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传奇蛤蟆变成冒险岛巧克力糖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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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吃糖果
资费类型:完全免费&&& 语言:中文
最低系统:<font color=#.1&&&版本:<font color=#.0
大小:<font color=#3K&&&更新时间:<font color=#4-3-13 21:22:00
评分:★★★★&8.2分&&&我要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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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吃糖果简介
所有新的史诗拼图来找你!癞蛤蟆吃糖果是排名第一的获奖益智游戏无与伦比的深度和可玩性。
一群可爱的宠物给你神秘的糖果厂参观,这是你的工作,养活他们的糖果,并让他们高兴。游戏的目的很简单,但如何做到这一点是什么使游戏在对待自己的权利。糖果会弹开多个钉,每一击加起来点和改变糖果的方向底部的宠物。
游戏特色:
-简单而巧妙的益智游戏关于糖果的甜美的梦
-&50&+级挑战和更多的惊喜
-具有高度抛光的接口令人惊叹的图形
蛤蟆吃糖果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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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蛤蟆传奇 
指潘神,他是希腊神话中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畜牧神。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动也不动,他的心奇怪地扰乱了。 “你过来,河鼠!”鼹鼠叫他。“想想可怜的老水獭吧,他正在浅滩那里等着!” 小胖子听到答应他坐会儿河鼠先生那只真的船,很快就不哭了。两只动物把他带到水边,让他上船,安稳地坐在他们两个中间,划着船顺着回流走。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出来,晒得他们暖洋洋的,小鸟响亮地开怀歌唱,鲜花 从两边岸上微笑点头,然而不管怎么说——两只动物心里想——它们总不及 他们好像记得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鲜花绚丽多彩——只是他们想不起是在 什么地方。  大河又到了,他们把船头转过来溯河而上,向着他们知道他们的朋友正 在孤零零地守候的地点走。等到他们划近那熟悉的浅滩,鼹鼠把船划到岸边, 他们把小胖子从船上举起来,放到岸上,让他站在拉纤的小道上,吩咐他开 步走,拍拍他的背跟他友好地告别,又把船划到河中心。他们看着小家伙高 高兴兴、大摇大摆地顺着小路走,直看到他的鼻子忽然抬起来,从摇摇摆摆 的慢步变为跌跌冲冲的快步,同时尖叫着和扭动着身体打招呼。他们朝河上 游看,可以看到大水獭又紧张又板着脸,从他一声不响耐心蹲着的浅滩上跳 起来,可以听到他钻过柳林到小路上时惊讶和快活的叫声。这时候鼹鼠使劲 一扳船桨,把小船转过来,让涨水的小河把他们重新随意带走,他们寻找小 水獭的任务结束了。“我觉得出奇地累,河鼠,”船一路漂走,鼹鼠无精打采地靠在船桨上说。“你也许会说,一整夜没睡了;可那算不了什么。在一年的这个季节, 我们一个礼拜有一半夜晚是这样的。不,我是觉得我好像经历了什么非常兴 奋而又十分可怕的事情,它刚刚才结束;然而又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情。”“或者是什么非常惊人、非常了不起、非常美丽的事情吧,”河鼠向后靠着,闭上了眼睛咕噜说。“我的感觉和你的一模一样,鼹鼠,简直累得要 死,不过不是身体累。幸亏我们有这条河把我们送回家。又感觉到了太阳, 它一直暖到了骨头里,这不是快活极了吗!你听吧,风在吹响着芦苇!”“它像音乐??遥远的音乐。”鼹鼠瞌睡着点头说。  “我也是这么想,”河鼠咕噜说,他像做梦似的,精疲力竭。“跳舞音 乐??那种永无休止的有节奏的轻快音乐??不过音乐中还有字??它转化 为字,又从字转化为音乐??我不时听到这些字??接着它又一次变成跳舞 音乐,接着什么也没有,就是芦苇的轻柔簌簌声。”“你的听觉比我灵,”鼹鼠难过地说。“我听不见字。” “让我试试看把它们念给你听,”河鼠轻轻地说,他的眼睛依然闭着。“现在它又变成字了——很轻可是很清楚??为了免得敬畏存在你心中?? 免得快乐变成烦恼??你将在我帮助你时看到我的力量??但随后你将忘 记!现在芦苇声接上来了??忘记,忘记,它们叹息,它轻下去成为沙沙声 和低语。接着字句又回来了??  “为了免得手脚红肿割破??我触发放好的捕捉器??当我松开捕捉器 时,你们可以看到我??因为你们将会忘记!划得近些,鼹鼠,离芦苇近些! 很不容易听见,声音越来越轻了。“帮助者和医治者,我很高兴??潮湿林中的小迷路者?? 我在它里面找到他们,我把伤口包好??让他们全都忘记!划近些,鼹鼠,划近一些!不,没有用了;歌又消失,变成了芦苇的簌簌声。” “不过那些字句是什么意思呢?”感到惊奇的鼹鼠问。 “那我可不知道,”河鼠坦白说,“它们到我耳朵里我就转述给你听。啊!现在它们又回来了,这一回它们又响亮又清楚!这一回终于是真的,错 不了,简单??热情??完整??”  “那让我也听听吧。”鼹鼠在烈日底下已经昏昏欲睡,耐心地等了几分 钟,说道。  可是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看,明白了为什么静寂无声。河鼠脸上露出十 分快乐的微笑,还保持着一种谛听的样子,然而疲倦的河鼠睡熟了。  八 癞蛤蟆的冒险  等癞蛤蟆看到自己被关一个又暗又臭的地牢里,知道一座中世纪古堡全 部可怕的黑暗把他跟外面世界那充满阳光的碎石公路隔开——他不久前在那 里还那么高兴,就像英国所有的道路都给他买下了一样,——他不由得全身 趴在地上,流下痛苦的眼泪,陷入黑暗的绝望之中。“一切都完了”(他说), “至少是我癞蛤蟆的一生完了,两者反正都一样;受人欢迎和英俊的癞蛤蟆, 家财富有和慷慨好客的癞蛤蟆,自由自在、漫不经心和兴高采烈的癞蛤蟆, 完了!我怎么还能希望重新逍遥自在呢,”(他说),“谁会这样公正地被 关起来呢,因为我竟如此大胆地偷了一辆如此漂亮的汽车,因为我竟如此耸 人听闻、富于想像力地作弄了一群如此肥胖、脸色红润的警察!”(说到这 里他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一个蠢东西”(他说),“如今我必须 老死在这个地牢里了,直到因说认识我而自豪的人都忘掉癞蛤蟆这个名字为 止!噢,聪明的老獾啊!”(他说),“噢,聪明的河鼠和懂事的鼹鼠啊! 你们具有多么正确的判断、多么丰富的人事知识啊!噢,不幸和被抛弃的癞 蛤蟆啊!”他就哀叹着这一类话度过他的日日夜夜,足有好几个礼拜,拒绝 吃饭或者茶点,尽管那穿古代服装的严厉狱卒知道癞蛤蟆的口袋塞满了钱, 常常向他指出,有很多可以使生活舒服的东西,还有确实豪华的东西,可以 安排从外面送进来——只要出钱就行。话说这位狱卒有个女儿,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心肠好,经常帮她爸爸干点他工作上的轻活。她特别喜欢动物,她有一只金丝雀,鸟笼白天挂在监 狱厚墙上一枚钉子上,把吃过饭想打个盹的囚犯吵得要命,晚上则放在门厅 里的桌子上盖着。除了这只金丝雀,她还养着几只花斑鼠和一只转个不停的 松鼠。这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很可怜癞蛤蟆的悲惨遭遇,有一天对她爸爸说: “爸爸!我不忍心看那只可怜的野兽那么难过,变得那么瘦!你让我来照料 他吧。你知道我多么喜欢动物。我要使他从我的手里吃东西,坐起来,并且 做各种事情。”她爸爸回答说,她可以爱怎么对待他就怎么对待他。他对癞蛤蟆,对他的脾气、他的神气、他的讨厌劲儿,已经厌烦透了。因此这天她做好事,来 敲癞蛤蟆的牢门。“喂,快活起来吧,癞蛤蟆,”她进门时哄他说,“坐起来擦干你的眼泪,做一只懂事的动物吧。试试看吃点东西。瞧,我给你带来了一些我做的 食品,刚出炉,还热乎乎的。”  在两个盘子之间是油煎土豆卷心菜,它的香气洋溢着整间狭小的牢房。 沁人心脾的卷心菜香味钻进伤心地平躺着的癞蛤蟆的鼻子,使他一时想到, 生活也许还不是他想的那么空虚和绝望。不过他还是哭号,踢脚,拒绝进食。 于是那聪明的姑娘出去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卷心菜的大量香气自然还留下 来,这是不消说的。那癞蛤蟆在哭泣间吸着鼻子,动起脑筋,渐渐开始想一 些鼓舞人心的新念头:想到骑士气概、诗歌和还须完成的业迹;想到广阔的 草原,在它上面牛群在吃草,太阳晒着,风吹着;想到菜园、笔直的树篱、 蜜蜂围着嗡嗡叫的金鱼草;还想到癞蛤蟆庄园里盘子放在桌上时的乒乒乓乓 声以及大家把椅子拉近桌子去吃饭时椅子脚擦地的嚓嚓声。狭小牢房的空气 里蒙上了粉红色;他开始想到他的朋友,他们一定可以想出点办法来;他想 到律师,他们一定会对他的案子感兴趣,他没请几个律师,真是太蠢了;最  后他想到他自己的无比聪明和智慧,以及他只要认真想想就可以做到的事; 他的心情差不多好了。  