眼皮也不抬。洪运叔在他身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发现马石匠光着的脊背上满是汗珠子,就摘下自己的苇笠,两手架着为他扇风。扇了半天,马石匠还是不理他,洪运叔就悄悄地哭了。等到苇笠把他的泪珠子扇到马石匠的身上,马石匠回头看看他,问道:“你爹死了?”洪运叔点点头:“嗯。”马石匠问:“给没给他树碑?”洪运叔说:“没有。”马石匠抬手一指:“屋里有纸有笔,给你爹写个碑文去。”洪运叔就看了几眼成品碑上的文字,到屋里找到纸笔,写了“显考赵公讳清堂老大人之墓”一行字。他拿出来给马石匠看,马石匠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什么熊字,瘦瘦巴巴跟蚂蚁爪子似的。丢尽了你爹的脸,还‘显考’,显个屁呀?”洪运叔让他骂得泪下如雨,骑上车子就跑了。回到家,他哭了半夜,第二天去县城买来字帖,认认真真练了起来。除了秋收大忙,他去地里干过一些农活,其它时间全在家中练字。练到腊月,他带上自己写的一些碑文,带上烟酒,又去了河西。马石匠看看他的字,点头道:过完年来吧。此言一出,洪运叔马上又掉了眼泪。
  这个过程,洪运叔并没向人透露过,是他家我婶子向人家讲的。婶子一直崇拜丈夫,连他的爱哭也持欣赏态度。她曾经对我说:“你叔一个大男人,眼泪说来就来,那也是本事!德发你哭给我看看?”我承认,我遇上再麻烦的事也很难哭得出来,只好向大婶表达对洪运叔的敬佩,说古时候有好多拜师的著名故事,像‘慧可断臂’、‘程门立雪’等等,洪运叔的“泪洒师背’,也可以与那些故事相比了。大婶说:“那可不。德发你会写文章,你一定要把你叔的故事写出来!”
  洪运叔学艺过程中的又一次流泪,是我亲眼见到的。那一天是周末,我从县城回家,在父母那儿坐了一会儿又去看望爷爷。刚刚坐下,洪运叔就来了。他的两片嘴唇像被人扯紧了的橡皮,紧紧绷着,微微颤抖。我爷爷指着他说:“你看你看,又要喊(喊,在此读xian,鲁南方言里是哭的意思)。都四十的人了,眼泪还这么现成!”爷爷这么一说,洪运叔的眼泪来得更快,哗的一下就下来了。他一边抹泪一边道:“大爷,我闯了祸了……”
  原来,洪运叔被马石匠收作徒弟之后,学了整整一个春天。他按照师傅的教诲,“视石如纸,视刀如笔”,每天都在石头上练习刻字,有时候还练到深夜。师傅见他的刻字功夫差不多了,前天南乡来了一个人订做墓碑,师父就让他接活儿。洪运叔听到师傅的吩咐很高兴,因为别人学刻碑都要半年时间,他只学了三个月就被安排正式接活儿。他向订墓者问清楚亡者与后代的姓名,遵循大黄道写好碑文,征得人家同意,人家一走他就干了起来。干到昨天下午,眼看全部碑文快要刻完,他不小心失了手,把孝子的名字刻坏了。那人叫刘贵田,他一錾下去,把里面的“十”字崩掉,让那名字成了“刘贵口”。他不敢对师傅讲,只说家里有急事,骑上车就跑回来了。
  说完这些,洪运叔哭道:“这可怎么办呢?我真该死,真该死……”
  我劝洪运叔别哭,问他,如果马石匠出现这种失误,他会怎么处理。洪运叔说,要找拖拉机把碑拉到费县,请卖碑料的用机器磨平,拉回来重刻。这样,要花上几百块钱,他一是出不起这钱,二是丢不起这人。说到这里,他还是眼泪汪汪。
  我爷爷“叭嗒、叭嗒”抽了几口烟,看着洪运叔道:“咱自己把碑磨平行不行?”
  洪运叔惊讶地看着我爷爷说:“自己磨?过去没有机器的时候,就是用人工磨的,可是那样太费劲呀。”
  我爷爷说:“费劲怕什么?咱们有的是力气。德发,你叫你爹你几个叔快来!”
