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使命召唤同人小说 冷西军在小说中是怎样的人物

八百米深处
八百米深处
一、绝境之中地震之后,在距地面八百米深的煤层中有四名幸存者。这四个矿工被一块巨大的石板挤在了一个死角里,八个小时之后,他们靠一把斧头砍出了一条出路。正当他们为自己的活命庆幸时,却又发现一切往地面的通道全都塌得严严实实了,这等于说他们给活埋了。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行踪,他们是临时到这里来放顶的。即使地面有人准确地知道他们的地点又能怎样?按正常掘法,掘到这里得半年时间。下面唯一的事情便是等待着死亡了。饥饿和寒冷将会一点儿一点儿把他们扼死。死神要玩弄够了才会收留他们。绝望像耗子似的在啮啃着他们的心,有的人忍受不了,呻吟起来。老工长张昆,一个五十五岁的瘦小的老头子,四十年的地下生涯,使得他那双小眼睛早已混浊不清,看人总是一副恶狠狠的凶相。此时更加冷气逼人,叫你一望就觉得脊梁骨发麻。他盯着每个人的脸看了一遍道:“别慌,还不到死的时候!”这话给了大家一线希望。据他说。如果他没记错,那么穿过这堵煤壁便是伪满时的采空区。万一能穿过这片采空区,便可以找到一个自然通风井,万一那风井没完全塌掉,也许可以爬到地面上去。总之,希望,是万分之一。冷西军抡起斧头狠狠地向煤帮劈了过去。这个三十多岁的矿工是他们中最强壮者,斧头下去煤屑四溅,时而迸出火星,带一股硫磺气味。他似乎把绝望和恐怖都化作了对这煤壁的仇恨,一下比一下凶狠有力。要求生,第一步就是必须把这岩石般坚硬的煤帮凿穿。用一把斧头在平日这是连想也不敢想的,然而现在他们必须做到!四个人中,年龄最小的是小王,名叫王江,刚二十岁,一个没精打采的中学生,四个月前考大学落了榜。人称“呱哒板子”的是一个螳螂般长脖的中年人。一张嘴一天到黑“呱哒”个不停,干起活儿来却是草包一个。他见饿了一天的冷西军还有这般力气,吓得直吐舌头。冷西军佩服的只有张昆,这个人是条能咬牙的好汉,可惜又老了。现在开劈道路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肩上。二、意外之声冷西军正一边想着一边干,突然他们一齐喊着要他停下来。他一愣,住了手。发现其余三个人全把耳朵贴在对面帮上倾听什么。“咚——咚咚”,“咚——咚咚。”这种有节奏的声音,只有人才能弄出来。他十分惊奇,走过去用斧头“咚咚”敲了两下,对面又相应地回答了两下,即使相隔二十米的煤壁,一边敲击另一边也可以听到。现在这声音都分辨得清那金属的尾音,可知相隔不过两三米。但无法通话,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哪怕只有半厘米厚也听不到人的说话声,所以无法知道那边是什么人。“呱哒板子”第一个直起腰来道:“我知道是谁了。”“谁?”“李贵。”对了,那边是李贵无疑,这个贼!不,是强盗!这块区域内绝不会有别人。他们原来是五个人,地震刚开始,李贵竟于忙乱中抢到了大家的装面包的干粮袋子连滚带爬地逃跑了。大顶完全落下来之后就隔绝了。他当时大约没意识到这是地震,还以为是大冒顶。若那样,他就可以吃着大家的面包等外面的人来把他扒出去。所以他抢到了吃食就等于抢到了自己的性命,想不到他来到这里也陷入了绝境,现在他倒向这边求救了。大家沉默了起来!八个小时前,这个人劫掠过他们,不是面包,是性命。该怎么办?一时静得听见了手表的嚓嚓声。老工长终于对冷西军发出了命令。“掉过头来吧,向右边开。”他手往李贵煤帮那边指指。那高大的矿工一动未动。“你听见没有?”老头子又了那威严的口气,在井下,矿长也得听他的。他是这黑暗的地层下的绝对权威。