那个姑娘过了几个钟头回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热气腾腾、香 气扑鼻的茶,还有满满一盘很热的牛油吐司,面包片很厚,两面烤得焦黄, 牛奶透过面包孔流下来,金色的一滴一滴,就像蜂房滴下的蜂蜜。牛油面包 的香味简直是在跟癞蛤蟆说话,说的什么毫不含糊;它说到温暖的厨房;说 到在晴朗的霜晨吃早饭;说到冬天晚上在舒服的客厅炉火边,这时散步归来, 穿着拖鞋的双脚搁在壁炉的围栏上;说到心满意足的猫的咕噜声和打盹的金 丝雀的抖动。癞蛤蟆又一次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擦干眼泪,吸他的茶,吧嗒 吧嗒嚼他的吐司,很快就开始随口讲起他自己,他住的房子,他在那里干些 什么,还讲他有多么重要,有多少朋友在想着他。狱卒的女儿看到这话题跟茶一样对他确实起了作用,便鼓励他说下去。 “给我讲讲癞蛤蟆庄园吧,”她说,“它听起来挺美的。” “癞蛤蟆庄园嘛,”癞蛤蟆神气地说,“它是地地道道一座一应俱全的府第,无与伦比;它建于十四世纪,可如今全部是现代设备。现代卫生设备。 到教堂、邮局和高尔夫球场只要 5 分钟。适合于??”  “天啊,我的小动物,”姑娘哈哈笑着说,“我可不想买房子。给我讲 点它的实质性事情吧。不过先等我给你再拿点茶和吐司来。”她走了,马上又端回来一托盘食物;癞蛤蟆狼吞虎咽地埋头吃吐司,他的精神又恢复到平时那样了,对她讲船库、鱼塘和围着墙的老菜园,讲猪圈、 马厩、鸽子棚和鸡舍,讲牛奶棚、洗物屋、瓷器柜和压布机(她特别喜欢这 个),讲宴会厅和大家在那里的乐趣,这时其他的动物围在桌子旁边,癞蛤 蟆大显身手,唱歌,讲故事,会什么表演什么。接着她想知道他那些动物朋 友,他于是讲他们,他们怎么生活,怎么消磨时间,姑娘听得津津有味。自 然,她没有说她喜欢动物只是为了玩赏因为她感觉到这样说癞蛤蟆会极其生 气的。当她冲满了他的水罐,替他把干草弄松,对他说明天见的时候,癞蛤 蟆已经又几乎变成原来那样一只身体健康和得意洋洋的动物了。他唱了一两 支他在晚会上常唱的小曲,在干草上蜷起身体,美美地睡了一夜,做了一些 最甜蜜的梦。从此以后,在一个个沉闷的日子里,他们在一起谈了许多有趣的话;狱卒的女儿越来越为癞蛤蟆难过,觉得这么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为了些她看来 只是芝麻绿豆小的过错就被锁在牢里,实在太不像话了。而癞蛤蟆呢,由于 他的虚荣心,自然认为她对他的关心是由于日益增长的柔情,忍不住感到有 点可惜,他们之间的社会鸿沟太宽了,因为她是一位秀丽的姑娘,显然爱上 了他。  一天早晨这姑娘心事重重,回答他问题时心不在焉,癞蛤蟆觉得他的妙 语宏论她不怎么注意听。  “癞蛤蟆,”她很快就说出原因来,“请你听着。我有一个婶婶是洗衣 服的。”  “得了得了,”癞蛤蟆宽宏大量和亲热地说,“不要紧,别把这个放在 心上。我有好几个婶婶也应该当洗衣妇。”  “你安静一会儿,癞蛤蟆,”那姑娘说,“你说得太多了,这是你的主 要毛病,我打算动动脑筋,可你吵得我头痛。正像我说了的,我有一个婶婶 是洗衣服的,她给这城堡里所有的犯人洗衣服——你明白,我们想把所有这  类挣钱的活都包给自己人干。她星期一早晨来把要洗的衣服拿出去,星期五 晚上送回来。今天是星期四。我想到的是:你非常有钱——至少你一直跟我 这么说——而她十分穷。几个英镑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她就是一笔大钱。 好,我想如果好好跟她商量商量——买通她,我相信你们动物用的是这个字 眼——你们就可以达成协议,她让你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女帽等等,你 就能扮成一个官方认可的洗衣妇从城堡里逃出去。你们两个在许多地方非常 想像——特别是你们的身材。”  “我们不像,”癞蛤蟆生气地说。“我的身材非常优美——对于我这只 癞蛤蟆来说是这样的。”  “我的婶婶也是,”那姑娘答道,“对于她这个人来说也是的。那就随 你便吧。我是可怜你,想帮你的忙,你却是一只讨厌、骄傲、不知好歹的动 物!”  “好了好了,不说了,实在非常感谢你,”癞蛤蟆赶紧说,“不过你听 我说!你绝不能让癞蛤蟆庄园的癞蛤蟆先生装扮成一个洗衣妇到处走!”  “那么你就待在这里做你的癞蛤蟆先生吧,”那姑娘十分生气地回答说。 “我想你是要坐一辆 4 匹马拉的马车出去吧!”  老实的癞蛤蟆总是随时准备好认错。“你是一位好心的聪明好姑娘,” 他说,“我确实是一只骄傲愚蠢的癞蛤蟆。谢谢你把我介绍给你那位可敬的 婶婶吧,我毫不怀疑,这位了不起的太太和我将会商量出双方满意的条件来 的。”第二天晚上,姑娘把她的婶婶带进癞蛤蟆的牢房,她手里拿着一包她一星期的洗换衣服。老太太预先已经准备好这次会见,一看见癞蛤蟆经过考虑 放在桌子上的金币,事情就已经停当,无需进一步商量了。作为那笔现款的 报答,癞蛤蟆收到一件印花布长袍、一条围裙、一块披巾和一顶褚黑色女帽。 老太太提出的唯一条件是把她捆起来,堵上嘴,扔在角落里。她说这套把戏 虽然不大可信,叫人疑心,但她将说得天花乱坠,可以保住她的饭碗。癞蛤蟆对这个建议很高兴。这可以使他出狱颇有点气派,保持他天不怕地不怕和难以对付的声誉。他马上帮助狱卒的女儿,尽量把她的婶婶弄成她 是在无能为力的处境中被捆住的样子。“现在轮到你了,癞蛤蟆,”姑娘说,“脱掉你的上衣和西装背心吧,你已经够胖了。” 她哈哈笑得浑身摇晃,动手在他身上套上那件印花布长袍,把披巾照洗衣妇的样子给他披上,在他的下巴底下系上赭黑色女帽的带子。  “你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咯咯地笑,“不过我可以断定, 你一生中看去从没有像现在那么可敬,连一半也没有。好,再见了,癞蛤蟆, 祝你走运。一直顺着你来时的路走吧。如果有人对你说话,他们会说的,都 是些男人嘛,你自然可以开玩笑回答一两句,不过要记住,你是一个寡妇, 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人世上,会丧失名声。”  癞蛤蟆心中发抖,可是尽可能迈着坚定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出发,去做 这件看着是最轻率最危险的事情。不过他很快就感到又惊又喜,一路上竟是 那么顺利,可是他想到,他受人欢迎和使人欢迎他的性别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不禁又有点觉得自卑。洗衣妇的矮胖个子,再加上那件同样的印花布长裙, 像是通过每一道铁栅门和阴森的进出口的通行证。甚至当他感到犹豫不决, 拿不定主意向哪一边转弯时,下一道大门的守门人急着要去吃茶点,会大声  地请他快点过去,别让他在那里等上一个通宵。遇到俏皮话他自然不得不迅 速而有力地作出回答,这的确成了他的主要危险;因为癞蛤蟆是一只有强烈 自尊心的动物,而俏皮话大都(从他看来)低级庸俗,完全缺乏幽默感。然 而尽管十分困难,他还是忍住气,使他的反驳适合于他的对方和自己假扮的 身份,尽力说得得体。  简直像过了许多个小时他才走过最后一个院子,拒绝了最后一个看守发 出的恳切邀请,躲开门警伸出来的双臂。这门警用装出来的热情只要求给他 一个告别的拥抱。可是他最后终于听到身后最外面一道大门上的边门咔嗒一 声响,感觉到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吹到他焦急的脑门上,知道他已经自由了! 他这种大胆的冒险竟如此容易地取得成功,使他觉得混淘淘的,快步向 着镇上的灯光走去,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一点完全肯定,就是 他必须尽快离开他不得不装扮那位太太所居住的一带地方,因为她在这里无人不知,名气很大。 他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忽然注意到镇一边不远处有一些红绿灯光,还听到火车头的扑扑喷汽声和货车厢转轨的哐当声。“啊哈!”他想。“真运 气!这会儿火车站正是我所最需耍的;而且我不用穿过整个镇去找它,也不 用说巧妙的回答来掩盖我这个丢脸的身份,我说巧妙的回答虽然完全成功, 可是无益于一个人的自尊心。”他于是一路上火车站去,查看了时刻表,看到一辆正好朝他家方向开的火车过半个钟头就开。“这就更运气了!”癞蛤蟆说。他的情绪很快地高涨 起来,忙到售票处去买车票。他说出了火车站的名字,他知道这个火车站离癞蛤蟆庄园所在的村庄最近,然后机械地把他的手指伸到背心口袋去拿钱买票。可是他根本忘了身上 一直穿着那件神气的布裙,它挡住了他的手指,使他无计可施。他像做恶梦 似地和这个可怕的怪物搏斗,它好像抓住了他的双手,他拼命肉搏,结果一 事无成,而且一直被这怪物嘲笑;这时其他旅客在他后面站队,等得好不耐 烦,作出种种多少有些价值的建议,说出多少有些道理的意见。最后??到 底??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子冲破了障碍,达到了目的,手伸到 了应该是背心口袋所在的地方,却发现??不但没有钱,连装钱的口袋也没 有,而且根本没有可以缝上口袋的背心!他大吃一惊,想起他把上衣和背心都留在那边牢房里了,和它们在一起的还有记事本、钱、钥匙、挂表、火柴、铅笔盒——一切使生活有意义的东 西,正是这些东西使有许多口袋的动物。万物之灵,有别于单口袋或无口袋 的下流家伙,这些家伙到处流荡,没有资本可以用来进行真正的竞争。  