  我三个爷爷,生养的儿子加起来整整十个,除了两个在外工作的,其他八个全在村里。我跑遍半个村庄,向他们一一传达爷爷的命令,他们堂兄弟八个很快到齐。我爷爷说了洪运叔的事情,讲了自己的筹划,八兄弟无一人提出异议。
  那天的行动我没参加,因为爷爷让我回县城,保证第二天准时上班。我那时在县委机关当着小干部,在爷爷看来那份工作非常神圣,他常用“忠孝不能两全”这话教育我,让我一门心思干好公家的事情,家里的事可以少管或者不管。
  过了几天,弟弟到县城办事,向我讲述了磨碑的经过。
  那天下午,爷爷带子侄辈和孙辈共十三人,或骑自行车或坐驴车往二十里外的沭河进发。到了河西岸,大伙停下,只让我四叔和洪运叔赶着一辆驴车去了马家庄。洪运叔向马石匠坦白了自己的失误,马石匠说,我早就看见了,我猜你不可能一走了之。洪运叔流着泪说,我要是那样,还是个人吗?他接着讲,想把石碑拉走磨平。马石匠说,自己磨平也行,为什么要拉走,就在厂里磨不好吗?洪运叔说,不好,在这里磨太丢人了。马石匠笑了笑,就帮他们将坏碑和另一块尚未镌刻的碑一起装上了驴车。
  两块碑拉到沭河边的时候已是晚上,我爷爷提着一盏保险灯,指挥后辈将那块被洪运叔刻坏的碑放在地上,将另一块无字碑绑上木头,拴上绳子,扯着它在坏碑上来回拉动。为了增加摩擦力,他还不时从河里打水泼到两碑之间。赵家两代汉子分成两组,轮流上阵,不停地磨,磨……磨到天亮,那块坏碑上所有的字都被磨掉,变得像镜面一样光滑。这时,洪运叔一边哭,一边和我四叔赶着驴车把两块碑石运走。其他人则往河滩上一躺,呼呼大睡……
  听完弟弟的讲述,一个想像出来的画面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沭水泱泱,春风悠悠,爷爷他们披星戴月磨碑霍霍。我很激动,也很遗憾。激动的是,爷爷带领后辈一夜间完成那样的壮举,救了我洪运叔;遗憾的是我没参加这次行动,没能让自己的微薄之力融入赵氏家族的集体能量之中。
  所以,洪运叔那天说,刻不好碑,就对不起我爷爷,这话应该是发自他的内心。
  洪运叔哭个不止,我的几个叔也让他的哭声勾起了对我爷爷的思念,个个神情悲戚。我爹说,洪运弟,树碑的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喊了,回去吧。说罢,我爹示意我去送他,我便把洪运叔扶起来,走出了屋子。
  路上,洪运叔又向我讲起当年我爷爷帮他的那些事情,讲了一件又一件,脸上的泪始终不干,惹得街上闲人纷纷注目。
  洪运叔的刻碑作坊在村后大路边,两间屋子,墙上有四个楷体大字“洪运碑厂”。门口约半亩左右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放了一些碑石,还停着一辆七八成新的摩托车。洪运叔走近门口叫道:“德配!”德配是他的独生儿子,那年刚满二十。洪运叔叫过好几声,德配弟才从屋里走出来。那时候城里男孩子流行“郭富城”头,中分的那一种,德配也赶了这个时髦。他抬手捋弄着头发,冲我们笑了笑,小白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洪运叔走到一块碑前看看,皱眉道:“你一上午才刻了五个字,光玩?”德配说:“刻多了,手脖子发酸。”洪运叔瞪眼道:“我一天刻一块碑,手脖子也没发酸!你还不接着干?”德配说:“明天吧,我今天得去一趟县城。”说罢,他走向摩托车,潇洒地抬腿迈上去,扭头冲屋里说:“郑玲,走吧!”他的话音刚落,只见红光一闪,一个穿大红羽绒服的女孩从屋里跑出来向他奔去。还没等我看清楚,德配就发动车子,带着女孩蹿到了大路上。洪运叔跺着脚指着他们喊:“又去作死!又去作死!”不过,他的叫骂反而给摩托车加了速,眨眼间,两个年轻人就绝尘而去。
