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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玉手镯
九龙玉手镯
金老师有个宏愿,一直想把玄学和刑侦学联系起来,从而为一些屈死的冤魂沉冤昭雪伸展正义,这也是他当年立志玄学研究的动力之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还真的尝试了一下,而且取得不错的成绩,为堂县很有名的九龙玉手镯案的破获起到了关键作用。
堂县有位才子叫周平一,是位自由撰稿人,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原先他在《堂县日报》做记者,因为看不惯那些官老爷们的做派,一气之下辞职干起了文字个体户。最近应某妇女杂志特约,开了一个记录当今女性情感生活的专栏,已经连载了20多篇。他打算写到100篇时,冠名《百名女人的情感世界》单独出版发行。
这次他把主人翁定位为洗脚女,于是认识了拾梅,并由此掺和到九龙玉手镯一案中。
千手观音洗脚房在堂县并不太出名,是众多洗脚房中很普通的一个,位于状元巷中段,房屋有些陈旧和低矮,内部装潢也不豪华。一天周平一受朋友之邀在巷子口大排档喝酒,散席后一个人往回走,无意间看到有个洗脚房,就进去了。
大厅里几个男人在咋咋呼呼的打扑克牌,一旁的木凳上坐着一个30来岁的女服务员。看见来了客人,那女服务员并没有站起来,倒是吧台里一个40出头打扮妖艳满脸谄媚的女人丢下手中的算盘,站起来热情的打招呼:
“老板来泡脚的?”
“嗯,嗯。”周平一点头答应道。
“10号,带客人到9号包间。”老板娘向坐在大厅一角的女服务员喊到。
女服务员站起身,面无表情的领着周平一向后面走去。
如果客厅里打牌的是顾客的话,再加上她这样的态度,周平一就推测这位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洗脚女,要么是生鸡子,要么就是清水货。
所谓生鸡子,就是刚来的生手;所谓清水货,就是只为客人洗脚,不让客人“吃豆腐”,也就是说不会让客人摸个奶子捏个屁股什么的,更不会给客人打飞机,虽然现在打飞机已经不算卖淫了。
说到卖淫,或许有人要问,洗脚房里有陪客人睡觉的吗?在堂县这里有个规矩,洗脚房里没有这个服务。这不知道是因为公安部门扫黄力度大,还是自有卖淫嫖娼的行业,各行业谨守本份。
如果有客人和洗脚妹有感情了,可以到她的租住屋里进行进一步的亲密接触。老板是不会过问的,大不了在上班时间交一个或两个工点费,这和约洗脚妹出去吃饭是一样的价格。
9号包间里有三张床位,周平一拈了里边对着电视机的那个位子躺下,把床头略微调高,打开了电视机。
“老板是泡中药的还是牛奶的?”这是女服务员第一次开口说话,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两个酒窝十分漂亮,再仔细打量,脸蛋十分妩媚,身段婀娜。
“你看哪样便宜就用哪样。”周平一开始调换频道。
“清水最便宜,30块。”女服员笑了笑。
“就清水吧。”周平一说完又立马改口:“那你分成不是低了吗?还是用中药的。中药的多少钱?”
“40.”她回答道。
“好,就中药。”
果然如周平一所推测的一样,她是个生鸡子,虽然做的很认真,很卖力,但对穴位的拿捏,力度的掌握都欠火候。好在电视里正播着斯诺克半决赛,是丁俊晖对阵奥沙利文,倒是很精彩,周平一的注意力早已从脚板转移到屏幕上了。
一局打完,丁俊晖在艰难的境地利用奥沙利文的一个低级错误,总算扳回了一局,大比分1:4.这时,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个漂亮的洗脚妹。
洗脚女的额头沁出颗颗汗珠,咬着嘴唇,一副吃力的样子。当周平一把目光落在她浑圆的雪白的手臂上时,吃了一惊。倒不是她的肉感吸引了他的眼球,而是左臂上的一枚玉手镯,那玉手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凭感觉,他知道这玉的品质很高,不像一般南方女人常带的缅甸玉那样柔软、内敛甚至浑浊,而是闪着纯粹清冷的光辉,这是上等的和田玉。
缅甸玉与和田玉本没有高下之分,各有千秋,但和田玉由于清朝时大量开采,以致现在矿存量极少,所以市面上难得一见,价格自然要贵,再加上,和田玉为皇家贡品,质次的玉胚当时就销毁了,因此总体和田玉制品比缅甸玉要金贵。
这只玉手镯引起了周平一极大的兴趣。
这枚玉手镯就目前的市场行情,再不济也得在50万以上,在洗脚房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明目张胆的露富,答案只有一个,她不识货,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手镯了。
丁俊晖屁颠屁颠的从厕所往回跑,第六局比赛开始了。不过,周平一已经没有心思看比赛了,关了电视,和眼前这个漂亮的洗脚妹搭讪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工号是多少?”
“10号。我叫拾梅。”大约这样的问题每个客人都会问,洗脚女很娴熟的也很机械的回答。
“拾梅?字怎么写?”
“八九十的十大写,就是拾到的拾,梅花的梅。”
“这是艺名还是小名字?是你爸妈在梅花盛开的时候拾到的吧?”周平一觉得这名字挺有趣,“哈哈,还蛮有诗意的。”
“什么拾到的呀?我家祖祖辈辈就姓拾。”拾梅有点不高兴,低下头做活不啃声。
“还有这个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周平一自我解嘲。
拾梅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只是吃力地做活。
“你刚来的吧?”周平一无话找话。
“嗯。”拾梅依旧低着头。
“你可以买一些经络穴位方面的书看看。”周平一好为人师的特长又发挥出来了,于是从涌泉穴、至阴穴,到足少阴肾经、足太阳膀胱经什么的侃侃而谈一番。当年他的确在中医经络上下了一番苦功,这也是他时常炫耀的资本,尤其是在外行人面前。
刚开始,拾梅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撘一声,后来抬起头打量周平一,问道:“你是做什么的?懂得这么多?”拾梅对这个客人有兴趣了,这正是周平一所期盼的。
“你猜呢?”
“像个医生?”
“不是。”
“是教师?教授?”
周平一笑了:“好了,别猜了,再猜就是校长了,还要带幼女开房。”拾梅笑了。
“我是个体户。”周平一自豪的说。
“个体户也有文化人?”拾梅有点不相信。她用一块大毛巾把客人的脚揩干净后说:“好了,你休息吧。”
“你还没用清水过一遍呢?对个体户也不能这么马虎呀。”周平一笑着说。
“哦,哦,我忘了,真不好意思。”拾梅很抱歉,出门打水了。
“你能把手机号码给我吗?”拾梅进来时,周平一问道。
“我没手机。”
拾梅的话音刚落,传来一个尖嗓子女孩的喊叫:“拾梅,你手机响了。小丽,来电话了。”后面这一句是模仿电视广告里的。
拾梅尴尬的跑了出去,好一会才进来:“好了,你休息吧。”说完端着脚盆匆匆的出了门。
结账时,拾梅不在大厅。周平一问老板娘,她说刚才来电话,她家有事先回去了。
回来后,周平一对拾梅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准确的说,对她手上的那枚和田玉手镯很感兴趣。潜意识里觉得这枚手镯有些来历,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故事,挖掘出来,说不定是一篇不错的小说题材。
后来一个月,周平一又去过几次,有时拾梅在,有时不在,在的时候他都点拾梅的工。拾梅渐渐的话多了,而且简直是很健谈,说话逻辑性强,层次感好,这在女孩子中是难能可贵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拾梅终于肯把手机号码给他了。也就是互留号码,才救了她家小豆豆的一条命。
就在留下电话号码没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已经12点多了,周平一正在赶一篇稿子,忽然手机响了,是拾梅的。
“周老板,借一万块钱给我,好吗?”拾梅哭着腔调说。
借钱?还是一万块,又是一个洗脚妹,周平一本能地警觉了起来。QQ上经常提醒别借钱给网友,现实生活中,人们借钱也是谨慎的。不过,从语气中,他感觉事态有点严重。
“要这么多,你在哪儿?”他高声问道。
那头拾梅是彻底的哭了:“我在人民医院门诊部,小豆豆怕不行了,已经昏过去了,是急诊部。”
“好好,急诊部?我马上到。”周平一接过电话,把抽屉里所有的钱,大约有四五千吧,一起揣到口袋里,又翻出自己的医保卡带在身上。
急诊室服务台前,几个女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用圆珠笔敲打着面前的账簿。
“医生,请问刚才一个女的带着小孩来看急诊的,在哪?”周平一向拿圆珠笔的问道。
那护士用圆珠笔向墙角的椅子一指。坐在椅子上的拾梅看到了周平一满怀希望的站了起来。
“孩子怎么样?”周平一近前一看,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双眼紧闭,不停的抽搐。用手一摸,额上滚烫的。
“还不快看!”周平一厉声问道。
“我只有2000块钱,她们说重症病人至少一万块押金。”拾梅紧张又委屈。
周平一掏出口袋里的钱,连同拾梅的两千块一同交给服务台前的护士。拾梅的两千块钱里夹着一张病危通知书。护士用圆珠笔指指收费窗口。
“医生,这里有个急症小孩,麻烦你收一下钱。”周平一客气又急促的说。
“好叻,这就来。”窗口里面一个女士正在QQ农场收菜,虽然答应了,但目光并没有离开农场,快速的点击鼠标。
“医生,请你快点,这里要出人命了。”周平一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女收款员极不情愿的转向窗口,接过钱一张一张仔细的数着,时不时举起一张对着日光灯看看是不是假币,又复核一遍,将钱往窗台上一扔:“七千八,还差二千二。”
周平一真的火了,掏出医保卡,口气有点强硬:“这上面有20000多块,不够的从这上面支。”
“名字不对,不好支。”医生也坚挺起来。
“你信不信,再不给他看,明天我就把你捅死。”周平一一拳砸在窗户的护栏上,好在铁条很坚固,只是向后弹一弹,又纹丝不动了。
“你发什么狠?我见得多了,就你这德行还捅人?”女收银员又去收菜了。
“老子现在就捅你个狗娘养的!”周平一咆哮了,挽起袖子狠狠地撞击窗户。
听到喊叫声,刚才那几个护士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什么事?发什么疯?”