他难过地作绝望的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付过去,摆出他过去 的漂亮风度——老爷和大学学监的混合风度——说道:“你听我说!我发觉 我把我的钱包忘在家里了。就把那张票给我吧,行吗,我明天把钱送回来。 我在这一带是大家都熟悉的。”  售票员盯着他和那顶赭黑色女帽看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我想你 在这一带是大家都会熟悉的,”他说,“如果你常常这样行骗。好了,请你 离开窗口吧,太太;你挡住了其他的乘客!”  一位已经在他的背上戳了几下的老先生毫不客气,把他推开,但更糟的 是称呼他做他的好太太,这件事比这晚上所有的事情更叫他生气。他垂头丧气,眼前一片黑,茫茫然走到火车停着的站合,鼻子两边眼泪滴落下来。他想,他已经要脱险和差不多看到家了,却由于少了几个该死的 先令和售票员的斤斤计较和不信任而坏了事,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他逃走的 事很快就会被发现,警察又要来追捕,把他捉住,臭骂一顿,拴上锁链,重 新拉回牢里,又是面包和水加干草;看守他的人和处罚将加倍;噢,那姑娘 会怎么样地讽刺他啊!怎么办呢?他的腿走不快;他的个子不幸又很容易认 出来。他不能钻到火车座位下面去吗?他看见过小学生,当他们把体贴的父 母给他们的旅费派了其他更好的用场以后,正是采取这个办法的。当他正在 这么苦苦思索的时候,已经来到火车头旁边,爱护火车头的司机正在给它加 油,揩拭,百般抚摸。这是一个强壮的人,一只手拿着油壶,一只手拿着一 团棉纱。  “你好,大娘!”火车司机说,“出了什么事吗?你的样子看着不怎么 快活。”  “噢,先生!”癞蛤蟆又一次哭起来说。“我是一个可怜的不幸洗衣妇, 我把我的钱全丢了,没法买火车票,可是今天晚上怎么也得回家,我简直不 知道怎么办好。噢,天啊,噢,天啊!”  “那倒实在糟糕,”火车司机听了以后想着说,“你把你的钱丢了?? 回不了家??我敢说,还有几个孩子等着你吧?”“一大群,”癞蛤蟆抽抽嗒嗒地说,“他们要饿的??还要玩火柴??打翻油灯,那些不懂事的小不点儿!??而且要争吵,总是争吵个没完。噢, 天啊,噢,天啊!”“那好,我来告诉你我怎么办吧,”好心的火车司机说。“你说你是个洗衣妇。那很好,就这样。我是一个火车司机,你可能看到了,不用否认, 这是一件脏得要命的活。穿脏一大堆衣服,我老伴洗它们都洗得累坏了。如 果你到家能给我洗几件衣服,洗好了送来给我,我可以让你坐我的火车头走。 这样做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不过在这种偏僻地方,我们并不认真。”当癞蛤蟆起劲地爬上火车头时,他已经转忧为喜。自然,他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洗过一件衣服,即使想洗也不会洗,而且他也不打算去洗;可是他想: “等我安全回到癞蛤蟆庄园,又有了钱,有了放钱的口袋,我将送给这位火 车司机足够的钱,让他去付大笔的洗衣费,这反正也一样,或者更加好。” 列车员扬扬他那面通知开车的旗子,火车司机拉响汽笛快活地回答它, 火车就离开火车站了。等到速度加快,癞蛤蟆可以看到他两旁都是真正的田 野、树木、一排排矮树、牛、马,它们在他身边飞驰过去,这时他心里想, 每一分钟他都在更接近癞蛤蟆庄园和亲爱的朋友,钱将在他的口袋里亢当亢 当响,他又可以在软绵绵的床上躺下来睡觉,吃到美昧可口的东西,朋友们 听他讲述他的遇险经历和超人聪明时会称赞他和崇拜他,他于是开始又蹦又 跳,大声断断续续地唱歌,使火车司机大为吃惊,他以前偶尔也遇到过一些洗衣妇,可是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像这样的。 他们走了许多许多英里,癞蛤蟆已经在想着一到家要吃点什么,可他忽然注意到火车司机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倚在火车头边上拼命在谛听。接着 他看见他爬上煤堆,从火车顶上望出去;然后他下来对癞蛤蟆说:“奇怪极 了,我们这辆火车是今夜这条线的末班车,然而我可以赌咒,我听到我们后 面跟着一辆火车!”  癞蛤蟆马上停止他轻浮的滑稽动作。他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脊椎骨下 部连着腿的地方一阵隐痛,使他想要坐下来,尽力不去想种种可能发生的事。    这时候皓月当空,火车司机在煤堆上站稳了,从那上面可以看到后面铁 路很远的地方。  他不久就叫起来:“我现在看清楚了!是一辆火车,走在我们这铁轨上, 飞快地开过来!看来像在追赶我们!”悲哀的癞蛤蟆蜷缩在煤灰里,怀着渺茫的希望拼命在想办法。 “他们快追上我们了!”火车司机叫道。“火车头上挤满了一大群最古怪的人!那些人像古代的狱卒,挥舞着戟;警察戴着头盔。挥舞着警棍;一 些衣衫褴褛的人戴着硬顶礼帽,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出他们是便衣侦探, 他们挥舞着手枪和木棍;所有的人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叫着同一 句话:‘停车,停车,停车!’”  这时候癞蛤蟆在煤块之间跪下来,举起他握紧的双手哀求,哭叫着说: “救救我吧,但求你救救我吧,亲爱的好心的火车司机先生,我对你坦白一 切!我不是我看上去的那种普通洗衣妇!我没有孩子在等着我,不管是不懂 事的或者什么的!我是一只癞蛤蟆——人人皆知、大名鼎鼎的癞蛤蟆先生, 一个庄园主;我被我的敌人投入叫人恶心的地牢,我刚大胆而又聪明地逃了 出来;万一那辆火车上的人重新捉住我,对我这只可怜、不幸、无辜的癞蛤 蟆来说,又将是锁链、面包和水、干草和折磨了!”火车司机低头狠狠地看着他说:“现在你告诉我真话,你为什么被投进监狱?”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怜的癞蛤蟆脸涨成猪肝色说,“一辆汽车的主人去吃中饭,我只是借他们的汽车用了一下,这时候他们根本不用汽车。我实在没有偷汽车的意思,可是人们——特别是官府——对这个无意的和高 尚的行为却有这种过分的看法。”火车司机严肃地说:“我怕你真是一只坏癞蛤蟆,按理我应该把你送交你得罪了的法院。不过你显然又苦恼又悲伤,因此我不抛弃你,一来我不喜 欢汽车,二来我在自己的火车上不愿听警察指手画脚。看见一只动物眼泪汪 汪,我总觉得难受和心软。所以,你快活起来吧,癞蛤蟆!我尽我的力做, 我们还能胜过他们!”他们堆起更多的煤,使劲地铲;炉子隆隆地响,火星飞溅,火车头又是跳又是摇晃,可是追赶他们的人还是慢慢地赶上来了。火车司机叹了口气, 用手里一把棉纱擦着脑门说:“我怕没有用了,癞蛤蟆。你看他们空车开得 快,他们的火车头也更好。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这要碰你唯一的运气了, 因此我对你说的话,你要非常仔细地听着。我们前面不远有一条长隧道,过 了隧道,铁路要经过一片很密的森林。好,过隧道时我开足马力,而别人穿 过隧道自然是开得慢一点,以免出车祸。一过隧道我就关掉蒸汽,尽力刹车, 这时候跳车比较安全,你必须马上跳下去,在他们穿过隧道出来看见你以前, 你赶紧在森林里躲起来。这时我重新开足马力朝前奔,他们高兴的话可以追 我,随便他们追多久,追多远。现在注意,准备好我一叫你就跳下去!”  他们堆起更多的煤,火车飞也似地钻进隧道,火车头向前直冲,轰轰隆 隆地响,直到最后他们在隧道另一边冲出来,到 了新鲜空气和平静月色当中, 看到了铁路两边黑糊糊的救命森林。司机关掉蒸汽,刹住车,癞蛤蟆下到踏 级上,等火车慢到跟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时,只听司机一声大叫:“好,跳 下去!”癞蛤蟆往下一跳,滚下路基,站起来一点没有受伤,赶紧钻到森林,躲了起来。 他探头看出去,只见他那辆火车重新加快速度,在远处不见了。这时从隧道里冲出那辆追赶的火车头,又是咆哮,又是拉汽笛,它上面那群衣服五 颜六色的人挥动着他们手里各种各样的武器,哇哇大叫:“停车!停车!停 车!”等到他们过去,癞蛤蟆开怀大笑——自从被投入监狱以来,他还是第 一次笑。  可是他很快就停止大笑,因为他一下想到,现在已经很晚,天又黑又冷, 他却是在一个陌生的森林里,没有钱也吃不上晚饭,离开家和朋友仍旧很远; 刚听过火车的隆隆声和格格声,这死一般的寂静叫人毛骨悚然。他不敢离开 隐蔽着他的树木,因此往森林里钻,只想离开他身后的铁路越远越好。  在牢墙里囚禁了那么多个礼拜,他现在觉得森林又古怪又有敌意,他想 它是要开他的玩笑。欧夜鹰响起它们机械的咕咕声,使他觉得森林里满是搜 索他的狱卒,离他越来越近。一只猫头鹰无声无息地向他扑来,用它的翅膀 扫了一下他的肩膀,使他吓得跳了起来,断定这是一只手;接着猫头鹰像飞 蛾似地掠了过去,发出低沉的“呵!呵!呵!”笑声,癞蛤蟆觉得他无礼极 了。有一回他碰到一只狐狸。狐狸停下来,用一种嘲笑的眼光把他上下打量, 说:“你好,洗衣妇!这个礼拜少了一只袜子和一个枕头套!小心点别再出 这种事了!”接着狐狸窃笑着神气活现地走了。癞蛤蟆四下里看,想找块石 头向狐狸扔过去,可是一块石头也没有找到,这件事比什么都使他气得厉害。 最后他又冷,又饿,又筋疲力尽,找到一个树洞躲了进去,在那里尽力用树 枝和枯叶勉强给自己做了一个舒服的床铺,在上面美美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九 流浪者  河鼠烦燥不安,他自己也说不准这是为什么。