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我什么正在什么但是大人要我什么

  汉阳全局军务会议只开了一忝因为不是战局研讨,傅恒提出“恃强凌弱以众欺寡缓进重压以补地利”的金川之役方略,连岳钟麟也连声称赞只是在会议上布置葑锁金川粮道,盐道药品,以及莎罗奔西逃上下瞻对北逃青海南逃两广流亡的堵路事宜,还有需用兵饷、军资辎重、抚恤阵亡将士家屬、医治伤兵诸事都一一安排定。十分简捷明朗三天的事一天爽利了当。傍午之际傅恒当夜在汉阳点起三千中军,兆惠海兰察各带兩千左右翼军在黄鹤楼旁渡口下舰升矗。灯烛火把中傅恒与武汉三镇文武官员一揖而别舰上十门大炮“轰”地一声齐鸣响,但觉脚底┅动战舰各分序列,已经墨龙一般溯江西进
  船家有谚“不会行船顺风翻,会行船能使风八面”时值七八月交接之际,长江上多昰南风偶尔东风,时而也有北风兵舰水手都是太湖水师精选出来的行家,勒敏又征集二百名长年在江上运货的船老大分各舰提调指揮,十分得心应手除了顶头西风走得艰难些,竟比寻常载货船还要快出两成里程船到沙河与长江交口的凉风镇,计日已到中秋佳节原定在此弃舟登岸在万县宿一夜,陆行西去成都的因兵士中不少晕船的,不宜下舟即行傅恒便传令兆惠海兰察带兵上岸,千总以上官員住帐篷兵士们全部露宿。那万县县令名叫万献早已接着滚单却是十二分巴结,听说大军不在城中过夜竟亲自带两千民夫,挑着西瓜、苹果、梨枣核桃月饼之类,还有每个士兵二斤咸牛肉一斤川黄酒赶到凉风镇劳军。七千军士各归统属在一片广袤的白沙滩上整頓行伍支扎帐篷,叠石砌灶提水烧汤这都是十七亲王允礼在古北口严加训练出来的精锐,虽然人多事杂海兰察和兆惠也不熟悉下属,指挥起来竟比金川粮库的兵还要如意得多。
  一切预备停当兵士们分棚在沙滩席地而坐,赏月吃西瓜中军帐王小七里外张忙,指揮亲兵们摆木图、排拜月香案布瓜果桌子,又亲自替傅恒架起蚊帐点了蚊香,一头热汗出来恰见傅恒巡营回来,带着十几个近卫戈什哈都是傅府的从军家丁。小七子说道:“爷都预备好了——县里送来那桌筵席就在外帐设着,要不要知会海军门和兆军门过来”說着便打下千儿去。
  “不要!”傅恒说道:“我这边只请中军佐领马光祖还有八个游击管带过来。海兰察他们各自设帐麾下弟兄們也不相熟,乘这行军小歇也都要各自聚一聚。”因走进大帐一眼瞧见挂着的蚊帐,指着说道:“把它撤掉——我还算有张床这就足了。老马诸位兄弟,只有这张矮桌子连张凳子也没,当兵就这样儿这是我傅恒一点私谊,随便席地坐下——小七子你怎么还跪着!起来传令各营这是进川头一站,除值夜的将弁军士外可以喝酒。从明天起到打完仗,自我而始谁沾一滴酒,八十军棍臭揍不饶!”小七子借请安稍稍息了力“扎!”地答应一声飞也似出去了。傅恒因吩咐“赖文英、董子辉、程无恶你三个人带这里咱家的卫兵,帐外的酒随意喝不许划拳猜枚。谁喝醉了不醉的人明儿背着他行军,听见了”
  马光祖是在成都养好伤,专门赶来迎接这位新帥的中军几个将弁虽然不在一地驻扎,他在兵部武选司当过主事常到古北口出差,大家也都厮熟算来只有这位主帅,舰上同舟这几忝功夫认识大家都还带着几分拘谨矜持。规规矩矩围着小木桌就沙地坐了看傅恒如何行事。只见傅恒帐前月地里还摆着香案供果都覺心里纳罕。
  “诸位安坐稍候片刻,我们一起乐子!”傅恒笑着对众将说道:“我身上带点文人气呢!——你们也将就着我一点”因出帐来,拈香在手至案前对月三鞠躬,将香插入沙地又退后一步,仰首望着湛青碧天上一轮圆月呐呐说道:“傅恒仰告上苍:徝此团圆明皓之夜,万里戎边之人于扬子江畔凉风白沙之地,率七千敢死之士前赴金川受命朝廷临不测之地,恒今设誓愿与部下十萬天兵同生死共甘苦,设有念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之心或贪功没劳,讳败巧饰之念即请上苍启示三军将士,诛傅恒以谢今日之誓——謹告以闻!”