  洪运叔往碑石上一坐,又哭了起来:“老天爷呀,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
  我问他,那女孩是谁家的闺女,他说,是郑全义家的。我听了十分惊讶,因为郑全义与洪运叔的岳父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郑玲应该叫我婶子姐姐,德配应该叫郑玲小姨的。我说:“他俩如果在谈恋爱,真是不合适。”洪运叔说:“谁不说呢!你想,他俩要是成了亲,我跟我儿不就成了连襟了吗?咳,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我问,德配和郑玲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洪运叔说,已经有半年多了。德配去年整天嚷嚷着要买摩托,而且要那种进口的“雅马哈”。他起先不答应,怕不安全,但经不住德配整天缠磨,就答应了。哪知道,德配有了这辆全村最好的交通工具,却没有多少需要外出办理的业务,就经常骑上它在村里串,遇见漂亮女孩就要带人家进城。那个郑玲,坐着摩托车进了一次县城就跟德配黏乎起来,一有空就找他玩,让爹娘打骂过多次也不改。
  我知道,近年来的农村可谓“礼崩乐坏”,原来被严格禁止的一些事情,如未婚同居、同姓男女结亲之类的事情越来越多,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但像德配和郑玲这种关系,有点乱伦的意思了,让人真是不好接受。
  洪运叔长叹一声说:“唉,德配成了臭狗屎,我在庄里怎么有脸见人?你婶子更惨,他连娘家都不敢回了……”
  我见他难过,就转移话题,问他给我爷爷刻碑用什么样的石料。他说,早就留好了。说罢,他把我带到门边,揭开一块草苫子,指着下面的碑石让我看。我一看便知,那是上等的“费县青”,磨好的碑面上闪耀着淡淡的青色,显得典雅而肃穆。我连声说好,问这样一块碑石值多少钱,洪运叔摆着手说,甭说钱的事,甭说钱的事。
  他走进屋里,拿着一卷黄黄的纸钱走出来说:“德发,趁你在这里,咱们拜拜碑吧。”我知道,他们石匠每刻一块新碑,动手之前都要烧纸磕头,一方面祈求神灵保佑,一方面也是向墓碑主人表达敬意。所以,等到洪运叔把纸钱点着,向着碑石虔诚礼拜时,我也在他身后跪下磕了头。
  办完这事,洪运叔让我进屋坐坐。他这地方我来过多次,这次进去发现,屋里基本上还是老样子,迎门一张八仙桌,上面放了文房四宝;靠北墙放了半截碑石,上面放了茶具;南墙的窗下,则支着一张床。惟一的变化,是正面墙上贴了一整张宣纸,上面用正楷写了四个大字:“德配天地”。
  我知道,洪运叔读过一些书,给儿子起名为“德配”,意思是让他时刻记得,人生在世,应该像庄子说的那样,德配天地。他现在把这四个字写在这里,大概是为了警示儿子吧。
  洪运叔见我看那字幅,摇头道:“咳,本想让他德配天地,现在是德配狗屎了!德发,你有空劝劝你兄弟,我是没有办法了。”我点头道:“好吧。”
  这天晚上,我正和父亲喝茶说话,只听院门一响,接着是一声故意显示自己存在的咳嗽声。我起身到门口看看,来人也正好走到了屋檐下面——是德配。我说:“德配弟来啦?”德配话音里带着不悦:“来了。我爹说你找我,我知道你找我干啥。”我笑着说:“哦,你知道?”德配将两眼一瞪:“不就是劝我别跟郑玲好吗?大哥我跟你说,甭看你在县里当官,你的话在我这里屁用不中!我就是要跟郑玲好,谁也劝不了我!”说罢,他扬长而去,还把院门摔出一声重响。
  我回头对父亲说:“你看这孩子,他怎么这样!”
  我父亲摇头道:“真没想到,咱家出了这么一块货!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咱赵家没有这号种,都是叫电视电的!”