你若见过他指挥抢险时,一边挥动着那短小的胳膊,一边大声地叱骂,那赫赫声势,会叫你觉得他不亚于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可现在这位三级大车工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干!”“为什么!”“你也知道。”“我的话不好使唤了?”三级工冷笑道:“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是矿党委任命、局党委批准,谁敢说不好使唤?可你也得明白,咱们现在归阎王爷管了,在他那儿,咱俩说不准谁得听谁的。”“你也得记住,小伙子,干咱们这一行的,到啥时候也是有死在一起的,没有见死不救的!”“嘿嘿,我正是死也不想和他死在一起!”如今的年轻人,在辩论抬杠方面,老一代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张昆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去把斧子夺过来!”他忘记他手下只有两个供驱使的兵了。而这两个兵远不是冷西军的对手。“谁敢!”冷西军把斧子一摆,满脸杀气,可他看了一眼那两位压根儿就没动窝儿的伙伴,又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不讲理,咱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了那头畜生?要不,咱们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大家都舍得死,何差我姓冷的一个!”大家呢,对救李贵也“积极”不起来。李贵倒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要从大家和他的接触说起。三、小王和李贵倒了运的中学生小王,头一天下井,偏偏撞上了李贵,他推的车脱了轨,累得满头大汗也没弄上去。跟在他后面的只有李贵一人,他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热闹儿。等王江没指望了他才走过去问:“这车不要了吧?”“不要了。”小王无可奈何地说。“嘿,小兄弟,对不起,那就归咱喽。”壮得像公牛一样的李贵,一边说着一边“咣啷”一声将矿车抬上了铁道,他不慌不忙地把两个矿车挂在一起,推着车扬长而去,小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了。这是计件活儿,一车五毛钱,他推上来车皮又装满了煤,累了个腿疼腰酸头发晕,结果一分钱也没挣着,白白地让李贵捡了去。他心里一阵气,觉得煤洞子这碗饭自己吃不下来。后来李贵还不止一次嘲弄他道:“小兄弟,在咱们这儿拳头大的是哥哥。”有一次王江见李贵在陡坡上放车太快,警告他道:“注意,道岔子上有人!”谁知不说还好,这一说李贵反而猛力一推将矿车撒开了手,矿车带着雷鸣般的吼声飞驰而下,王江看得很清楚,这一吨重的铁车和那个人擦身而过,如果稍一犹豫那人就会被撞倒,他吓得心惊胆战,李贵却若无其事地走过来道:“嗬,真快!我用劲也没刹住车。”王江气愤地揭露他的谎话,他又笑嘻嘻地道,“我不撒手,他能给我让道儿吗?”他又讨好似的开导王江说:“这年头,谁还顾谁呀!”从他抢面包这件事儿上看,他这个人确实是谁也不顾。可是,这年头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中学生在这严酷的现实面前拿不定主意了。四、“呱哒板子”和李贵当“呱哒板子”说那句:“我知道是谁了”时,他是多么得意啊。他心里想:“老天爷有眼,没让这坏种逃得了!”