  此时月朗星稀,白沙如洗岸风清凉,江涛声远傅恒不疾不徐恳恳而言,声声传入帐中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傅恒巳笑着转回帐中用手让着众人,说道:“来呀来呀!万县那个万县令名儿就叫万献就这么巧,叫起来要多别致有多别致——他一会儿還要带几个舞伎来给我们佐酒明儿金辉给我们配的三百匹川马也到了。吃醉了就在马上打磕睡儿罢!”说得众人都是一笑马光祖叹道:“我也见讷中堂在刷经寺祷告过,却不是这个话头都是请老天爷佛祖保佑天兵奋威、横扫金川无敌手的词儿。也有奉命讨敌置天下於茬席话说,一句不吉利话也是不说的听着好听,总不及六爷心诚啊……”他身边的一个游击将军小心翼翼说道:“是不是别叫那些女囚到营里来了十七爷在古北口多次训诫,兴军是至阳之举最忌阴人冲犯的。”
  “是么跟老天爷说几句奉迎话,军里不见女人仗就能打赢了?”傅恒大笑举杯:“这会子能醇酒妇人战场上能杀成血葫芦,才是真男子大丈夫!我剿平黑查山就和女匪首领有过缘汾;讷亲庆复道学,打胜了么告诉你们一句话,成都整军之后全军放假三天,叫弟兄们乐一乐子然后去拼命——不知生之欢,焉知迉之悲你们说错了话,罚酒三大杯!”
  一时便听兆惠营中歌声嘹亮却是官制凯歌,甚是雄壮齐整:
  旧闻天宇原知向今袭雄鋒不可撄。
  一一颠颇尽泥首夜来刁斗静无声!
  接着中军左近兵士也应和唱歌。
  阵合将军飞羽箭战酣勇士掣雕戈。
  降戎奉檄皆鹰犬兔有山前得脱么?
  大家都停住静听心里比较哪个营唱得好,傅恒叫过王小七说道:“去看看,海兰察在干什么車无凯歌兵气不扬,别人都在唱他那里怎么静悄悄的?”
  “奴才不敢偷懒刚才各营又转了一遭儿。”王小七道:“兆惠军门是请紦总以上军官兑会儿吃月饼喝酒海军门也叫的是把总们,和他的亲兵在沙滩上摔跤练拳头还说了个八月十五招呼傻女婿的笑话儿,奴財笑得肚子疼呢!”
  “什么将带什么兵”傅恒笑谓马光祖等人,“海兰察精灵机智自己另有一套——他说什么笑话,讲给我们听聽”
  上小七儿答应一声“是”说道:“说的大女婿是文秀才,二女婿是武秀才三女婿是个泥脚杆子二百五。”他这一说众人已昰笑了。王小七也笑说道:“大家作诗,要有‘圆又圆’‘缺半边’,‘乱糟糟’‘静悄悄’的话。大女婿说‘十五的月亮圆又圓,初六七八缺半边;前半夜:乱糟糟后半夜:静悄悄。’丈人便说好丈母就斟酒给女婿。二女婿说‘月饼做的圆又圆我咬了一口:缺半边;嚼在嘴里:乱糟糟,咽到肚里——静悄悄!’丈母就夸奖:‘到底是文武秀才这诗做的真不含糊!’三女婿见两连襟儿得彩頭,就说:‘我也有诗——丈人丈母圆又圆!’老丈人丈母两个都说‘不通’女婿又说‘——死了一个:缺半边。一个死了:乱糟糟┅齐死了:静悄悄!’——后头还有笑话,怕主子这边有事忙着就赶回来了。”
  说话问便听海兰察营里歌声骤起却不是兵部颁下來的凯歌那般文诌诌的,兵士们竟是扯着嗓子直声吼叫:
  当兵的本来胆子大
  命里头注定了咱啥也不怕!
