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国可以双开吗二可以一个人和两个人对打吗

黄飞鸿系列中那集是黄飞鸿和一个人被逐出少林然后两个人对打的_百度知道
黄飞鸿系列中那集是黄飞鸿和一个人被逐出少林然后两个人对打的
r然后另一个人进入一个军队,然后黄飞鸿和他对打
我有更好的答案
你记错了吧被逐出少林然后对立的是李连杰和钱小豪演的一个电影叫《太极张三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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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国大神教你 怎么用脑去看战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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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 死亡以及胜率就来决定你的去留,他胜场只有3,APM140+。于是,这真的是一种很白痴的行为,而且秒退的情况屡见不鲜,并不排除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第二点,但是我发现很多人,竟然没有一次逃跑,我就习惯性的点开了那个人的战绩,那一场比赛下来,胜率甚至能保证在80%以上,相当惊讶;负场高达20,我和朋友组队进了一个房、)第二个亮点,想要输都很难。不过,我深有体会,各个房间中才会出现类似于“S,点开战绩之后我惊讶了,同意或拒绝。一个人,仅仅赢了3场,这些人战绩要好一点,或者直接可以说成脑残,如果你已经懂了这个道理,所以才突发奇想。注,如有不足欢迎补充,这是一个高手。下面我就把自己看战绩的经验分享一下,毕竟,平 均积分我忘了,他的逃跑率是0%,我距离那种 自信的大神还有相当的距离,平均死亡9。可是。但毕竟,剩下的一个即便是再怎么送,打了23场?”“你T来T去选爹呢诚然,他输了二十把,如果让这些人脱离的所谓的质量队伍之后,相差不大的。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一点。 说到这里,在面对上非专业水准团队的时候,30+的助攻。然后呢,自然就可以离开了。平均击杀7,都会观察一下友军或者对方的战绩情况,不过意思就是这个,我记得非常清楚的两点,高手区我和朋友的战绩很难站稳脚跟,最佳是这个人的张辽。 房主提议将XXX请出房间,想要把这一点写出来让新手(梦三国新手)们看一下。就在昨天,知己知彼嘛,你们应该明白了吧,你们做得到么,B房主不给质 量”“2的战绩能看么,他们能做到怎样 的程度。他们呢?确实?当然,他们并不会看真正的战绩,因为。(新手进阶混的,为了保证自己的胜率固然没错,平均击杀上面仅仅负了两个人。 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件事!”这样的话,“我邪恶”没有那么多,而他的最佳也是3,死亡貌似是6或者8:梦三知名大神级人物(梦三国人物出装) 这么做。到底是怎么说的不记得了,平均助攻14左右。可是。- -:“我邪恶”,正好是房主这边的,就遇到了 接下来的一幕,或者一场比赛的质量,那些 自持玩的不错的人,如果魏国 有四个“我邪恶”,为了突出效果而有一点点夸张,但仅仅是一点点而已,绝大多数的人为了保证自己的 战绩。不过。(上面的例子,23杀,只是看看你的平均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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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四级董卓
  不仅仅是龙宇几人注意到了刘峰的这一个甩钩。观众席上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在场的观众大多是那种低分玩家。  与龙宇战队的几个人不同,他们只是单纯的为刘峰这个钩子喝彩。自从梦2出来以后,董卓钩子的轨迹就被改了,各大路人玩家和战队选手都选择无视董卓这个英雄。这也导致现在的TT直播和比赛视频上面都很少看到玩董卓的,所以这一局突然发现刘峰这一个漂亮的甩钩,在这些观众眼中就显得很特别了。  “这货董卓玩得挺溜。”边上一直看着比赛的夏佳也开始嘀咕。  改版以后的梦三国中,很少有玩家玩董卓会用甩钩。所谓甩钩就是董卓把钩子扔出去,然后等待钩子到了一定长度以后再用跳鞋。跳一下,来带动钩子的运动轨迹,这样甩动钩子就可以通过不同的角度,把直线钩不到的敌方英雄钩出来。  这一招在以前的版本中是屡见不鲜,可改版之后。董卓W技能的轨迹就变了,宽度变短了,并且长度加长了。这样一来甩钩的难度就直线上升了。很多大神都试过,一旦把钩子扔出去,然后用跳来带动钩子。这样根本就钩不到人。因为钩子变长,甩起来完全就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董卓这个英雄甩钩的难度加高在加上W技能的伤害和敌方英雄距离成正比了。这样一来董卓就变相的削弱了,所以自从去年梦三2出来以后,这个英雄就退出常选英雄菜单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能见到董卓用甩钩。  “不过他应该不是雪衣!雪衣的风格跟他不同,这货就是专门打偏门英雄。”  “可这几局比赛他身上又有着雪衣的影子,不管你是不是,我都会弄清楚的。”想了半天,夏佳还是跳过了这个问题。  在场的人都想再看一次董卓的甩钩。可刘峰好像是知道他们的想法,接下来他就没有躲在后面钩过一个人,都是仗着自己的血量足,开着魔免跳过去咬。  这一局的节奏也是很快,对面前期就被打爆了。后期就更加打不赢了,己方拿了双BOSS以后,中路破高地,然后等炎魔一波就打完了。时间才二十分钟,最后的最佳是梦孙策,刘峰这里也就拿了一个助攻。  “峰哥,你还是玩董卓?”第二局开始,两方锁人的时候还是放掉了董卓这个英雄。选人的时候向朗就问了一下刘峰。  “恩,你们先拿。我后面看情况再说。”  刘峰也不是一定玩董卓这个英雄,他只是想着打打偏门英雄。这个世界的正规比赛已经把梦三国游戏的打法套路化了。他想为那些没有人玩的偏门英雄鸣不平,为什么只要一比赛或者战力就一定要拿那些套路英雄。前世玩偏门英雄的大手子多了去了,点钱打野的刘禅,属性走单的吴凤熙,野区混合打野的荀彧,孙策等等。  这个世界梦三国游戏这么火爆,要是只有那些套路英雄,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吗?如果雪衣那个ID是给这个世界的梦三国游戏圈带来各种战术,打法的话。那他现实的身份就是要梦三国的偏门英雄成为热门。  比赛已经开始,刘峰再次拿了一个董卓。不过这次己方走中的却不是刘峰,而是曹冲。因为刘峰的董卓点了个四级。四级的董卓,在前世的比赛中屡见不鲜。很多场年度比赛都有四级董卓的身影,可这个世界即使没改版之前,也没有人玩董卓点过四级。  “这董卓怎么回事?点四级?”  “这搞什么,这董卓是点四级走中么?也不像啊。”  “难道要抓人?草鞋两个视野灯,难道他要抓人?”  看到刘峰点了个四级,观众们有点不淡定了。上吧刘峰的董卓确实挺亮的,可四级董卓?这是闹哪样啊。而且看刘峰的出装,前期四级的董卓能抓到人么?  “不要管我,你们直接分路。我就打个游走位,要杀谁我会提前点信号的。”像是看出了队友的疑惑,刘峰解释了一句。  听到了刘峰的话,向朗只得自顾自的分路了。从这些天刘峰玩的英雄来看,刘峰对偏门英雄有种特殊的喜爱,不管是第一把的刘备还是现在的董卓。每一个没人玩的英雄在他手上都能玩出花来。第一局已经赢了,向朗也就不管刘峰了。反正刘峰的技术到位,就算杀不到人也不会送人头。  快速买了出门装,一个草鞋,两个视野灯。一魔一红,然后奔着中路就去了。抽空他还按了一下F3看了一下两方的英雄情况。  己方是曹冲,董卓,吕布,刘表,贾诩。对面拿的是周泰,孟获,小乔,马岱,法正。己方前期就是看曹冲和刘表两个人带节奏,贾诩这个点打个控场兼半辅助。对面孟获法正双控,前期靠小乔爆发游走。后期马岱这个移动炮台输出,双方阵容都是半斤八两,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对方占了优势。法正和周泰加上孟获三个英雄都是无视魔免的硬控,一旦打起团来,己方肯定会吃亏。  从阵容上面来看是这样,可真正情况得打起来才知道。刘峰这个点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节奏带起来,然后一波打完了。就跟上把一样,打爆对面张角,前期无压力。后期就顺风顺水赢了。  点了四级的董卓的目标肯定是中路和野区这两个点。要是前世有人在的话就知道,四级董卓有一个点很适合抓中,并且一般的战力局一抓一个准。当然,一般的正规比赛根本没人敢这么玩。照前世比赛的节奏,1级打团是经常有的事,你要是一个人跑对面野区去,指不定就死在哪里了。  可这个世界点四级的情况都很少出现,也就没有所谓的前期一级团战。自然的,刘峰四级董卓抓人的那个点也就没人知道了。  点技能加成的小乔?  董卓挥动着手中的肉钩子,然后悄悄从中路河道绕到了对面野区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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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天下英雄谁敌手?生子当如孙仲谋。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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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景舟的大石瓢拍出了一千多万的天价!”宜兴紫砂工艺师汤杰在第一时间向本报记者传递了这个信息。宜兴陶瓷行业协会工作人员蒋尧基昨天证实,16日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嘉德’2010春季拍卖会上,已故宜兴紫砂名家顾景舟所制石瓢壶以1232万元成交,创下宜兴紫砂器拍卖单价之最。顾景舟也因此成为继徐悲鸿、吴冠中之后,艺术品价格超千万元的又一位宜兴籍艺术大家。  顾景舟是宜兴紫砂艺苑七老艺人之一,生前在宜兴紫砂工艺厂担任技术辅导。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顾景舟就与海派艺术文化大师吴湖帆、江寒汀、唐云、程十发、戴相明交往甚密。1948年顾景舟制作了5把石瓢壶,均由江寒汀作画、吴湖帆写词。烧制后每人一把收藏留念。这次在北京拍卖的石瓢壶是上海铁画轩戴相明收藏的,后又流传至台湾。这位台湾收藏家带了一批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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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红哲 &笔名王宏哲,60年代末生,西安市长安区人。现供职陕西某报社。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班学员,陕西省“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扶持计划”重点扶持作家。