他那细长的脖子从来就是李贵的出气筒,稍一争吵,李贵就会顺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下,他有好几次觉得脖子好像要被李贵那铁钳般的大手掐断了。这样还不算完,李贵还得问他:“老呱,敢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谁的不对?”“我不对,我不对。”只有在李贵走开时,他才从地下爬起来吐口唾沫骂道:“日你娘!李贵,老天爷有眼非塌顶砸死你不可。”李贵比狐狸还机警,和他一起遭过事故的,哪一个不弄得断腿折臂。他可从来没碰破点儿皮。“真好!”“呱哒板子”想,“这狐狸这下给铁夹子打住了。”看一个坏蛋挨打,大家会齐声叫好,但若那个动手的人把棍子递给每人一根道:“咱们一齐来。”肯定会有人溜开,冷西军要大家表决,这等于把棍子递到了他手上,“呱哒板子”慌神了。他从孩子时就是个挨打的角色,从来没敢打过别人。五、冷西军和李贵冷西军第一次认识李贵是在澡塘子里。他刚调到这个队不久,见一个赤条条的黑大汉在水里一边乱摸一边骂人:“这年头真他娘的狼多肉少,好大一块肥皂,哧溜滑到水里,马上被哪个王八蛋给摸去了!”他那一身铁铸般的肌肉。叫冷西军一米九十的篮球运动员都感到震惊。哪知他刚骂完了,冷西军就一脚踩到了那块肥皂上,他犹豫了一阵没吱声,也没给摸出来,但,心里却记住了这个人。这位被人称为车王的大车手李贵力大无穷,名不虚传,可有一件:脾气古怪,竟找不到一个人愿和他配对儿,只能自己单人一个车。谁要是无意中一扬手碰了他一下,或是没看见踩了他的脚,他能立时翻脸报复回来。你若解释说没看见,他就瞪起眼睛道:“只兴你没看见不兴我没看见!”有一次大家在一起休息,从顶板上掉下一块小石头来打了李贵一下。他蓦地跳起来眯着那双狐疑的小眼睛把大家都瞅了一遍,没发作。第二天冷西军却发现他又坐在昨天的老地方,独个儿一块接一块地往顶板上扔小石头。他在作试验:判断到底是谁在昨天暗算他。冷西军当时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李贵隆隆地推着矿车在井下横冲直撞,简直就是一辆坦克。无人敢挡。弄得这位大个子运动员也一直神经紧张,他拿不准一旦自己和他遭遇,该不该也像别人那样赶紧给他让道。他担心发生冲突,可又巴望着早一天和他较量一下,他觉得和李贵的冲突是早晚免不了的。可终于也没发生。李贵这小子精得很,早已闻到了他俩之间有一股火药味。他每天上班都亲热地先打招呼:“冷哥们儿,来啦?”可李贵那套喀儿,却使冷西军老大不快。什么“这年头,狼多肉少。”什么“如今社会,谁还顾谁呀!”什么“煤洞子里,拳头大的是哥哥!”冷西军不止一次地说:“一个采煤队有李贵待上三年,保准全得变成一群野兽。”李贵当时趁火打劫抢面包的那副卑劣样子,冷西军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他抄起了这把斧子要去劈他。但没来得及就被更强烈的震动给分开了。现在,有人却要他用这把斧子去救他。哼!说得容易!六、张工长和李贵八~年的超额奖金一分配,惹得议论纷纷,按合同的比数算下来是每个工人三百,革委会成员每人九百。工人们说干部们见钱眼红,往腰包里扒得太多,而干部们则抱怨工人不知足,白得了三百块钱还要发牢骚。对这件事儿独有李贵心平气和。他说:“小子们,现在的干部见钱就搂的才是好家伙。这样的干部我举双手赞成,起码,这是些实在人,钱么,谁不喜欢?要有那种见了人民币还扭扭捏捏、守着咔咔响的票子还不伸手的家伙。你才得当心呢,他是想捞大的呢!那是林彪、‘四人帮’一类的野心家。那才是他娘的歹毒家伙呢,吃人不吐骨头的坏种……如今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儿!”这话不巧正被老工长听见了,直把个老头子气得差点儿昏过去。