  我知道,自从电视机出现在农村,它带来的现代理念,它展示的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改造了农民尤其是青年农民,正面效果有,负面效果也有。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一。
  清明节是为我爷爷立碑的时间。父亲在电话里和我说,他们先去拉碑,让我和二叔回村后直接去林地等着。我和在县供销社工作的二叔一起早早坐车,七点钟就到了位于村东的赵家林地。然而等了半个多小时,却一直不见我爹他们过来。正要回村看看,两辆扎着红彩带的拖拉机载着我爹他们来了。拖拉机停下,众人把盖了大红布的墓碑以及碑座抬到我爷爷坟前。
  这当空,我发现洪运叔的脸上有几条红道道,眼角带着泪水。我想,泪水在他脸上不是稀罕物,但那红道道是怎么回事?问过我五叔,才知道去拉碑的时候出了乱子:我爹兄弟五个本来凑了一千块钱,准备给洪运叔的,可是洪运叔说,大爷待我恩高义重,给他刻碑就当作报恩,钱是决不能收的。可是德配不干,往他大爷爷的碑上一坐说,不给钱,谁也别想把碑拉走。洪运叔气坏了,上去就打儿子,可是儿子却把他一拳捅出老远,让他碰到别的碑石上把脸划伤。我的几个叔都气坏了,一齐上去痛打德配,打得他嗷嗷叫唤。打完了,我爹把一千块钱摔给他,然后把碑装车运走。
  我二叔听说了这事,恨恨地说:“应该把那块货拉到这里,当着祖宗的面再把他狠揍一顿!”
  大家开始树碑。先把碑座安好,再和好水泥浇在碑座的石窝里,七八个人合力把碑抬起,小心翼翼栽上去。
  我退后几步,打量一下这碑,发现洪运叔真是下了功夫:最上面“祖德流芳”四个大字是阳文、颜楷,雄浑凝重;碑文则用阴文、汉隶,庄严肃穆。碑的两边分别刻有“梅、兰、竹、菊”四种花草,碑的下面则是荷叶莲花。可以说,这块碑,体现了洪运叔刻碑技艺的登峰造极。
  洪运叔拿出锤子錾子,在碑前用作香炉的石头上凿窝。这是一项风俗,叫作“攒(錾)富”,都由石匠在现场完成,完成之后要得赏钱的。洪运叔做这件事的时候,一直泪流不断。我猜,他肯定是想起了我爷爷在沭河滩上率众磨碑的那一幕。
  等他凿完,我爹说:“洪运弟,知道你不会要赏钱,就不给你了。”
  洪运叔抽抽嗒嗒地说:“大哥,你要再提钱的事,我就在俺大爷的碑上一头撞死!”
  我爹不再多说,指挥大家燃放鞭炮,而后给我爷爷上香,上供,烧纸,磕头。
  此后一段时间,我因为单位的事多没有回村。想不到,有一天下午我正上班,洪运叔突然闯进办公室眼泪汪汪道:“德发,你有钱快借给我一点,你兄弟住院了!”我问怎么回事,洪运叔说,德配带着郑玲去赶集,路上摔倒了,两人都受了伤,让救护车拉到了县医院,他得到消息后刚从家里赶来。我急忙去银行取了两千块钱,和洪运叔去了医院。
  到急诊室向医生打听一下,一个小时前他们果然收治了两个摔伤的年轻人,男的磕破了脑袋,已经包好;女的嘴唇撕裂,正在做缝合手术。我们跑去外科手术室,发现德配的额头上蒙了一块雪白的纱布,呆呆地坐在那里。问他郑玲在哪里,他抬手向手术室的一扇门指了指。洪运叔含泪责问德配,怎么会把人家摔伤了,德配不讲,只让他爹到住院处交钱。洪运叔下楼后,我问德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坏笑了一下:“叫感情逼得呗。”他告诉我,以前每次带郑玲出去玩,二人在车上都会忍不住亲嘴。这一回他俩在路上又亲,他把头扭回去,刚刚够到郑玲的嘴唇,没料到车子撞上了一块石头。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感情再怎么逼,那些高难动作还是不做为好。”德配吧嗒一下嘴说:“可我忍不住呵!”
  洪运叔交上钱回来,我们等了半个小时,郑玲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她嘴上蒙了纱布,看到我们,泪水立刻流到了耳边。
  郑玲在医院住了七天,花掉三千块钱。这期间,她的家人谁也没过来看望,只有德配一个人在那里陪护。出院那天,我正准备过去看看,德配却到了我的办公室,说郑玲已经走了。我问,郑玲去了哪里,德配说,她自己说,可能去南方打工,也可能去九华山当尼姑,反正是不想回家了。
  后来我听说,郑玲从此失踪,一直没和家里联系过。几年下去,村里有个在外打工的人回来说,他去九华山进香的时候看见一个尼姑像郑玲,嘴唇上有一道伤疤。我想,如果那真是郑玲,不知她起了个什么样的法名,在佛前做过多少次忏悔?