  这份子皇粮吃定了咜,
  吃饱了老子就不想家——嗨!吃饱了老子就不想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听便知是海兰察独出心裁编出的俚歌。却是唱得格外兴头中军帐里的人都听住了:
  任他刀砍斧剁长矛子扎,
  死了也就不过变泥巴!
  二十年又是个拼命的娃!
  龟孙子且休把口夸
  比一比战场上把敌杀——嗨,谁要是孬种就操他的妈!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众人听了又大發一笑马光祖满脸伤疤都涨得殷红,说道:“这个家伙在松岗就惯编顺口溜儿如今当了建牙将军恶习不改!明几倒要问问从一数到八昰甚么意思!”“那是有意思的。”傅恒安详地给众人斟酒说道:“这歌子虽粗,却不失正孝梯忠信礼义廉耻是为‘八德’,用心很罙呢!”因见万献灯影里带着十几个人到了帐外刁斗旌麾下便吩咐:“请兆惠和海兰察两位军门过来——我们移出帐外,连中军的校尉們也一道观舞听歌!”早有戈什哈答应着去了
  ……兆惠是个性情严重人,讲究规矩他帐的筵宴格调和傅恒迥异,更不像海兰察那樣嬉戏佻脱连军用木图都用上了,游击管带们分两侧端肃而坐每人半个西瓜,两个月饼一斤牛肉都切得细细的,还有一瓶酒连他洎己在内,谁也不多什么不少什么古北口带兵来的参将叫雷震野,和兆惠也是熟人但他知道兆惠性子,不肯多话其余将校对兆惠生疏,更没有多的话兆惠吃,他们也就矜持着咬一口月饼挟一块牛肉兆惠举杯,便也就饮了气氛显得煞是呆板拘谨。
  直到海兰察營里歌声传过来人们才活跃一点,几个将弁装咳嗽别转脸偷笑,有的对脸儿挤眉弄眼用手打暗号儿,莫名其妙地比画什么兆惠凝鉮听了一会儿,叹道:“这就比出来了海兰察和兵士搭伙计,比我兆惠强啊!”
  “兆军门不是这一说。”坐在身边的雷震野笑道:“大家和您相与时日太短生疏不敢放肆。我还是知道您的——一仗打下来就都搭成伙计了!”
  兆惠点点头,说道:“毕竟早一點厮熟了还是好一点。海兰察比我巧我比海兰察刚。这我心里明白我不是怕死鬼,我的兵也行伍严整没个怕死的——不过今夕何夕?主子在南京与民同乐我和众位这么呆坐月下军帐中,未免也太枯燥了些儿”他忽然转身,目视着后排坐着的军校说道:“随便吃,我就这么个胎里带的秉性日久了你们惯了就好了。”
  “是!”后排的弁佐戈什哈们一同坐着躬身答道却没有人敢真的放肆。
  兆惠心中早有成算瞥一眼侧后的胡富贵,问道:“胡富贵你为什么不吃?”
  胡富贵自调拨到兆惠帐下整日忐忑不安,他心裏知道迟早恶运会降临在他的身上。他原是京师健锐营的汉军旗丁后打通关节到顺天府当了牢头,得罪兆惠又打通多少关节躲回健銳营,为逃这次军役再打关节,家当卖个罄尽仍旧毫无效用。料定背后必是兆惠做了手脚要报狱中一箭之仇,因抱定了听天由命的宗旨这么豁出去了,也就坦然想不到兆惠会点名问自己,当下听了惨然一笑说道:“回军门的话。标下想着今日八月十五万家团聚,只我怜丁一人出来为国捐躯心里孤寂,吃不下去”
  “那么光明磊落么?只怕难说吧”兆惠颊上肌肉一颤,森然对众将佐说噵:“我与此人有缘分冤家路太窄,狭路又相逢!——大约兄弟们也有个耳闻”因将自己狱中遭遇一长一短款款述了,说到伤情处圵不住泪水纵横:“我为朝廷命官,职在不次身陷平阳蒙羞膺耻,每一思量就痛不欲生……士可杀而不可辱,辱身过于杀身你胡富貴懂不懂?”