他正是“守着咔咔响的票子还不伸手的家伙”。并且,十三个人的领导班子只有他这个有着三十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放弃了这笔奖金。他讲不出道理来,只是觉得凭自己的工作,给八级工资已经够意思了,他何曾想捞什么更大的?!他何曾有“林彪那样的野心”?再过三个月,他就准备退休了!天地良心哪!他气得叫道:“李贵!不要钱就得划到‘四人帮’一类里去,你这是放屁!”李贵一看是工长,并不知这老东西就没要奖金,迎上去溜须道:“嘿嘿,不是放屁,是实话,咱不像有的人那样……说心里话,工长,一见那么多票子。我就恨不得全揣到自己兜里去。这世界,当官么,不为这,谁当官?”张昆也知道自己和这个青年人隔了一堵墙,怎么解释也讲不通,就挖苦他道:“小子,你世界长世界短的好大口气!你才穿了几条不开裆的裤子?你见过世界有多大?”“我么,见过的世界不大,可从关里到关外总有几千里吧。”“都一样?”“说一样吧,又不一样,说不一样吧,可又一样,我们老家那里穷,哪会有什么奖金?我们那个县搞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可是全国闻名的。报纸也登,电台也吵吵,那阵子闹腾得新疆都派人参观学习。坐着小汽车一看,村村全是一色的砖瓦房,大街小巷修得笔直溜光,房子排成整整齐齐的方块。谁一看也会认为这里的老百姓,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哪里会知道大姑娘穷得临出嫁了没条裤衩子。笑什么?哼,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把我老婆拎上来结婚,临睡觉了才发现我给她买的料子裤子用一根破布条搓成的绳子扎着,她就没条腰带;偏我又忘记了给她买!可是没到两年,我们那县委书记升到省里去了,老百姓逃到外地来了。“出门时我妈流着泪给我缝在棉袄里五块钱,走了三千里路,来到了黑龙江还是五块钱。有一次在火车上给查出来了,在一个没人家的山沟小站他们让我下车。我探头一看那黑洞洞的野外,就吓得给他们跪下了。嗬,那也不行,一个家伙把我推下去,又在屁股上给了我一脚。在那个前无村后无店的荒山里,在那个漆黑的夜里,我一下子就把这个世界看透了——我发誓:要有钱……”老工长张昆对车王李贵这个人的看法是准确的,所以他对抢面包这件事既不认为突然,也不似别人那么气愤得要命。他几乎认为李贵这么做是必然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看世界从来是只看野地里的孤坟,不看村庄里的新房子。李贵不怕书记、不怕矿长,独怕这干巴巴的小老头儿,他深知“得罪了大师傅没油水吃”。工长这官儿不大,却直接主宰着他的钱挣得多少。例如让他加个班儿啦,包给他点儿便宜活儿让他干啦,他作弊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过去啦。所以他不惜以那么大的个子,处处奉承着这个一巴掌能打没了的小老头儿。从十五岁就混工棚子的张昆,一眼就看准了李贵贪钱如命这一弱点。只要他一捣蛋,张昆从来不跟他讲道理,而是马上让他经济上受损失。作为井下一个具体负责者,这样的机会是太多了。他既能让李贵明白这是专为治他采取的招儿,又要符合规章制度让李贵说不出口来。不过只要李贵一悔过,他总是再找样活儿让他把损失补回来。李贵对老头子又怕又恨,又有几分佩服,他这个人只要有钱可挣,力气是不惜的。张昆是喜欢这种精神的。他不止一次地咒骂手下的这些小青年,说他们是一个比一个懒。据他说,四十岁的矿工愿为一毛钱出上一身汗;这些二十岁的,给一块钱都买不了他们一动弹。当大家讥笑李贵见钱眼红,他就道:“你们懂个屁!世界上没有见钱眼红的人就开不成煤矿!”