拾梅抱着孩子向众人跪下:“求你们了,这孩子再耽误就没命了。”
男医生分开众人走到窗户前,对收菜的女收款员说:“李医生,先办手续吧,把这钱先收下。”转过脸对周平一说:“你留在这里叫人送钱来”,接着对拾梅说:“你跟我进来吧。”
“好人都是你们做,这是医院规定,扣奖金又扣不到你们头上。”女收款员接过钱又数了数,开了一张住院通知书。
看着拾梅抱着孩子进了急诊室后面的重症病房,周平一的情绪缓解了一些。
这深更半夜的找谁呢?他盘算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自己的一个远房叔叔,人民医院的周副院长。好在手机里存有他的号码,调出来,真打通了。
“谁呀?”周副院长显然是被吵醒,一副不高兴的口气。
周平一简洁的说了一下情况。一会,把手机递给了窗户里的收款员。
李医生和蔼的说:“是,是,是,好,好,好,周院长你就放心吧,他也不早说,好,好,好,88。”
李医生把手机还给周平一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凶巴巴的说:“把医保卡给我!凶什么凶,不就是认识周院长吗?再有半年还不退休。”
周平一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在一张担保单子上快速的签了字,赶紧赶到后面的重症病房。
拾梅趴在门口,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口往里望。
“没事的,这孩子估计是肺炎。”周平一走到她身边,她也没发现。
“谢谢你了。”拾梅看到周平一来,一下伏在他的肩头,呜呜的哭起来。好一会停止了哭泣,用手背擦擦眼泪:“周大哥,叫我怎么谢你呢?”
“坐吧。”周平一扶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走廊里十分安静,周平一看着墙上温馨的标语,“一切为了病人,为了一切病人,为了病人一切”,心里也充满着温馨。
天快亮时,小豆豆从重症病房出来,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拾梅在小豆豆脸上亲了又亲,忽然想起来有外人在旁边,抬起头看看周平一,一脸难为情。
“周大哥,你先回去吧,折腾了一夜,真不过意。刚才多少钱,我打个欠条给你---”
拾梅还要说,周平一拦住道:“什么时候了,讲这个话,等孩子出院再说吧。那我先走了,是困了,你也抽空休息一下吧,有事情打我电话。”
看着孩子打上点滴,周平一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周平一简单的吃点东西,又赶到了医院。拾梅蜷缩在床上,搂着豆豆沉沉的睡着,手臂上那枚玉手镯一半露在袖口外面。旁边坐着两位老人,虽是农村人打扮,但气质风度上却有大家风范。
“你就是周老师吧?”两位老人站起来,其中的男士问道。
“我是周平一,你们是?”
“哦,我们是豆豆的外公外婆。昨晚多亏你了。”老先生边说边把周平一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在椅子上坐下。
原来那男人姓海,女的是他夫人,他们是早上接到别人口信赶过来的。现在小豆豆已经退烧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拾梅睡着快一个小时了,看来真的很累了,都说起梦话来,梦里又是哭又是笑。
周平一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进病房时,拾梅还在睡,他和拾梅的母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老爷子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
下了电梯,周平一忽然想起来,拾梅说自己家祖祖辈辈姓拾,可怎么他父亲姓海?看来女人的话是不可信的。拾梅真的是她艺名吗?可拾梅又不像一个会撒谎的人,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周平一去省城和一个日报社洽谈《女人的情感世界100篇》的转载事宜,回到堂县已经是豆豆出院的第三天。早晨拾梅打电话给他约她在迪欧茶座见面。
周平一去的时候,拾梅已经到了,坐在3号包厢里。窗外的阳光静静的落在她的脸上,虽然有些消瘦,但掩饰不住它的秀美。
“点点什么呢?”拾梅面前已经放了一杯咖啡,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也来一杯咖啡吧,不要糖。”周平一坐在她的对面,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问道:“小豆豆恢复的怎么样了?”
“又神气了,早上跟奶奶下地了,真是小孩无假病呀。”拾梅按了按桌子上的按钮,叫来服务员。服务员走后,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叠钱和医保卡给周平一:“那天多亏你,要不是你,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看你发火的样子,知道你是真心的。”
“不急呀,先留到用吧。”周平一只是拿回医保卡,把钱又推回去。
“我有钱,我爸我妈把奶牛卖了。这里一共5800,医保卡上的钱没用。这个人情怎么才能报答你呢?”拾梅看着他,眼光里充满感激和歉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谁没有一个不方便的时候呢?都是老兄老妹的,今后互相关照吧。”
服务员送来咖啡,周平一接过后,问道:“你父母亲几头奶牛?”
“两条,都卖了。”拾梅低下头。
“那他们今后怎么办呢?生活有着落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到她父母,周平一想起了她的姓氏问题。
“你真叫拾梅?”
“你那天没在意,在豆豆的病危通知书上我签的就是拾梅呀。哦,当时你太紧张了。”拾梅支起双手,左腕上的玉手镯在阳光下越发光彩夺目了,真是上好的和田玉。
“那你父亲怎么会姓海呢?你是跟你母亲姓的?”周平一极力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顾不得这样问是不是唐突。他知道一个人的姓名往往与一个人的身世有着密切的关系。
拾梅眼光有点迷茫,投向远处,好像要在遥远的地方寻找什么。“哎!”她叹了一口气,从挎包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周平一。
周平一看了,上面写到:姓名,拾梅;性别,女;出生年月,X年X月X日;还有居住地和身份证号码。
“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她侧过脸,望着窗外。窗外的河堤上正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个小孩,小孩很淘气的左摇右晃。
周平一知道打开这个女人心扉的时候到了:“说说你和你父母亲的故事吧?”他把咖啡向拾梅面前移了移。
拾梅收回目光,用小勺在咖啡里仔细的搅拌着:“我这个故事很长,你愿意听吗?”
“你说,我很想听。”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养父母,他们的儿子海青是我的初恋。”她呷了一口咖啡:
“还是从我小时候说起吧,我自己父亲姓拾,叫拾宝财。其实也不是我亲父亲,我是抱养的。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是谁我也不知道,隐约中感到我是一个私生子。那年我读初中,带回来一个男生做作业,被奶奶骂了一顿,说我是狐狸精,和我妈一样。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我母亲的一点信息。
“从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刚懂事吧,看到别人有母亲而我没有,就问父亲,他说我母亲死了。那时我以为人死了,就想出门一样,今后还会回来,一直到六七岁,看见庄上一个人死了,好多人围着哭,才知道死是很可怕的。想起死掉的妈妈,不觉哭了好长时间,直到睡着。
“奶奶对我不好,从小就叫我做着做那,还打我,常用鄙视的目光看我。好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她就死了。奶奶死的时候我没哭,没人的时候还偷着乐。
“父亲很喜欢我。他身体不好,有肺结核,做农活很吃力,常常身上湿漉漉的出汗。小时候我和他睡一个被窝,被子总是湿湿的,后来大了分床睡,每次帮他晾被子,即使冬天也有汗馊味。
“虽然日子很艰难,但我很幸福,尤其是奶奶死后。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没打过我一次,但在高中毕业那年,他却打我一巴掌,很疼!就是那一巴掌,给我,给我们这个家庭,还有海青带来巨大的变故,一直影响到现在。海青是我的初恋男友。
拾梅一口喝下咖啡,又向服务员点了一壶碧螺春茶。接着说:
“我高中毕业时,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像所有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心中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幻想着自己会获得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我时常会一个人想象着未来恋爱时的场景,还想像着未来的恋人长的是什么样子,并悄悄的画出心中白马王子的模样。把他的画像一张张藏在书包的最里层。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时好多女孩心中的偶像是大款,公务员,官员,而我却很想嫁给一个军人。或许是我们这个家庭太孱弱了,需要一个孔武有力的军人来支撑。但也未必,在我结婚以后,隐约听人说过我的父亲是一位来村里帮助工作的军人,但始终没无法核实,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对父亲的一种追恋吧?不管怎么说,我心中的男朋友就是一个英武俊朗的军人,浓眉大眼,挺拔的鼻梁,黝黑的皮肤,个头高大,四肢有力。
“还真有这样巧的事情。高考结束,我到学校填完志愿后,自行车胎坏了,我推着车向车行走去,就在路过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正好来了一班车。那时我们乡的班车很少,一天才四班。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个军人,在众多的旅客中,他是那么鹤立鸡群,年轻,帅气,英俊,阳光。他从车门刚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简直和我平时画的一模一样,我惊呆了,停下来,看着他。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提着两个大旅行箱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点也没犹豫,跟着他向前走去,当然是保持一段距离的。出了街道,快到农村土路了,我还傻乎乎跟着,生怕他一转眼不见了。
“大约他已经注意到我了,当走到西头小桥口,放下旅行箱,停了下来。我略一迟疑,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脸上火喷喷的,自己都感到发烫。走到他身边时,低下头,但心头很甜蜜。说句不害臊的话,那时如果他抱住我,我都不会挣扎。
“‘小妹妹,你自行车坏了,需要我帮忙吗?’当我从他身边已经走出好几米,他从后面冲我说,声音并不高,还有一些颤抖。
“我并没有回答,但低着头停下了脚步。他赶紧跑过来,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谁要你帮助呀?我自己推去修。’我矜持又带着一点调皮。
“‘哈哈,车行在东街,你怎么跟着我跑到了西街呀?’他乐了,同时脸蛋也涨红了,夕阳照在他黝黑的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有洁白的牙齿,是那样的健康,结实,宁静。
“‘我认识你。’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哈哈,你认识我?那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还认识我?我住哪里?’他这次笑得好开心。
“‘不信,你看这个。’我从书包里拿出他的肖像画递给他。
“他认真的看着,‘还真有一点像,你在哪儿见过我?’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别是梦里吧?’他笑得更开心了。
“‘呸,别胡说’
拾梅结果服务员送来的碧螺春,问周平一:“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理论上存在,但真正遇到的很少。”周平一还想听她下面的故事,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叫我帮他看行旅箱,他推着我的自行车去补胎。骑回来时,车速很快,他在夕阳里像骑在骏马上的蒙古勇士,好看极了。然后用我自行车把两个大旅行箱送到他家。他家就在西头小桥口下面的村子里,我在村口等他骑车送我回家。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那是我第一次坐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车后,他的身上散发着男人雄性的气息,我差不多要陶醉了。
“到了我家山坡下,我叫他停下了,我们互留姓名和通讯地址,并约好第二天上午在乡电影院门口见面。
“我推着车慢慢的往家里走,他亦步亦趋跟着我好一段。后来我生气了,怕父亲或者别的人看到,叫他赶紧回去。就是他跟随我的那一段,让我们走向了灾难。”
“我说的罗嗦吗?你愿意听吗?”拾梅呷了一口茶,有点不好意思问道,脸上泛起的一点红晕渐渐褪去,目光又投向了远方,其中是些许迷茫和忧郁。
“我很喜欢听,你慢慢讲,越详细越好。”能够静静的听别人倾诉,且又是一位美女藏在心底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况且周平一正在收集这方面的素材。
“就在我们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的时候,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了。或许是给我面子,不想让我在外人面前下不了台,当时他并没有露面,而是从小道回了家。这是他后来说的。
“常言道,其兴也勃其亡也速。正当我满怀幸福哼着小调进了门,父亲双目圆睁,劈头就是一巴掌,将我从幸福的顶峰一下击到痛苦的低谷。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当时懵了。
“‘怎么和桂花一个德行!’他气愤地嚷道:‘爸爸吃了那么多苦,抚养你,供你读书,不就是指望你能出人头地,过好日子吗?你可好,高中还没毕业就谈恋爱,今后不上大学了?这么多年来,我容易吗?’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仿佛也不相信他会亲手打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完竟然蹲下身子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我原先只是吃惊的看着他,当左颊上火扑扑的时候,我才确信的确是我那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他真的打了我!是他亲手打的!顿时一股巨大的委屈像滔天的巨浪从天而降,将我淹没。这时我才想起来哭了,于是‘哇’的一声奔向自己的卧室,伏在床上,任由泪水像决堤的海水倾泻出来。
“那一晚,父亲在外面哭,我在里面哭,差不多哭了一夜。我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母亲,如果这时候有个妈妈能拥在她的怀里,倾诉我的委屈,那该是多么幸福呀!