  曾在《中国作家》、《散文》、《钟山》、《天津文学》、《延河》、《当代小说》等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系列散文《远处的故乡》获“2008中国散文排行榜提名”;散文《树这一辈子》及《送别麦子》、《草像是村庄的主人》相继被多家刊物转载,并收入年度散文选及中学教辅或试题。散文《麦香盈怀》获全国孙犁散文奖。
  何三坡被拉到南郊那一片用砖墙围起来的空地上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下面包车,那一大块子长满了野草的平地就一览无余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那一块子地有多大?三十亩,五十亩,或者七十亩八十亩一百亩?何三坡想不出,他只是感觉将他们村子,甚至将他们周围的几个村子全部加起来似乎也没有这一块子地大。只是这么大的一块子平地为什么不种粮食却让荒着?不像他们那里,沟沟坎坎甚至房前屋后,所有有可能长出庄稼的地方,都被人们见缝插针地种上了粮食或者蔬菜。山外是拿地不当地啊。何三坡想,这要是在他们那里,放着这么一片子平展展的好地,人们还不早都挣破了头种满了麦子或者玉米。
  这样想着,何三坡心里就嘀咕,自己被招来莫不是让种这片子地的?种地就种地,反正自己自从初中毕业后已跟着父亲在地里刨挖了好多年,地里的活,难不住他。
  正在走神。带自己来的大胖子尖细的声音就在何三坡的耳畔响起来了。大胖子姓刘,何三坡就是他从人劳市场招来的。那时候已经是中午,刺眼的阳光端端直直地照在人劳市场绿色的塑料棚顶上,一股子热浪就在棚底下四散开,被那些躺的卧的打着瞌睡吃着盒饭的找活者演绎成了各种各样的神态和表情。何三坡已经吃了一个馍,手握着一个大号的塑料杯子正喝水,眼睛就扫见一只手伸进了自己放在地上的提包里。何三坡瞥见正朝自己包里伸手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子,一转身就薅住了瘦子的衣领。瘦子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眯起一双小眼睛就朝何三坡笑。何三坡瞪着瘦子不说话,瘦子就使了劲儿朝开挣。左挣右挣挣不开,瘦子就挥着拳头朝何三坡的脸上打。何三坡一躲闪,薅着衣领的那只手来来回回地一使劲儿,瘦子就伸着双臂在原地转起了圈。转着转着何三坡一丢手,正在转圈的瘦子收不住,噗通一声就栽倒了。周围看热闹的哗地一下笑成了一片。瘦子爬起来一只手指着何三坡,说你小子等着。一边说一边扭过屁股就朝远处跑。
  何三坡蹲下身刚收拾好包,就看见一个大胖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大胖子笑眯眯地围着何三坡转了一圈,又伸出一只胖嘟嘟的手在何三坡结实的胸前捶了一下,说好小子,有力气。完了又说,找活的吧?跟我走。何三坡憨憨地笑着点了点头,说哎,行行。大胖子脸上的笑却没有了,换上了一层不解和疑惑,说你这小伙子咋回事,怎么也不问我是谁,招你干什么,给多少钱工钱,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何三坡手抓着后脑勺就笑了,说不用问,你说干啥就干啥,你说多钱就多钱。大胖子哈哈哈也笑了,说这小伙,我要是让你去杀人你也干?我要是不给你钱你也干?真是的,亏得我不是我个人贩子,不然的话我就是卖了你恐怕你也不知道。
  何三坡就挠着头嘿嘿地笑。
  大胖子先带何三坡去吃了饭,然后就叫他上了面包车往城南开。在车上大胖子才告诉何三坡说他姓刘,叫刘保证。何三坡就叫大胖子刘老板。说刘老板那你到底招我去干什么?大胖子说我不是什么老板。你见过有老板开个破面包车的?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何三坡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我就叫你刘大哥;刘大哥你招我去到底是干什么活呢?大胖子刘保证哈哈哈地就笑了,说现在才想起来问了;你想起来问了我还不想说了。哈哈,甭着急,马上就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样,没见过这么一大片地吧?刘保证腆着大肚子,一只手在腰背后放着,另一只手很伟人地朝四下里挥了挥,说够大吧?这里原来是一个村子和一大片庄稼地,现在,用不了多久这里就要建成一座全古都市最大的住宅区了。何三坡听刘保证说着不住地点着头,但他还是不明白既然这里原来是一片村子,那村子不存在了人都去哪了?再是,原本的庄稼地不种庄稼了那这里的人们吃什么?心里边疑惑着却不好意思问,何三坡就只是点着头憨憨地笑。刘保证说你不是问我招你来干什么吗?告诉你,你小子遇见我也算是有福气,不用出力也不用流汗,你就给我在这里住着,每个月发给你一千五百元。
  何三坡就愣了,扭过脸看着刘保证,说啥都不干,住在这里就给一千五百元?这,这,这是不是……-刘保证哈哈哈就笑了,一只手在何三坡的头上拍了一下,说啥傻小子,这都不明白,你还当真的让你什么都不干,说白了就是让你在这里看场子呢。何三坡嘿嘿就也笑了,说是这呀,那我具体都看些啥?
  刘保证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只要不是看人家大姑娘方便,别的你爱看啥就看啥去!刘保证说着一只手胖手就在胸前摆了摆,说放快放快,安排你住下了我还得赶紧赶回去呢。就朝左前方拐角处一座活动房屋指了指,领着何三坡朝过走。那一截距离大约能有一百多米远,说是路,其实是从草丛中踩出的一条小道,有一些麻雀在草丛上边跳跃着,有几只老鼠探出头左瞅右瞅,哧溜一声就从这边窜到了那边。
  刘保证背着双手走在前边,何三坡提着行李跟在后边。两个人来到简易房跟前时,刘保证一边顿着脚上的土,一边用一只手在鼻子前扇着,说臭,真难闻!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推门,却没推开。就看见了挂在门上的一把锁。野,狗日的一天就知道野。刘保证一只手在锁子上拨浪了一下,一边就扭过了身子扯长了嗓子喊,黄毛,黄毛,跑到那野去了。何三坡一听刘保证喊黄毛,以为他是在喊一只狗——何三坡家的那只狗就叫黄毛。正自纳闷儿,就看见从远处草丛中探出了一颗黑脑袋,大声地应着,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紧接着就看见一个瘦高瘦高的小伙子敞着前胸,脑袋一点一点地朝过跑。到了跟前何三坡才看清楚黄毛原来是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胳膊长、腿长,脸小,眼睛小,嘴唇薄,嘴巴边还长了一颗黑豆粒般大小的痣。黄毛朝何三坡扫了一眼,又笑嘻嘻地看着刘保证,说一个野兔子我马上就逮住了,要不是你喊,今晚就有兔子肉吃了呢。刘保证说就你还能逮住个兔子,你那天不变成兔子被别人逮住了都算好呢。黄毛就嘿嘿地笑,又回身看一眼何三坡,说这是……?刘保证说哦,何三坡,给你找的帮手,你小子可要好好干,可不敢把人家小伙子带坏了。
  黄毛朝何三坡友好地笑了笑,说欢迎,欢迎,就伸出了一只手要和何三坡握。何三坡手还没顾上伸出来,刘保证抬脚就在黄毛的屁股上踢了一下,说穷讲究啥,快开门,快开门。黄毛夸张地捂着屁股朝刘保证笑了笑,就掏出了钥匙,咔哒一下打开了门。
  房子隔成了三间,正中间的那间小些,里面摆着坛坛罐罐的,算是做饭的厨房;左右两间稍微大些,里面各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应该是住人的。黄毛朝左手那间房子指了指,说另一间我睡着,你就睡这间吧。何三坡点了点头,就把自己的行李往床上放。床板上厚厚地落了一层灰,行李往上一放噗哄就起了一层土,飞飞扬扬地直往人的眼睛鼻孔里钻。刘保证打了一个喷嚏,一只手在鼻子前扇着就骂黄毛,说黄毛你个懒怂,你都没说帮着把房子洒扫洒扫,你看这样脏兮兮地咋住人?何三坡忙说不要紧,不要紧,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转着脑袋在地上找笤帚。黄毛这时候已经端了一盆水拿着一把笤帚走进来,说来了,来了,就往地上零零星星地洒了一水花子,然后操起扫帚帮着何三坡打扫屋子。完了,他又从自己的屋子拿来了几张旧报纸给何三坡递,说把这个铺在床板上,免得把褥子弄脏了。何三坡就接过了报纸往床板上铺,同时对黄毛笑了笑。
  老实说,何三坡对黄毛印象挺不错,感觉他手脚麻利人活泛,也挺热心的。只是他不明白明明是一头黑发怎么偏偏就叫黄毛。
  刘保证临走前对黄毛交代了几句,说黄毛呀,三坡是个老实娃,你以后要多照应些。黄毛摇头晃脑地,一只手就在何三坡的肩膀上拍了拍,说老大你放心,没问题没问题。刘保证又看了一眼何三坡,说好好干,有什么事情随时好和我联系。就转身上了面包车。眼看着刘保证的面包车开出了大门,黄毛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盒挤压得皱皱巴巴的香烟,自己往嘴里叼了一根,然后又把烟盒子给何三坡递,何三坡摆摆手说我不会吸。黄毛嘿嘿就笑了,说不会吸好。然后自己吐了一个烟圈,又用嘴吹了吹,说那你会做饭不?何三坡说凑凑合合能做些。黄毛就说那还行,是这,今晚上的饭我来做,明天起咱俩一人做一天。何三坡说好。
  晚饭是稀饭蒸馍就咸菜。馍是在不远处的柳街镇上买来的,估计是买得有些早,馏了一会儿没有馏透,外面捏着软软地,里面却有一个硬芯芯。何三坡接连吃了三个馍,眼看着篮子里还剩下两个馍,正在犹豫着还吃不吃,就看见黄毛把手里正吃着的半个馍扔到了桌子上,说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就站起来点了一根烟,说兄弟你先慢慢吃,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先出去转转,没事可以到我的房子去看电视,台不多将就着还算是能看。何三坡嘴里噙着一口馍,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何三坡又吃完了剩下的两个馍。收拾碗筷的时候,看见黄毛扔在桌子上的半个馍却犯起了愁。扔了吧,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吃了吧,那又是别人剩下的。何三坡就故意不去想,但越是不去想却越是忘不掉。就想起来有一回母亲蒸的馍碱大了,他吃了一半实在不想吃,就随手扔在了柴火垛。母亲去扯柴火的时候自然发现了那半个馍。他看见母亲把那个半个馍捡了回来,先是问妹妹是不是她扔的。妹妹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坚决地摇了摇头。母亲又问他,他吱吱呜呜地说不知道。母亲倒是没有再追问,母亲说一口馍关键的时候就是一条命,糟践吧,糟践吧,等到明白了就晚了。后来他看见母亲把那块已经干硬的馍掰碎了,泡着稀饭呼噜呼噜地吃光了。从此后何三坡就养成了个习惯,吃饭从来不浪费,即便是不小心掉下个饭粒也会捡起来吃掉的。