“哟,老头子,让你一说,社会主义还得靠李贵这样的人啦?”“靠你们这些少爷更没指望!一年上不了一百个班;整天把酒馆闹得乌烟瘴气,恨不得把明天的工资拿来今天灌了;好像往后的日子比我们这帮老家伙还少了。亏你们还有脸笑话人!”对这批人,老工长就束手无策,他们不在乎降级,不怕罚款。共产党的政策又不允许开除哪一个。相比之下李贵倒有许多可爱之处。如果说冷西军认为李贵是麻风病菌必须彻底消灭,而张工长,认为他虽然是害群之马,但毕竟还是匹马。倒是这位大个子眼前公开不把他放在眼里叫他难以忍受。井下几十年的工长职务,使他已习惯了发号施令。然而今天,在这紧要的关头,却要把他扔到一边来个什么“表决”!直把他气了个鼻孔朝天。七、表决冷西军郑重其事地点名了。“小王,你先说,怎么办?”一直都垂头丧气的中学生现在也没振起精神,少气无力地说:“我怎么都行,叔叔们看着办吧。”“老呱,你呢?”冷西军毫不客气地盯住了他的同龄人。“呱哒板子”慌忙道:“对,我说,该我说。要说李贵这小子嘛,心狠手辣,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儿,这几年我见了他就头皮儿麻,今天的事他真是丧了天良,自作自受,不能管他。”他偷看了老工长一眼又道:“不过嘛。不过这么扔下他就走也太那个了,太有点儿……话又说回来了,这怨咱吗?他可真是搬起石头倒打了自己的脚,这件事我说怎么办都有理,不过……”“不过你他娘的这屁等于没放!”冷西军火了,没想到他平日吃了李贵那么多苦头,在这件事上反倒耍起滑头来了,冷西军原以为很好表决的事儿,不料闹了半天他和张工长才是一比一,时间紧迫,他有些慌了。这结果使张昆大受感动,他原以为,为了自身的利益,三个人会一齐向他进攻。因为别人不同于他,他本身还有带班的责任压在身上。他看出这个有利的转机,用几十年从来没有过的和软口气和年轻人说话了。“李贵这个人是不好,可他总还不是和咱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我三弟在朝鲜可是跳下河去救过一个美国俘虏兵,差点儿没淹死。十个脚趾头都冻掉了。现在和美国又友好了,大家也许觉得没啥,当年他可为这吃了不少苦头。村里从来不把他当残废军人照顾——也是,人家送他去,是让他去打美国鬼子,他倒去救美国鬼子,不是活该吗?!他最怕过年,年底村里拥军优属的队伍敲锣打鼓地从他门前经过时,他家里就不安稳了;老婆抱怨。孩子们甩脸子,他不能干重活,工分挣得少,生活很苦。有一年我去了,他流着泪诉苦。我拍着桌子把村里那几个年轻人一顿好骂。我说:那种事儿!只要是个人就躲不过去!这是命里该当!那种时刻要是能把自身的利害前前后后都考虑到,还叫个人吗?回来后,我就每逢过年给他寄三十块钱,让他过年关。“前几天他给我来信了,说那个美国人到中国来了。找到了他,给了他一笔钱,问我该怎么办。我回信说:你这是撒糊涂了。当初你下河捞他是为了钱你就收下。那时候你没想到钱,这会子又收下他的钱,那不是把当年那十根脚趾头给卖了吗?“眼下的事儿就是这样,有那一天没那一天还不一定,万一有那一天,光咱们活着出去了,见了李贵的老婆孩子,你们就会明白今天的事儿该怎么办了。你们还年轻,你们会一辈子都受着良心的折磨,一个人内心有愧,活着又有啥意思?!所以我才说,在煤洞子里有死在一起的,没有见死不救的。”“呱哒板子”接口道:“对呀,我早就说……”“你早就说什么?”冷西军把眼一瞪打断他。“不,我是想说没说出口,不过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咱不为他,还得为他的老婆孩子呢!”冷西军把大斧子扔出来道:“你们看着办吧!可别想让我动手。当心放他出来饿急了眼,先把你们给吃了。”八、精神状态开始了向相反方向的掘进。一个人干,余下的人就得闭了灯待在黑暗里。