“我不知不觉哭着哭睡着了。在梦里我见到了我的从未谋面的妈妈,长长的辫子,漂亮极了。她领着我漫山遍野的跑呀跑呀,我像一个疯丫头,好快乐,好幸福。
“早晨醒来,父亲还在外间的小凳子上坐着,双眼通红,目光呆滞,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不知道是以前没在意,还是突然长出的,头上竟有那么多的白发。他是那么的羸弱和疲惫。
“‘爸,我没谈恋爱。’我跪在他的面前,乞求他的宽恕。
“‘梅子,’父亲摸着我的头发,好久才说‘答应爸好好读书,做一个城里人,过好日。’
“‘嗯。’我仰起头,泪水又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父亲用他那瘦骨伶仃又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拭掉我的眼泪。
“‘志愿填好了吗?是师范吗?’
“‘第一志愿是晓庄师范,第二志愿是通海纺校。’
“‘什么时候发榜?’
“‘大概半个月吧。’
“‘嗯,这半个月陪爸爸下地干活,把毛豆茄子摘摘,给你做学费。’
“‘嗯。’
“‘’我的好女儿要读大学了,要做城里人了。”父亲像一个小孩,刚才还是乌云密布,一转眼就阳光明媚了。或许他感到了女儿又回到了我们原先的生活轨道上;或许他情愿昨天只是对女儿的一个误会。
“第二天和海青的约会自然取消了,甚至在那段日子里我压根就没想到他。天天陪父亲摘毛豆茄子还有别的蔬菜,晚上再清理。天不亮父亲骑车送到集市上兑给菜贩子,然后回来吃早饭,我们一道下地。父亲虽然不住的咳嗽,但他心里是愉快的,有时看着我傻笑,是那么的憨厚和慈祥。
“通知书下来了,我被通海纺校录取了。
“中专的生活是崭新的,充满了好奇和生机,但又是平淡的,课程很轻松,在初入学的亢奋以后,接着便是空虚。
“佛洛依德说,性是黑夜里行走的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一直默默的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行。这句话对于爱情同样准确,或许爱情本来就是性的一部分。虽然我当时忘记了海青,但他在我内心的黑匣子里一刻也没离开过,反而如在黑暗的土地里的种子一样在悄悄地萌发。看着校园里成双入队的情侣,看着班上男生那些馋猫似的眼光和笨拙的套近乎,我想到了海青。刚开始还极力的压抑着自己,渐渐的对他的思念像草蔓一样滋长。我决定给他写信了,信寄到部队的,浙江一个小山区。我不知道他的探亲假结束了没有。
“一个星期后,收到了他的回信,厚厚的一个大信封。他说他早已到了部队,那天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下午。第一次约会就失败,他很伤心。后来到我们村庄来打听我,被一个赶集回来的姓拾的男子教训了一顿,说再来找我,就反映到部队,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欺负良家妇女。
“我知道那姓拾的就是我父亲,我们庄上就他一个姓拾的男人。
“当然信中还有许多缠绵肉麻的话。从此我们开始了书信恋爱,一天收不到对方的信就像丢魂似的。说真的,信纸和邮票比我伙食费还多。
“寒假到了,海青邀请我去他们部队玩,并汇来了500块钱。我知道这对一个中士来说,这笔钱不知道要攒多少时间,那时的500块钱可值钱了。我迟疑之后,还是去他部队。
“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小山区,离县城也就十几公里路,他来县城接我的。当我们见面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久久的拥抱接吻。想必当时车站里那么多人一定以为我们疯了。但这些无所谓,那时我们的心中只有对方,仿佛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就我们两个人存在。
“那晚在一个小旅馆,我把我自己当成礼物献给了他。他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即使立刻死去也值了。这同样也是我的想法。
因为我的到来,他们连长给他三天假,连连里的野外拉练也没去,三天后赶到指定地点。
“向所有喜爱军人的女孩子一样,一直想到军营里看看,觉得军营才是军人文化的真正所在。当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他愉快地答应了。然而就是这个提议,却让我最喜爱的男人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令我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营房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威严高大,相反是那样的简陋和陈旧,但很整齐有秩序,他的宿舍也很朴素和整洁。
“到了中午开饭时间,我拿着饭盒跟在他后面蹦蹦跳跳向食堂走去,直到路边一个首长模样的军人用威严的目光看我时,我才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然后规规矩矩走路。
“他打了好多菜,估计男人总是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多吃点。虽然我吃不了多少,但看见那么丰盛的菜肴,好开心,其中的情意比饭菜本身重要的多。
“正在我们卿卿我我边吃边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哒哒哒’的枪声。我刚抬起头张望,被海青一把按在地上。他把我的头死死抱在怀里,他用整个身子死死压住我。
“我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到我的脸上。我卷缩着,浑身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声停下了,周围全是人的嘈杂声。一会有人把我们扒开,只见海青满身是血,头无力的垂着,胸口还在向外淌着血。
“‘海青!’我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他。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可是已没有了心跳。我昏了过去。
“他就这样抱着我的头死了!用他的生命保护着我,我经常想,如果那次我和他一道死掉,那会是多么幸福呀!”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周平一插话道。
“原来他们团里有一位士兵要退伍回家了,可三年兵当下来,别说入党了,连个班长也没混上。这个士兵来自农村,平时干活训练什么的也还卖力,就是不太说话,更不会逢迎拍马请客送礼,因此和领导关系有点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藏了一只冲锋枪,就在临走的前一天干出这种傻事来,自己也饮弹自杀。那次连他一共死了7个人。
“第二天海青的父母在乡人武部长陪同下来到了部队处理后事。海青的尸体就安葬在营房小山岗上,另外几个人有的火化后骨灰带回了家乡,有的和海青一样就长眠在异地他乡,那个杀人元凶的尸体被军事法庭领走了。临走的那天,我又到海青的坟地坐坐,用双手为坟头又添了一些土,直到他父母亲来叫我走,我才神情恍惚的离开。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又把海青遇难的前前后后啰啰嗦嗦的说了一遍,并表示了深深地后悔,真希望他父母亲能痛痛快快的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或许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点,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孩子,你没责任,人各有命,你也别太自责了,相反,我们要感谢你,是你给海青带了幸福。做军人的流血牺牲算什么。’海伯伯这样开导我,海妈妈搂着我在她怀里,我们两就这样抱头哭着回到家乡。
“虽然海伯伯海妈妈没有责怪我,但我们全乡的人在我们还没回来时就传开了,说如果我不到部队去,海青就不会留在营房里,就可以躲过这一劫。说我像我妈妈一样是扫帚星。这些都是后来风闻的。
“到家后,海妈妈叫乡人武部长先回去,然后对我说:‘小梅,小青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孤老头孤老太,你能答应做我们的女儿吗?’
“望着她眼角的泪水,我真的好难受好内疚。‘妈!’这是我第一次喊妈,好拗口,但也好幸福。海妈妈蹒跚的进屋,拿出一枚玉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
“她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这是我们海家祖传的,虽然不值钱,但已经传了好几代人。本来是给我儿媳妇留着的,可惜没这个福气。小梅,今天送给你,答应妈妈做我们的女儿吧。’
“‘妈!’我真的无法抑制泪水,在她的怀里尽情的哭着。那几天差不多哭干了我一生的泪水。
“就是你现在戴的这枚吗?”周平一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玉吗?”
“不知道,其实是什么材质已不重要,戴着它我就觉得海青就在我身边。”
“我能看看嘛?”
拾梅迟疑了一下,还是褪下了,递给周平一
对着窗外的阳光,周平一仔细的欣赏着。忽然手指微微一颤,原来他发现手镯中有几条小龙,再仔细的一数,一共有9条,首尾相连。难道这就是古籍记载的乾隆年间的九龙玉手镯?如果是真的,那则是旷世绝品呀!他对着太阳光又仔细的看了一圈,应该就是九龙玉手镯!但他立即镇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镯递给拾梅。
“这是和田玉手镯,很值钱,别弄丢了。还有上工时最好别戴,万一磕着碰着,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他吩咐拾梅。
“不行,一离开这手镯我就会魂不守舍。我曾经发过誓,这玉手镯和我永不分离,除非是我死了。”拾梅坚定的回答。
知道这是九龙玉手镯,并且还知道它的来历,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周平一知道他今天收获很大。看看临近中午了,提议道:“中午请你吃饭,别和哥争。你上班不会迟到吧?”