从各方面看,这时候还是 盛夏的壮丽景色,虽然耕地上绿色已经让位给金黄色,虽然花揪果在发红, 林子里东一撮西一撮黄褐色,然而光、热和色彩依然没有减少,根本没有正 在消逝的一年会变冷的预兆。不过果园和矮树丛间一直听到的大合唱已经消 失,只剩下几个还没有疲倦的歌手仍旧在随口唱他们黄昏的歌,而知更鸟又 一次开始表现自己;总还是有一种变化和离别的感觉。杜鹃鸟自然早就不响; 可是许多其他长羽毛的朋友,几个月来一直是这里熟悉的景物和它的居民的 一部分,如今也不见了,鸟类像在一天天不停地少下去。河鼠向来观察着鸟 类的一切动向,看到它们每天在南移,甚至夜里躺在床上时,也觉得他能听 到着急的翅膀服从不可抗拒的召唤,飞过他头顶上的黑夜,发出拍击声和扇 动声。  大自然这家大饭店跟其他大饭店一样有它的季节。随着客人们一个接一 个收拾行李,付帐,离开,餐桌旁的椅子每顿饭都遗憾地减少一些;一套套 房间锁上门,地毯卷起,服务员被辞退,这时候,要住到第二年饭店重新住 满的包膳宿住客看着所有这些迁移和告别,对远行计划、路线和新居的热烈 讨论,朋友的日益减少,免不了会受到影响。他们会变得坐立不安,心灰意 冷,想要吵架。为什么要这样渴望变化呢?为什么不像我们那样安安静静地 留在这里,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呢?你们不知道旺季过后的这家饭店的样子, 不知道我们,我们这些留下来把整个有趣的一年从年初一看到年卅晚的人是 多么其乐无穷啊。一点不错,毫无疑问,其他人总是这样回答:我们十分羡 慕你们??下一年也许可以照办??可如今我们约定了??汽车已经在门口 等着??我们得动身了!于是他们笑笑,点点头离开,我们想念他们,感到 不高兴。河鼠是一种自给自足的动物,扎根在一处土地上,不管谁走了,他 留下来;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注意空中的动静,感觉到它对他心底里的一些 影响。所有这些迁移在继续,实在很难好好地定下心来。他离开水边,这条小溪流得慢了,变得浅了,上面满是又密又高的灯心草;他向田野走,穿过一 两片看着已经焦干、灰土飞扬的牧场草地,钻进广阔的麦海,麦子黄澄澄, 摆来摆去,喃喃响着,充满安静的微动和轻轻的细语。他经常喜欢上这儿来 走走,穿过挺拔茁壮的麦秆林,在他头顶上,一路过去是它们自己的那个金 色的天空——这个天空一直在跳动着,闪耀着,轻轻地诉说着,或者给经过 的风吹得剧烈摇晃,摇晃一阵又欢笑着恢复原状。在这里他也有许多小朋友, 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社会,过着充实和忙碌的生活,不过经常还有工夫 跟他这位来访者谈两句,交换点消息。不过今天他们尽管十分客气,可是住 在地里和麦秆丛里的田鼠看去都很忙。许多田鼠在忙着挖掘和开地道,其他 的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研究小房间的图样,要它们符合要求和结实,座 落在仓库附近好方便一些。他们还有一些把满是灰尘的箱子和衣服篮子拉出 来,其他一些已经把手伸到里面在装他们的东西;四面八方都是一堆堆一捆 捆的小麦、燕麦、大麦、山毛棒坚果和其他坚果,堆放在那里准备好运走。 “河鼠老兄来了!”他们一看见他就叫起来。“过来帮帮忙吧,河鼠,别闲着站在那里!” “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河鼠严肃地说。“你们知道,还没到考虑过冬的时候,早着呢!” “对,这个我们知道,”一只田鼠脸上带羞地说。“不过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对吗?趁那些可怕的机器在周围田野上嘎嘎嘎响起来以前,我们实 在非把所有这些家具、行李和东西都运走不可;再说你也知道,如今好房子 占得太快了,一迟你就只好什么房子也得住;而且要大忙一通才能搬到它们 里面去。当然,我们也知道我们是早了,不过我们仅仅开个头。”  “噢,讨厌的开头,”河鼠说。“今天天气呱呱叫。来吧,来划划船, 或者在矮树旁散散步,或者到林子里去野餐什么的。”  “这个嘛,我想今天不行,谢谢你,”那只田鼠赶紧回答。“也许改一 天吧??等我们有更多的时间??”  河鼠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给一个帽盘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说了声不体面的话。  “要是能更小心点,”一只田鼠十分生硬地说,“看好路,就不会跌伤 自己??忘记自己了。小心地上的手提包,河鼠!你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 过一两个钟头我们就可能有点空来陪你了。”  “我想你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有‘空’的,快到圣诞节了,”河鼠生气 地顶他说,动身走出了那块田地。他有点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他的河边——他那条忠实的、奔流不息的古老的河,它从来不会收拾行李离开,或者钻到洞里去过冬。 在河边的柳树上,他看到一只燕子蹲着。不久又来了第二只,接着又来了第三只;这几只燕子在他们的枝头上烦燥不安,认真地低声商量着。  “怎么,已经要走啦?”河鼠向他们走过去说。“急什么呀?我说这简 直是可笑。”“噢,我们还不走,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的话,”第一只燕子说。“我们只是在做计划和安排事情。你知道,是先商量好——今年走哪条路线,在 哪儿停下,等等。一半也是为着好玩!”“好玩?”河鼠说。“也正是这一点我弄不懂。如果你们一定要离开这块可爱的地方、你们这些将要想念你们的朋友以及你们刚安顿好的舒适的 家,那么,时间一到,我毫不怀疑你们就会勇敢地出发,面对一切困难和艰 苦、变化和新的事物,同时装出你们并不觉得难过的样子。但是你们该到必 要时才讲这件事,或者甚至想这件事啊??”“不,你自然不会明白,”第二只燕子说。“首先我们感到心中不安,一种甜津津的不安感;接着回忆像归家的鸽子似地一个接一个回到心里来。 它们夜间在我们的梦中振翅,白天和我们一起飞翔。我们急于互相探问,交 换意见,使自己断定这些全是真的,这时各种香味、声音、久已忘记的地名 渐渐地——回来,并召唤我们。”  “难道你们就不能今年在这里留下一年吗?”河鼠渴望着提议说。“我 们将尽力使你们觉得像在家里一佯。你们可想不出你们远走高飞以后,我们 在这里过得有多快活啊。”  “我曾经打算过‘留下’一年,”第三只燕子说。“我对这个地方渐渐 变得那么喜欢,当走的时候到了,我犹豫起来,没有离开,让别的燕子飞走 了。开头几个礼拜挺不错,可是接下来,噢,夜长得多么可怕呀!还有那些 叫人冷得发抖的没有太阳的白天!天气是那么湿冷,哪里都找不到一条虫子! 不行,我泄气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寒夜,我飞走了,趁着强劲的东风飞到内  地去。我经过那些高山的山口时,雪下得厉害,我苦苦挣扎着才飞了过去。 我永远忘不了当我向我底下那个湖,那么蓝、那么平静的湖疾飞下去时,当 温暖的阳光又晒在我的背上时是多么快活,吃到第一条肥虫子时是多么好 吃!过去了的事情像个恶梦,而未来是快活的节日,我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 地向南方飞去,轻快,懒洋洋,一路上只要我敢就可以随便逗留多少日子, 不过我一直听从着那召唤!不,我自己有过教训了;我永远不会再想违背它。” “啊,一点不错,南方的召唤,南方的!”另外两只燕子像做梦似地叽 叽喳喳说。“它的歌声,它光辉的灿烂的天空!噢,你还记得吗??”他们 忘掉了在场的河鼠,沉浸在热烈的回忆之中,而河鼠听得入了迷,心在燃烧。 他内心也知道,他的心弦一直静止不动,如今终于颤动起来了。仅仅这些只 想着南方的鸟儿的叽叽喳喳,他们这些褪了色的间接叙述就足以唤醒这种狂 热的新感觉,一再地刺激他,那么,一下子接触到真实的东西——一下子碰 到真实的南方温暖太阳,闻到真实的香气,——那又会怎样呢?他闭着眼睛 大胆地纵情梦想了一会儿,等到他张开眼睛重新看时,那条河显得寒冷刺骨, 绿色的田野变得灰暗无光。这时候他忠诚的心好像要大声斥责他本性中软弱的一面在背叛。 “那么你们到底为什么又回来呢?”他妒忌地问燕子们说。“在这个可怜的单调乏味的小地方,你们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你们呢?”  “到了另一个季节,你以为那另一个召唤不也是冲着我们的吗?”第一 只燕子说。“那召唤来自草原上茂盛的青草、潮湿的果园、虫子密集的温暖 池塘,来自吃草的牛群、翻晒的干草、环绕着一所有十全十美的屋檐的宅邪 的一圈农舍。”“你以为,”第二只燕子问道,“只有你一只生物渴望着重新听到杜鹃鸟的歌声吗?” “到了时候,”第三只燕子说,“我们又要思家,想念着在英国一条小溪的水面上晃动的睡莲。不过所有这些今天看去又苍白又谈薄,而且离得非常远。这会儿我们的血正合着别的音乐在跃动。” 他们又一次相互叽叽喳喳说话,这一次他们是如醉如痴地叽叽喳喳谈着紫色的大海、深黄色的沙地和爬满蜥蜴的墙壁。  河鼠又一次心神不定地走开,爬上河北边的缓坡,趴下来眺望着挡住他 继续向南看去的视线的丘陵大草原——在这以前,那里是他的地平线,他的 月亮群山,他的界限,超过这个界限,他本来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知 道。