  德配却没有多少悔意。他照常骑着“雅马哈”四处游逛,能坐下来刻碑的时间极少。这年冬天,他用摩托车驮回一个姓崔的女孩,对父母说,他又有老婆了。那个小崔也开放得很,当天晚上就睡到了德配屋里。洪运叔和我婶子气得通宵未眠,天明时共商一计:为了赶小崔走,吃饭的时候不给她摆碗筷。想不到,这个计策第一次实行,就被两个年轻人彻底粉碎:人家并肩一坐,共用一副碗筷,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我夹菜给你吃,你夹菜给我吃,脸不红心不跳,其乐融融。我婶子出来对邻居说:没见过小崔这样的,拿脸当腚使!
  见小崔住下不走,洪运叔拐弯抹角问出了小崔的地址,就坐车去了二百里之外她的家中。一说这边的情况,小崔父母万分惊讶,说光知道闺女在外头打工,好几个月不回家,没想到她办出这事儿!洪运叔让他们快去把闺女领走,老两口急急遑遑跟着他过来。可是小崔却对父母说,她找到真正的爱情了,不可能离开这里的。父母见闺女这般顽固,扑上去痛打,德配却抄起刻碑用的锤錾要和他们拼命,吓得他们狼狈逃窜。
  小崔和德配同居半年,眼看肚子变大,洪运叔只好让他们去乡里登记,给他们举行了婚礼。那顿喜酒我没能去吃,因为我已调到日照,离家较远,那天也恰巧有事抽不出身来。
  听说,小崔几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孩。洪运叔老两口也接受了这个起名为雯雯的孙女,高高兴兴地当起了爷爷奶奶。几年后我有一次回村,亲眼见到洪运叔把孙女举到面前,用胡子把她扎出一串串笑声。我还发现,碑厂的门口有一块石板,上面凿出了一双小手。我问这是谁的手,洪运叔说,是雯雯的。他让孙女把手放上去,他拿笔画出轮廓,然后一锤一錾凿了出来。他说,孙女的一双小手在这里,他休息的时候一边抽烟一边看,心里要多甜有多甜。
  德配有了老婆孩子,似乎也有点浪子回头的意思。他偶尔骑着摩托外出游逛一回,多数时间都是坐在那里刻碑。听洪运叔讲,德配干活到底是不扎实,干上一小会儿就说手脖子发酸,必须到屋里喝茶抽烟。
  后来,德配又一次骑车外出,带回来一个铁皮小箱子,里面装了一件和吹风机模样相似的东西。他对父亲说,以后刻碑,再不用一锤一錾出力流汗了。原来那是花三百块钱买的电磨,可以用它刻字。洪运叔不信,德配就表演给他看。只听电磨吱吱响过,石尘飞起处,文字的笔画被刀片迅速地切割出来。洪运叔看了感叹不已,说自古以来刻碑离不开锤錾,没想到今天换了这种家伙。德配将电磨操作熟练后,用它正式刻碑,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但他懒惰,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洪运叔就把电磨拿过去自己学着用。他脑袋灵活,很快掌握了操作要领。他原来一天只能刻一块碑,现在能刻两三块,喜得他经常抚摸着电磨说:真是个好东西,真是个好东西。
  过了几年,德配又买回了更好的东西:电脑刻绘机和喷砂枪。这样一来,碑文就不用洪运叔写了,德配把它输入电脑,确定了字体与规格,会直接在一种专用贴片上刻出文字轮廓。把贴片敷到碑面上,抠掉笔画用喷砂枪打,随高压气流喷出的金刚砂转眼间就在石头上打出阴文的凹沟。打遍所有的字,把保护膜揭掉,一块墓碑就刻成了。
  洪运叔虽然脑瓜灵活,却没能学会电脑,因为他一看屏幕就发晕。这样,电脑刻绘都是由德配操作,洪运叔只负责碑文撰稿和喷砂。写碑文他大多放在晚上,白天都是戴一个灰不溜秋的大口罩,手拿喷砂枪,趴在机器上埋头干活。我有一次回家时去看望他,问他用机器刻碑的感觉如何,他说,快是快,可是电脑里只有几种字体,刻出来的碑文就那几种模样,太单调了,哪像过去我用毛笔写,可以像书法家那样,来点个人风格,来点变化。我说,这就是高科技对于传统工艺的伤害呵。
  不管怎样,洪运碑厂的效率大大提高,挣钱比以前多得多了。很快,洪运叔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让德配开着去费县拉料石,不再让人家来送。原来刻好了碑,都是订碑的人家找车来拉,现在则让德配开车去送。这样一来,收入进一步增加。