“千手观音那里我辞了,有时间,不过我请客。”
“为什么要辞职呢?”周平一有点不解,现在她急等着要钱呀!“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地方?”
“没有,下一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拾梅一脸茫然:“当豆豆生病的那晚,我向老板娘和小红借钱被她们回绝时,我就打定了主意。”
周平一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说说你后来的事情吧,包括豆豆爸爸的故事。”周平一对那晚豆豆爸爸没来也颇为纳闷。根据时间推算,豆豆也不可能是海青的遗腹子。
“豆豆爸爸死了。”拾梅语调很平静。
“死了?”周平一颇感惊讶:“能谈谈吗?方便吗?”
“哎,我有时想,我真是一个克夫的命。
“还是接着前面的话题说吧。就在我中专快毕业时我父亲病死了,或者说给我气死了。
“那天我从海伯伯海妈妈家回来,他没有责怪我,但看出来他很失望,知道我和海青没分手,尽管他对我还是很好,但心里是有怨望的。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死的时候体重只有八九十斤,真叫骨瘦如柴。丧事是海伯伯他们帮我料理的。
“毕业后又是海伯伯托人给我在县纺织厂找了一份技术员的工作,还算对口。工作后认识了豆豆的爸爸,他是厂采购员,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新婚之夜他发觉自己的妻子不是黄花闺女,很是郁闷,从此性情大变,学会了酗酒,醉后总是哭。我也不瞒他,把我和海清的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当他得知我的手镯来历后,几次叫我退给海家。可我不肯,他又发狠要把它杂碎。我也赌狠劲:‘你敢碰手镯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捅死。如果你无法原谅,我们就离婚。’后来还是他妈妈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一个大男人,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就这点出息!
“从那以后我的手镯不敢单独放在家里,就一直戴在手上,养成了多年的习惯,即使他死后也是这样。说来奇怪,一脱下手镯,我就会心绪不宁,它好像成为我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说到我婆婆,真是一个好人,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对我好,对海伯伯海妈妈也好,每次他们来,总是忙前忙后,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亲家。有时我想,一个农村妇女心地竟是那么纯净善良!或许优秀的品质与人的社会地位是成反比的。
“小豆豆出生那年,厂里改制了,我们都被自愿买断工龄,两个人拿到不足一万元。好在我那一心望女成凤的父亲死了,不然知道他含辛茹苦供女儿读书,做成了城里人,竟是这样的下场,会是多么的失望!
“拿着不到一万块钱,我们回到了婆婆身边,就在村里包了一个鱼塘。摸摸索索磕磕碰碰,总算鱼儿
长得还不错。可是上天在捉弄我,一旦希望成长起来,接着的下文便是灾难,甚至是灭顶之灾!”
菜和啤酒上来了,拾梅并不推辞,主动地斟了满满一杯,边呷啤酒边讲述着自己苦难。
“眼看着冬天准备干塘起鱼了,可一天早晨起来发现鱼全部白肚子朝上,死了!一塘的死鱼!我们全家都傻眼了。我和婆婆抱头痛哭,豆豆爸爸报了警。警察来了也搞不明白,结论是集体自杀。
“倒是一个养鱼的同行提醒我们,可能是水质污染,这大冬天的鱼是不会生病的。果然在通到鱼塘麦田的墒沟里找到了污水的痕迹,沿着麦田墒沟,又找到了那边一个小型化工厂的排污口。可能是排污量增大,或者是排污管道不畅,漫了出来,流进了我们的鱼塘。
“我们找厂家理论,开始厂家矢口否认,后来对着污水痕迹,态度温和了,晚上约豆豆爸爸吃饭。一个走夜路的邻居在我家鱼塘边发现一个人,是豆豆爸爸。上半截栽在水里,人已经死了。
“我报了警,警察认真勘察后,结论还是自杀。哎,当今的警察除了会说自杀以外,还能说点别的呢?
“对于他的死,我一直怀疑是谋杀,喊去喝酒本身就是一个阴谋。但怀疑归怀疑,又拿不出证据,只好自认倒霉。
“后来派出所出面调解,由化工厂赔了5000块钱,总算把丧事办了。
豆豆爸爸死了,婆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竟像六七十岁。从此我们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半年前,经邻居小红介绍,到了千手观音来做足疗,后来就认识了你。”
听完拾梅的叙述,周平一觉得她的故事将是到目前为止所有女人中最精彩的一个,打算将这一期的稿费全部给豆豆。
就在这次谈话后的一个月以后,周平一接到了拾梅的电话,约她到她新租的宿舍里坐坐。
拾梅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套间,位于堂河边的一个小区里。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的还不错,尤其是粉红色的窗帘、台布、床单、被窝,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氛围,尽管有点俗气。
拾梅见到周平一很是开心,早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喝的是白酒。
拾梅酒量不错,频频劝酒。借着酒力,她面带桃花,娇艳欲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周平一。周平一觉得心里痒痒的,不时涌起阵阵冲动,但还是竭力的装着矜持,不断地避开拾梅的目光。
一瓶酒以后,拾梅说醉了,跌跌撞撞的进了屋。进屋后,她解下衣服,除了一枚玉手镯外,全身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呢喃的喊着‘周老师、周记者’。周平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天他和拾梅做了三次。说真的,拾梅的身子真是数一数二的。
临走时,他从公文包里数出1000块钱,拾梅哭着拒绝了,说:“这次是免费,下次再钱货两清。”
十二月份年度最后一期的妇女杂志上等出了周平一的《一个洗脚妹的情感传奇》,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编辑部除按合同规定的稿酬外,又加了3000元。收到钱后,他打通了拾梅的电话,可没人接,几次都这样。本想去她出租屋,可又担心自己经不起诱惑,又做出那不光彩的事情来。
第二天下午拾梅的电话打过来了,但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自称是刑警队的,并叫他马上过去一下。
刑警队白队长是他熟人,招呼他入座、喝茶、聊天,旁边一个女警察在做记录。周平一知道这叫喝茶式审讯,也叫聊天式审讯。
白队长告诉他,拾梅是前天死的,根据现场初步推断为自缢身亡。
“死了?”周平一吃惊地问道:“还是自杀,会不会是他杀呢?”
从白队长那里周平一得知,拾梅是个卖淫女,这半年在堂县娱乐界小有名气。但为什么自杀一时还搞不清楚,当然从理论上讲也不排除别的死亡因素,所以就把这几天和她联系的人逐一约来询问。
周平一倒也配合,把他如何打算写一个洗脚妹的故事,到认识拾梅,和她交往,再到作品发表,准备把稿费给豆豆等情况都告诉了白队长。当然其中省略了拾梅请她来家吃饭那段。
周平一在问话记录上签过字,看女民警出门后问道:“她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报案的就是她海姓父母。今天上午火化前,她在乡下的婆婆和儿子也来了,骨灰给他们带回去了。”
离开刑警队后,周平一心里很难受,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就这样走了,留下了一堆老老小小怎么办呢?
第二天一早,他借了一部车找到了海氏夫妇家。
海家是个前后两进左右有厢房的四合院,小瓦白墙。就布局而言是北方类型,就风格而言又是南方徽派建筑。天井里铺着青砖,有一眼井。整个建筑虽然已经凋敝陈旧,但掩饰不住昔日的辉煌和气派。
海氏夫妇尽管双眼通红,憔悴不堪,但看到来了客人,还是很礼貌的把他请进了客厅。
话题自然从拾梅之死说起。
上次豆豆生病,拾梅向他们借了七八千块钱,他们也没催要过,两个月前她还了。当时他们就犯嘀咕,拾梅现在做什么事情呀?钱来的这么快,但又不好挑明了说。
海夫人这几天老觉得眼皮子跳,心里作慌,海先生打拾梅的电话又不接,于是到她家里看看,不在她婆婆那里。好在城里的租住的地方去过一次,于是找上了门。
到了以后怎么敲门也不应,海先生下楼用公用电话打她的手机,海夫人在门外听到手机在里面想。夫妇两觉得出了事,先是撞门,撞不开,接着就报警了。
进门后,看到拾梅挂在客厅的电扇上,早断了气,警察说至少死亡24小时以上。屋里没有翻动的痕迹。拾梅表情还平静,除眼睛圆睁外,并没有特别异常。穿着平日里的粉红色睡衣睡裤。
当说到这里时,周平一插话道:“她舌头一定很长,伸到嘴外。”
“没有,要是伸出来,我们一定记得。”海先生又用目光征询海夫人,海夫人摇摇头。
“那真奇怪了,自缢身亡的人伸出舌头是必然的。拾梅没伸舌头,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死后才套上绳子的。”周平一觉得这个细节很重要,应该立即向公安部门汇报。
周平一打算告辞时,海氏夫妇又说了一个细节,拾梅从不离身的玉手镯不见了。她手上没有,和她婆婆一道在家里怎么找也没有找到。
说到玉手镯,周平一的兴奋点来了,坐下身问道:“听拾梅说,这枚手镯是你们给的,是吗?”
“是的,”海先生说:“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都好几代人了。”
周平一说:“海先生,恕我冒昧,这枚手镯是皇家用品,不是一般百姓家有的。你能说说它的来历吗?”