可是今天,在他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的渴望,要向南方看,丘 陵绵长低矮的轮廓上面的明朗天空好像悸动着一个指望:今天想到的只是那 些看不见的东西,而生活的真正意义只是那些不知道的东西。山这边如今是 一片真正的空白,而山那边是美不胜收、五彩缤纷的风景,他心灵的眼睛好 像已经把它看得清清楚楚。那边有何等浩阔的大海啊,碧绿、波动和浪头高 耸!那边有何等好的沐浴着阳光的海岸啊,沿着海岸,白色的小屋在橄榄林 中闪闪发光!那边有何等安静的海湾啊,停满了豪华的船只,它们要驶往出 产美酒和香料的紫蓝色岛屿,嵌在平静大海中的岛屿!  他爬起来再一次向河边走;但他接着改变主意,到尘土飞扬的路旁去。 到了那里,他深藏着躺在路边凉快的浓密矮树丛里,从这地方他可以冥想那 碎石铺的大路和它通到的整个美妙的世界;还可以冥想那些可能走过这条大 路的旅行者,以及他们去寻觅的,或者不寻觅就找到的幸福和冒险生活??  在那儿,在那边??在那边! 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走得有点疲惫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他看到那是一只老鼠,一只浑身都是灰尘的老鼠。那旅行者经过他身边时,举手行了一 个有点外乡样子的礼??犹豫了一下??接着愉快地微笑着从路上转弯过 来,坐到他身边凉快的矮树丛里。他看去很累,河鼠让他休息,不问他什么 话,理解他的心情,知道所有的动物有时只珍视无言的陪伴,这时候疲倦的 肌肉松弛了,心暂时停止活动。  旅行者瘦而面貌清秀,双肩微耸;爪子细长,眼角布满皱纹,挺拔的耳 朵上戴着小小的金耳环。他的毛线衫是蓝色的,褪了色,他的裤子也是蓝色 的,打着补了,满是污迹,他随身带的一点点东西就是一个蓝布包袱。  休息了一会儿以后,这只外来老鼠叹了一声,吸吸空气,朝四周看看。 “那是三叶草,微风中是它暖烘烘的香气,”他说。“那些是牛,在我 们后面吃着草,吃口草还轻轻喷口气的。那是远处收割机的声音。林子那边 升起了农舍蓝色的袅袅炊烟。附近有河流过,因为我听到雌的红松鸡的叫唤 声。从你的样子,我也可以看出你是一位内河的水手。一切好像静止,然而 它们一直在活动。你过的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朋友;这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只要你能足够坚强地过下去!”± “对,这就是生活,唯一值得过的生活。”河鼠像做梦似地回答,缺少他平时那种由衷的信念。  “我不完全是那个意思,”外地来的老鼠小心地回答说,“不过无疑这 是最好的生活。我曾尝试过这种生活,因此我知道。正因为我曾尝试——这 种生活过了 6 个月,——因此我知道它是最好的。可是你瞧我,脚又疼,肚 子又饿,却一步步离开它,一步步向南走,跟随着那古老的召唤,回到老的 生活去,那是我的生活,它不肯放开我。”“那么,你又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河鼠沉思着。“你刚从哪里来?”他问道。他不敢问他要上哪里去;这个答案他好像知道得太清楚了。 “一座很好的小农场,”旅行者简单地回答了一声。“在那边,”他把头向北方点了点。“别提它了。我要的东西我全都有,我在生活中只要有权想要的东西我全都有,而且比想的更多;可我来到了这里!我还是高兴来到 这里,很高兴来到这里!在路上走了那么多里路,离我心中向往的地方又近 了那么多小时!”他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地平线看,他好像在谛听着什么召唤的声音,它是内地所没有的,这噪音和牧场农场的愉快音乐也不同。 “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河鼠说,“也不是一个农夫,依我看,你甚至也不是这个国家的。” “一点不错,”外来的老鼠回答说。“我是一只海鼠,我原先来的海港是君士坦丁堡,不过说起来,我在那里也是一只洋老鼠。你一定听说过君士 坦丁堡吧,朋友?那是一个漂亮的城市,而且是一个光辉的古城。你也许还 听说过挪威国王西古尔德吧,知道他怎样率领 60 艘船驶到那里,他和他的随 从怎样骑马穿过张着紫色和金色天篷欢迎他的一条条街道;皇帝和皇后又怎 样登上他的船赴宴。当西古尔德回国时,他带来的许多挪威人留了下来,担 任了皇帝的卫士,而我的先祖出生在挪威,也和西古尔德送给皇帝的一艘船 一起留了下来。我们是海鼠,曾以航海为生,这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对我 来说,从君士坦丁堡直到伦敦河的任何一个可爱海港,都和我出生的城市一样是我的家。这些海港我都熟悉,它们也都熟悉我。随便在其中任何一个码 头或者海滩停下来,我又等于回到家了。”  “我想你航过许多次海,”河鼠越听越有兴趣,说道,“几个月又几个 月看不见陆地,粮食不够了,淡水也得分配,而你的心和强大的海洋联在一 起,是这样吗?”  “根本不是,”海鼠坦率地说,“你所描绘的这种生活根本不合我的口 味。我是做沿岸买卖的,难得会看不见陆地。和所有航海的人一样,我爱的 是在海岸上的快活时刻。噢,那些南方海岸啊!它们的气味,夜里的锚位灯 火,那种辉煌景色!”  “嗯,也许你选了一种更好的主活,”河鼠说,不过心中十分怀疑。” 那么给我讲点你在海岸航行的事情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只有志气的老鼠 能希望从中得到点什么收获可以带回家,以便日后在炉边因回想那些勇敢的 往事而感到温暖呢?至于我的生活,我向你坦白承认,我今天觉得有点狭窄, 给圈在一个小天地里了。”  “我最后的一次航行,”海鼠开始说,“是因满想在内地务农,终于在 这个国家登了陆。这次航行可以作为我任何一次航行的范例,说实在的,可 以作为我绚丽生活的缩影。一切照例是家庭烦恼开的头。当家庭掀起风暴以 后,我登上一艘从君士坦丁堡开出的小商船,它飘过一些大名鼎鼎的海,每 个巨浪都叫你终生难忘,船要开到希腊群岛和地中海东部各国去。都是些阳 光明媚的白天和温暖的夜晚!一直是进港湾出港湾??到处是老朋友??白 天炎热,睡到一些凉爽的庙里或者废弃了的水池里??太阳下去以后,在天 鹅绒般的空中嵌着的巨星底下欢宴唱歌!接着我们掉头停泊到亚得里亚海 岸,它的海岸沉浸在琥珀色、玫瑰色和青色之中。我们停泊在被陆地环绕的 宽阔海港里,我们漫步走过宏伟的古城,直到最后有一个早晨,当太阳在我 们身后庄严地升起时,我们沿着金色的水路开进威尼斯。噢,威尼斯是一个 美丽的城市,在那里一只老鼠可以任意溜达取乐!或者,等到溜达累了,晚 上可以坐在大运河岸边跟朋友们一起开怀痛饮,这时候空气中充满音乐,天 上满是繁星,灯光在摇晃的贡多拉①擦得锃亮的包钢船头上闪烁,贡多拉一艘 接一艘泊在一起,你可以踏着它们从运河这边走到运河那边!说到吃的?? 你爱吃水生贝壳类动物吗?好了,好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河鼠也沉默着,入了迷,漂浮在梦幻的运河上,倾听着在空想出来的海浪拍打着的灰墙间高高响起的幻想的歌。 “我们最后又重新向南走,”海鼠说下去,“沿着意大利的海岸继续航行,末了儿来到巴勒莫,在那儿我离开了船,在岸上快快活活地过了很长一 段时间。在一只船上我从来不逗留太久;那样会变得心胸狭窄和存有偏见的。 再说西西里岛是我最快活的猎场之一。在那儿我认识所有的人,他们的生活 方式正合我的心意。我在这个岛上快快活活地过了许多个礼拜,和内地的朋 友们一起过。等到又闲不住了,我乘上一艘开往撒丁岛和科西加岛做买卖的 船;我很高兴又一次感觉到新鲜的微风吹来,浪花溅到我的脸上。”
“不过那儿不是很热很闷吗,在那??货舱,我想你是这样叫它的吧?” 河鼠问道。海鼠怀疑地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是个老船员,”他直截了当地①
贡多拉是意大利水域威尼斯有名的一种狭长的平底船。说。“船长舱对我来说够好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艰苦的生活,”海鼠陷入沉思。 “对于水手们来说倒是的,”海鼠一本正经地回答,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从科西加岛,”他说下去,“我乘上运酒到大陆的一艘船。傍晚我们 来到阿拉西奥,停了船,把我们的酒桶搬出来,扔到水里,用一根长绳子一 个一个捆在一起。接着水手上小船,向岸边划去,一路上唱着歌,后面拖着 那一长串一跳一跳的酒桶。像一英里长的海豚。沙滩上一些马在等着,它们 哒哒吐地奔跑 起来,把这一长串酒桶拉上小镇陡峭的街道。等到最后一个酒 桶运好,我们就去休息,和我们的朋友喝酒,一直坐到深夜;第二天早晨我 上大橄榄林去休息。这时我对岛屿已经厌烦,海港和航行已经足够,因此我 在农民当中过懒散的生活,躺在那里看他们工作,或者伸开四肢躺在高高的 山边,蓝色的地中海远远地在我底下展开。接下来我又是步行,又是坐船, 从从容容地来到法国的马赛,会会船上的老伙计,参观参观出远洋的大轮船, 又是大吃大喝。又要讲到水生贝壳类动物了!真是的,有时候我做梦也看见 马赛的牡蛎之类,哭着醒过来!”  “这使我想起,”彬彬有礼的河鼠说,“你刚才提到你饿了,我早就该 问这句话。你一定可以停下来和我一起吃顿中饭吧?我的洞离这儿不远,现 在已经过了中午,很欢迎你去随便吃点东西。”“我说你真是好心极了,跟兄弟一样,”海鼠说,“我坐下来的时候确实已经饿了,自从我无心他讲到水生贝壳类动物,我的胃就饿得痛极了。