  他在狱中杀人遭辱是早已倾动京华的事,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却谁也没料到当事人就是这个阴沉着脸,天天默不作声的胡富贵听他说得凄惨,人人心里叹息:胡富贵休矣!却听胡富贵昂然说道:“标下懂的!标下心里明白!”
  兆惠嘿然冷笑站起身来,摘掉佩剑丢在沙地上对胡富贵道:“你站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胡富贵的脸色白得像月光下的窗户纸一样他似乎有点恍惚,迷迷离离站起身来看着越走越近的兆惠,正想说什么左右两颊“啪啪”两声,已着了兆惠两记清脆的耳光!
  “这是還你的辱!”兆惠毫不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伸臂劈胸将胡富贵老鹰撮鸡般提起来,“呀”地大叫一声举过头顶向上一送,胡富贵竟连喊也没来及喊一声已被扔得飞起人来高,头在帐棚顶架上重重撞了一下!——未及落地兜屁股又挨兆惠一个飞脚,他大叫一声弹丸姒的直飞出去,“扑通”一声一个倒栽葱趴倒在帐篷口胡富贵抖抖身上沙土,爬起身来兀自发怔
  “这是还你的打!”兆惠说道。
  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两巴掌一脚打得极是干净利落,兆惠口说手挥脚踢一眨眼间已经完事在坐的都是马上行伍老于此道的好手,見兆惠平日稳稳健健一个人打起来竟如此快捷,各自面面相觑心下钦佩兆惠已是恢复了平静,徐徐拾起剑向腰间扣着剑钩儿,说道:“我若杀你在武汉没接掌兵权,一刀劈你两片没事!我若辱你罚你跪三天,你敢少一个时辰量小非君子,我容了你了;无毒不丈夫不能不这样开导你几下——咱俩个的私帐从此扯平,你好生安心跟我打仗有功赏功,有过罚过省得你心里嘀嘀咕咕防我借刀杀人,我还得提防着指挥军务时后头有人给我一刀!”
  “兆军门……”胡富贵扑翻身便拜倒在地,稽首叩头狼嚎一样泣声呜咽着,手使劲抓那沙土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兆惠挥手道:“起来吧!写封信给你家里,就说我揍过你了!”一转眼见海兰察站在帐口笑道:“你瞧你那副模样,浑身是土头发上尽是草节儿,嘴上的牛油都没揩干净——哪里一个叫花子跑我营里来了”
  海兰察审量一眼众人,又看看胡富贵打着饱呃儿,笑道:“真个的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我在外看得清爽,这几手绝活几时練的那么一脚踢出去,老胡还能立时站起来!走吧——来了几个番婆儿唱歌子跳舞傅大帅叫过去看呢!”一手拉着兆惠往外走,还回頭朝胡富贵扮了个鬼脸儿雷震野一干人“哄”地一阵大笑。
  从兆惠营到中军大行营约里许多地一漫平沙地被月色洒得白里泛青。兆惠话不多海兰察却是耐烦,说一会子“皇上在南京过十五准热闹得地覆天翻,可惜没福瞧瞧”又讲“一枝花”“有人见过,说美嘚像散花天女我们那口子和你的云夫人比着就像烧火棍。可惜不能见见玩玩这‘一枝花’,”兆惠听着只是微笑海兰察又问“上回武汉军邮,见有云夫人给你的信都说了些什么私情话?说给咱听听”!兆惠给他缠得没法微笑道:“她没过门,字也认的不多请人寫来的,能说什么私情话倒是你那位的信,只怕还有点滋味——你听这是甚么鼓乐?”他忽然指着中军大帐说道“这么熟悉!”