  想着想着,何三坡就拿起了桌上的半个馍,三两口就干干净净地吃完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事干,何三坡就想起来黄毛说的他屋里有电视机。黄毛房间的门敞开着,何三坡看见黄毛的桌子上不但放着一台电视机,还放着一部红颜色的电话。看见电话,何三坡就想起来该给家里报个平安的。手握住了电话,又想起来黄毛人不在,担心自己私自用电话不合适,就又放下了,想着等黄毛回来了再打。这样想着何三坡就走过去摁下了电视的开关,只见屏幕上哗哗地是一片雪花却不见有人影,手指把电视机上所有的摁钮齐齐摁了一遍,不出画面还是不出画面。何三坡就干脆关了电视机转身走出了房门外。
  那时候远处近处的灯光都明晃晃地,映得天空好像不是晚上而是大白天。只是明显地要比白天凉一些,有风在空气里面游走,间或吹过来一些说话的声音唱歌的声音和吵闹的声音。何三坡看着那些亮闪闪的灯光心里边就好像有一股浪潮在奔涌。这么多灯,这么多灯。何三坡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但费了好大的劲却却只想到了“灯光的海洋”。海洋何三坡没见过,但这一片子灯光何三坡却是实打实地看到了。他想欢呼,他想歌唱。他想起来他原来问父亲城里是个什么样,父亲吱吱呜呜地半天说不清,现在他已经想好了,要是回到村里有人问他城市是什么样,他肯定会回答,城市是一片灯光,一大片好看的灯光。
  这样想着何三坡就想起了他的村子,想起了他的父母亲和妹妹。父亲是前年回到村里的。父亲说他年岁大了在外面跑不动了,就回来老老实实种地呀。父亲回来后何三坡就喊着要到城里去打工,父亲不让,父亲说你还小,等上两年再考虑。过两年何三坡又提出要进城去打工,父亲却沉默了半天没说话。何三坡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狠心要进城打工赚钱供妹妹。妹妹真是有出息,模样俊念书还用功,初中几年,年年班里考第一。妹妹有一回对何三坡说,哥你让咱爸叫我继续念,我一定会好好念,念了初中念高中,念了高中念大学念研究生。何三坡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何三坡说嗯,好好念,哥供你。
  妹妹现在还在用功吧?母亲的腰疼病好了没?父亲是不是还咳嗽?何三坡想,等他将来挣了钱一定把父母的病治好了,带他们来逛古都市,让他们也看一看古都市好看的灯光。
  在外面转着看着想了半天,何三坡感觉眼皮子有些重,就回到房间躺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就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肩膀上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床边站着的是黄毛。黄毛笑嘻嘻的,一个手提了一个塑料袋,另一只手正在自己的肩膀上拍。黄毛说起来,起来喝两盅喝两盅。说着就拽着何三坡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一边把塑料袋里面的东西往出掏,一边问何三坡怎么没放电视?何三坡揉着眼睛没说话。黄毛就摁了电视机上的开关,然后又拿起遥控再一嗯,电视上一个连续剧就出现了。黄毛说这个破电视讨厌很。说完又一扭头看着何三坡,说摁遥控要先摁这个红的,然后才能选台。何三坡说哦。
  这时候黄毛已经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在桌子上摆放好,是一个烧鸡,一块牛肉和一瓶西凤酒。何三坡就问说黑天白夜的,你从哪儿弄来的这?黄毛说你甭管,你只管放开肚子吃你的,喝你的。黄毛说着取出两个纸杯子,分别倒了半杯酒,一个给何三坡,一个自己端了。说,兄弟,好歹这算是个欢迎酒,喝,咱弟兄俩放开喝。何三坡端着酒杯和黄毛一碰,轻轻地抿一口就呛得喀喀地,鼻涕眼泪一直流。
  刘保证说得没有错,何三坡在这里不但不需要出力流汗,而且简直是闲得没事干。何三坡就有些不习惯,说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什么活都没干过,这样下去怎么成。黄毛就拿眼睛瞪何三坡,说咱在这里就是看这一个烂场子,你还想要干些啥;没啥干正好,吃了睡,睡了吃,吃饱睡足了胡浪荡,这多美!黄毛一般是说完了转身就朝外走,顺带再扔下一句,说兄弟我出去了,要是老刘来检查你就说我有些事刚出去。其实,黄毛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刘保证自从把何三坡带到这儿后像是把这件事忘掉了,一个多月至今还没来过一次。
  黄毛到外面去浪荡,何三坡就在场子里里外外地胡乱转。何三坡现在知道这个空场子离古都市市区并不远,离柳街镇仅仅不到三站路。黄毛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何三坡说柳街镇真是一个好地方,只可惜自己没生在这里,却生长在邻省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地方。何三坡却并没有感觉柳街镇有多么好,上次黄毛带他去过一次后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楼太高,人太多,车太吵。当时仰头望着那些高可摩天的住宅楼,何三坡忍不住就想,住得那么高有什么好,要是停电了上上下下地那还不等于是爬一座山——怎么能比得上爬一座山?爬一座山还有花有草有水流有飞鸟的可以边爬边赏风景,爬这么一座楼恐怕就只能木呆呆地面对着四面冰冷的墙;更何况要是地震了,就算是电梯通畅又能怎么样,电梯又不能同时把一楼的人运到地面上?再就是,哪来那么多的人?而且那些人从口音就能听出来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商场里,街道上,简直是人挨人,人挤人,而且一个个匆匆忙忙急急火火地,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藏着一个正准备对别的人悄悄打主意的人?何三坡临走时父亲就曾对他说,城里人多人杂,说话办事一定得小心些。但何三坡没想到城里的人能多成这样子,这要是身在其中,那得操多大的心才能行?吵就不用说了,车多就不用说了,就冲着那些一个挨着一个的人,何三坡就没觉得柳街镇有多好。和柳街镇相比,何三坡似乎更愿意呆在这一片空地里。
  何三坡的想法给黄毛透露过,黄毛咧着嘴一双细眯眯眼就笑成了一条线。黄毛来古都市已经三两年了,他笑话何三坡说这些话是土,土八路的土。他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告诉何三坡为什么说柳街镇好。他问何三坡你知道柳街镇原来的那些农民都到哪去了?何三坡说不知道。黄毛一条细胳膊就在胸前抡了个半圆,说他们现在都住进了附近的高楼,都在附近的厂子里上班呢。他又问你知道政府征地柳街镇附近的农民一个人分到了多少钱?何三坡还是回答说不知道。黄毛奓了两个指头,很快地又追加上了一根,说三十万,三十万啊,我的兄弟,而且是不论大人小孩按人头数。黄毛说着说着咽了口唾沫,说柳街镇为啥人多,那是因为人们知道柳街镇有钱都争着抢着往柳街镇赶。说到这里黄毛停了停,黄毛说你知道不?没开发前这里的姑娘哭着喊着往市里面嫁,现在开发了才几年,市里面的姑娘是寻情钻眼地往这里嫁,哈哈,为啥,还不是看上了这里的钱,还不是看上了这里的好?黄毛每每说到这儿就会咂咂嘴,接着就开始控诉自己的父母,说都怪自己的父母不会生,把自己生到了那个偏僻的鬼地方——生到那里也便罢了,却偏偏把自己生成了一个男的,要是女的那也行,好赖还可以嫁到这里来。唉……黄毛叹一声气,转而嘿嘿就笑了,说活人要有梦想,他的梦想就是成为柳街镇人,他会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只要奋斗了,说不定那天就一定能成功。
  黄毛沉浸在自己讲述和憧憬中的时候,何三坡只是在一边微微地笑。他有自己的老主意:你认为好的你就去争,反正我就只在这空地里转。说是只在空地里转也不准确,早上和晚上何三坡一般会准时的出现在空场地的门口,也没什么好干的,就是站在门口朝大街上看。那条大街是东西向,往东是老城区,往西是柳街镇;挨着空场地东边是一个什么厂,西边却好像是一个果园子;果园子再往西就又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厂房和楼房了。果园子夹在一大片厂房楼房中间像是茫茫海洋中的一个孤岛,显得突兀而又另类。空场子门口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对面是一排一间挨着一间的门面房。早晚的时候何三坡就站在门口看车流看人流。车子不管是大车还是小车总是一晃而过,看不清车上的人们是什么表情,但走在路上的人流就不一样了,何三坡有一眼没一眼的总能把路过的人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发现走在路上的人尽管大多数都是步履匆匆,但表情却不尽相同,譬如有的人昂首挺胸面皮紧绷,好像是要找什么人去算账,或者正准备别人找自己来算账;有的人则左顾右盼表情轻松,像是不为着什么具体的目的,只是随便走走看看风景;有的人脸上始终带着笑,有的人却始终低头纳闷满面愁容。何三坡每天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流,渐渐地就发现有一部分人是每天固定地走在这条路上,他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干什么,但他知道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厂子或者某个店里,一定有一份差事在等着这个人,而这个人来来回回的奔走,无非就是为了把那一份差事干好,或者说把那一份差事所能提供的饭碗保住。
  刘晓红就是何三坡在一天一天的闲看中认识的。
  那一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何三坡照例来到了大门口,斜倚着大铁门朝马路上看。远远的,他看见一个穿着粉红毛衣蓝颜色牛仔裤的女子从西边走了过来。何三坡不由就站直了身子,头扭向西边掰着眼睛朝女子看。这女子提着一个小花包,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随着步子的摆动那条辫子就一晃一晃地,似乎把何三坡的一颗心也弄得一晃一晃的。早上过去的时候,女子发现何三坡在看她,她还朝何三坡淡淡地笑了下,何三坡本来也想笑一笑,但是却唰地红了脸。现在,看见女子走过来,何三坡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要和女子打个招呼,或者最少也要笑一笑。女子似乎还没有发现何三坡,她只顾低头走着自己的路。走着走着,何三坡听见女子哎呀了一声,紧接着看见女子蹲了下去,用手摸着自己的脚。那时候女子已经走到了空场地的门口,何三坡以为女子崴了脚,却看见她从右脚上脱下了那只鞋——原来那只鞋半拃高的根儿掉了。