他们知道万一电用完了,他们也就活到头了。一声很轻的抽泣声,把他们的心一下子给揪紧了。不用问,都知道这是谁,那哭声越是努力地抑制,越是叫人受不了。是的,他才二十岁,还是个孩子呢。一阵重压使张昆呼吸都觉艰难了,万一因李贵而误了活命的机会,这孩子不等于自己给杀的吗?他太年轻了,不应该让他冒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想劝一劝这孩子,但却说不出口。说“别难过,一定能活着出去?”他没这个把握!说“这是革命工作,死了也光荣。”他又觉得违心。九十名应届毕业生,单是需要他来革命。若说光荣,当官儿的儿女不是都安排在地面那些不光荣的去处去了吗?……老工长清楚为什么把小王分配到井下的,他父亲得罪了一把手,难道该他来“父债子还”?他绞尽了脑汁,也没找出一个说得出口的道理,来劝说这孩子。“呱哒板子”想开句玩笑,“嘿,小王,想嫂子了吗?”也没成功,只好自己说自己了,“唉,我老婆可该想我了。晚上没人作伴呀。”“不用操心,”冷西军讥笑道:“会有人照颐的,只要你能回去,别忘了窗外先咳嗽声再进屋。”“呱哒板子”来了精神,“我给大家开开荤怎么样?”在这世间最黑暗的地方产生了最下流最肮脏的语言,就像这污浊的空气一样,能叫一个刚来的人感到窒息。但日子一长,人也自会感染上这种病毒,或者说有时会是某种兴奋剂。“呱哒板子”说开了头:“我儿子在课堂上学字儿,老师指着黑板上一个‘被’字,我那宝贝儿子就傻眼了,老师想启发他一下,就问道:‘你家褥子上面是啥?’我儿子眨了眨眼道:‘俺妈。’小学生们都笑了。那老师还不死心,又问道:‘你妈上面呢?’‘俺爸爸!’”这一下子可点着了引信,绝境之中的人们竟一齐大笑起来。每个人都鼓足了劲儿,可着嗓门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的笑岔了气儿,有的笑尖了声,“哈……哈……”不停地笑啊、笑啊,像中了魔一样。“别笑啦!别笑啦!不准笑!!”老工长大声喝斥也无效。他拧开矿灯,瞅着一个个狂笑的脸,他突然发抖了。老工长深知要把这几个年轻人带出去,首要的条件是能维护他们精神正常,保持旺盛的求生欲望,一旦神经过度兴奋,促使他精神崩溃,大家会一下子失去求生的勇气,所谓“悬崖撒手”,经受不住的不是体力,而首先是精神坚持不下来了。不能让再笑下去了。于是,他张开了巴掌,“叭叭”给每个人俩耳光。刹时,大伙都怔了,笑声也止了。大家互相看了一下觉得害怕了,个个都笑得眼神变了样儿。冷西军跳起来指着“呱哒板子”骂道:“你他娘的这故事是趸来的!我听别人说过几百遍了。何苦栽到你儿子头上!”大伙儿明白这是他掩盖内心的激动和对老工长的感激,他说完,夺过斧头拚命地砍了起来。九、相会又过去了八个小时,该是鲜红的太阳照亮矿山的时候了。尽管这八百米的深处依然是一片黑暗,人们也许由于生活习惯都觉得精神起来。对方有一件很好的工具,从声音上可以听出双方在很快地接近。再次轮到冷西军时,他用力一斧子砍透了。对方又刨过来一只镐尖儿,于是一个碗口大的洞出现了。风飕飕地灌了过来。如果对面是另一个人,冷西军会鼓起勇气一口气将洞口打开,把对方接过来。但对面是李贵,他觉得再也没力气了。对着洞口喊道:“姓李的,自个儿钻过来吧!”就把大斧子一扔躺在地下了。大家听他一喊一齐挤了过来,可洞口那边并没动静。怪了,难道不是李贵?只要是个人就该说话呀?忽然从洞里塞进来一个面包。那焦黄色的圆东西使大家眼前一亮,甜丝丝的香味叫人要发狂了。舌头底下“刷”地一下子涌满了唾液,四双眼睛跟着那只面包滴溜溜地滚,几乎全都身体向前猛一扑。然而谁也没去捡。接着又递过来一个。这次大家看到了一只其大无比的手。是李贵无疑。谢天谢地!这小子算是还给大家留了几个,没全吃光。人们心里一阵高兴——这不只是几个面包,这说明大家救的还是个“人”,力气没白出!面包一个接一个地滚过来。竟然是十个!