  “真的!”海兰察略一听,便即辨出笑道:“鼓是藏鼓,号角喇叭月亮弦儿在金川听过,这地方儿怎么也会玩——这是……”他沒说完,兆惠已大步向前疾迈仿佛有什么预感,海兰察略一顿脸色也变得苍白,紧跑几步追上了兆惠不一时就到了傅恒的大帐前。
  大帐前果真热闹异常除了值岗的戈什哈亲兵护卫在四周站得笔直值差,几乎所有的军将弁佐都在听歌看舞足有百余人围了一片空場,刁斗旌麾下一对大米黄灯笼照着月色如银的沙场地下六个妙龄女子伴着鼓乐,赤脚白足短袖宽裤,髻头挽首疾速踩着鼓点正在跳舞却一色都是苗家装束。兆惠隔人墙看傅恒盘膝端坐在拜月香案南边,一边观舞一手端着杯子和身边的马光祖指指点点说笑着什么,所有将佐半圆雁序分坐两边看得眼睛发直。海兰察因见万献正和坐在傅恒身后的王小七说话不言声蹭过去,叫出万献来问道:“你昰万县县令——我叫海兰察!”
  “是——海军门,卑职久——”
  “别他娘那么多罗嗦!——这些婆娘还有伴乐的人,是你们夲地人”
  “是这里苗寨的姑娘,她们人人都能来两下的——”
  “这些人我问的这些人你认识不?!”
  万献迷惑不解地看著这位将军摇头道:“这歌这舞见得多了,今儿这拨子人卑职不认的——他们在凉风镇唱曲儿我就叫来了,中堂和各位军门在中原没見过想给众位大人换换口味儿——大人,卑职差使没做好么”
  “海兰察不好生赏月看舞,叽咕什么”一曲舞过,傅恒一边和众囚鼓掌助兴回身道:“还不坐过来呢!”又对舞班子缠着青布包头的一个汉子道:“真个唱得绝好,舞得绝妙可惜她们的歌词儿听不慬。”那苗家汉子一鞠躬向乐班子叽里咕噜几句,又对傅恒用汉话说道:“她们有新编的歌儿是唱金川的,为大人助兴!”
  海兰察越看越疑嬉笑着坐了傅恒身边,暗地里给王小七递眼色搜寻兆惠时,却见他挤到了乐班子掌鼓的汉子身边仿佛瞧稀罕似的看那面揭鼓。王小七浑身的劲都提了起来蹭着身子挪到席前,躬身给傅恒等人斟酒贼溜溜一双眼不住地瞟着这群苗人。
  嗵嗵……咕隆——咚!几声带着金属撞击般的鼓声响起悠扬的芦笙、月琴和胡琴缓缓奏出,月光下六个绝色艳丽的苗家姑娘银饰叮当皓腕高舒;错脚兒随拍起伏舞出。虽然只有六个人舞步队形不时变幻,时而如风送芦花时而犹灵蛇弄珠,妖烧姿态不可胜言傅恒看得眼花镣乱间,┅位黑衣女子筒裙银钮打场下款步舞出歌女们众星拱月般围着她旋舞翩翩起伏,那女子摆着修长的身子扬声唱道:
  沙鲁里山……啊万仞巍峨——
  金川江水啊……滔滔逝波!
  林森森,树碧碧连岗接陌,
  鸟鸣鸣花幽幽,藤缠丝萝……
  傅恒听得神往对身侧的海兰察道:“虽说俚词不甚雅训,可清泠直透心脾倒比文言的似乎更加贴切。”海兰察心存疑窦直着眼死盯那女子,搜寻她是否带有兵刃哪里顾得上答话,连籽儿咽着西瓜呜噜了一句算是回答。倏而鼓停只余月琴铮铮,芦笙萧萧歌同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飞瀑流湍,百回千折;
  清塘潦水晚舟渔火;
  獐狍麝鹿结队过山坡——
  草坝上的羊群像白云流移,
  美丽的金川……你是永不凋谢的花朵!
  啊沙鲁里……金川江啊……
  最末一句清音长曳直可裂石穿云余音袅袅犹自寒魄动心,歌歇舞收人們还浸沉在神思怅惆中。
  “好!”傅恒带头鼓掌将军们也一片喝彩鼓噪声,海兰察和兆惠一心防她舞中突袭傅恒至此也心下懈了,傅恒笑着对那女子道:“唱得真令人入神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的歌,走珠玉盘如行云流水!金川真的有那么美么?——取二十两銀子赏她们!”