  女子提着掉了根的鞋看见了面前的何三坡,就尴尬地笑了笑。何三坡说脚没事吧?女子说没事,只是这一边高一边低地,走路倒是成了问题了。何三坡朝女子手上的鞋看了看,说甭着急,你等等。说着转身跑回宿舍翻腾出一把钉锤手提着,呼哧呼哧地跑回来,说鞋给我。女子问你会修?何三坡没说话,接过鞋又拿过掉了的鞋跟,蹲下身一阵敲敲打打,说好了,凑合着先穿回去再找修鞋的修一修。女子接过鞋穿上试了试,说还行,谢谢你。女子说谢谢的时候脸面正对着何三坡,何三坡看见那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嘴巴小小的,眼睛亮亮的,只是眉毛好像画得有些长,像是一条趴在那里的黑虫子。
  何三坡看着女子的时候女子又笑了,说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这洋相可算是出大了。何三坡嘿嘿地笑,说不谢,不谢,就这么一件小事情么。
  女子穿好鞋伸出了一只手就要和何三坡握,何三坡脸红红地却没想起来该伸那一只手。女子就又咯咯地笑了,说我叫刘晓红,那一天有空了我找你玩儿。何三坡说嗯,眼看着女子甩着一条黑辫子一扭一扭地朝远处走。
  刘晓红说是要找何三坡玩儿,何三坡当然当成了客气话。除了早晚在大门口看车流人流,大多数时间他就在场地里边东转转西看看。场地里的青草噌噌地往上窜,老鼠呀蛇呀哧溜哧溜地就在草丛间来来回回地跑。何三坡想起来自己来的那天黄毛说是在草丛间逮兔子,就想着这一片草丛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兔子。这一天他在草丛间胡乱转,果然就看见了一只兔子,不过不是野兔子,而是一只,不,是三五只灰色的家兔子在草丛间蹦蹦跳跳地跑。何三坡小时候在家里也养过兔子。兔子繁殖快,起先是一只两只,不出一年就是七只八只,毛茸茸地惹人爱。遗憾的是,还没等那些兔子彻底长大,一般就被父亲捉到集市上卖掉了,让何三坡和妹妹要难过上好几天。现在,看见眼前这些活蹦乱跳的兔子,何三坡心里边就涌满了怜爱。他不撵这些兔子,也不捉这些兔子,而是站在一边,或者蹲在一边,悄悄地想,静静地看。
  这些兔子是哪来的?是谁养的这些兔子呢?看着这些兔子的时候,何三坡就忍不住这样想。后来,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兔子的秘密,原来和果园的隔墙底下有一个洞,那些兔子一大早会从那个洞口爬过来,到了晚上就顺着那个洞爬过去。原来这些兔子都是果园那边的啊。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何三坡忍不住就隔着围墙朝果园那边看,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何三坡却忍不住还是看了看。
  这一天晚上刚刚放下饭碗,何三坡就听见大铁栅栏门被敲得哗哗的响。何三坡起先以为是黄毛忘了带钥匙,就急急忙忙地朝门口走。到跟前却看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留着齐耳的短发,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额头上闪闪亮亮地渗着一些汗。何三坡问你找谁?小姑娘说我找兔子。兔子?何三坡手抓着头皮想了想,就嘿嘿地笑了,说那些兔子是你养的?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何三坡就掏出钥匙开了门。小姑娘一进门就朝空场子里边跑,何三坡在后面跟着说你慢些跑,慢些跑。小姑娘跑到后面的草丛中弯下腰朝里面看,又迈开腿想朝里面走,但犹豫着只走了一步就退了出来。
&何三坡说你在外面等着我去看。就拨开草丛朝里面走。他在草丛里面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终于看见了一蓬杂草中窝着的兔子。兔子显然也发现了何三坡,一双眼睛正紧张地看着他。何三坡屏住气,张开两手突然朝前一扑又一抓,那只兔子就逮到他的手中了。抓住了,抓住了。何三坡冲外面喊着,几步就跑出来把手中的兔子朝小姑娘递。小姑娘接过兔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艳丽的花,一只手在兔子的头上点着,说就你贪玩儿,别的都回家了,就你还在外边野,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何三坡看着小姑娘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嘿嘿地笑着,说养兔子真好玩,我小时候也养过兔子呢。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何三坡,说谢谢哥哥,这些兔子不听话,老是跑过来不知道回家去。何三坡说没关系,兔子么,它爱往哪跑往哪跑,只要跑不丢,没事。小姑娘咯咯笑着,说嗯,谢谢哥哥,等我们家园子樱桃熟了我请哥哥吃樱桃。何三坡说好。就送小姑娘朝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碰见了正往进走的黄毛。黄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衬衣裤子也新锃锃地,宛若一个即将结婚的新郎官。看见何三坡送小姑娘往出走,黄毛就扭过头盯着小姑娘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跟着何三坡朝回走。黄毛问那个小丫头怎么跑过来了?何三坡就把小姑娘找兔子的事情说了一遍。黄毛叹了一口气,说这一家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何三坡就问怎么回事?黄毛摇晃着脑袋,就把事情的根根节节学说了一遍。小姑娘叫梁晓华。他爸爸叫梁虎生。前两年开发商征用这里的地,有一波人硬扛着就是不愿意征。后来工作组找这个找那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原先扛着的人就都一一答应了。梁虎生却是一根筋,任怎么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工作组也是急红了眼,组织了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就开到了樱桃园。梁虎生真是个生生货,手里拿着个铁锨胡乱轮,把其中一个扑在最前面的人脑袋差点儿削掉了,幸亏及时送到了医院。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个残疾。梁虎生后来被公安抓走了,据说是判了七八年刑。那个樱桃园却没人再嚷嚷着征;也亏得那片樱桃园没被征,现在小姑娘和他的妈妈就指望着那个果园子过日子,只是因为实在穷,那个小姑娘连学也上不成了。
  何三坡听黄毛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在一片子楼房中间会有一座果园子。黄毛看了何三坡一眼,说那也不一定保得住了。何三坡就问黄毛是啥意思?黄毛说他听刘保证好像说过,开发商正在想办法,迟早还是得征掉。何三坡忽然就有些担心,说那母女俩可怎么办?黄毛说操那么多闲心干啥,走走走,回去我找你还有事呢。就拉着何三坡急急忙忙地往宿舍走。
  进了宿舍黄毛却不急着说话,从包里一个劲儿地往出掏吃的,全是什么巧克力呀话梅呀糖果瓜子之类的零食。黄毛一把一把地往出掏,一堆堆地放到桌子上,说吃吃吃,这些全是专门给你带回来的。何三坡看着这些吃的就笑了,说全是小女娃爱吃的东西怎么就专门是给我带回来的?黄毛呲着牙嘻嘻的笑,拿一个巧克力就往何三坡的嘴里塞,说你管是谁爱吃的,叫你吃你吃就是了。何三坡嘴里含着巧克力,问说你这段时间有事没事的老往出跑忙啥哩?黄毛嘻嘻笑着说你甭管,反正是好事情,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说完认真地看着何三坡,说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成不成?何三坡就问什么事?黄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最近有点儿事,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先给我借些钱?何三坡一听说借钱就显得有些为难,说钱倒是有,我本来正准备这两天寄回家的。黄毛脸上就堆满了笑,说好兄弟,我确实是有急用,你先借我两千元,我这个月工资一发马上就还你。何三坡见黄毛这样说,就说那好吧,我正好也只有两千元,明天我就去给你取。
  这一天天气有些阴,看样子似乎会下雨。何三坡在场地里边转了一圈,百无聊懒地就又来到了大门口,懒洋洋地往大街上看。那时候,有一个老太太正过马路。老太太低着头弯着腰,仿若一个移动着的问号。周围的汽车呼啸着带起一阵阵风,不时地吹起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和黑色的衣角,而老太太似乎对这些视而不见,只管低着头朝前走。何三坡就有些紧张,感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他看着老太太,直到她成功地穿过了马路,何三坡才轻松地出了口气,一摸额头,竟然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何三坡是大约8岁左右的时候第一次见过汽车的。那一年,他们一帮孩子正在学校的土房子里面上课,就听见外面有喇叭嘀嘀的响。大家一时间都愣了,连正在上课的年轻老师也拿着书本头扭向窗子朝外面看。还是何小兵反应快,何小兵欢呼着说汽车,汽车,就带了头朝外边跑,一班的孩子都朝外边跑。果然就看见一辆绿色的卡车在何小兵家门口停着。从车上下来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子,他一边关车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何小兵认出了那是他舅舅。他大声地喊着舅舅,舅舅就朝跟前跑。他舅舅伸出双臂抱起何小兵就往驾驶室放。何小兵坐到驾驶座上手握着方向盘得意洋洋地朝左边扳,朝右边扳,嘴里不停地呜呜,呜呜着;何三坡和别的孩子则围着汽车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脸上全都是兴奋的神情。
  现在,看着眼前滚滚的车流,何三坡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看见汽车的情景。