不 过你不能把中饭拿到这里外面来吃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大高兴到 船舱底下去;然后我们一面吃,我一面告诉你更多关于我航海的事和我过的 快乐生活??至少这对我来说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而我看你也很爱听。要是 我们到室内去,百分之九十九我会马上就睡着的。”“这确实是个绝妙主意,”河鼠说着,急忙回家去。一到家他就拿出饭篮,放进一点简单的食物。他想起了外地老鼠的出身和偏爱,小心地在食物 里放进一码长的法国长面包、一条大蒜香味四溢的香肠、一些诱人的干酪、 一个用干草包住的长颈瓶,里面装有贮藏在南边斜坡的美酒。等到饭篮装好, 他尽力飞快地跑回来。他们一起打开篮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路边 的草地上。河鼠听到老海员夸奖他的口味,高兴得脸都红了。海鼠但等自己的饥饿稍微刹住,就接下去讲他最后一次航行的经历,把他这位单纯的听客带到西班牙的一个港口又一个港口,还让他在里斯本、波 尔图①和波尔多②上岸,领他到可爱的海港康沃尔和德文③,溯英吉利海峡到那 最后一个码头。经过长时间的逆风、恶浪和坏天气,他在那儿上了岸,在那 儿得到了另一个春天的第一个神奇的暗示和预报,被它激动起来,他忽勿匆 地走长路去内地,渴望体验远离任何海浪的不断冲击的一种安静的田园生 活。
河鼠听入了迷,兴奋得浑身发抖,跟着这冒险家一里路又一里路,越过 暴风雨的海湾,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跨过水流湍急的沙洲,逆流而上弯弯①
里斯本、波尔图,葡萄牙城市。②
被尔多,法国城市。③
康沃尔、德文,英国城市。·129·曲曲的河,猛一拐弯就看到它所隐藏着的繁忙小镇。但最后河鼠觉得遗憾地 叹了口气,离开了他,让他在他那个乏味的内地农场里定居下来,关于这农 场,河鼠可一点儿也不想听。  这时候他们那顿饭已经吃完,海鼠重又精神起来,有了力气,声音更加 响亮,眼睛发出光,像远方的灯塔一样亮。他在玻璃杯里斟进南方的红里透 亮的葡萄酒,向河鼠靠过来,说话时迫使他全神贯注,把他的身心都控制住 了。他的眼睛是汹涌的北方大海变幻着的浪花的灰绿色;玻璃杯里闪耀着一 颗火热的红宝石,它好像就是南方的心,正为他有勇气和它共脉搏而跳动着。 这两种光,变幻的灰绿色和不变的红宝石色,左右着河鼠,禁锢着他,使他 呆住,无能为力。它们的光线以外的平静世界渐渐远去,不复存在。丽说话 声,奇妙的话语在继续汹汹不绝——它只是说话声吗,或者有时候变成了歌 声呢——水手升起水淋淋的铁锚时的劳动号子,桅杆左右支素在猛烈的东北 大风中的哼哼声,太阳下去时在杏黄色天空下拉网的渔人的渔歌,从贡多拉 或者帆船传来的吉他和曼陀琳的琴弦声?或者它变成了风的呼号,先是哀 怨,后来它加强了成为怒号,高上去成为尖厉的呼啸,低下来成为风吹帆沿 的悦耳簌簌声?入迷的谛听者好像听到所有这些声音,同时还有海鸥饥饿的 叫声、波浪汹涌的轻轻轰隆声、海滩圆卵石的嚓嚓声。这些声音又复原为说 话声,他的心卜卜地跳着,跟随着海鼠到十几个海港去冒险,打架,逃走, 卷土重来,有友谊,有英雄业迹;或者他在海岛上觅宝,在静止的环礁湖里 捉鱼,在暖和的白沙上打一天盹。他听到讲突然发生的危险,没有月亮的黑 夜里激浪的喧闹声,或者雾中在头顶上忽然出现巨轮的高大船头;他听到讲 快乐的归家情景,海岬环绕,见到了海湾的灯火;码头上人群隐约可见,传 来快活的呼唤声,船缆下水的泼拉声;费劲地步上陡峭的小街,向窗户上红 窗帘后面使人感到舒适的灯光走去。最后,在他的白日梦中,他好像感觉到那位探险家已经站起来,不过还在讲着,还在用他的海灰色两眼逼视着他。 “好了,”他在轻轻地说,“我又要上路了,继续向南走,走漫长的灰尘仆仆的一天又一天,直到最后走到我熟悉的那个灰色的海边小镇,它在海港一个陡坡上。在那里,从黑暗的门口看下去是一段段石梯级,悬挂着一大 簇一大簇粉红色的缬草,直通到一片闪烁的蓝色海水那里。拴在古老海墙的 铁环和柱子上的小船漆得十分鲜艳,就像我小时候爬进爬出的那些小船一 样;蛙鱼在涨潮上跳跃,一群群鳍鱼闪动和嬉戏着游过码头和岸坡,巨大的 船只日夜漂过窗口,或者是开向它们的停泊处,或者是开出大海。在那里, 所有航海国家的船只早晚开来;在那里,到了一定时刻,我选中的船就要启 锚开航。我要从容进行,我要停留等候,直到最后我所正要我的那只船停在 那里等着我,它被绞船索拴到中流,货物装得满满的,船压得低低的,它的 第一斜桅对着港口。我将坐小船或者沿着粗缆上船,然后一天早晨醒来,我 听到水手们的歌声和脚步声,绞盘的咔咔声,快活地收起的船锚铁链的嘎嘎 声。我们将挂起船头三角帆和船桅帆,当船开动时,港边的白色房子将在我 们身边慢慢地漂过,于是航行开始了!当船很快地向着海岬开去时,它将罩 上帆布;然后一到外面,一望无际的绿色大海辟辟啪啪地拍打着船,船给风 吹得船身侧着,直向南方开去!”  “还有你,你也要来的,小兄弟;因为日子一天天过去,永不回头,而 南方却还一直在等着你。冒险吧,跟着召唤走吧,时不再来!这不过是出去  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只要向前走快活的一步,你就走出了旧生活而进入新生 活了!然后有一天,很久以后将有一天,等到酒杯已经喝干了,戏已经收场 了,你高兴的话就漫步回到这里来,在你安静的河边坐下,有一大堆美好的 回忆和你作伴。你可以轻易就在路上追过我,因为你年轻,而我上岁数了, 走得慢了。我一定慢慢地走,并且回头看;最后我断定会看到你跟上来,又 急又愉快,脸上只露出去南方的要求!”  说话声轻下去,没有了,就像一只昆虫的轻微的唧唧声很快地轻下来而 变为寂静;河鼠发呆地看着,最后只看见白色路面上远远那么一小点。  他机械地站起来,动手小心翼翼、不慌不忙地把东西重新装到饭篮里。 他机械地回到家,归拢了一些他喜欢的小用品和特别的宝贝,把它们放在一 个背包里;他慢慢地思索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个梦游者;还不断地张开 嘴谛听。他把背包扔到肩上,仔细地选了一根粗棍子作为走远路之用,接着 不慌不忙,然而毫不迟疑地跨过门坎,正好这时候,鼹鼠出现在门口。  “怎么,你这是上哪儿去呀,河鼠?”鼹鼠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万分惊 讶地问他。  “上南方去,跟大家一起上南方去。”河鼠看也不看他,像说梦话似地 自言自语咕噜说。“先上海边,然后上船,然后到正在呼唤着我的海岸去!” 他坚定地向前走,依然不慌不忙,不过目的明确。可是鼹鼠这会儿吓坏 了,挡在他前面,盯住他的眼睛看,看到这双眼睛闪闪发亮,一动不动,变 成一种变幻不定的灰色——这不是他那位朋友的眼睛,而是另一只动物的眼睛!他狠狠地抓住他,把他拽回屋里,扔在地上,按住他。  河鼠拼命地挣扎了一会儿,接着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力气,躺着一动不动, 精疲力竭,双目紧闭,浑身哆嗦。鼹鼠马上扶他站起来,让他坐到一把椅子 上。他瘫痪着坐在那里,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很快就歇斯底里地干 哭起来。鼹鼠关紧房门,把那个背包扔进一个抽屉锁上,然后安静地坐在桌 子旁,坐在他朋友身边,等候这场奇怪的发作过去。河鼠渐渐地沉入不安的 睡梦中,不断惊颤,发出模糊的话语,对于没开窍的鼹鼠来说,这些话又奇 怪,又杂乱,又陌生;接着河鼠沉沉地睡熟了。鼹鼠心中十分着急,离开他一会儿,忙着去料理家务;等他回到客厅,天已经黑下来,他看见河鼠在他离开时的原来地方,完全醒了,可是一动不 动,一声不响,垂头丧气。鼹鼠匆匆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不由得感到十分 高兴,这双眼睛又像原先那样清晰和恢复深褐色了;接着鼹鼠坐下,打算使 他快活起来,帮助他说出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怜的河鼠尽力一点一点地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本来就大都是暗示性 的东西,他怎么能用冷冰冰的词句说出来呢?萦绕在心中的大海之歌,怎么 能想出来告诉别人,海鼠那成百个回忆的魅力,又怎么能重现呢?甚至对他 自己来说,如今禁咒打破了,魅力消失了,几小时前像是必不可免和唯一的 事情,如今他也觉得很难说出来了。这就毫不奇怪,他这一天的经历没有办 法跟鼹鼠说清楚。  对于鼹鼠来说,有一点却是显然的:一场发作,或者说是一场侵袭,已 经过去了,他又康复过来,虽然还留下反应,垂头丧气。他这时对日常生活 中的事物、未来日子预示的一切快乐和季节变换必然带来的变化,似乎失去 了一切兴趣。于是鼹鼠故作冷淡地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正在收割的庄稼,堆得像培似的大车和使劲拉车的马,越来越多的草垛,升起在布满麦捆的田地上空的 庞大月亮。他讲到四周变红的苹果,讲到在变成棕色的榛子,讲到果酱、蜜 饯和酿造甜酒;渐渐自然而然地谈到仲冬、这时候的乐事和在家里过的温暖 生活,说到这里,他说得简直抒情极了。  河鼠也慢慢开始坐起来插话。他呆滞的眼睛渐渐亮堂起来,无精打采的 神气好一点了。  巧妙的鼹鼠很快溜开,拿着一支铅笔和几张只有半张的纸回来,把它们 放在桌子上,放在他朋友的胳臂时旁边。  “你有很久没写诗了,”他说。“你今天晚上可以试一下,这总比?? 对,比这样胡思乱想好得多。我认为你会觉得好一点的,只要你写下点什 么??只要你押几个韵。”  河鼠厌烦地把纸推开,可是考虑周到的鼹鼠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当他 过了一会儿重新偷看的时候,河鼠已经专心致志,两耳不闻天下事,一会儿 写,一会儿吮他的铅笔头。说实在的,他吮铅笔头比写字的时候多得多,不 过鼹鼠高兴的是,他的药方到底开始见效了。  十 癞蛤蟆继续历险  树洞口向着东方,因此癞蛤蟆一大清早就醒过来了;部分由于明亮的阳 光射进来落在他身上,部分由于他的脚趾冷了,这使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寒冬 的夜里躺在他那有都铎式窗子的漂亮房间的床上,他的睡衣已经起床,唧咕 着抱怨说这么冷它再也受不了了,已经跑下楼要到厨房去烤火;他光着脚在 后面追,跑过几英里几英里的冰冷石头地过道,又劝又求,要它理智一点。 如果不是他好几个礼拜睡在石地板的干草上,几乎忘记了厚毯子拉到下巴的 那种舒服味道,他醒来大概会早得多。  他坐起来,先是擦他的两只眼睛,接着是擦他那 10 个在抱怨的脚趾,把 头转来转去寻找熟悉的石墙和装有铁栏杆的小窗子,好一会儿奇怪他这是在 什么地方;接着他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所有的事——他的越狱,他的逃 走,对他的追捕;他想起了——这是最要紧和最好的——他自由了!  自由!光这个字眼和想到这件事就抵得上 50 条毯子。他一想到外面那个 快乐的世界就感到浑身温暖,那个世界正在急着等他凯旋,准备好招待他和 讨好他,急着要帮助他和陪伴他,好像在他倒霉以前的旧日子里那样。他抖 抖身体,用手指头抓掉头发上的干叶子;等他梳妆完毕,他大踏步走进舒服 的早晨阳光里,虽然冷,但是信心十足,虽然肚子饿,但是充满希望,所有 昨天那些紧张的恐怖感,由于休息过了,睡过觉了,晒着明朗和鼓舞人的阳 光而一去不返了。在这个夏日的清晨,他拥有了整个世界。洒着露水的林中土地在他趟着走时又冷落又寂静;树木过去的绿色田野也只属于他一个人所有,他感到高 兴,来到了大路,大路本身也一样孤独,像只迷路的狗一样在急着找伙伴。 然而癞蛤蟆要找的是一样会说话的东西,能明白地告诉他该朝哪一边走。一 个人心情轻松,问心无愧,口袋里有钱,没有人到处追捕你,要把你重新捉 进监牢。却有路可走,走到哪里都无所谓,那就真是太好了。可如今癞蛤蟆 实在有所谓得很,每一分钟对他都无比重要,大路却一声不响,不能帮他一 点忙,他简直要踢它。这条沉默的乡间大路很快就和它腼腆的运河小弟弟合在一起,运河拉住大路的手,充分信任地从容走在它的身边,但也是舌头打结,对陌生人一句 话不说。“这两条该死的路!”癞蛤蟆心里说。“不过有一点还是清楚的。 它们两个都一定从什么地方来,要上什么地方去。没办法啊,癞蛤蟆,我的 乖乖!”于是他耐心地在河边大步走。  在运河拐弯的地方,有一匹孤单的马一步一步地走来,低着头,像是有 什么沉重的心事。它颈圈的挽绳连着一根长绳子,绷得很紧,但是随着它的 步子一沉一沉,绳子的另一头淌着水珠。癞蛤蟆让马走过,站在那里等着看 命运会给他送来什么。  一艘大木船在他身边过去,平钝的船头在静静的水上划出一个好看的旋 涡,漆得很鲜艳的船沿平着拉纤的路。船上只有一个大胖女人,戴一顶麻布 的遮阳女帽,一只结实的胳臂靠在舵柄上。  “一个美丽的早晨,太太!”当她和癞蛤蟆平行时,她对癞蛤蟆打招呼 说。  “我敢说是的,太太!”癞蛤蟆沿着拉纤路和她并排走,彬彬有礼地回 答说。“对于一个不像我那样有心事的人,我敢说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可  我出嫁了的女儿寄来了快信,要我马上上她那儿去,于是我就出来了,也不 知道出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出什么事,就怕出了最坏的事,如果你也是一个母 亲,太太,你是会明白的。我只好把我的事情丢下不管——你一定能看出来, 太太,我是洗衣服的——我只好把我的孩子们也丢下不管,可没有比我这些 小鬼更顽皮更捣蛋的了,太太;可我丢掉所有的钱,还迷了路,至于我那出 嫁了的女儿会出什么事情,唉,我真是想也不敢想啊,太太!”“你那位出嫁的女儿住在哪儿呢,太太?”船上的女人问。 “住在靠近河的地方,太太,”癞蛤蟆回答说,“靠近一座漂亮的房子,叫癞蛤蟆庄园的,它就在附近什么地方。也许你听说过它吧?” “癞蛤蟆庄园?哈,我自己也正要上那儿去,”船上的女人回答说。“再下去几英里,在癞蛤蟆庄园不到的地方,这条运河和一条河要汇合起来;从 那里过去就好走了。你来和我一起坐船吧,我可以顺便带你去。”  她把船紧靠到岸边停泊下来,癞蛤蟆谦虚地感谢过她,轻轻地上了船, 心满意足地坐下。“又是我癞蛤蟆的运气!”他想。“我总是逢凶化吉,遇 难成祥!”  “依你这么说,你是洗衣服的,太太,”他们一路漂走时,船上的女人 很有礼貌地说。“如果我不是说得太放肆的话,我敢说你干的这一行好极了。” “是全国最好的,”癞蛤蟆神气地说。“所有的绅士们都上我这儿来——倒贴他们钱也不上别人那儿去,他们对我太有数了。你知道,我对我的这个行当十分内行,全都亲自过问。洗,熨,上浆,给绅士们准备漂亮衬衫让 他们晚上穿??一切全由我亲眼看着做!”“不过你一定不会一切事情都自己动手做吧,太太?”船上的女人尊敬地问道。  “噢,我用了些姑娘,”癞蛤蟆轻松地说,”20 个左右,一直在干活。 你知道她们是些怎样的姑娘啊,太太!淘气的笨姑娘,我是这么叫她们的!” “我也这么叫她们,”船上的女人十分同意他的话说。“不过我敢说,你一定把这些懒姑娘管得好好的!你非常喜欢洗衣服吧?”  “喜欢,”癞蛤蟆说,“我简直喜欢得发疯。没有比把双手放在洗衣槽 里更使我快活的了!而且我觉得这活儿太容易!一点不麻烦!我向你保证, 这是真正的快乐,太太!”“碰到你多么幸运啊!”船上的女人动着脑筋说。“对于我们两个都真是莫大的幸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癞蛤蟆紧张地问。  “你瞧我,”船上的女人回答说。“我也喜欢洗衣服,就跟你一样;但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这种事我都得洗,自然也就走到哪里洗到哪里。再说我 的丈夫,他是这么个家伙,逃避他的工作,把这只船交给我,这一来,我没 有一点儿工夫做我自己的事了。照说他现在应该在这里,或者掌舵,或者照 顾那匹马,虽然很幸运,这匹马有足够的脑筋自己照顾自己。这些事我丈夫 却都丢下不做,却带着一只狗走了,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在什么地方捡到只兔 子回来做晚饭吃。他说他在下一个船闸可以追上我。自然,不管怎么说?? 只耍他带着狗出去,我就不相信他,那狗比他还坏。不过这会儿我怎么能洗 我的衣服呢?”  “噢,别去想洗衣服的事吧,”癞蛤蟆说,他实在不喜欢这个话题,“试 试看一门心思去想那只兔子。我断定是只又肥又嫩的好兔子。有洋葱吗?”    “除了我的衣服,我什么东西都不能一门心思地去想,”船上的女人说, “我倒奇怪你想起兔子来会觉得那么快活。你在船舱角落可以找到我的一大 堆衣服。如果你拿出一两件最需要洗的——我不敢向你这样一位太太多说什 么,反正你一眼就认出哪几件最需要洗,——在我们这一路上把它们放进洗 衣槽,你刚才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这将是你的一大乐事,却又真正帮了我的 大忙。你在手边就可以找到一个洗衣槽,还有肥皂,一个水壶炖在灶上,有 一个水桶可以从河上打水。那么我就知道你将自得其乐,不用无聊地坐在这 里看风景和大打哈欠了。”  “这样吧,你让我掌舵!”癞蛤蟆说,这一回他真吓坏了。“那么你就 可以照你的办法去洗你那些东西。我会把你的东西洗坏的,或者洗得不称你 的心。我更习惯洗男人的衣服。那是我的专长。”  “让你掌舵?”船上的女人哈哈大笑着回答。“要把一只船驾驶好,那 可得有点经验。再说这活儿很乏味,我却希望你快活。不,你还是做你喜欢 的洗衣服工作,我管我继续做我熟悉的掌舵工作吧。你可别想使我失去一次 请你客洗衣服的快活!”  癞蛤蟆简直走投无路。他要找个什么办法逃走,可是看到,要跳上岸吧, 岸又离得太远,于是绷着脸只好听天由命。“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他绝望 地想,“我想任何一个傻瓜都会洗衣服的!”他从船舱拿出洗衣槽、肥皂和其他用品,随便挑了几件衣服.尽力回想他过去从洗衣房窗口无意中看到的样子,动手照着干。 漫长的半个钟头过去了,每一分钟都可以看到癞蛤蟆越来越恼火。他对衣服花力气所干的事情,看来没有一样能使它们高兴或者对它们有好处。他尝试哄它们,他尝试拍它们,他尝试狠击它们。它们却从洗衣槽向他微笑, 依然老样子,带着它们的原罪快快活活的。有一两次他紧张地回头去看船上 那女人,可是她只管看着前面,埋头在掌她的舵。他的背疼得厉害,心灰意 懒地注意到他的两个爪子皮都开始皱了,癞蛤蟆一直是为自己的爪子感到十 分自豪的。他悄悄地咕噜一些永远不该从洗衣妇或者癞蛤蟆的嘴里吐出来的 话;肥皂落下来已经第 50 次一阵哈哈大笑声使他伸直了身子,回过头来看。 船上那女人正向后仰靠、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来。 “我一直在留心看你,”她喘着气说。“我看你刚才说话的自高自大样 子就想,你一定是个骗子。你真是个呱呱叫的洗衣妇!