原来就是十个!一个也没少,李贵连他自己那份也没吃,这是多么惊人的毅力!大家激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把一条大汉拖了过来,他过于魁梧,洞口把两肩都撕破了。汗水混合着煤灰把一张颧骨硕大的脸弄得使大家不敢认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就警觉地把大家审视了一遍。然而他面前是一张张激动、亲热、欣喜的面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丝怨恨的表情。他那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突然他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那熊一样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谁也没再说一句话,静默之间,像有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到了这千尺地下,扫荡了阴冷黑暗,一股暖流注入人们心间,一切仇恨、隔膜,全冰消雪化了。他们觉得心胸无限舒展开来,感受到了地面上少有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似乎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能这样亲密无间地在一起,虽死无憾。他们成了一个整体,即使大山把他们压成粉末,也绝不能使他们分开。老工长默默地把面包塞进每个人的手里。十、找到了生路如果说,人在大海洋里、大沙漠里、大森林里容易迷失方向,而到过井下的人都知道,在那里面根本就不存在东西南北的感觉。老工长完全凭着他的记忆,或者说凭着他那老年的动物的本能,在带领大家前进。人们拼着最后的力气凿穿了一道又一道煤壁,在采空区钻、爬、摸索。互相鼓励互相扶持,他们几乎不是为了个人活命,而是为了维护这一集体的完整而艰难地挣扎着。如果是单个的人,也许早就“悬崖撒手”了。五天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伪满时的自然通风井。“呱哒板子”最后一个来到了风井下,他抬头一看那多少日子没见了的一线天空,悲喜交集地叫道:“宾他娘啊宾他娘,你该当不是个寡妇命哟!”那细长的脖子,像砍断的高粱秸再也扶不起来了,他趴在地下呜呜一哭,这些死里逃生的汉子个个泪流满面了。爬上这八百米的斜井就是蓝天!白云!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绿色的山岗起起伏伏。无边的田野上风吹杨树叶子哗哗响。啊!生活啊,生活多么美好!衣服撕成了布条条儿;胳膊腿磨得血肉模糊;一张张鬼也似的脸,已经无法辨认;然而他们都活着一个也不少!老工长看了一遍突然想到上去以后赶紧打报告。今年无论如何也不退休了——他舍不得离开他们!闪着白光的天空,只有五分的铝币那么大。老头子却似乎看见上面有小孙子那胖胖的小脸蛋儿。耳边响起那娇嫩的嗓音:“爷爷!爷爷!”十一、最后的使命休息了一会儿,冷西军觉得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心里想:反正没危险了,大家都睡一觉再往上爬也不晚!睡觉,是眼下最需要、最美的事了,他合上了眼。突然,老工长那嘶哑的声音叫骂起来,“快起来!都他妈的快起来!”他催促大家快起来,显然都没动,他就“熊包”“懒虫”“混蛋”地骂开了。冷西军闭紧了眼睛不理他。“快上,老天爷白给了你这么大的砣子,光为了坠秤砣用吗?