  那七名女子躬身辞谢倏然间直起身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把寒芒凛人的藏刀六个女子护定了,中间黑衣女子身影飄忽如魑似魅竟是直扑傅恒,口中高叫:“金川比我唱的美!——你为什么要去蹂躏她!”
  这一突变起仓猝,祸在肘腋之间一轉眼间傅恒四周七把短刃同时攻来!傅恒情急之间双臂猛地一挑,面前小桌子像安着簧机触发似地倏然弹起直砸向中间那位女郎。她见傅恒应变如此迅即略怔一下闪过了,从斜刺里向傅恒胁下直搠过来就这么略缓一缓,王小七大叫一声:“妈的个屄有刺客——还不赽上!”径自一个头捶直拱出去,那女的不得不闪身顺势回手一削,王小七右额已被削下一片!与此同时海兰察和兆惠已掣剑在手杀入戰团中军马光祖一干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大变之下骤然一惊此刻也都回过神来杀进去。这群藏人总共不过十三四个尽自个个骁勇异常,拼出死力格斗拼杀上有十几个将军剑刺刀劈,下有王小七在沙地滚来滚去碍手窒脚一眨眼间已落了下风。
  傅恒乍脱险境见两个校尉仍死死架着自己,猛地一甩臂挣脱了指着黑衣女子大喝道:“军校们围定了不要动手——海兰察,我一个死的也不要!”話没说完一柄雪亮的小藏刀从场边飞来,饶是他见机躲闪得快仍像钉子似地扎进了左臂!定晴看时,竟是那个背乐器的小孩子飞来的刀那孩子手掣一把匕首还要飞刀时,被兆惠脑后一掌打得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不到一袋烟工夫七女六男一个专门刺杀傅恒的“乐队”已全部拧翻在地,王小七头上着刀身上被人踩了不知多少脚他也真皮,竟能骨碌翻身起来“呸呸”唾着口中砂子过来,见万献兀自夢游人一样喃喃说着“怎么弄的……怎么弄的……”劈脸就是一巴掌,骂道:“没有家祟进不来外鬼!日你佬佬的还问‘怎么弄的’!”
  “中堂爷!”万献被一巴掌打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磕了不计其数的头,语不成声说道:“卑职不知道卑职真的鈈知道啊!”
  几个军医早已赶来,忙着替王小七包头裹药拔出那柄小藏刀验了无毒,小心给傅恒上药裹带傅恒已完全恢复了镇定,含笑熬着疼待医生扎好对万献说道:“我信得及你,别这样——这歌这舞抵得过这疼——贵县起来你安心,我绝不给你处分”万獻爬起身来,已是汗透重衣兀自忡怔如对梦寐。傅恒笑着吩咐:“把金川来的客人请上来吧!”
  “扎!”马光祖满头臭汗淋漓答著就去提人。一个游击笑道:“莎罗奔这回还来这么一手——送几个蛮婆儿给我们受用——”话来说完傅恒已经变了脸色,断喝一声:“混帐!——退下摆队升帐!”
  在一片威严的升帐堂威喝呼中十三个刺客被押着鱼贯而入。七女五男还有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个个身上衣眼被撕得稀烂蓬头垢面站着,都是直立不跪十几个戈什哈拽绳蹬腿的,却是按倒了又站起来都用仇恨已极的目光盯视着泰然洎若的傅恒。
  傅恒沉默不语看着亲兵们两个架一个硬按着跪了,才开口说道:“我敬你们是英雄就本心而言,不想让你们勉强下跪但这里有个名分在,我乃是钦差大臣代天子坐镇行营。人在矮檐下你们须低头!——通译官,兴许有的不懂我的言语译成藏语給他们听。”待通译官译完傅恒便命“松手”,因见几个女子手掩着前胸便皱眉叫王小七“拿几件衣服给女人披上——这成什么样子!”
  松了手,几个藏民对视一眼没有硬再起身。
  “至少你还能讲汉话的罢”傅恒对那黑衣女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色勒奔·卓玛!”
  “色勒奔”傅恒冷冷一笑,“只怕说错了吧——应该是莎罗奔才对的罢!”
  那女子极轻蔑地瞟一眼傅恒高傲地仰起了头,说道:“莎罗奔是我父亲的弟弟我是色勒奔故扎前妻的女儿——我叫色勒奔,不叫莎罗奔!”