  德配头脑灵活,还推出了墓碑的新制式。前些年洪运叔做的碑,模样差不多,都是一个长方形石块,只按高低宽窄分成几种规格。有人想给老祖要一块更好的碑,在洪运叔那里一般通不过。譬如说要个戴帽的,那么洪运叔就要仔细询问一番,死者或者他的子孙是不是有功名。这个功名,放在今天解释,应该是县级处以上干部,或者有高级职称,如果达不到这些级别,他决不会给人家做。还有人想在碑上镌龙刻凤,洪运叔更是严辞拒绝,说那是皇上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平民百姓万万用不得。然而德配不听他爹那一套,说那些老规矩该进历史的垃圾堆了,现在是商业社会,谁刻得起就给谁刻。他从费县直接拉来一些碑帽和刻有龙凤图案的碑石,以及碑框、抱鼓石之类,在自家碑厂树起一个华贵标本,标价五千,谁来了就向谁热情推荐。有人见那碑确实好看,做孝子贤孙的念头空前强烈,就欣然同意签了订单。洪运叔知道自己无力阻止这些事情,只好躲到屋里,一门心思用喷砂枪刻碑去了。
  三年前的清明节,我按惯例回家上坟。刚走到村后,就见洪运碑厂那儿聚集了许多人闹闹嚷嚷。我停车下去看看,原来德配正和一群人在吵。他脸红脖子粗,老是重复一句话:“没改!就是没改!”与他对吵的几个人指着旁边的一块碑说:“你就是改了,你就是改了!”我发现,其中一人是我的初中同学韩永先,就把他扯到一边问怎么回事。韩永先也认出了我,恨恨地说:“你这个兄弟呵,真是够呛!”他嘴喷白沫,愤怒地讲了德配骗他的事情:他上个月到这里订做了一块碑,打算清明节给父亲树,今天一早德配开车把碑送去,拿到钱就走了。可是他发现,这碑有些蹊跷,上面除了刻好的碑文,还能影影绰绰看出另外一些字。原来那是一块坏碑,用胶和了石面子糊平,重新刻的,他就立马把碑拉来,要讨个说法。
  我听了韩永先的诉说,立即去看那碑,发现上面果然是字后有字。我遏制不住满腔怒火,对德配说:“你办这种事也太损了!还不快赔人家钱,向人家道歉!”
  德配却梗着脖子说:“我没改,凭什么赔他钱?这块碑,他们想要就拉走,不想要就放在这里!”
  韩家人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一个个咬牙瞪眼跺脚痛骂。
  这时,洪运叔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手拿一卷钱,泪流满面,走到韩永先面前把钱往他手里一塞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说罢,他往那块坏碑前“卟嗵”一跪,高喊一声:“奇耻大辱呵!”接着就将头往碑上重重地磕,每一下都磕出好大的声响:“咚、咚、咚、咚……”我急忙上前拉他,他往我身上一歪,眼睛紧闭手脚抽搐。我喊他几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急忙叫过德配,把他抬到我的车上,向县城飞奔而去。路上,我眼看着洪运叔脑门那儿迅速鼓起一个紫黑色的大包。
  到了医院,洪运叔还是没有苏醒。医生看了看,开了单子让他做多项检查。做CT的时候,我和德配在走廊里等待,问他那块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低头搓手,向我说了实话。原来,两个月前莲花官庄有兄弟俩来订碑,他极力推荐那种豪华型的,兄弟俩当时都答应了,并且交了五百块钱订金。碑刻好以后,兄弟俩却过来说,这碑他们不要了,因为两个人的媳妇坚决不同意订豪华碑,说她们的公公是个窝囊庄户人,一辈子连个小队长都没当过,凭啥花那么多钱树那种戴帽的碑。妯娌俩火气很大,不但不准树豪华型的,连经济型的也不准了,兄弟俩无奈,只好过来退碑。德配觉得这碑废了太可惜,就去买来云石胶,和上石粉,把那些字抹平了重刻,没想到,叫老韩家人认了出来。
  我问德配:“在这碑上做手脚,你爹知道吗?”
