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堡兑换码 通用魔法典籍增加教皇回复量么?

地下室的恶魔(一)(言切文字游戏)-壳居
杂食。同人居多,偶尔写点原创
奇怪的东西见归档子博客
  来玩言切文字游戏吧!选项截止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每日一更(超短),选项投票在微博//,这里是正文汇总(1)这是未修改版本,本子会修bug  ====================================  那是——【A、羊角的人形】 B、猫耳的人形  【A、把钉子插回去】 B、用新锁锁住门(END1)  【A、你是谁】 B、你是什么  A、我想许愿&【B、我不知道】  A、我开了门&【B、我有罪】  A、暂时不管卫宫切嗣(END2)&【B、随便找些话题交谈】  A、把钉子插回去&【B、就这么离开】  A、钉进去伤口疼吗&【B、钉上时你能睡吗】  【A、岔开话题】 B、打断对话(END3)  【A、困住你的人是言峰绮礼?】 B、我的名字也是言峰绮礼。  【A、让舌头烧起来的香料】 B、来自新大陆的酒  A、我脸上有什么吗?&【B、要吃吗?】  A、你在怕?&【B、好吃吗?】  A、《失落的城堡》&【B、《夜莺与春之夜》】  【A、应该是本不错的民间诗集】 B、听起来真糟糕  A、在对方身上寻找答案&【B、向对方请教】  【A、继续追问】 B、忘掉这个话题  【A、给他穿】 B、不给他穿(END4)  A、来自教会的信&【B、父亲故交的信】  A、描下地下室图形寄给老师询问 【B、把纸上图形带给切嗣询问】  A、与寡妇交谈&【B、与男孩交谈】  A、谈谈寡妇&【B、谈谈鸽子】  【A、抓只蝙蝠】 B、见见寡妇  【A、去找女孩】 B、回家  【A、追女孩】 B、救火  ==========================================  不要打开地下室的房间。  从懂事开始,父亲就这样对言峰绮礼说。“那个房间不能打开”,父亲的老师告诉他,老师的教导者告诉老师,所有接手这所教堂的人都会被这样叮嘱,所有人像实行每日祷告一样遵从,那把小小的钥匙不知传承了多少年。  为什么呢?或许有人疑问过吧。然而接手这所教堂的都是最虔诚的神父,即使产生过这种念头,也只会在忏悔中把它忘掉。地下室的房间像13号的星期五,他们畏惧它、避开它,却说不出为什么。  言峰绮礼也曾是遵守者中的一员。他是个再虔诚不过的神父——人人都这么说——作息规律,按时祷告,乐于助人,倾听烦恼……要是有人想知道“神父”的概念,他就是个活生生的模板。这偏远的小镇里没人不知道他,没人会讨厌他。要是这一块儿要挑选主教的话,准是言峰神父啦!守旧又质朴的村人这样认为。  这位最虔诚最守规则的神父,如今就站在地下室房间门前。  绮礼的父亲死了。今天早上他主持了葬礼,许多人在葬礼上哭哭啼啼。请您节哀,请您保重,父亲到上帝那里去了……他没完没了地重复着机械的语言,身上落下一大堆同情的目光,妇人们抽抽噎噎地感叹着,啊,神父正为安慰我们收敛悲伤呢!哭出来吧,遇上此事,神都会原谅您的泪水。  他们错了。他不悲伤,他觉得腻味。  不,绝对是身为少数的自己犯了错。难道一个人不该为父亲之死悲伤吗?难道自己从来不爱父亲吗?就连畜生也不该是这个反应!烦躁、迷惑、畏惧浑成一团,让脑中只剩下疲惫和厌烦。祷告和冥想毫无用处,即使在忏悔室跪了一天也不能让心稍微平静。夜已深,最晚睡的人家都熄了烛火,言峰绮礼恍恍惚惚举着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来到了这里。  这是……神给予的答案吗?  说是借口也好,说是自暴自弃也好,神父用砸开锁眼生锈的锁,打开了门。  门自动向里打开,灰尘和别的什么味道扑面而来,让绮礼咳嗽了几声。他定了定神,举着灯一步步走进去。地下室的房间不大,比礼堂小一些,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声光效果。有什么东西在正中地板上发着微光,在这里能看到一段圆弧——一个圆形的复杂图案。  在那上面,躺着某种东西。  一个蜷缩着的人,头上顶着什么。第一眼看过去,绮礼以为那是木头头饰,走进才发现那东西长在上面。黑檀木般弯曲的长角倒伏着,被蓬松的头发遮去一半,顺着看过去还能发现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藏在发间。三岁孩童也不会管这一个叫“人”,最起码在这一片,所有小孩都会尖叫出一个词:恶魔!  言峰绮礼的脑袋瞬间空白一片,举着灯的手僵在那里,跳动的火焰将角上的阴影撵得乱颤。角像两棵石化的树,褶皱一层一层挤压在一起,有一种诡异的、异教的美感。  