  正愣愣地想得出神,就听见耳朵边响起一阵咯咯地笑。缓过神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刘晓红。刘晓红歪着脑袋看何三坡,说想什么呢,我看见你站在这里有好一会儿了。何三坡嘿嘿笑着,说瞎胡看呢,没想什么。说着就问刘晓红,说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刘晓红说我上午有点事情请了假,刚办完,现在正好有些空,顺便就到你这儿来转转。何三坡说好好好,就领着刘晓红往场地里边走。刘晓红说,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大一片空地,只可惜怎么全都长的是草。何三坡说谁说不是呢,听说不久这里就要建住宅区。刘晓红说哦,现在这里到处都建楼,也不知道这么多楼都卖给了谁。何三坡说谁知道呢,谁能买起卖给谁呗,反正我是买不起。刘晓红就笑了,说你也别这么说,现在赚钱的机会这么多,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发财了。何三坡嘿嘿就笑了,说发财,我还真没想过呢。
  进了屋何三坡要给刘晓红倒水,手一摸保温瓶是空的。就张罗着要烧水。刘晓红说不用了,我不喝。何三坡就想起了上次黄毛带回来的吃的,他吃不惯,全都收起了。他拿出了那些吃的请刘晓红吃,刘晓红也不客气,捏了一块巧克力就往嘴里送。刘晓红捏巧克力的时候是用拇指和食指,小拇指则高高地翘起来;吃的时候,头向前伸,嘴唇嘟着,白白的齿光一闪,食物就进了嘴里;不像何三坡,何三坡是拿了东西张开嘴就往进塞,不论什么东西都能波叽波叽地吃出响声。刘晓红看见何三坡在看着自己,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这样看着人,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何三坡手抓着头皮低着头嘿嘿地笑了。
  刘晓红告诉何三坡她来古都市打工已经三年了,三年里只回过老家一两次,每一次回去家里人都喊叫要给她找婆家,可她实在不愿意再呆在村里,所以就故意不回去。何三坡说村里也不见得有啥不好的,实在不行了回去就回去。刘晓红听了这话像是很吃惊,眉毛一挑睁大眼睛看着何三坡,说回去能干啥?守着几亩破地还指望着能种出金豆银豆来?我不回,再怎么我都不会回。说完就笑了笑,问何三坡啥打算?何三坡说没打算,眼下先挣点儿钱把妹妹供出来,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刘晓红就笑了,说还是计划计划的好,你年纪轻轻地,长期干看场子的活也不是个事,总得学个什么手艺;现在有手艺在城里挣钱并不难。何三坡说我能学啥手艺?刘晓红就瞥了何三坡一眼,说古都市这么大,有用的手艺多了去了,只要你愿意学。何三坡嘿嘿就笑了,问刘晓红干什么工作,说要不然你干什么我就学什么,权当跟你混呢。刘晓红嘻嘻就笑了,说别跟我学,我一个理发的,没有啥出息。
  两个人七七八八地又聊了一会儿,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是何三坡来到古都市后下的第一场春雨,虽然不是很大,但似乎把空气里漂浮的尘土给浇灭了,洗净了,让人顿然有了一种清新的感觉。刘晓红朝门外看了看,说下雨了。何三坡也朝窗外看了看,说下雨了。刘晓红就拿出了手机看时间,说都到午饭时间了,是这,我请你吃饭,你说吧,吃啥?何三坡赶忙说不不不,我请你,我请你。就站起来寻找伞。伞只有一把,何三坡就把伞往刘晓红手里递,刘晓红不接,说你打。何三坡说我打那你怎么办?刘晓红剜了何三坡一眼,说你打就光是给你打?何三坡一愣,脸一红,撑开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个人打着一把伞出了空场地的门,何三坡说对面有一家川菜馆咱就去那里吧。刘晓红说行。两人进去的时候吃饭的人还不是很多,老板娘热情地迎进了他们俩,指着窗户边的一个座位请他们坐,又拿过了一个菜单问刘晓红吃些啥。刘晓红拿眼睛看何三坡,何三坡接过了菜单吱吱呜呜地半天没说清一句话。刘晓红就拿过菜单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两瓶啤酒,叮嘱老板娘抓紧上。酒菜上来后刘晓红往两个啤酒杯里倒满了酒,一个给何三坡,一个自己端着。何三坡本来想说自己不会喝,看着刘晓红已经端起了酒杯,就也端起杯子和刘晓红碰。刘晓红说我干了你随意,说着咕咚咕咚地就把一大杯啤酒喝完了,何三坡惊讶地看着刘晓红,迟迟疑疑地举起杯就也朝嘴里灌,可能是因为喝得有些急,一时间就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刘晓红给何三坡递了一张纸,自己又离开座位到吧台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何三坡已经擦净了眼泪鼻涕正朝刘晓红笑。
  吃完饭,刘晓红问何三坡手机号,说这样我们就能够常联系了。何三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没买。刘晓红说你呀你,现在手机也不是很贵,你就买一个,打电话办事也方便。何三坡点着头说嗯。刘晓红就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何三坡,说你买了手机就打我这个号。何三坡记下了电话号码,两个人站起来就朝门外走。路过吧台的时候何三坡抢着去付钱,老板娘说刚才已经付过了。何三坡就扭过头去看刘晓红,刘晓红已经站在了门外边,说别愣着了,快走吧,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何三坡买回来手机的那一天,看见梁晓华提着塑料袋在场地门口闲晃悠。何三坡故意没有吭声,直到走到了梁晓华背后才大声地喊了一声呀。小姑娘果然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见是何三坡,嘴一撅说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何三坡以为梁晓华又是来找兔子,就问是不是兔子又跑丢了?梁晓华说没有,没有,脸上立马就涌满了笑,说两个兔子又抱窝了,一下子就下了十几个。何三坡说是不是?那好呀,赶明个你都能开个兔子养殖场了。梁晓华笑得咯咯的,说嗯,现在都有几十只了。说着就把塑料袋往何三坡的手里递,说向阳的一些樱桃已经红了,我摘了些来给你吃。何三坡接过袋子就嘿嘿地笑,说谢谢你,谢谢你,现在樱桃价钱正好,你别送我吃了,也好多买几个钱。梁晓华大眼睛睁得圆圆地说,就知道钱;你吃吧,想吃了我那天再给你摘。说完转过身就朝自家园子走。何三坡望着梁晓华远去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脑子里就出现了妹妹的身影。
  何三坡回到宿舍掏出手机看了看,虽然是个二手机,但样子还新,价钱也不贵。试机子的时候他思来想去就拔打了刘晓红的电话。电话嘟嘟嘟地想了老半天,听筒里才传来了刘晓红的声音。刘晓红说的是普通话。刘晓红问是哪位?何三坡结结巴巴了老半天,说我是何三坡。刘晓红一听是何三坡,声音就脆生生地提高了好多,说是山坡呀,你买手机了?好呀,现在联系就方便多了。何三坡嘿嘿地只会笑,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就是我的号,没事了多联系。刘晓红说嗯嗯嗯。再想说什么,何三坡这边却已经挂掉了。现在,何三坡再拿出手机的时候,就想起了和刘晓红的通话,他感觉刘晓红不但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尤其是在电话里说普通话,简直是要多好听有多好听。这样想着何三坡就莫名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怎么会对刘晓红的声音动了心,人家又不是你什么人。
  晚上的时候何三坡给村里开小卖部的婶子打了个电话,让叫一下他爸爸。他爸爸一听是儿子打来的电话,靸着鞋就跑到了小卖部。电话一接通何三坡先听见父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自己鼻子就一酸,好半天说不全一句话。父亲问何三坡住得怎么样,吃饭能习惯不?告诉他城里人多人杂,说话办事多留点儿心。何三坡说自己一切都好着,叫父亲放心,说自己好歹也是二十岁出头的人了,知道怎么样照顾自己。又问父亲身体怎么样,母亲的腰怎么样?妹妹学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用功。父亲说好着好着呢,好着呢,我和你妈都好着呢;你妹妹学习很用功,前不久测验已经是班里面第一名了;叫何三坡不要多操家里的心,在外面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何三坡嘴里答应着嗯嗯嗯,告诉父亲说自己买了手机,以后有啥事就给他打这个电话。父亲说知道了,没事的话就先挂了,长途话费不便宜,没事就挂了。何三坡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父亲一定是怕他打电话浪费钱所以先挂了。何三坡从耳朵旁拿开手机,眼睛不由得就红红的。
  黄毛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黄毛一进来就东倒西歪骂骂咧咧地说不是人,他妈的,不是人,一个个简直不是人。黄毛身上的酒气熏得何三坡直皱眉头,他扶着黄毛的胳膊问说你喝了多少酒,怎么就喝成了这样子?黄毛像是没听见何三坡的话,一屁股跌坐在床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呜呜地哭;哭完了又伸长了脖子哇哇的吐。何三坡问黄毛话黄毛不回答,何三坡就就拿了一个脸盆子接了水,放在黄毛跟前让他吐。吐完了,何三坡端着盆子出去倒,再进来的时候发现黄毛已经倒在床上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黄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多,他躺着在身上摸了一根烟,拿出打火机啪啪地打了几下没打着,就在床上探了头朝何三坡的房间里望。何三坡已经在外面转了一会刚回来,此刻正在房间里洗衣服。黄毛就喊,三坡,三坡。何三坡就站起身走进来,说你咋回事,昨晚上喝成了那样子。黄毛枕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嘴角就扯起了一丝苦涩的笑,说甭提了,丢人呀,丢人呀。然后,就问何三坡,说你找找看哪儿有火没。何三坡转身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再回来,一个打火机就扔在了黄毛床头的桌子上。黄毛拿起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了烟,贪婪地吸了一口,嘴里鼻子里就都袅袅地往出冒着烟。何三坡说你一大早起来不吃饭先抽烟,你不饿?黄毛摇着脑袋嘴里说不饿,不饿,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把他的视线给牢牢地牵引住了。何三坡看黄毛的样子有些怪,就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看兄弟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何三坡这句一出口,黄毛眼里的泪水就又呼啦啦地蓄满了,一滴连着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丢人呀,丢人呀;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你兄弟笑话了。就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一翻身坐起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何三坡学说了一遍。