海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我们家是一代不日一代呀,到了我这里竟然断子绝孙了。我们家是满洲族人,祖上也风光过。乾隆年间还封过郡王,乾隆爷经常赏赐,估计这手镯就是那时赏的。这手镯在我爷爷辈时还是一对,后来闹饥荒,没办法变卖了。太平天国时,我们家失去了郡王的封号,发配到新疆做一个低级将领。后来这位上祖自己请缨,说到南方打长毛,戴罪立功,于是成为江南大营的一位副将。太平天国镇压后,就留在了南方,在浙江做一名军官。或许是报应吧,我儿子就是死在浙江。”
说到这里,海夫人流下了眼泪,海先生递给她一条手帕。海先生继续说:“大清朝晚年,南方闹革命党,我祖上的几位同僚被人悄悄的刺杀了。他看南方呆不下去,在一个夜里,摘掉了顶戴花翎,换成便装,领着一家人租了一条船。本来想沿运河回京城,可到了我们这里就走不通了,就流落在这儿。爱新觉罗氏是不敢姓了,就用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海作为姓氏。”
“你知道你家的手镯叫什么名字吗?”周平一等老人说完问道。
“没有名字呀!”海先生警觉起来。
“这叫九龙玉手镯,对着太阳光能看到里面有九条首尾相连的龙的图案。它和九凤玉手镯是一对,九凤玉手镯对着月光能看到九只凤凰。这对手镯是当年扬州玉器厂话费50万两平库银打造出来贡给皇宫的。为了这一对玉手镯,不知道损坏了多少玉胚。”
“还有这回事?我们祖祖辈辈可从来没人说过。”海先生大吃一惊。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呀。那天在迪欧,也怪我没把实情告诉拾梅,当时怕她说漏嘴,反遭别人算计,可还是遭了灾。”
“你的意思是,拾梅这丫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露了富,让识货的人动了歹心?”海先生问道。
海夫人又扑簌簌的流下了泪:“这么说来不是我们害了她吗?老天爷,作孽呀!”
“很可能,这很可能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要把这些情况立即告诉白队长。”周平一起身告辞,说要去县公安局。
海氏夫妇也跟着他一道去刑警队白队长那儿。
白队长听完了他们的汇报,微笑着说:“我们会考虑这些意见的,但实话告诉你们,这两条线索价值不大。上吊自杀的未必就伸舌头,都什么年代了,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网上不是说,好多人手脚捆起来,嘴上贴着透明胶带还不是能自杀?身上捅了几十刀,也能在办公室里自杀,时代在变化。还有那枚什么龙的手镯,是不是被拾梅弄丢了,她内心很是愧疚懊悔,于是选择了自缢身亡?不过还是感谢你们的,我们要加强联系沟通,把这件案件圆满结案。”
白队长叫来一个警察,把拾梅房间的钥匙和手机给了海氏夫妇,说:“拾梅的遗物你们可以处理了。”
在开向拾梅房间的路上,海夫人说,这钥匙应该给豆豆奶奶,至少要她在面才能进屋,请周平一一道去豆豆家。
周平一绕道回家拿了5000块钱。看看快中午了,就在路边一道吃点简餐,海夫人抹眼泪,一口也没吃。饭后到了豆豆家。
豆豆家在城西城郊结合部,三间红砖红瓦小平房,门虚掩着。豆豆奶奶搂着豆豆躺在床上,老远就听到豆豆的哭声。见来人了,豆豆奶奶穿衣服下床,和海夫人又是一通对哭。
正像拾梅说的,豆豆奶奶虽然才50多岁,但很苍老,脸上的皱纹深且清晰,如刀刻的一般。她们哭过以后,周平一把5000块钱递给了豆豆奶奶,按路上想好的,说是以前借拾梅的。豆豆奶奶半信半疑,勉强收下了。
到了拾梅房间,周平一想案子还没结,一旦东西被搬动过,说不定把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弄没了。再说,按迷信说法,屈死的鬼魂是会在原来的现场徘徊的,现场破坏后,它就会离开。
他把这两层意思告诉了海先生,并建议道:“我有一个朋友叫金老师,对玄学颇有研究,是不是请他来,看看拾梅的灵魂是否还在这里?或许这对案子的破获有帮助。”
“就是棠镇那个会捉鬼的金老师吗?我也听说过。”他似乎同意周平一的这个荒唐提议。就叫两位老太太只是找找手镯,别翻动得太厉害。于是和周平一一同到棠镇去请金老师了。
金老师并不认为周平一的想法有多怪诞不经,相反还很愿意一试。进屋后,前前后后打量好几遍,最后把目光投向电风扇,用手比划着,又站在茶几上,仔细的看电风扇的上部。
晚饭后,金老师说要做法事了,叫别吱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给豆豆。
海先生问大家要不要回避,金老师说不用,相反魂灵对亲人的磁场有安全感。
金老师穿上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长道袍,熄了灯,然后他趺坐在客厅的正中间。豆豆安静的躺在奶奶的怀里。
大概有2个小时吧,金老师起身,叫周平一开了电灯。他脱下黑色道袍,从手提包里拿出铅笔盒纸张,在画一个人,一连好几张,有头像,有侧身,有立身。画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国字脸,小分头,戴着眼镜。
“可能就是这个人。”他对着图画说。
大家好奇的看着他,悄声问拾梅是不是刚才回来的。他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走,就在这个屋里。”
两位老太太又要哭,被金老师拦住了:“你们一哭就是送她走。”
他示意大家静静的离开这里,关上灯。
在车上,周平一好奇的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先送豆豆他们回家的。到了豆豆家,豆豆搂着海夫人不让走。海夫人在征得海先生意见后,留下来陪他们住几天,说等拾梅头七办完后再回家。
到了金老师家,周平一又提到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这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金老师说:“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蛮漂亮的,就是拾梅,穿着粉红色睡衣。先是接一个电话,大约十几分钟后,有人敲门。开门后,进来的是一个男人,就是刚才画的。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说些什么,然后就分别到卫生间冲澡。拾梅后冲,她刚出来时,那男人在门边卡住她的脖子,有好几分钟。在确认她死了以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白布条套在她脖子上,然后站在茶几上,把她挂在电扇上面的钢筋上。还在她的脚下横放一个小杌凳,像被踢翻的一样。这些做好以后,停了一会,又站到茶几上看看她有没有呼吸。从茶几下来时,把拾梅左手上的一枚手镯抹下,好像是玉的。最后是关上灯,慢慢的带上门。就这些。”
“明天就把这画像交给白队长,这可是对案子有大帮助的。”周平一有些激动。
可没有人附和,一会海先生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周记者,你没看出白队长他们已经把拾梅的死铁定为自杀了,就是有如山的铁证,他们也不会更改。或许他们有难处,一旦定为刑事案件,破不了案,小则降低破案率,影响奖金,大则影响今后的仕途,更重要的是一旦牵涉到利益冲突中,那可是大麻烦。哎,自杀是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
真是要知官府事,访问到民间。周平一和金老师都觉得海先生有见识,理解问题深刻。
“那怎么办呢?”周平一有点茫然。
这件事看来还请周记者多费心了,待我忙过这阵子,安顿好两家老的小的也会全力相助。海先生不无歉意的说:“本来你与拾梅和我们家非亲非故,上次豆豆生病也仰仗你帮助才渡过难关,今天又叫你破费那么多,下一步小梅平冤昭雪还要指望你,大恩不言谢,我也不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了。”老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金老师也赞成民间破案:“这旁门左道的方法官府是不会相信的,告诉他们徒增笑料罢了。等案件弄个八九不离十时再向公安机关汇报,毕竟最后的处决权在他们手里。”金老师表示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二天周平一起得很迟,仔细审视画中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记不清。做了这么多年记者,见的人太多,这也难怪。
元旦回家时,妻子发觉周平一有心思,不同于往日写作上的困惑,常常会走神,问他一句话,老是愣了半天才搭腔。
周平一在妻子的追问下,把拾梅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自然省略了其中拾梅请他吃饭和他送给豆豆5000块钱的两个细节。
或者是旁观者清吧,妻子建议道:“你要调整思路,不能老想着找人,而是要换成找物,找那枚九龙玉手镯。这个人既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杀人,说明他是一个行家。你看看他会把这件宝贝怎么处理呢?无非这么几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藏在家里,一时不会处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案子就难破了,需要的时间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过这种可能不大,你想想看,一个人如果不急于得到它,他就会慢慢下手,不必去杀人。
“第二种可能,他知道这样的东西价值连城,会去珠宝店玉器店兜销,不只是县城,更大可能是到省城或外地,还有就是专做这样生意的大商家。你可以钓鱼破案,现在不是流行钓鱼执法吗?到这些地方说想买一件好的和田玉手镯,只要货真,不计价格。但也不能太具体,不能指名说是九龙玉手镯,那样会打草惊蛇的。
“第三种可能,他把手镯送给身边的女人,老婆、情人、小姨子什么的。女人虚荣心都比较强,知道这么贵重的手镯总会张扬炫耀的。再说作案人是不会告诉她这个手镯后面有一段人命案子,那样带着也不自在。”
“真有你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福尔摩斯了?还看不出,我们家出人才了。”周平一真心佩服妻子的分析。看着她因操劳过度而过早的褪去了往昔的青春心中不免一阵心酸。
为了让周平一安心写作,妻子坚决支持老公一个人住在城里,自己在家里里外外一把手,田里地里一样不比别人差,把两个老人和儿子伺候的好好的。城里她很少去,老公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趟。
“去去去,谁要你夸,拾梅要不是和你有一腿你会这么热心?”她夹枪带棒的试探着。
“哈哈,这个还真的没有。”他学着小沈阳的腔调。