  他说:“怎么能让他知道?那几天他正好下地种花生,不在碑厂,我自己搞的。”
  洪运叔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是严重脑震荡,需要住院治疗。我对德配说:“常言道,害人如害已,你这回信了吧?”
  德配巴嗒两下嘴说:“也怪我爹——把钱退掉就行了,他撞碑干啥呢?”
  我说:“我理解他。在他眼里,诚信与名声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怎么能容忍你对客户的欺诈和对死者的侮辱?”
  德配不吭声了。
  我回日照之后,多次打电话向我弟弟问洪运叔的情况,得知他在县医院住下后,一直昏迷不醒。伺候他的是我婶子,德配只是偶尔过去看望一趟。那个小崔,只带着孩子去过一次。半个月过后,洪运叔还是不醒,德配说,成植物人了,再住下去白撂钱了,就把他拉了回去。好在我三婶能用心服侍,通过插在洪运叔鼻腔的一根管子,天天往他胃里灌营养汤,另外天天给他接屎接尿,擦洗身体。
  此后一段时间里,德配办了一件大事:把碑厂和家搬到了县城。他在城西公路边租了一块地,建起几间房子,挂出了“德配石刻厂”的牌子。他还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把爹娘和老婆孩子都拉到那里居住。他向人说,到县城住,事业发展空间大,另外,给他爹看病方便,孩子上学方便。有人说,德配是坏了名声,没脸在村里住了。也有人对他的做法给予积极评价,说他是良心发现,懂得尽孝了——他爹一辈子没住过楼房,现在就是躺在那里做植物人也是幸福的。
  洪运叔做了幸福的植物人之后,我到县城看过他。德配买的房子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里,三室一厅,一百四十平米,我去时只有婶子在家。我到洪运叔床前叫过一声,发现他眼角有泪,然而我再喊他,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婶子告诉我,洪运叔虽然成了植物人,可他还是爱哭,一天到晚泪水不断。
  我默默地看着洪运叔,不知不觉也湿了眼窝。
  洪运叔在县城躺了半年,终于有一天停止了流泪,也停止了呼吸。德配将他在县城殡仪馆火化成灰,送回村里,埋进了赵家老林。我去送殡时,发现德配连一个泪珠子也没掉。几个堂兄弟在一起议论这事,有一位说,他经过认真回忆,就没记得德配哭过。另一位说,那是因为洪运叔太爱哭,把两辈人的泪水都用完了。
  再后来,我听说德配在县城发达了。他购置了大型数控刻碑机,不光做死人的生意,也做活人的生意。县城里的一些单位,这几年贪大求洋,竞相在门口放一块巨石,刻上单位名称或者豪言壮语,有的还要弄来大块的泰山石以辟邪,这些工程他都能承办。他还上了石雕项目,雇来许多工匠,雕刻出众多的人物和饰物。我回老家时都要经过“德配石刻厂”,见那个大院里不光陈列着墓碑、牌坊、狮子、石塔之类,还有好多个毛泽东、好多个孔子、好多个维纳斯女神、好多个观音菩萨,林林总总站成一片。
  去年夏天,我陪一帮外地朋友在日照海边游览,遇见一群泳装美女正在沙滩上摆出各种很性感的造型照相。照着照着,一位只穿泳裤、严重发福的中年男人跑上去与她们合影,并且十分夸张地打出“V”形手势。
  摄影师摁快门时大声喊:“口袋里有什么?”
  美女和中年男人齐声应道:“钱!”
  我发现,有些人拍照时说“钱”而不说“茄子”,脸上的笑容会更加灿烂。
  不过,我觉得那个中年男人面熟。仔细一看,哎哟,这不是我的德配弟吗?