  黄毛在柳街镇一个棋牌室打牌的时候认识了柳街镇上的中年妇女吴桂花。吴桂花有一天打完牌问黄毛有对象没,说你没对象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本地的。黄毛起先以为吴桂花是开玩笑,没想到吴桂花第二次又认真地问起了这件事。吴桂花说女孩今年20岁,长得虽说不漂亮但也不难看,关键是家里边分了好几十万元还有两套房;眼下她姐姐已经出嫁了,家里准备是要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的。黄毛一听这话心就跳得咚咚地,想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遇枕头的好事么,既然是入赘,自己成为柳街镇人的想法不是自然而然就实现了吗?心里这样想着,黄毛就说行,只要人家能看上我,我这里是没有啥好说的。吴桂花说那好,那我就正儿八经地去说呀。黄毛说好,你不急,你那天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吴桂花就夸张地睁大了眼睛,说啥没见啥吃啥饭呢?黄毛说是媒不是媒,先吃两三回,按我们老家那的风俗请人说媒是要先请媒人两三回的。吴桂花嘻嘻就笑了,说兄弟年龄虽然不大,礼数还挺周到的,那好,吃就吃,吃就吃。黄毛请吴桂花吃了几次饭,吴桂花家的力气活他也包了;甚至吴桂花的零花钱他都包了;打牌支腿子黄毛也是随叫随到,尽管几乎场场都是输,但黄毛从来没有爽过约。可是一两个月过去了吴桂花却像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一样,闭口不再提。黄毛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去问,吴桂花先是愣了大半天。接着就拍着光亮的脑门子哈哈笑着,说我还想着要给你说的,这东忙西忙的就给忘了,那个姑娘已经找对象了。
  明知道人家找下对象不早说,这不是明摆着耍笑人么。黄毛说,害得我把两三个月的工资都打发进去了,你说我这,我这,唉。黄毛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我算是看明白了,城里再好是人家的城里,我算个啥,麦子长到了棉花地就以为自己是棉花?屁,屁也不是。
  黄毛说完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何三坡半天没说话,后来,他走到黄毛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说哥,你也别说那样泄气的话。
  黄毛有一段时间不出去了,不是躲在屋子里看电视,就是到场子里胡乱转。有黄毛在何三坡出去的倒勤了,一出去就是多半天。有一天早上何三坡正要朝外边走,黄毛就好奇地挡住了他,说兄弟你这段时间老是往外边跑忙啥呢?何三坡憨憨地一笑,说没忙啥,胡乱转。黄毛就伸着他的长脖子,一双细眯眯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把何三坡打量了一遍。他发现何三坡从老家穿来的墨咕隆咚的旧衬衣不见了,换上了一件时兴的蓝领白衬衣;裤子也换成了一条牛仔裤,原先不离脚的一双破胶鞋也换成了一双白生生的旅游鞋;尤其是头发,原先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一边倒,现在也理成了短短的毛寸,看起来清清爽爽地精神了许多。黄毛看着看着就笑了,说还说没忙啥,几天没注意一个土里土气的山里娃已经变成了一位大帅哥了,谁知道你小子在外边捣鼓啥。黄毛嘿嘿笑着就要解释,黄毛说去吧去吧,我才懒得操你的心,你爱干啥干啥去,小心别像我一样吃了暗亏就成了。何三坡就说哪里呀,不会的不会的。一转身就忙着朝外边走。
  何三坡那一段老往外边跑其实是去一家美容美发培训班。自从那次刘晓红建议让他学个什么手艺后,他就开始动开心思了。他后来发现柳街镇附近有家美容美发培训班,学费不贵,教学方式也灵活,可以随到随学的,就交了学费报了名。他当时本来准备把这事告诉刘晓红的,已经掏出了手机摁了号,想了想却没往出拨。现在,他在这家培训班已经学习了一个多月,教他的老师开玩笑,说三坡你快毕业吧,你再不毕业我就该给你当学生了。何三坡就憨憨的笑,说哪里呀,老师的手艺我还没学到多少呢,怎么就急着赶我走?何三坡嘴里这样说,心里边知道其实他的确已经把大多技能学到手了。其实,所谓美容美发说到底就是理发换了个时髦的说法,主要看的还是刀子剪子的功夫。而何三坡似乎对刀子剪子有着天然的亲近和熟稔,一上手就让师傅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干过这些活。
  七月初的某一天上午,何三坡从美容美发培训学校结业了。这一天他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妹妹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何三坡在电话里高兴得什么似的,夸妹妹真棒,真争气,问妹妹要什么礼物,说他一定给买了寄回去。妹妹说礼物她暂时还没想好,先不急,可以等她三年后考上了大学再考虑;她让哥哥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该吃的该用的不要省,也不要多操家里的心,她会帮着父母亲做一些事。何三坡拿着电话眼睛就热热地,心想着离家近半年,妹妹一定长高了,也更漂亮懂事了,等年底回去,一定要给妹妹买一身好看的新衣。
  何三坡接完妹妹的电话,顺便就转悠到理发用品店买了一套简易工具往回走。一进门,黄毛歪着脑袋看着提着一个铁盒子的何三坡,一双细眯眯眼就扑腾扑腾地闪着,问说你神神叨叨地提一个铁盒子干什么?何三坡嘿嘿笑着没说话,把铁盒子往一边一放,拉过来一个小凳子就把黄毛往上边嗯。黄毛坐在凳子上扭着头,说你把我摁在凳子上干什么?何三坡又找来一件旧衣服往黄毛脖子上围,说你甭喊,我给你好好改变一下形象。说着,就打开铁盒子,往他的头上又是喷水,又是拿梳子梳,拿剪子剪。何三坡动剪子的时候黄毛的脑袋一挣一挣的,说,哎哎哎,我本来就长得不怎样,你可不敢拿我学手把我弄得更难看了。何三坡一边摁黄毛的头,一边就说你放心,放心,我肯定会给你收拾好。说着就拿剪子在黄毛的头上咔嚓咔嚓的剪,拿推子在黄毛的头上嗡嗡嗡嗡地推,随后又拿刀子在黄毛的头上嚓嚓嚓地刮,末了又拿刷子在黄毛的脖子上噗噗噗地刷。何三坡的手还没有停,黄毛就迫不及待地往起站,说我看看你把我头理成啥了,理坏了我和你小子没有完。说着就挣脱了何三坡跑回宿舍找镜子。刚往镜子前一站,黄毛摸着脑袋就笑了,说呀呀呀,这还是我,这还是我吗?镜子中的黄毛头是当下时兴的毛寸,精精神神的,每一根都直立着;脸上的圈脸胡也被瓜得干干净净的,原本看上去窄长的脸也好像变圆了些,光光亮亮地透着一股子红润润的光。你啥时候学会的这一手?黄毛兴冲冲地跑出来问何三坡,何三坡收拾着东西却笑着只问怎么样?黄毛说好么好么,我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往出跑干啥呢,原来是学手艺去了呀,好,好,太好了。何三坡说好就好,你要觉得好以后我就帮你理。黄毛说好好好。
  下午的时候何三坡给刘晓红发了一条短信,问刘晓红忙不忙,说要是不忙的话,他晚上想和刘晓红吃顿饭。刘晓红短信没有回,隔了一会儿电话直接打过来了,说刚才忙,没顾上回短信,问何三坡有什么事?何三坡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和你坐一坐。刘晓红那边就顿了顿,说好,我也正好想找你呢。何三坡接完电话正把手机往兜里装,黄毛在一边嘿嘿笑着就搭话了。黄毛问谁的电话?何三坡说一个朋友的电话。黄毛说女朋友吧?何三坡顺口就答应了一声嗯。黄毛脸上就堆满了怪怪的笑。何三坡看了一眼黄毛才明白过来,说你笑啥,不是你想的那种女朋友。黄毛笑得更厉害了,说那你说是哪一种女朋友?何三坡就低了头不再理黄毛。
  晚上见面的地点依然是那家川菜馆。何三坡有意早去了一会儿点好了菜,又提前买了单,这才坐在座位上等刘晓红。刘晓红是比约定的时间稍晚些才进来的。何三坡远远地就看见刘晓红好像比上一次瘦了些,脸白是白,但眉头皱着,眼圈周围似乎多了两道黑眼圈。刘晓红走到座位前,何三坡起身让刘晓红坐,还主动伸出了手和刘晓红握。刘晓红坐下后看着何三坡笑了笑,说这段时间没见你,感觉你变化挺大的。何三坡就嘿嘿地笑,说我就是一个山里娃,能变化到哪儿去。嘴里尽管这样说,何三坡心里还是甜蜜蜜的。就问刘晓红这段时间怎么样,忙不忙?刘晓红脸上挤了一丝笑,嘴里说还好,还好,脸上却就露出了一丝暗淡的表情。何三坡当然意识到了,话到嘴边却没问,就招呼刘晓红喝酒吃菜。刘晓红端起酒杯刚要喝,就听见手机嘟嘟嘟地响。刘晓红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挂掉了,没想到紧接着手机又嘟嘟嘟地叫。刘晓红再挂,手机再叫。如此三番。刘晓红就皱着眉头干脆把手机关掉了。何三坡看着刘晓红说你接接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刘晓红脱口而出说有屁事,喝喝喝。刘晓红像是被自己不经意说出的粗话给吓着了,就急忙端起杯子往嘴里灌。何三坡感觉刘晓红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嘴动了动没说话,就也端起了杯子往嘴里灌。
  吃完饭两个人走到街道上,街上的霓虹灯已经花花绿绿地亮了一大片。何三坡提出时间还早,不如到附近走一走。刘晓红没有反对,就跟着何三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走到街心的一片小树林,两个人在一条水泥座椅上坐下来。何三坡就看着一边的刘晓红,说晓红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这是何三坡第一次不带姓叫刘晓红。刘晓红稍微愣了愣,眼里的泪水哗哗地就往下流。何三坡就有些慌,掏出一沓纸给刘晓红递,刘晓红没有接,呜呜地哭着,身子就软软朝何三坡靠过来。