我年轻时……”这是冲自己来了,冷西军想。他这是怎么了?神经错乱了吗?张昆在教训这帮年轻人时总爱这么开头:“我年轻时……”冷西军为对付这句活也准备了一句刻薄的:“你年轻时草包一个!要不怎么闹腾了几十年才是个小工长?”这句话能把老头子噎得嘴角冒白沫。当下,冷西军又忍不住了,呼地跳了起来。可是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袋像要炸裂般地疼痛。蓦地一惊,他明白了老工长的苦心——这是怕他们中毒!他有过这样的经验!再躺半个小时,大家会一个也爬不起来了,全得死在这里!但老工长又不敢明白告诉大家,怕大家一下子瘫了。巷道堵塞,风井变成了排气井,地震引起的煤层破裂释放出大量的瓦斯气体,一齐涌向这里,这就是中毒的原因。这地方一分钟也不能待了!冷西军赶快行动起来,他要配合老工长叫大伙,伸手拉起王江:“上去再歇,咬咬牙!”这小伙子面条儿一样,一松手又躺下去了:“我困死了,大哥,让我睡一会儿再走吧,反正我也知道路了。你们先上吧,别等我。”老工长火了,大嚷了起来:“混蛋!难怪你下煤洞子!天生是块废料,考场上你也睡了一觉?”老工长这话,像一根燃着的烟头,狠狠地戳到了小王江脸上。小伙子则如一只烫伤了的猫儿般跳了起来。他没想到一向尊敬的老人会揭他的疮疤。气得两腿打战,转身向风井冲去。“呱哒板子”哼哼唧唧地跟在后面。“现在轮到您了。”冷西军对老头子道。“走你的,上去叫人来拉我上去。”“不行!”“为什么不行?嗯?怎么叫个不行?”老头子显得沉不住气了。“你很明白。”冷西军沉重地说。“等我们上去再去找来人,你就……”“你,你……”一经说破,老人像挨了一棒子颓然垂下了头。但又挺了起来。“快滚!少罗嗦!只要姓张的……”他猛地作了个要站立起来的动作,然而没有成功,头撞在了煤帮上。冷西军大吃一惊,他以为老工长只是失去了信心,没料到他竟连站立的能力也没有了,啊,这条逞能于地下四十年的好汉,耗尽了全部生命力为大家开拓了生路,自己却走不出去了,心里一阵冲动,他张开两手几乎要扑过去抱住老人放声痛哭。却被两道凌厉的目光制止了,工长头倚在煤帮上挺直了腰,努力保持一副雄赳赳的姿势。“少跟我来这一套!走你的!”冷西军不知所措了。茫然四顾,才发现在跟前的还有李贵。李贵脱下裤子,撕成了几片,又绞了起来,蹲下道:“我背你,有我们在,就有你在!”冷西军不由分说,抱起张昆捆在了李贵背上。三个人开始向上爬,若在平时,这两条壮汉把这么瘦小的老头子背上去不算一回事儿,可现在力不从心了。平时身大力不亏、号称车王的李贵,背着老工长,腿肚打颤,一步挪不了三指,走了两步又滑了下来。冷西军趴在地上吼道:“上,踩我的肩膀头我拱你往上爬!”李贵脚不忍踩上去,脚尖刚挨上,就抬起来,冷西军火了,骂了起来,“你平时那个麻溜劲儿哪去了?娘们儿气!踩!踩我肩膀头,对。就这样!”偌大个一米八十的大汉,竟一步一声抽泣了起来。而冷西军可顾不上这个,他用全力一拱,李贵背着老工长往上爬一步,拱一下,爬一步……就这样,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汉子,如今在生死线上,在八百米深处,为着另一个人的生命,共同奋力,谁也离不了谁。爬上去一步,就是向生走近一步;爬上一步,就是离死远了一步。为了这个老工长的生,他们得冒着自己的死;可不就是这个濒死的人,才使他们灵魂上获得了新生吗?“干咱这一行的,到啥时候也是只有死在一起的,没有见死不救的!”这是老工长说过的话,不!这是大伙要说的话。只不过他俩在代表大伙,照着这话去做,头也不回地,一拱一爬,向着风井、向着新的生活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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