妻子笑了,接着说:“还有几个细节提醒你,这是按着你找人的思路。第一,拾梅屋里没有被翻动,说明这个人的动机很明确,就是冲着这手镯来的,也说明他又较好的经济条件,对一些小钱看不上眼。第二,拾梅也已经30来岁了,同时又是在家的暗娼,一般讲来嫖娼的很少是年龄很轻的,又是注意一定的社会影响,可以把目标锁定在中老年人,且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第三,由于是暗娼,估计是熟人介绍来的偏多,或者这个人本来就跟她熟悉。第四,拾梅出事前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打过来的,只要找到这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等等,”周平一打断了她的话头:“金老师那天说拾梅接到一个电话,一会凶手就来了。”
周平一有点兴奋,他立即和金老师联系,征求金老师的意见是不是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白队长。
金老师的意见是暂且别告诉,这样的电话刑警队是不会不知道的,他们不是也找过你的吗?他们之所以匆匆把这个案子定为自杀案,说不准就是知道这些电话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的。
周平一有些失望,刚刚出现的一线曙光又消失了。
大约一刻钟,金老师来电话了,叫他把拾梅的手机号码发给他。他有一个多年前的学生在县电信局工作,已经请她查查拾梅这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她答应了,说如果是电信的很快会出来,如果是移动或联通的,那可能要费一些周折。
好在拾梅的电话是电信的,周平一又看到了希望。
回到县城后,周平一一边在等金老师的消息,一边尝试着妻子讲的钓鱼法。他到了老祥和和温润玉行下了购买和田玉器的订单,两家都拿出一些和田玉来,但要么是粗陋不堪,要么已经破损龟裂,他看完之后就放下了。
离春节越来越近了,街上弥漫着节日的气氛,购物的人一日多似一日,大包小包的拎着。窗外飘着零星雪花,周平一看着街上的人流,想到豆豆和他奶奶这个春节该怎么过呢?还有海氏夫妇。
手机响了,是金老师的。他说在电信局,一会过来找他,问了他详细地址。
金老师刚到,海先生也来了,是金老师通知的。
金老师带来一大卷拾梅通话记录,差不多有半年的。有的号码旁边用铅笔注上姓名,好多是城里的知名人士。
在拾梅出事的前半个月里,有一个号码出现了四次,三次打进来,一次打出去,旁边注着“文小石”。
“文小石,文小石。”周平一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好一会想起来了。就是他,他从抽屉里找出那个男人的画像放在桌子上。
他兴奋的告诉金老师和海先生,文小石是县文物局的一个股长,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金老师和海先生也跟着兴奋起来。
下一步该怎么办?周平一建议立即把相关资料提供给白队长他们,但金老师和海先生都摇摇头。
金老师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在没有找到九龙玉手镯之前,还不能漏出半点风声。”
周平一把妻子元旦讲的追查九龙玉手镯的思路复述了一遍。
“好思路!”海先生说:“金老师,周记者,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负责跟踪调查文小石的行踪和情况,包括他的住所、生活工作规律,人际交往,尤其是和女人的来往。周记者你继续在玉器店古董界下功夫,范围可以扩大到省城,防止外流。”
“省城还是我去吧,那里人头我熟悉一些。”金老师主动请缨。他又补充道:“周记者多和县城的上层人士交往,包括女性,注意他们谈话中有没有提到这个,留意一些女士的手镯。海先生着重关注文小石的行踪,看有没有外出,还有就是看他有没有情妇,如果有,有几个,再有就是他老婆的情况。”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临走时,海先生象想起来什么,提醒道:“今后我们要多见面,少打电话,特别是周记者,我担心周记者的电话被人监听。当然,这是我的怀疑。”
自此以后的见面多放在棠镇的金老师家,偶尔也在周平一的宿舍。
这个春节是周平一过得最潦草的一个,元宵节刚过,他就去金老师家拜年。金老师询问他这边的一些情况,又告诉他,海先生装扮成一个收旧书旧报纸的,已经跟踪上了文小石。
又过了一个月,金老师来县城,向他通报了文小石的不少情况。
还别说,这海先生还真是一个人物,把文小石的不少情况摸清楚了。有一次竟然到文小石家里收过旧报纸。
文小石现在是县文物局副局长,工作和口碑都不错。除了工作以外,大多时间呆在家里。家里有不少藏书,主要是古董类的。他家住在金鹰小区33栋201室。老婆在县工商局资料室工作,和他接触的女性有两个值得怀疑,一个是县图书馆的女资料员,20来岁,清瘦,高挑,叫沈冰冰,工号是841.另一个是单身女子,20大几,30不到,一个人住在南苑别墅区8号。肥肥的,好打扮,但不漂亮,眼光凶狠,嘴唇肥厚。好像没有职业,差不多都是中午才起床,下午在街上商场超市闲逛,晚上有时几个人喝酒吃饭,有时一个人在街边买点带回去吃。文小石一次陪她在大排档吃火锅,一次下午到她家,一直到夜里11点以后离开。这个女人要多留意。
县城的两个玉器店虽然也打过几次电话叫周平一去,但所看到的多是劣质的和田玉,更没有九龙玉手镯。金老师也应电话之约去省城几趟,也没收获。
过了清明,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爱美的女性已经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镯。金老师和海先生觉得这是寻找手镯的好季节,于是一同来找周平一。并请他和沈冰冰及那个胖女人接触一下。周平一答应了,忽然觉得自己像多年前看小说中的侦探,不禁有些兴奋和紧张。
接触沈冰冰并不费事,他几次装着借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后来沈冰冰答应陪他出来吃饭。
那次他们去城里一个叫卢记的酸菜鱼馆,聊得很开心,从文学到哲学,从女人情感到当今社会的不公,又到古董玉器。当得知周平一是专栏作家后,沈冰冰很是崇拜。
但热闹归热闹,对于案件没有帮助。沈冰冰就一枚玉手镯,是到云南丽江旅游时花400多块钱买的。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家人也没有。
至于如何和那胖女人接触,着实让周平一费了一番脑筋。总不能像警察那样装着送快递骗她开门吧?最后没办法,只好采取最笨的方法,在她家门口的路上等她跟踪她。当然,先请海先生来指认,看清她的相貌,其实即使海先生不指认,仅凭那描述和她家地址他也能认出来。
一般12点以后,这人就出门闲逛,且没有规律,什么店都去,连卖大理石建材的小店也逛。有几次周平一靠近她,瞄了瞄她手臂,虽然那些手镯也算高档,但不是九龙玉手镯,而多是古玉也称杂玉的。
找什么借口和她搭讪呢?而且要自然不能引起她的怀疑,这是周平一看看思考的一个问题。
不知他来了灵感,还是拾梅暗中相助,一个早晨刚醒来,望着天花板,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以前一直被自己忽略。每次见到那胖女人戴的手镯都很高档,但又不一样,这说明她手头有好多高档的玉手镯,这有点反常,再加上她和文局长的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九龙玉手镯极有可能在她手里。这个信念在周平一心中一旦扎根就越发坚定了。
就在那个下午,案情向前迈了一大步,晚上回来时,周平一有不久就会揭开谜底的预感。
那天下午一点多钟,胖女人去了小仔美发店。那个店老板叫燕子,是个单身女人,以前在报社做个几天实习记者,按工作关系讲,还算是周平一的徒弟。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文局长也来到了美发店。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他们靠得很近,在聊些什么。
从美发店出来,两个人去了老祥和玉店,虽然逛的时间不长,但说明他们和玉器有联系。除了玉器店,两人到了迪欧,一直到天黑才出来,之后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午周平一到小仔美发店理发,燕子师父长师父短的叫个不停,还亲自操刀为他理发。
对于周平一在妇女杂志上的专栏文章,燕子赞不绝口,说师父是才华横溢感情细腻,把女人的心思都看透了,特别是洗脚妹的那一篇写得真好,看着看着都流泪了。后来又问最近几期怎么没写。
周平一笑称这叫饥饿营销法,停几期吊吊读者口味。
“算了吧,别是师父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或者师父为了效益最大化,在和编辑部讨价还价呢。”
周平一叹了一口气:“我是那种嗜钱如命的人吗?说江郎才尽还靠谱。最近打算写一篇关于二奶情感方面的东西,可自己始终找不到感觉,主要是没经验。”
“哈哈,那师父就改写二爷心理吧,这个你可是深有体会”。燕子笑得前仰后合。
“死丫头,拿师父开刷哦。哎呀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捧着金饭碗讨饭呀!燕子不是现成的人选吗?人又漂亮,又是单身,这不是明摆着被人包养了吗?”周平一笑出了声。
“别瞎说!也别乱动,当心割破耳朵。你徒弟可是可怜人呀,自从离婚后,好几年没碰男人了,说守身如玉那是高抬自己,关键是没有遇到师父这样的风流才子呀。不过说真的,我的几个闺蜜,还有客户也算是朋友吧,这里面还真有被人包养的,需要这方面的人选我推荐几个。你来的不巧,昨天还来一个富姐,是我好朋友,说起男人的狠心,牙根痒痒的,一激动还真把她情人叫来了。但露水夫妻总不是个事呀,给人做二奶,心里也是苦呀。要不我今晚把她喊来?你们聊聊,等赚到稿费分一杯羹给我。”
“好呀!今晚就先请你撮一顿。告诉师父想吃什么,酸菜鱼还是鹅火锅?”周平一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算了,师父可是几个月没拿稿费了,千万别赊账请客,还是我先垫上吧,到时一并算上。”燕子笑道。
“哪去什么地方?”周平一并不在乎谁请客,关键是要见到那个胖女人。
“去烧鸡公吧,好久没吃了。”
理完发,燕子坚决不肯收钱,互相留下号码,说下午联系确定。
下午三点多钟,燕子来电话了,说柳云刚起床,五点半到老农家烧鸡公。
怪不得那胖女人今天没出门,原来在家睡懒觉,害得自己在路边白等了两个多小时。周平一摇摇头,回家了。柳云,胖女人还有这么婀娜的名字?周平一又摇摇头。
那晚在烧鸡公饭店,周平一和柳云第一次正式接触了。
周平一五点半到老农庄烧鸡公时,燕子已经到了,另外还有两个女的,一个是他跟踪的胖姑娘,燕子电话中称的柳云,还有一位是个披长发高鼻梁的,年龄比柳云略微小一些。三个人正在嗑瓜子。
燕子忙起身介绍道:“领导总是最后一个到。这便是我经常提及的我的师父周平一记者,现在是某妇女杂志的专栏作家,大文豪呀。”
“过奖,过奖。”周平一礼貌的向二位点点头。
燕子又说道:“这两位美女富姐是我的闺蜜,这是柳云,这是黄小玲。两个人合起来可以把堂县买下来,所以不但是相貌倾城,而且还价值连城。”
“呸!死燕子,别瞎说!”柳云和黄小玲同时站起身围攻燕子。
“哈哈,不说了,咱们喝酒。”燕子告饶道。
入席后,一锅鸡和好几样生菜上来。燕子要了两瓶天之蓝白酒。
周平一扫了一眼,今天柳云戴的是一副汉朝以前的古玉手镯,云水很漂亮,黄小玲戴的是中档缅甸玉手镯。
席间,燕子和黄小玲很活泼,尽量找话讲。柳云话不多,双目炯炯有神,只是一个劲的捞鸡块吃,厚嘴唇上油润润的。
二斤白酒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柳云说:“上啤酒吧,我要冰镇的。”
柳云的脸色渐渐放起红晕了,她问周平一:“你知道燕子这小气鬼为什么今天请我们吃饭吗?”