  旁边树上的一只鸟儿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扑棱棱飞离树枝,在城市光怪陆离的夜光里打了一个旋,鸣叫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刘保证再次来到空场地的时候已经进入十月份了。刘保证这一次来带了一大群的人。他似乎比以前更胖了,脸上的黑肉一走一秃噜,肚子也仿佛是衣服下面藏了一口锅,孕妇一样地挺着,两条胖胳膊却没再在腰间插,而是笨拙的下垂着,脸上带着笑,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瘦得麻杆一样的男子后边。麻杆一样的瘦子显然是这一群人中的头儿,他戴着一副墨镜,嘴里咬着一根雪茄烟,一会儿指指这儿,一会儿指指那儿,不时地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身后的那一群人都微笑着,一颗颗头颅谦恭地点呀点。
  瘦子被几个人凑拥着离开后,刘保证背着手就向站在一旁的黄毛和何三坡走来了。黄毛老远就朝刘保证打招呼,说刘哥来了,刘哥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兄弟盼你盼得一天能到门口望上十几回。刘保证背在后边的一条胳膊就放到胸前挥了挥,脸上的胖肉笑得一抖一抖的,说行了行了,看你说的样子那是在盼我,那明明就是一副寡妇盼汉的架势么。黄毛也笑得嘿嘿的,说看你说的,可惜兄弟不是寡妇么,兄弟要是寡妇那还不把刘哥这个汉伺候得好好的。刘保证说甭贫了,甭贫了,我这次来可是有正事的。就在何三坡搬过的一把小凳上坐下来,接过黄毛递上的一根烟撇着嘴丝儿丝儿地吸。
  刘保证吸着烟的时候,何三坡和黄毛就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刘保证吐了一口烟,转动着脖子朝空场地四周看了看,说他娘地,地圈起来一年多了,到现在终于有动静了。何三坡和黄毛就都扑闪着眼睛盯着刘保证,等着他下边会说出什么话。刘保证却缄了口,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呸呸朝地上吐,说黄毛你这抽的是啥烟,苦不叽叽地怎么还有一股子青草味。说着就把手里半截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盒芙蓉王,往自己嘴里插一支,又给黄毛和何三坡各扔了一支,说来来来,抽这个,抽这个。黄毛打着打火机弯着腰给刘保证点着烟,然后自己又点着了吸一口,说还是刘哥的细粮好啊,好抽,好抽。说着就扭头去看何三坡。他看见何三坡捏着纸烟干站着,就把打火机递给了何三坡,说愣着干啥,刘哥给的细粮你还不抽?何三坡就歪着脑袋点燃了烟,刚吸了一口就呛得喀喀地直咳嗽。
  刘保证透过烟雾看着何三坡和黄毛嘿嘿就笑了,说时间他娘的跑得真是快,滋啦一下子这大半年就过去了。哎,三坡感觉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何三坡说好着呢,啥事不干光闲转,静静地养了一身的膘。黄毛也说就是的,就是的,这还不都是托咱刘哥的福。刘保证嘿嘿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叹了一口气,说好也罢,不好也罢,这种日子你们是过到头了。黄毛就伸长了脖子问刘保证啥意思?刘保证吐了一口烟,说这块地原先圈起来没动是因为还有一点麻烦事,现在这些麻烦让老板一个个的解决了,就连那一片也解决了。刘保证说着朝果园子那块指了指,说老板到底是老板,那么难缠的主儿,他也曲里拐弯的解决了。眼下项目马上要动工,你说你们的好日子是不是过到头了?黄毛嘴张成了一个圆,好半天都没合上。刘保证瞅了一眼黄毛,说老板说了,开工后你愿意在这干就还在这干,但具体干啥就要看到时需要啥,你会干啥了;不愿意干的话这两天就可以结账走人了。黄毛大张着的嘴终于合拢了,笑嘻嘻地看着刘保证,说愿意干,愿意干,只要跟着你刘哥,你让干啥咱就干啥。刘保证就嘿嘿笑了,说你小子就是嘴巴甜。说着从小凳子上站起了身,对何三坡招了招手,说三坡你跟我来一下。何三坡跟着刘保证朝前面走了几步远,刘保证就停住脚步回过了身,说三坡呀,说实话,我对你一直很欣赏,在老板面前也没少说你好话,但老板却好像上辈子和你结了仇,说啥也不同意再留你了。何三坡说不留就不留,我自己再想别的办法。刘保证脸上的肌肉就僵住了,说怪求的,他一个大老板怎么就会和你一个打工的较上了劲?想不通,想不通;但想不通又能有啥办法?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他说古都市很大,柳街镇现在也到处搞开发,机会应该也不少,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何三坡说谢谢刘哥能对我说这些话,你放心,我会有办法。刘保证就伸出自己厚墩墩的手掌在何三坡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说怪求了,我真想不通,老板怎么会对你有成见。何三坡摇了摇了头笑了笑没说话。
  刘保证给何三坡结清了工钱,又对黄毛交代说这几天施工队马上就进驻,你这几天可要眼色些。然后又专门和何三坡握了一下手,然后就转身离去了。一听说何三破要离开,黄毛的一双细眯眯眼就拼命地瞪大了,说为啥,为啥,为啥嘛,干得好好地咋能说不用就不用了?何三坡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不为啥。黄毛就抱怨何三坡,说兄弟,你这个人就是好说话,再怎么也得问他到底是为啥么,咋能说不用就不用?何三坡低头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老板为什么会不留他;他知道,他只是不想给黄毛说。
  那天晚上刘晓红依着何三坡哭了一会儿,就告诉了何三坡一件他怎么也想不到到的事。
  刘晓红说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有一个精瘦的男子走进了他们的美发店。男子进了店摘下墨镜,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翻一本杂志的老板娘眼睛就亮了。老板娘像是被针尖突然间扎了一下屁股,哎呀一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原来是安总呀,真是稀客贵客,您请坐,请坐。安总瘦长的脸上带着笑,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了下来。老板娘赶忙接了一杯水给安总手上递,说安总你先喝点儿水。安总摆着手说不客气,不客气。老板娘就放了杯子,说您是大忙人,那我就抓紧时间安排人给您理。安总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就在几个美发师脸上瞅。老板娘看见安总的目光在刘晓红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就对正在给一位女孩烫发的刘晓红说,晓红呀,你来给安总理,那个交给我。刘晓红说嗯,就领着安总先洗头。安总躺在洗头的椅子上,一股子温水就缓缓地流下来,伴随着刘晓红的手指在安总的头皮上轻轻的揉。安总闭着眼睛,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肚皮上,慢吞吞地就开了口,说你叫晓红?刘晓红说嗯。安总说晓红,晓红,这名字普通是普通,但是却好听。刘晓红说爹妈给起的名字,好听不好听也就这样了。理发的时候,刘晓红发现安总的眼睛老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脸一红噗嗤就笑了,说安总你头稍微低一下,这样我就能把脖根理净了。安总没出声地笑了一下,头低是低下去了,当刘晓红再转到他左侧的时候,一只手就有意地在刘晓红的腿上蹭。刘晓红往旁边让了让,拿了一个刷子在安总的脖子上刷,说理好了,您看看怎么样。安总脑袋左拧右拧在镜子里照了一来回,说嗯,不错,不错,人漂亮,手艺也好,好着呢,好着呢。说着就给老板娘抽了五百元。老板娘说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安总说看你说的,剩下的就当是给晓红发奖金行不行?老板娘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说行行行,您要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安总笑着就把脸转向了刘晓红,说晓红啊,这是我的名片,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交个朋友怎么样?刘晓红在水池子正洗手还没顾上说话,老板娘抢先就开了腔。老板娘说安总真是有眼光,晓红人漂亮,性格又好,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呢。说着也不管刘晓红愿意不愿意,就把刘晓红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安总。安总掏出手机认真地把刘晓红的号码记下了。就呵呵笑着,说那就这样,今天我还有事情,改天我请吃饭,大家可要捧场啊。老板娘说一定,一定。
  安总前脚一走,老板娘就对刘晓红说,晓红呀,你是遇见贵人了。安总这人你不知道,柳街镇这一块儿高楼差不多可都是他盖的呢。刘晓红说这些关我什么事?老板娘说怎么就不关你的事,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刘晓红原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安总后来真的三天两头就给自己打电话。开始是请刘晓红去吃饭,说某某大酒店请的厨师全都是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用的材料也都是漂洋过海从外国运来的,一桌子就得几万元;后来又说请刘晓红到非洲去旅游,说非洲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狮子呀大象呀斑马呀的到处是,不像在国内动不动就是雾霾天,到处都是人和车;再后来又说请刘晓红到巴黎去看时装展,说巴黎的时装展在全世界出了名,好多女明星做梦都想去时装展上转一转看一看。刘晓红接到电话一开始还只是推辞说自己就是个打工的,那些事情不敢想也不愿想,后来干脆一看安总的电话直接就挂掉。安总果然就不再打电话了;不打电话了又发短信,说你这姑娘怎么就不开窍得很,你不知道有多少女娃哭着喊着要往我跟前扑呢,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算算你一天能够赚多少钱,一月一年又能赚多少钱?跟着我你啥也不用做,给你的钱保证你几辈子也用不完。刘晓红说谁爱扑谁扑去,我没兴趣。安总不急也不恼,回短信说有个性;我就喜欢有个性的。征地拆迁那么难的事情我都能拿下,我还担心拿不下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咱看谁能耗得过谁?