我可以打赌,你一辈子里从来没有洗过比洗碗布更多的东西!”  癞蛤蟆已经忍了好久的一肚子怒火现在爆发了,他一点也无法再控制自 己。  “你这个庸俗下流的胖船妇!”他叫道。“你可别胆敢这样和你那些上 等人说话!什么洗衣妇!我要你知道我是一只癞蛤蟆,一只无人不知、个个 尊敬的了不起的癞蛤蟆!目前我可能落了点难,可我不能让一个船妇耻笑!” 那女人向他挪近一点,凑到他的女帽底下尖锐地看他。“哈哈,原来你 是这么个东西!”她叫道。“哼,我真没想到!一只又可怕又肮脏、叫人毛 骨悚然的癞蛤蟆!而且是在我这艘漂亮干净的船上!我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  她放开一会儿舵柄。一只满是斑点的大胳臂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癞 蛤蟆的一条前腿,另一只胳臂一下子也伸过来,抓住了他的一条后腿。这时 候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翻了个个儿,船像是轻轻地飞过天际,风在耳边呼啸,  癞蛤蟆只觉得自己飞快地旋转着掠过空中。 当他终于很响地泼拉一声落到河里时,可水对他的口味来说实在凉透了,不过它的冷冽还不足以压下的他的骄傲劲儿.或者平息他的火气。他噼 噼啪啪地挣扎着露出水面,抹掉眼睛上的浮萍,第一眼看到的船上那胖女人 从倒退着的木船的船尾回过头来看他,哈哈大笑;他又咳嗽又呛,发誓定要 报这个仇。  他拍打着水向岸边游去,可是那条长布裙大大妨碍了他的行动。等到他 终于摸到岸时,没有人帮忙,他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那个陡岸。他得歇上一两 分钟来缓过他的气,然后把他那件湿长裙搭在两条胳臂上,撤开腿就去追那 只船,他的那双腿能让他跑多快他就跑多快,他气得发狂,只渴望着报仇。 等到他追上了,跟船上那女人平行的时候,那女人还在哈哈大笑。“把 你自己放到压衣机里去压压干吧,洗衣妇,”她叫过来说,“把你的脸也熨一下,熨出褶来,你就变成一只头等漂亮的癞蛤蟆了!” 癞蛤蟆没有停下来回答。他想的是结结实实报这个仇,而不是廉价的、不顶用的口头上胜利,尽管他心中也有一两句话想说。他在他前面看到了他 正想要的东西。他飞快地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马,解开挽绳,把它扔掉, 轻轻地跳上马背,使劲地踢它两边让它快跑。他驾马直奔空旷田野,离开拉 纤的小路,沿着布满车辙的路一直跑去。他回头看了一次,只见那只船已经 冲到运河对岸,船上的女人在拼命做着手势大叫:“停下,停下,停下!” “这老调我过去听过了,”癞蛤蟆哈哈大笑着说,同时继续让他的马拼命向前飞奔。  拉船的马没有什么长力,它的快跑很快变成慢跑,它的慢跑又很快变成 了漫步;不过癞蛤蟆对此已经深感满意,因为他知道他到底在向前走,而船 却走不了。他的火气已经平息,他终于做了一件他自以为真正聪明的事;他 很满足于这样在阳光下缓缓而行,走走偏僻小路和不通车只走马的小道,只 想忘掉他已经有好久没吃上一顿好饭了,就这样一直到运河远远地给抛在他 的后面。他的马带着他走了好几英里,在炎热的阳光下他感到昏昏欲睡,这时马停下来,低下头开始啃青草;癞蛤蟆一下子醒来,正好及时使上点劲避免从 马上摔下来。他朝周围看,看到自己正在一片宽阔的工地上,极目望去,整 片工地是东一丛西一丛的荆豆和荆棘。他附近停着一辆很脏的吉卜赛篷车, 车旁有一个男人坐在一个翻过来的桶上,只顾抽烟,看着广漠的世界。附近 柴堆上生着火,火上挂着一个铁锅,锅里冒着泡泡,卜卜地响,透出淡淡一 股诱人的蒸气。还有香气——温暖、浓郁和多样的香气——它们扭结在一起, 最后合成一个完整的、激起人食欲的香气,就如同大自然的灵魂成了形,在 它的孩子们面前出现,一个真正的女神,一个给孩子安慰和使孩子舒服的母 亲。癞蛤蟆现在才明白,他过去从来没有真正地饿过。这天早些时候他所感 觉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难受而已。一点不错,这才算是真正的饿;而且得赶 紧对付,要不然人就会出事。他仔细端详那个吉卜赛人,拿不准主意是对他 动拳头容易还是骗他容易。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吸气,瞧着那个吉 卜赛人;那个吉卜赛人也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抽烟,瞧着他。  吉卜赛人一下子把他嘴里的烟斗拔出来,随便地说了一句:“你那匹马 卖吗?”癞蛤蟆听了大吃一惊。他不知道吉卜赛人都喜欢买卖马匹,只要有机会从来不放过,他也没想到大篷车一直要走,要马拉。把马换东西这件事他连 想也没有想过,可是那吉卜赛人的建议似乎为他渴望得到的两样东西铺平了 道路——现钱和一顿饱饭。  “什么?”他说。“让我卖掉我这匹漂亮的年轻力壮的马?噢,不卖, 谈也不要谈。每星期洗好的衣服叫谁拉到我的主顾那里去呀?再说,我太喜 欢它,它也太爱我了。”“试试看去喜欢一头驴吧,”吉卜赛人劝他说,“有人喜欢驴。” “看来你不知道,”癞蛤蟆接下去说,“我的这匹好马胜过一切。它是一匹纯种马,它是纯种马,部分是;自然不是你看到的那部分??是另一部 分。它当年还得过哈克尼奖??那时你还不认识它,不过你如果懂马的话, 一眼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行,你说的事想也不用想。不过,这么漂亮的一匹 年轻力壮的马,你打算出多少钱给我呢?”  那吉卜赛人把马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同样仔细地把癞蛤蟆看了一番,然 后又去端详那匹马。“一条腿一先令,”他简短地说了一声,把头转过去继 续抽他的烟,打算把广阔的世界看一个够。  “一条腿一先令?”癞蛤蟆叫起来。“你同意的话,我必须花点时间算 一算,看到底是多少钱。”他下了马,让它去吃草,自己坐到吉卜赛人身边,扳着手指头算数,最后他说,“一条腿一先令?那么正好是 4 先令,一个也不多。噢,不行,我 这么漂亮一匹年轻力壮的马,我可不想 4 个先令就卖掉。”“好吧,”吉卜赛人说,“我来告诉你我怎么办。我出 5 先令,那可是比这头牲口的价值多了 3 到 6 便士。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了。” 癞蛤蟆坐在那里沉思了半天。这是因为他很饿,又身无分文,离家却还有好一段路——他也不知道有多远,——而敌人可能仍然在搜捕他。对于一个在这种处境的人来说,5 先令看着就是很大一笔钱了。从另一方面说,一 匹马卖这点钱并不算多,不过话说回来,他拿到这匹马到底分文未花:因此 他不管拿到多少钱都是净赚的。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听我说,吉卜赛 人!我说我们这么办吧;我的话可也是说到这里了,你给我 6 先令 6 便士, 现钱,外加一样,你那个铁锅里香喷喷的东西让我吃个饱,当然是就此一次。 然后我把我那匹精神饱满、年轻力壮的马给你,外加它身上所有漂亮的挽具 和装饰物。如果你觉得不行,你就明说吧,我要上路了。我认识这里附近一 个人。他想我这匹马都不知想了多少年了。”那吉卜赛人可怕地咕噜了一通,说他要是再做几桩这样的买卖,他就要破产了。但他最后还是从他那个裤袋底好容易掏出一个肮脏的帆布袋,在癞 蛤蟆的手掌上数了 6 先令 6 便士,接着他钻进大篷车一会儿,拿着一个大铁 盘子、一把餐刀,一把餐叉、一把勺子出来。他把铁锅侧转,灿烂夺目的一 道滚烫炖品就顺噜噜流到盘子里。这真是世界上最美的炖品,是鹧鸪肉山鸡 肉、鸡肉、野兔肉、家兔肉、孔雀肉,珍珠鸡肉,还有一两样其他肉炖出来 的。癞蛤蟆把盘子放在膝盖上,高兴得差不多叫起来,往肚子里塞啊,填啊, 装啊,不停地求他再添,那吉卜赛人倒也毫不小气。他觉得一辈子里还没有 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一顿早饭。  等到癞蛤蟆尽量地吃,肚子撑足了,他站起来对吉卜赛人说再见,跟那 匹马亲切地告别;吉卜赛人对河边一带很熟悉,给他指点了路,癞蛤蟆于是 神采飞扬地又动身上路了。他如今的样子和一小时以前大不相同,真是完全  换了一只癞蛤蟆。太阳照得亮堂堂,他的湿衣服已经于透,口袋重新有了钱, 离家、朋友和安全也近了,而最主要和最好的是,他饱饱地吃了一顿热气腾 腾、富有营养的饭,觉得自己神气了,有力量了,无优无虑了,充满了自信。 他这么快快活活地一路走时,回想他的冒险和逃亡,绝处总是逢生,他 的骄傲自大又开始在他心中膨胀。“呵,呵!”他把头抬得半天高地迈着大 步对自己说。“我是一只多么聪明的癞蛤蟆啊!说到聪明,天底下绝对没有 一只动物能够和我相比了!我的敌人把我关在监牢里,四周布满了岗哨,狱 卒日夜看守,可我用不折不扣的本领加上勇敢,在他们所有人当中大摇大摆 地穿过,走了出来。他们开火车追我,又是警察,又是手枪,可我对他们噼 噼啪啪捻手指头,哈哈大笑着消失不见了。我不幸被一个身体胖、心灵坏的 女人扔进了运河。结果怎么样?我游上了岸,抓来她的马,胜利地骑走了, 还把这匹马换来了满满一口袋钱和一顿呱呱叫的早饭!呵,呵!我就是这么 只癞蛤蟆,这么只漂亮、闻名、东成西就的癞蛤蟆!”他趾高气扬得一路走 一路作起自称自赞的歌来,放开嗓子大唱,虽然除了他自己以外一个听的人也没有。这也许是动物曾经作过的歌中最骄傲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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