稳住拿灯的手,小心翼翼移动灯,亮光一点点拂开阴影为他——它?祂?——蒙上的纱。羊角、兽耳之下只是一张普通男性的面孔,上了点年纪,眼下唇角有些细纹。整个房间都落满灰尘,脚踩上去会留下鞋印,然而“他”的头发干干净净,脸颊和赤裸的身体一尘不染,苍白得像块月白石。绕到另一侧能看到其他非人的部分,覆盖着灰色绒毛的小腿,底部代替双脚的蹄子,还有身后一团短短的尾巴。  仔细看,“他”并非自然躺成那个姿势,而是被钉成那样——银质长钉将双手钉上肩膀,小腿钉上大腿,膝盖串在一起。沉睡在地下室的恶魔环抱自己,像睡在茧、胎膜或者裹尸布当中。  真美。  首先袭击神父的是这个念头,随后罪恶感像鞭子一样抽向精神。言峰绮礼颤抖着抽气,才发现自己已经屏息很久,缺氧和激动让他一阵晕眩。不对,他想,我知道那是丑陋的……  也只是“知道”。  光是好的,暗是坏的。圣物美丽,邪物丑陋。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们说天使的翅膀美得惊人,但如果附和就会犯下谎言之罪。叫绮礼说,白色羽翼还没蝙蝠的翅膀好看呢!审美与喜好天生不太对头,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十字架上的耶稣的确叫他心折。而现在,对着这邪物的时刻,一种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震撼心灵的是神之子,还是神之子的苦难?  他已经围着圆形绕了许多圈,像在做一场奇怪的弥撒,意识到这点时他急忙停下,犹豫着向前迈出一步。圆形图案依旧懒洋洋地闪烁着,像只困倦的萤火虫。  “他”还活着吗?在被关在此处这么久之后?绮礼犹豫地碰了“他”一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微凉,像个普通人类。  下一个落点在角上,绮礼着迷地轻触那些纹路,和想象中一样厚重、光滑的触感。这会儿他的动作有点像头一次抚摸幼猫的小男孩,手指发抖又强作镇定,完全着迷,但不想表达出来。软软的耳朵擦过他的手心,心脏也像被绒毛擦过,乱七八糟的猜想(比如那双角有多重顶着它累吗活动起来的样子眼睛的颜色)在脑中乱糟糟游荡,就算大号加粗还划了双横线,【倒五角星和羊首的谴责】也被淹没在其中。  有个坚硬冰冷、与角和头发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硌到手指,绮礼下意识抓住它,想拿起来。  这一动作花了预料外的力气,做到一半时神父突然明白了理由。不是头发上的东西,而是另一枚钉子,细长得像针似的银钉被插在双角与头的衔接处,只有尾部小珠露在外面。尾部离开同时“他”的眼睑颤动,随后双眼睁开。  言峰绮礼又一次屏住呼吸。  恶魔的眼睛不是红色也不是黄色,它是灰色的,和绮礼猜想得一样。如尘埃堆积的死湖,丢一块石头进去也不能听到声音,中间山羊似的矩形瞳孔像被利刃割裂,让人浑身发冷。但绮礼没法移开目光,他望着那双眼睛,像在注视深渊——或者镜子。  不到一秒那双眼睛又闭上了,仿佛从未睁开过。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绮礼惊讶地转头,不敢相信已经天亮。一缕光从窗外投入教堂,正是平时晨祷的时间,不久后信徒将会陆续醒来,向神父打招呼,或者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解。这才是言峰绮礼神父的生活。  有一瞬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现实和信徒在召唤,而他在地下室面对魔鬼,手中还捏着一枚银钉。绮礼几乎用了全部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来,“他”闭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  必须离开了。  那枚钉子硌着手指,温暖又光洁,看不出曾在“他”的脑袋里留过很久。把它举到眼前,一圈圈细密的花纹看起来像某种文字。  A、把钉子插回去(继续)  B、用新锁锁住门(END1)  把钉子插回去的时候“他”颤抖了一下。    言峰绮礼花一整天时间在脑袋里建一座堡垒。“赞美玛利亚”,他拨动玫瑰念珠,地基正在建筑;“主会宽恕您”,他隔着忏悔室的小窗安慰少年踩烂邻居的南瓜不会下地狱,砖块码上土地;“天主保佑您”,他送走絮叨着放下野菜的老妇人,城墙一点点上升;“感谢主赐我们食物”,他吃完最后一勺晚餐,堡垒终于竣工,护城河绕着城堡流动,持弩的护卫站上墙头。  神父终于能再到下面去了。  圣人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面对一个清醒过来的魔鬼,一点动摇都会酿成大祸。