“不知道,你说。”周平一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
“她店里放着一本妇女杂志,说上面的女人情感连载栏目是她师父写的,只让我们在店里看,不给带走,害得我们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这本书像药引子,不知道骗了我们多少眼泪,更骗了我们多少钱,今天也该她放放血了。”
柳云还没说完,燕子抢白道:“狗咬吕洞宾,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黄小玲也不示弱,马上问道:“周作家,那青海和枚枚的故事是真的吗?你写的是真实的,还是胡编乱造的?”
说到这个问题,周平一不能不解释了:“这类的故事虽然有部分虚构,但主体是真实的,有生活原型。它是报告文学,不同于小说。当然也有一些技术处理,比如人名,即使是新闻也经常使用化名。”
燕子打趣道:“原来搞得比GDP还瓷实,那玩意至少有一半是虚的。”
“当心你这是造谣,被请去喝茶。”柳云笑起来,牙齿白而大,衬着红红的厚嘴唇,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黄小玲追问道:“青海牺牲,当时枚枚真的觉得如果能和他一块死是一种幸福吗?这段是不是你想象的?”
“不是,这是真的。我采访她时她亲口说的,就内在逻辑讲也是通的。”
黄小玲忽然留下了泪,端着满满一杯啤酒站起来:“周大哥,小妹敬你一杯,这句话好像专门为我写的,我这生就想能找一个一同死的爱人。看来是女人都是一个德性。”
周平一也满满的干了一杯
燕子和柳云低下头不吱声,像在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黄小玲用面纸小心翼翼地擦干眼泪,端起啤酒又是一杯,这次是独自吃的。
“周大哥,把电话留给小妹,隔天我找你聊聊,你也帮我写写。哎!是女人都有一部伤心史!”黄晓玲就有点高了。
周平一看看燕子,燕子点点头,周平一报给了她。她立即用手机打过来:“你也把我的存下来,记住有空打电话给小妹。”
“一言为定。”周平一也满满的干了一杯。
后来又吃了几瓶啤酒,但气氛有点沉闷,三个女人都不说话,只顾抹眼泪。
周平一也感觉头有点重,碰碰燕子,示意她早点结束。
燕子醉了,歪歪扭扭的下楼。周平一结的账,然后打车送她回去。柳云和黄小玲是另外打的车。
在车里,燕子像个小猫似的依偎在周平一身边。下了车在店门口竟然亲了师父一口,但师父今天没有这个闲情。
虽然和柳云见面了,但并无实际进展。如果柳云换成黄小玲的态度,那就好了。回到宿舍,周平一倚在床边,心里有些惆怅。
眼看五一节了,金老师和海先生分别来过一次,坐一会就走了。倒是海先生提醒周平一,看是不是可以主动和黄小玲联系,从侧面了解柳云的一些情况。周平一决定试试看。
就在周平一思考如果和黄小玲见面如何自然的把话题引到柳云身上的时候,柳云来电话了,约他第二天下午2点在迪欧见面。这简直让周平一喜出望外。
周平一激动得一夜没睡踏实,整个上午都在想象着和柳云见面的场景,并下楼打电话给金老师和海先生,听听他们的意见。
下午一点五十,周平一赶到迪欧时,柳云已经到了。她恰恰坐在3号包厢,这让他想到了拾梅。
今天柳云化了浓妆,眼膏和粉底都很重,厚嘴唇更是血红的,让人想到正是这个季节开放的罂粟花。衣领很低,两个肥肥的奶子夹着一道很深的乳沟,很是性感。颈子上挂着一尊弥勒佛玉坠。弥勒佛安详的坐在深深的乳沟上方微笑。从材质上看,这玉坠是汉以前的,可弥勒佛的流行在宋明以后,看来这是用古玉残片改制的。
周平一礼貌的和她打招呼,坐在对面,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周平一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了,极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喝点什么吗?“周平一问道。
“奶茶吧,你呢?“柳云看似很平静,但从那起伏的胸脯,周平一感到她也在努力控制情绪。
柳云叫来服务生点了奶茶、咖啡和点心水果。
“你以为黄小玲这个人怎么样?“柳云问道。
这可出乎周平一的意料之外,没想到他们的谈话会从黄小玲开始。
“我觉得她感情上受过挫折。“
“是燕子说的?“
“不是,是我的感觉。“
柳云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东西,点点头:“不愧是妇女情感专家。黄小玲是我朋友,和一个男的爱的死去活来,但终于没成正果。那男的结婚了,小孩都能打酱油了。黄小玲却和一个老头好上了,一个比她父亲还大的老头。这点叫我很不明白,所以来请教你。”
“这个老头有钱吗?”
“不是大款,也就是一个普通公务员,能有多少钱?”
“哪有权吗?”
“就一个股长,说没权也有点,充其量吃顿饭能报销,逢年过节收几条香烟几张购物卷的。”柳云有点鄙视的神情。
“那是报复。”
“报复谁?”
“她前男友。”
“你是说她是破罐子破摔,作践自己身子来惩罚她前男友?”
周平一点点头:“是的,报复是女人的天性,和嫉妒一样。有时报复的方式很特别,简直叫人难以理喻。”
“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柳云有点挑衅的口吻。
周平一暗暗得意,终于自投罗网了:“想呀,但你是个心底清澈意志坚定的人,如果想说自己会说,如果不想说,别人劝不来。”
“还真有眼光,如果干古董这一行你会发大财的。”她笑了,两个大奶子抖动着,像要从绷紧的衣服里蹦出来。
“我可没那本事,只能耍耍笔杆子,哄哄病秧子的眼泪,挣几文辛苦钱。”周平一也笑了。
“客气了,你很有思想,心地善良,更有才气。”柳云摆弄着手指,指甲红红的,亮晶晶的。
周平一这时才发觉她的手指修长漂亮。
“你手真美!”周平一赞赏到。
“这是真话。”柳云由衷的笑了。
“哎,”柳云叹了一口气:“我常常同情黄小玲,其实我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获得过真爱,至少她有报复的勇气,而我却没有。”
“你老公不喜欢你?”周平一故意问道。
“我没老公。”
“那你有情人吗?恕我冒昧。”
“有。”刘云很坦率:“但我们是利用关系,或者说是绑架,没有爱,一次也没有,有的只是折磨。”
柳云挽起袖子,露出肥肥的手臂。手臂上又换了一枚古玉手镯,像先秦的,做工极其细腻精致。她接着又托起自己的两个肥奶子,苦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肥吗?”
“你不胖呀,真要说的话是丰满性感型的。”周平一知道说女人肥胖简直比骂她祖宗三代还恶毒。
“你这是给我面子,我知道自己很肥。以前我也是苗苗条条的姑娘,自从吃了避孕药就吃成这肥猪一般。”柳云又叹了一口气:“今天很想和你说说我的故事,不过你别和燕子她们还有别人说,也不要写出来。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我愿意,我答应你。”周平一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表面尽量装的若无其事。
柳云又要了一扎啤酒,就着啤酒说起自己的往事。她的目光不再炯炯有神,而是柔柔的,有点朦胧。
“我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亲在县纺织厂工作。我父亲有个嗜好,喜爱收藏玉器,而且只收藏不出售,家里搞得很穷,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出去借钱。我十岁那年,母亲跟一个南方来我们厂帮忙的退休工程师跑了,从此就没有音讯。
“母亲走后,父亲依然在收藏玉器。还别说,我从小对玉器就有一种天然的感觉,叫天赋吧。有人说这是我父亲的基因,但父亲说,在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他每天晚上把各种玉器放在她肚子上。这叫胎教,是从《巢氏胎教》里学来的秘方。
“我父亲有个徒弟,其实也不是正规拜师的,他就这么喊着师父,经常来我家玩。他比我大十几岁,我叫他文叔。我小时候文叔常常抱我,后来长大了,虽然不抱,但还是很亲热,像家里人一样。
“我父亲还收藏不少玉器方面的书,其中有一本叫《玉藻续编》,是清朝人写的,专门介绍如何把新玉变成古玉,把石头变成玉。我对这本书特别有感觉,其中的方法一学就会,以至于我高中没毕业,就造出了好几枚古玉圭古玉玦什么的。
“父亲一开始认为这是闹着玩,没当一回事,后来发觉竟能乱真,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坚决不让我做了。说这是旁门左道,会招来灾难的。玉器是君子之器,讲究仁义礼智信,不可欺诈作伪。
“文叔知道我有这门手艺,叫我别告诉别人。他悄悄鼓励我,有时也送来原件和打治的一模一样的胚胎,叫我帮他仿制,每次都会塞给我几个钱。
“后来纺织厂破产了,父亲恰好生病,用买断工龄的钱看病,钱用完了,他也死了。丧事是文叔一手经办的。
“就在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别人都回去了,文叔一个人陪我很久很久。夜深了,他关上门,抱着我,亲我,我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他脱下我的衣服,赞美道,真是一段好玉呀!那时我还是一个苗苗条条的姑娘。
“有人说,女人对第一次记忆特别深,要么是陶醉,要么是憎恨。说真的,我对第一次虽然记忆清晰,但好像既不陶醉也不憎恶,只是觉得下身很疼。第二天他送来一包药,叫我每个月吃一颗。就是这样的药,叫我变胖了。从此我一直做着文叔的情妇,一直到现在。
“你会认为我是一个贱女人吗?”
周平一摇摇头:“不。文叔答应过娶你的吗?”
“没有,刚开始我没想那么多,后来提出和他结婚,他说不可能。他还给我介绍几个男朋友,但我感到他像在处理废品一样,就回绝了。”
“那你可以叫他给你生一个孩子,这样一来有个伴,二来自己的专业也后继有人。再说他也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们的小孩一定能继承这方面的禀赋的。”
“是的,我曾经有个这个想法,但一件小事改变了。他心地太残忍了,我不想我的孩子是个心地残忍的人。”
“怎么残忍?”周平一紧声问道。
“伪造古玉中有一门叫血沁法。就是把玉胚放在火上烤,同时在小猫或小狗的腹部割一个口子,趁热把玉胚塞进去,然后把它活埋,一年后取出来就成功了。这个方法我早就会,但从没试过,小猫小狗那么可爱,我下不了手。
“一次他叫我给一只仿古酒杯做血沁。我说胆子小,做不来。他说没事,她帮助我。他找来一只非常可爱的波斯猫,灰蓝蓝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可爱极了。他很平静的在小波斯猫肚子上开一个口子,小猫凄厉的叫着,他又很平静的塞进酒杯,活埋在地下。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在剥夺另一个生命时竟然是那么从容平静沉着,不是心理极端残忍的人是做不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周平一觉得离问题核心不远了。
“我被他绑架了。”柳云低下头嘤嘤的哭了。
“绑架?那你报案呀!”