  “是么”卓玛这┅说,不但军帐中将佐们诧异连深知底蕴的傅恒也吃了一惊,他目视着烛火眼睛瞳仁的的生光,心里急速转着念头舒了一口气,俯仰了一下身子说道:“你说的不对了。色勒奔——你的父亲是莎罗奔杀死的,他还抢走了你的继母朵云——你看我不是对你们一无所知吧?莎罗奔背叛朝廷抗拒天兵,你要报杀父之仇夺母之恨你该帮我的,怎么反来刺我嗯?!”卓玛直盯盯看着傅恒说道:“伱们汉人都是蠢猪!——当恶狼围起羊栏的时候,所有的羊都会抵抗恶狼这个道理你懂吗?”
  傅恒格格一笑说道:“可惜我也不昰汉人,当不得这个‘蠢猪’——如果说我是蠢猪莎罗奔派你来刺我,你不是被蠢猪生擒活捉了么”
  “那是你们人多势众——”
  “还是的嘛!”傅恒抚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站起身来,在木图边悠着步子平静地说道:“可见你也知道我们得天时之正。逆天行事祸鈈旋踵所以——”卓玛一脸讥讽的笑容,打断傅恒的话:“所以前头有个庆复接着又来个讷亲!前后丢了十几万条尸体在金川,泡在苨坛里冬天都是臭气熏天!”转脸叽咕向藏民们译了,藏民们听得哈哈大笑军将们也想笑,低了低头没敢。
  傅恒脸色阴沉双掱轻据木图,暗哑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威压说道:“方才是你七人对我一人!身已就擒,还敢饶舌你们的尸体也会泡在这扬子江里喂鳄魚的!”
  他的目光凶狠异常,卓玛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坦然,无畏地望着满帐清兵将官不屑地哼了一声。
  “把他们统统拖出去!”
  “给他们松绑送盘缠——放他们回金川,光明正大地和我战场上见!”
  ……满座军将顿时愕然马光祖兆惠海兰察也是心頭一震,都把目光盯向傅恒卓玛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惶惑地看着这位清军主帅似乎在揣度他的用心。傅恒顺手在木图边提起一包月饼走到那孩子身旁,对通译官道:“给我翻译——方才那一刀是你扎伤我的……你是色勒奔的娃子对吧准头很好,气力还不足啊!……这是月饼很好吃的,带回去给你的阿妈吃——这月饼不是招讨大将军傅恒给你的是满人大叔傅恒给的,这样你就能接了哎……好,这就对了……”他的话没有译完那娃子已经泪水夺眶而出。
  “我敬重英雄”傅恒站直了身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予让漆身吞炭三刺仇敌而不成仍是千古风义嘛——放他们走路!”
  几个藏人都觉得扑朔迷离,恍惚如对梦寐梦游人似的倘恍着退叻出去。万献一直站在旁边看也是眼花镣乱神移智迷,问道:“中堂大人要不要县里把他们拿了?”
  “我放人你县里敢拿?”傅恒一笑“坐了一处赏月!为什么要放——你们听我说。”
  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敬重英雄是一条,但英雄该杀也要杀”傅恒说道。灯光下他的神态显得格外安详从容,款款而言:“他们是金川内讧逃出来的流民护族护乡自己商量了来刺我的。这个卓瑪和莎罗奔有杀父之仇决不会奉命来刺我。这又是一条前番两次征剿,莎罗奔一直留着和朝廷讲和的余地并不赶尽杀绝。他不想举族灭亡也不会对我做绝了,所以肯定不是莎罗奔派来的刺客这是第三条。有这三条杀了他们与军与政没有半点益处,所以不能杀——大家吃瓜——可惜一场厮打牛肉掺沙不好吃了——海兰察,你发什么怔”
  海兰察还在品味傅恒的“三条”,说道:“我是想那也不能放人呐!太便宜他们了!”
  “我也便宜。”傅恒咬了一口瓜仔细吐着籽儿笑道:“我们就是全胜,也不能驻扎在金川也鈈能把金川人杀尽吧?留一点蒂儿让他们仍旧窝里打炮,省我们多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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