  安总说到做到。之后每天只要理发店一开门,总会有一个小伙子送来一大捧玫瑰花,在门口喊,晓红,晓红,你男朋友给你送的花。一天两天,那些花多得门口的垃圾箱都装不下了,但安总却似乎丝毫没有要收手的迹象。刘晓红终于忍无可忍了,有一天就主动拨打了安总的电话。安总却故意让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说喂,哪位呀。刘晓红几乎是带了哭音,说安总,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安总在电话里呵呵地笑,安总说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呀?我也想安静地过日子,可有人不想让我安静呀,我有啥办法?我不就是给你送花了吗,送花有啥不好的,我都想好了,以后不但要送花,我还会让电视台记者去采访,拿到电视新闻里放。哎,你说我这个创意怎么样呀?刘晓红说你你你……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淌,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刘晓红一讲完,何三坡就拍了拍刘晓红的肩,说咱不怕。就问刘晓红要安总的电话。刘晓红疑惑地看着何三坡,说你能有啥办法?何三坡说你不管,你该干啥就干啥。刘晓红说出了安总的电话,何三坡在自己的手机上记下了,就站起来送刘晓红回家了。
  第二天何三坡就给安总打了一个电话。安总问你是谁?何三坡说我是刘晓红的男朋友。安总停顿了一会儿,说刘晓红?男朋友?不明白。何三坡说见了面你就明白了。安总说你说见面就见面?你以为你是省长市长还是书记或局长?啪的就把电话挂掉了。过了一会儿安总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说小伙子,见就见,今晚上喜加喜酒楼二层十八包,我等你。何三坡说,好。
  何三坡晚上站在喜加喜酒楼二层18包的时候,看见四个穿着黑T恤的壮汉在门口站着,有两个胳膊上还纹着两条龙。何三坡刚要推门,其中的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就抓住了何三坡的胳膊,说你找谁?何三坡说找安总。两个小伙手上就用了力,抓着何三坡的胳膊就要往背后拧。何三坡双臂也使了力,左边的那一个就被推了个趔趄。骂骂咧咧地正要再往上扑,包间的门就开了。安总笑眯眯地鼓着掌,对门口的几个壮汉说,客人来了怎么不往里面请呀。抓着何三坡胳膊的汉子就松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何三坡昂着头走进去,不用让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安总手里抓着一个酒杯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就把眼睛转向了何三坡,说小伙子有胆气,你在哪里上班?何三坡说我在柳街镇东面一个场子当保安。安总哈哈就笑了,说小伙子,那里正是我的地盘啊,招你去的是老刘吧?何三坡说谁的地盘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对我女朋友怎么样?安总哈哈又笑了,说小伙子啊,咱先不说刘晓红的事;我把你调到公司总部来,一个月给你这个数。安总奓了五个手指头,说五千,五千你看怎么样?何三坡沉默着没说话,安总站起来哈哈笑着就往何三坡跟前走。说年轻人啊,有些事情你们还不懂,钱这个东西你要说它不重要它就是一张纸,可是你要是说他重要,那它就是荣华富贵,是美食美色和豪宅,甚至是人命;一句话,有了钱想要啥就有啥。听我的,年轻人,只要你让出刘晓红,房子车子票子,你尽管提。何三坡说安总啊,你说的这些确实很有诱惑力,但不属于我的我不想,属于我的我也坚决不会轻易放弃。安总哈哈哈放声就笑了,说说得好,说得好!唰地一下变了脸色,两只手掌就拍了拍。包间的门咣当就被撞开了,四个壮汉一下子就涌了进来。何三坡也噌地站起了身,一把就掐住了安总的细脖子,又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切菜刀,说谁敢过来,谁过来看我不敢剁了他。四个壮汉面面相觑就没了主意,只是喊着别乱来别乱来。安总被何三坡掐着脖子声音就走了调,说你们退出去,退出去,听到没,退出去!
  四个汉子退出去后,安总从何三坡的手里挣脱出来,一下子就瘫倒了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子气,这才扭回头对何三坡说你走吧,你走吧。何三坡说我当然会走,不过我得送你一句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别逼人太甚了。说完了扭身就朝外边走,四个壮汉要阻拦,安总有气无力地说,让他走,让他走,我怎么遇见了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生生货。
  刘晓红那边果然从此就消停了。她兴奋地给何三坡打电话,说你真能行,你到底用了啥法子?何三坡说我说我是你男朋友,谁想动我女朋友我和谁没有完。刘晓红嘻嘻就笑了,说你真的是这么说的?何三坡说真的,我觉得我说的是真话。刘晓红那边就只嗤嗤的笑不说话。
  何三坡早上还没起床,就被外边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惊醒了。他揉着眼睛正要往起来爬,就看见黄毛已经光赤着上身在门口探着脑袋往外边瞧。黄毛说好家伙,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边说边扭回头朝何三坡喊,你快来看,快来看,刘哥也在里边呢。何三坡翻身下床套上了一件T恤,靸拉着拖鞋就站在黄毛后面朝外边看。外面停了一长溜的小轿车,四五辆高高地昂着脑袋的大铲车挖掘机吼叫着正待命,几十个带着安全帽白手套的小伙子扛着撅头铁锨排成了几排,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站得像是一根根毫无表情的木桩子。安总戴着一副大墨镜,手摸着尖瘦的下巴不知道在看着啥。刘保证在他旁边站着,仰着脑袋看着他。何三坡看见安总摸在下巴上的那只手朝外边轻轻地摆了摆,刘保证朝他点了点头,紧接着一只胖胳膊就举到了空中,狠狠地朝下一甩,喊了一声,开始。就见那几辆大铲车挖掘机宛若解开了绳索的狼狗,呜呜地嚎叫着张牙舞爪地冲向挨着果园的那一道砖墙。噗通噗通几声响,有一股烟雾就升起来,散开来,果园那边的情形就一览无余地出现在眼前了。
  何三坡看见,那些只剩下一些叶子的樱桃树呆愣愣地,仿佛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面对着迎面而来的装甲车,在初秋早上的阳光中颤栗着,一幅惊愕恐惧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大铲车和挖掘机则乘胜追击,以如破竹之势,扑向那些樱桃树,迅猛地将它们连根拔起又重重摔倒,而那些带着安全帽白手套的小伙子则恰似跟随在装甲车后面进攻的兵勇,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奋不顾身地朝前冲。没用了多长时间,铲车挖掘机的声音就停了,小伙子们呼喊的声音也小了,平静下来的果园仿佛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的战场,遍地都是被挖出的新土,遍地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遍体鳞伤的树干和树枝。
&完了,完了。何三坡听见黄毛说,好好的一个果园一下子就完了。黄毛叹息着转身往房里走,何三坡却依然站在那里呆呆地往果园里看。那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常常做的一个梦,他梦见老天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大股大股的洪水就从山头吼叫着,夹带着泥沙,石头和树枝枯草冲下来,冲向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村子和村子外面的田野。一时间,牲口叫着,人呼喊着,跑跑跑,没命地跑。等到站住脚的时候,他才发现并没有洪水,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等到转过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不知跑到了哪里,看不见自己跑来的路,也看不见自己村庄自己的家了。何三坡想,那些果树不知道做没做过这样的梦,那些果树的主人,梁晓华,梁晓华的父母不知道做没做过这样的梦?他们会不会以为眼前的情形不是真的,会不会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何三坡倒愿意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但他的梦却被一个女人的叫喊声惊醒了。他看见梁晓华在一片刚刚被压倒的果树间奔跑,他看见一个胖墩墩的女人伸着手臂在后边喊着晓华,晓华。梁晓华好像听不见,迈开两条腿奔跑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把她的衣角掀起来,阳光给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何三坡看着看着就再也无法看下去了,拔脚就也朝梁晓华奔跑的方向跑。他看见周边有人在指指点点,他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他不管这些,他只是朝着梁晓华奔跑的方向跑呀跑;他离晓华只有几米远了,他看见梁晓华朝一个裸露的树坑指了指,她看见梁晓华在朝那个树坑跑。何三坡说小妹妹你慢些。何三坡弯下腰就也朝那个树坑跑。何三坡看见了那只躲在树坑下的小兔子,何三坡伸出了双手,那只小兔子乖乖地就被他捉在了手中。他两只手捧着兔子给梁晓华递。他看见梁晓华脸上满是汗水,他看见满是汗水的梁晓华脸上带着笑,阳光在她的脸上洒出一些黄亮亮的光。何三坡说小妹妹,给,你的兔子。
  梁晓华把兔子抱在怀里,两只手抚摸着,抚摸了好一阵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就有了莹莹的泪光。梁晓华说,果园拆了,我爸爸也要放回来了;他们给我联系了学校,我马上也要上学了。何三坡点了点头,梁晓华说哥哥,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只兔子送你吧。说着,就把兔子往何三坡怀里塞,何三坡接过兔子,眼睛就有些热,他抬头望了一下天,说谢谢小妹妹,好好读书,兔子我一定会好好养的。梁晓华使劲儿的点了点头。远处,梁晓华的母亲在喊,晓华,快回来,车马上就要开了。
  喊声刚落,耳边就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滴滴滴滴,响声尖利而又刺耳。
  何三坡和刘晓红开在柳街镇的小发廊正式营业的那一天,冷冷清清地几乎没有一点儿响动。刘晓红本来主张买上几个花篮放上一挂子炮,何三坡说算了,算了,搞那个形式其实也没有啥意思。小店静悄悄地开了业。一天两天,先是一两个,后来是两三个四五个,客人也慢慢地多起来。不管是忙还是闲,何三坡总会一天几次地去喂兔子。兔子装在一个铁笼子里一天天在长大,刘晓红就发愁,说这兔子一直在笼子里养着,那一天大得装不下了怎么办?何三坡说你不管,先让他在里面慢慢地长。
  三年后何三坡和刘晓红的发廊换了一个大店面,还请了一个小帮工。这一年春天,何三坡和刘晓红结了婚。那一天黄毛也来了。黄毛喝了好多的酒。黄毛说兄弟呀,你现在混得还不错,不像哥,倒现在还只能当只看门的狗;完了他又嘿嘿地笑,说哥下个月也要结婚了,你嫂子是,是柳街镇,一个年轻的,年轻的,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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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太好了,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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