“这个不告诉你。不过想知道也可以,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只要能帮上,决不推辞。”
“一言为定!”她端起了酒杯。
“一言为定。”他也端起了酒杯。
喝完酒,柳云笑眯眯的说:“给我生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就一个。你放心,只要我怀了孕就与你没有半点瓜葛,不会缠上你的。”
“我?”周平一张大了嘴巴。
“嗯。”柳云紧紧的盯着他。
“柳老板,别开玩笑,这个忙我还真的帮不上。我又抽烟又喝酒,身子骨又弱,别弄个残疾儿童给你添麻烦。不行不行。”周平一直摇头。
柳云注视他好久好久,然后一字一字的说,又露出了往昔暴戾的模样:“如果我帮你找回九龙玉手镯,你能答应吗?”
“嗡”的一下,周平一好像头顶被人击了一闷棍,身子在摇晃。
“周记者,周大作家,今天谈话到此为止。我等你通知,随时恭候大驾光临。还有,如果你不想叫九龙玉手镯变成碎片,请你别报警。”说完提上挎包,走了。
望着柳云的背影,周平一真的目瞪口呆。他感到自己彻底失败了,还跟踪人,还和人家套近乎,原来自己早就在人家掌控之中!
他立即打电话找来了金老师和海先生。听完他的叙述,两位老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是这样的狠角色。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那就报案吧。”海先生说:“既然脸已撕破了,只有报案一条路可以走了。”
“如果报案别在县公安局报,我省公安厅有个学生,我找他去。”金老师附和道。
周平一猛吸一口烟,说:“不能报案。理由有三点,其一,报了案,这旷世绝品可能真的是玉碎了,到时没有物证,拿柳云他们一伙是没办法的,其二,柳云现在想脱离文小石,想过新生活,他们之间裂痕看来不小。柳云的本质不坏,只是受到文小石的利用和胁迫。其三,柳云为什么要匆匆忙忙怀孕,是想她后继有人,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是杀头。”
“那么也不排除这是一个圈套,文小石他们想你搀和进去,要绑架你。”海先生不无担心:“这些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了不起弄我一个强奸的罪名吧,那还不至于死。”周平一嘴上这么说,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周记者,你别太意气用事,你还有父母妻子儿女,要多为他们想想。”海先生说的是实话。
“这样吧,我们回去再好好想想。在我们思想没有统一之前,周记者不要轻举妄动,就算我们请你了。但这件事也不能拖,柳云那边说有变化就有变化,三天后到我家见面。”金老师关键时候表现了一副大将风度。
周平一到金老师家的时候,他正在伺弄着花草,一会儿海先生也来了。金老师说:“他找过在省公安厅的熟人,公安厅领导很重视,要求无论如何保证九龙玉手镯的安全。要争取柳云,如果她能配合这次行动,以重大立功论处,在今后的起诉中,会向检察法院部门申请减刑,如果柳云怀孕了或许可以免于刑事处分。还有文小石柳云已经被省里来人监控了,周平一的人身安全也有保证,对周平一在这起案件中的贡献国家会给予表彰的。”
真的叫周平一去,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去了。
柳云在郊区租了一间平房。当周平一推门进去时,柳云笑眯眯的迎上来,顺手关上了门。
“想好了?不后悔了?”柳云略带嘲讽的说。说着就来解周平一的衣服,她也解下自己的衣服。把两个肥肥的大奶子拥在周平一的面颊上,“是不是被它迷住了?”
“我是被你迷住了。”周平一一把将她按在床上。
柳云在下面呻吟着,但不忘提醒他:“你要真心和我做,别拿我当拾梅。”
完工后,周平一点上一支烟,拍着她胸脯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找九龙玉手镯?“
“别以为睡了我一觉,我就什么都告诉你,等我怀孕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周平一打量着房间。
“别东张西望的,这里可没有视频,你也不是雷政富。”柳云笑得有点浪。
周平一陆续来到这个小屋七八趟。大约一个月后,柳云高兴的打电话约他去见面。在认认真真做了一次之后,柳云哭了:“我怀孕了,昨天去医院检查的。我们的缘分尽了。只是可怜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不过以你的善良本性,你不会不管他(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善良?”周平一这时候反而不急于知道谜底了,他发觉这个女人虽然肥一点,但还是蛮可爱的,甚至是蛮漂亮的。如今要亲手把她送进牢房,心里不禁有点觉得不厚道。
“拾梅和你萍水相逢,大不了是嫖娼关系,可你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冒着多大的风险?这样的男人不善良吗?不值得托付终生吗?”柳云低头说。
“说说我们的正事吧。”柳云穿上衣服,为周平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做到桌子的对面。然后,按下桌上的而一个小录音机开关。周平一这时才注意到桌子上比平日多了一个录音机。
“柳云,女,27岁,堂县人,无业,特长,古玉器仿制。自20岁左右先后为文小石仿造古玉器近百件,约几十个品种。事后得知,文小石用这些仿制品调换了本单位的藏品,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在知道他仿制古玉器的真正目的后,决心不再做了,但多次受到文小石的威胁,甚至是死亡威胁。去年夏天,我在千手观音洗脚房发现一个叫拾梅的女人,她是我父亲的同事,手上戴着乾隆年间的珍贵和田玉手镯,无意间漏嘴告诉了文小石,从此文小石就盯上了她。后来拾梅的死亡与文小石有关。今年元月,文小石送来拾梅手上的那枚手镯,叫我仿制一个,打算凑成一对卖给香港商人,许诺事成后给我50万元。但这枚九龙玉手镯内有九条首尾相连的小龙,无法仿制。现在这枚手镯埋在我家花园的桂花树下3米处。今年三四月间,周平一等人跟踪我,我知道这一定与拾梅之死和这件玉手镯有关。也正是周平一等人的善良正义,唤醒了我心中的良知,促使我走向新的生活。
“周平一和我发生性关系系我本人自愿,与他无关,且是我用九龙玉手镯胁迫的结果。此外,文小石在海外有巨额资产,存在他留学的儿子名下,具体数目不详。
“请求政府给我一条自新之路,给我腹中孩子一条生路。感谢政府。
录音人,柳云,X年X月X日。”
她关掉录音机,对周平一说:“报警吧,如果我不死答应每年看我一次,好吗?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玉。”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问问,”周平一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跟踪你?”
“玉器上比蚊子脚还细的字我都能看清,别说你一个大活人了。”柳云笑了,笑得很古怪:“更何况你那副呆头呆脑急吼吼的样子。”
“这么说,到小仔美发室是你故意的?”
“是的。曾经听燕子讲过你是她师父,当得知跟踪我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周平一时,我就故意去的。把文小石叫来,到老祥和玉器店也是故意的。”柳云有些得意:“我还故意每天换一副手镯给你看。”
“哦,说到手镯我想起来了,现在新玉价格也不低,你把它翻成老玉赚头也不大呀?比如你现在戴的这个玉手镯是仿制成了汉玉,蓝田玉吧?价格和云南产的缅甸玉价格也差不多呀!”
“哈哈!”柳云这次真乐了,肥肥的胸脯在乱颤:“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呆头呆脑呀,用新玉做?我用的都是茅山石。”
说完她取下手腕的玉手镯拍的扔到了地上,一段三截:“你看,这底子是石头的,那些土秀、璊斑、云水都是我做的。哈哈,这石头五十块钱就能买到,可我这手镯在市面上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
“他奶奶的,这比当官还来钱!”周平一脱口笑骂道。
“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是燕子说的?还是黄小玲说的?”
“是你自己在酒席上说的。”
说真的,周平一有点舍不得她马上离开,还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柳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快报警吧。”
柳云低下头,落下了大颗大课的泪珠。
周平一拨打了110 ,接通后递给柳云:“你自己报吧,这样对你有好处。”
一会,白队长带着一队人马鸣着警笛赶到了。柳云神情漠然的戴上了手铐,在上警车的一瞬间,回头看看周平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豆豆奶奶和海氏夫妇在白队长的鼓励下,决定把九龙玉手镯捐献给国家。捐献大会十分热闹,堂县的主要领导都到场,为他们戴上好大好的红花,县中心小学的学生腰鼓队表演了精彩的歌舞,《堂县日报》社,堂县电视台,堂县人民广播电台都做了现场报道。后来《堂县日报》还把破获九龙玉手镯的过程写成了新闻连载。目前九龙玉手镯就珍藏在堂县文物局。
堂县刑警队也因破获这起大案被记集体一等功一次,授予“国宝卫士”锦旗一面,白队长获得个人一等功的荣誉称号,并荣升公安局副局长。
文小石在看守所里,接受了周平一的采访。他说的一段话周平一令人忍俊不住:
“我真后悔呀!捧着九龙玉手镯竟然不知道,早知道这是旷世绝品,还复制个屁,拿着它出国,几代人都用不完呀!真是学艺不精害死人!请转告我儿子,今后无论学哪行,一定要精益求精,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以我为反面教材,真正领会什么叫艺无止境。
我真后悔呀!”
周平一花了近一个月将这次经历写成了报告文学《九龙玉手镯侦破记》,但几家编辑部都没有使用。理由很简单,他的描写与《堂县日报》的连载出入很大,且有宣传封建迷信嫌疑,所相同的部分也存在抄袭剽窃嫌疑。后来妇女杂志社也不邀请他写专栏了,虽然话讲得很客气,但周平一感觉到他们对他的人品产生了怀疑。这些都令他很是郁闷。不过,很快周平一就调整过来,愉快的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他回到了乡下老家,过着且耕且读的田园诗人生活,并跟着金老师研究起玄学来了。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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