  我喊他两声,他发现了我,急忙拽着大肚子底下的小裤头跑了过来。我问他,怎么和这群美女搞到了一起。他嘿嘿笑着说,县里成立了模特协会,他提供赞助,当上了顾问,今天和模特们来海边拍写真照。
  说话间,一位身材匀称、肌肉发达的老男人走了过来。我一看,原来是县文化馆的老符。德配介绍说,他是县模特协会的会长。符会长不自然地笑着和我握手,说,退休了,再找点事儿干干。我知道这人以前搞舞蹈,绯闻一直不断。现在退休了,又找这事儿干,可谓宝刀不老。
  得知我和德配的关系,老符一个劲地向我夸奖德配,说赵总是个非常有文化有品位的企业家、是个有造诣有成就的石雕艺术家,有了赵总的鼎力相助,咱们家乡的模特事业才开始起步,并走向辉煌。我冷笑道:你们俩是珠联璧合了。
  刚说完这话,那边一个高个子小美女不知有什么事,连声喊叫:“会长,赵总,你们来呀!”我让他俩快忙,转身领着朋友走了。
  那年冬天,家乡几个族老到日照找到我,商量续修《赵氏族谱》的事情。族之有谱,犹国之有史也。赵家那位老祖宗明朝初年从江苏东海县过来,在沭河东岸停下脚步,筑屋垦荒,娶妻生子,五百年后他的子孙遍布鲁南几十个村庄,把这个繁衍过程完整地记载下来很有意义。我与他们仔细商量了撰稿、筹资、印刷、发谱等具体事宜。我们商定,这一次修谱实行重大改革:不再沿用千百年来家谱上只有男性的传统,让女性也上。不只记录赵家男子配偶的姓名,也记录每一位女性后代。已婚者还要注明嫁往何处,丈夫是谁。关于族谱印刷及出谱庆典的费用,我们决定让赵氏家族每人出两元钱,多者不限,尤其是欢迎有财力者踊跃捐献。这笔钱的收集,每村安排两个人负责。
  我弟弟和一个堂弟负责收集我们村赵姓人的钱。我回家过年时,问起收钱的情况,弟弟说,遇到麻烦了,德配就是不交。我问怎么回事,弟弟说,本来觉得德配有钱,捐个一千两千的不成问题,没想到把这意思跟他一说,他嗤之以鼻,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了,还搞这些封建时代的老把戏干屌?他不但不捐献,连每人应交的两块钱也不交。他说,他的名字,上谱不上谱无所谓,因为他现在已经上了《中国企业家大辞典》、《中国艺术家大辞典》、《世界杰出华人大辞典》,还有希望上新修的县志,一部小小的《赵氏族谱》算什么?
  我听了弟弟的转述,苦笑加长叹,唯此而已。
  今年,是洪运叔去世三周年。清明回家上坟,我见他的坟前光秃秃的,就对弟弟说:德配是刻碑的,就不能为他爹树一块?弟弟说:听说德配已经刻好了,嫌清明节太忙,打算上三年坟的时候树。
  五月十六是洪运叔的忌日,我那天请假回了老家。到林地里看看,见赵家人到得很少,尤其是青壮年,只有五、六个而已。我知道,多数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我忧虑地道:等一会树碑,这几个人抬不动呵。弟弟说:没问题,德配厂里有人,还不带来几个?
  果然,德配坐着奥迪轿车过来时,带来了一辆汽车、一台吊车和好几位精壮汉子。
  老少三个女性从轿车上下来,直奔洪运叔的坟前,那是洪运婶子、她的儿媳妇小崔和孙女雯雯。婶子和小崔到了坟前放声大哭,正上初中的雯雯也跪在那里擦眼抹泪。
  赵家的女人们自然围上去劝慰。让人不解的是,我婶子和雯雯很快止住哭泣站了起来,小崔却哭倒在坟前,谁也拉不起来。我想,身为儿媳,这样痛哭,心里肯定有事儿。
  我四婶到我跟前小声说:“大侄,小崔这么能喊,你知道为什么不?”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四婶说:“听说,德配整天玩摩托,把她气得够呛。”
  我说:“德配有小汽车了,还玩摩托干啥?”
  四婶说:“我也不明白。这个小崔也真是,男人玩个摩托,就值得你这样喊?”
  我突然明白,摩托,乃模特也。
  那边,德配正一手拤腰,一手指挥,让工人们用吊车把墓碑的组件一一卸下,在坟前快速组装。不到半个小时,一座在我家乡十分罕见的豪华墓碑就树了起来。它用上等的费县青石做成,又高又大。它上有石帽,下有莲花座,两边的框上刻着两条龙,都是脚踩祥云张牙舞爪。
  我再去看碑文,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它不合黄道。
  我的心“咯噔”一跳。因为我记得,洪运叔当年讲过,如果碑文不合黄道,墓主的阴魂会流落野外,找不到回家的路。
  “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
  我想,洪运叔的魂灵如果看到儿子为他立的碑,一定会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在荒野中大泪滂沱、奔走号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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