身为一个神职人员,言峰绮礼有义务全副武装,决不能一被诱惑就立刻投降。父亲和所有同行都会以他为耻,何况来得快的东西腻得也快——难道魔鬼不是一种花半个世纪引诱圣人,又大笑着将倒戈者的灵魂丢进深渊的家伙吗?言峰绮礼自认灵魂与遇上的魔鬼都只有一个,千万得好好珍惜。  双脚踏上台阶,地上的声音一点点远去。火舌舔舐着灯芯,绮礼的影子被编排得手舞足蹈。走下螺旋阶梯的过程仿佛某种仪式,鞋跟叩着石阶哒哒响,被靥住的神父一路向下。各式各样的思考把这一段路拉得很长。  据说堕落之物洞察人心,神父想,它们挖出人心的阴暗,迷惑神的选民。“他”会说什么?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若是恶魔能一语道破,反倒帮了大忙。  弩兵拉近弓弦,看着城下,期待着。  地下室和昨天一样没有变化,羊角的人型也是。绮礼走进圈内,在“他”身边蹲下,拔出了钉子。  “他”的苏醒如同解冻,缓慢得难以分辨,但如果一直盯着看那又是一回事。绮礼捕捉到每一次耳朵与睫毛的颤动,像一个普通人在冬日造成抗拒醒来又无法安眠。而旁观者奇妙的心情仿佛注视蝴蝶破蛹,湿漉漉的翅膀颤抖着,正在展开。  几个小时或几秒钟之后,“他”彻底醒来,注视着绮礼。  或许是魔物天敌、神职人员的打扮吸引了“他”吧,“他”完全没移开眼睛,敌意被藏在漠视之中。  “晚上好!”绮礼说。  “他”眨了眨眼睛。  言峰绮礼突然有点担忧,“他”能听懂自己说了什么吗?“他”看起来在这里待了很久,而很久以前的语言或许并不相同。  “晚上好!”他又说了一次,用古英语,然后是日耳曼语,拉丁语。幼年时绮礼见过父亲销毁的异教徒书籍,其中就有用来召唤和问候的“恶魔语”,现在他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学一些。  但愿这一个恶魔学识渊博,他有些歉意地想,不过要诱惑圣徒,精妙的口才和语言精通该是地狱必修课吧?如此一想,绮礼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注视着神父,像镇里的人看变戏法的。“这些把戏有什么意思?”他们不敢置信地说,“什么?要钱?我不会付一个子儿!”顶着羊角的家伙这会儿看起来竟有点像人类。  因此脱口而出的不是一句质问,也不是光明阵营对黑暗阵营常用的外交辞令。言峰绮礼注定要失去呵责魔鬼的好开头,他的口气不比幼童、愚昧的村人好多少。  “你是谁?”他问。  “他”看了绮礼一眼,闭上眼睛。  这举动可有点让神父犯难,他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是“懒得理你”还是“这个人类在说什么”?更糟糕的是他不能追问,好的神职人员,特别是广大传说中听到恶魔地狱的被引诱者,必须保持矜持。  于是绮礼换了个话题。  “你要吃点什么吗?面包?叶子?肉?”闭着眼睛的家伙没反应,绮礼再接再厉,“血?孩子?处女?脑子?心脏?眼睛?灵魂?”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皮颤了一下。神父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因为他刚才说的只是通用语。地下住民使用通用语可再好不过,毕竟,无论是辩论还是订契约,用母语总占优势。  接下来大半夜,无论绮礼说什么“他”都不再反应。  大概是方式不对吧,绮礼想,说总比不上做,本该如此。  第二夜绮礼拿来面包,放在“他”嘴边,“他”扫了面包一眼就移开目光。第三夜拿来叶子、草和花,第四夜是一块肉,两者都不让“他”感兴趣。  面包是此处常见的口粮,又黑又硬,放久了可以砸人;花草刚从湖边摘来,颇受附近绵羊的喜爱;而肉没有烹饪,滴滴答答掉着血,能让镇上的野狗眼冒绿光。绮礼也想过食物不够好的问题,但记载中的各种魔物大部分蝗虫般不挑食,而关于少部分“像贵族一样”的“堕落的神之民”,作者们则在“精雕细琢的头盖骨酒杯”和“杯中夺目的鲜血”、“少女的眼珠”上大花笔墨(一个个都像亲眼目睹过似的),什么讲究都与面包、植物和肉无关。  第五夜绮礼切开自己的手腕,让血滴到“他”的唇角上。“他”下意识舔了舔,突然猛地扭过头去。羊角在地板上敲出“笃”的一声,伴随着另一声轻微但令人牙酸的“嘎吱”——绮礼这才发现“他”的后脖子上也有一根钉子,因为这一下动作和脊椎剧烈摩擦,皮肤不自然地鼓出一块。  “他”的脸上有种被冒犯的愤怒,但当绮礼仔细去看,它又飞快地消失。  “你不喜欢我的血?”绮礼喃喃自语,“因为我是个神父吗?”  要是自己不能作为材料,觅食的难度会加大。不过,如果神父告诉镇上的人放血有利健康能治百病的话(事实上不少大城市的医生也这么认为),所有人都会感激涕零地奉上血液。  收起失望,绮礼打算把钉子插回原处。  “不。”  刚开始言峰绮礼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个疲惫、沙哑、低沉得像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钉子尖已经触上脑袋,“他”的目光穿过近在咫尺的凶器,看着拿钉子的人。  “我不吃东西。”“他”说。  被回应的狂喜稍稍退潮绮礼才意识到“他”在说通用语,用词和发音有些过时,但没有古老到无法听懂的地步。几天的努力后对方终于愿意与他交流。  “你是谁?”他抓住机会问。  “卫宫切嗣。”“他”干巴巴地说。  “卫宫切嗣……”言峰绮礼把名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觉得自己喜欢它,“我是……”  “你要做什么?”  “嗯?”  “你唤醒我是要做什么,神父?”卫宫切嗣的语调尖锐又刻薄,比起询问,更像质问。  绮礼有些不知所措地抿嘴,犹豫片刻,最终坦诚道:“我不知道。”  切嗣嗤笑一声。  “我开始不知道你在这里。”神父辩解,“我不知道地下室有什么,只是打开了门。”  “为什么是你打开门,而不是别人?”  “只有教堂主持者知道这个地下室,拥有钥匙,并且要确保没人打开它不允许。我是这一任的教堂主持者。”  “监守自盗,神父。”恶魔念“神父”的方式像人念“蟑螂”。  “我的父亲死了。”  卫宫切嗣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一时转不过情绪。“哦,那么你有个父亲……”  “谁都有父亲。我是说,人类都有。”  “节哀?”  “……”  “……”  言峰绮礼期待地看着卫宫切嗣,卫宫切嗣莫名其妙地看回来。  “难道你不打算做什么吗?”  “做什么?”  “比如告诉我能复活父亲,代价是我的灵魂?”  “……如果换个阵营,你会干得不错。”  “这么说我不希望复活父亲吗?”  “抱歉?”  “恶魔能洞察人心,既然你没以此为条件,就说明我并不向往这个。”  羊角的恶魔失去了嘲讽的表情,他绷紧的脸垮塌下来。  “我没有这个能力。”  “哦……”绮礼失望地说。  切嗣深深叹了口气,“你打开门就因为这个?”  “不,我开门时不知道地下室有什么。”  “那你为什么开门?”  “我不知道。”  “为什么唤醒我?”  “我不知道那么做会唤醒你,我只是拔掉了钉子。”  “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请务必告诉我。”  言峰绮礼自认每句都是实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但切嗣看上去有点接受不良。地上地下的文化障碍吗?绮礼决定宽容。  “你想要钱吗?”切嗣的语气干瘪得像念书。  “不。”  “女人?”  “我是个神父!”(听到这个切嗣又嗤笑一声。)  “权利?”  “对我并无意义。”  “荣誉?”  “并不让我快乐。”  “力量?”  “我满足于现状。”  “永恒?”  “非我所求。”  他陆续提出许多,差不多覆盖了人的全部欲望,而绮礼不假思索地摇头。最后切嗣问:“你到底要什么?”  他回答:“我不知道。”  切嗣烦躁地扇了扇耳朵,他似乎到了容忍极限,像个高吼着“老子不教了拿去看然后滚蛋!”把答案甩蠢学生脸上的老师。“那么你要问什么?”他说。  恶魔亲切得叫他惊讶,他受宠若惊了片刻,认真思考起能问的问题。事到临头,他反而有点踌躇,模模糊糊的疑问积攒在脑中,不知该怎样提出。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问这个做什么?想去?”切嗣又跳回嘲笑模式。  “提前准备。”  切嗣上下打量他,表情复杂,“你觉得你会下地狱?”  绮礼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有罪。”  “因为开了门?”  “不,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  太早了,在有开门的念头以前,在父亲死去而自己不觉悲伤以前,在同龄的孩子还在成天玩闹的时候。  言峰绮礼的罪过在于生为黑羊,即使一直跟随牧羊人,也无法改变自身。羊群与牧羊人都太过大意,黑羊的担忧变成等待,等待变成期待,然而过了这么多年,仍没有谁把他从羊群里捉出来。  在异类面前,绮礼头一次剖白。他不曾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罪,连罪过都看不出来的人们,听到了又能怎么样?那些人甚至不会相信,只会一脸惊吓地让神父别开玩笑。向一个魔物表白心迹又危险又罪恶,不过绮礼自认已罪孽深重,即使再加上这一条,也无非是在地狱中多待些时间。  卫宫切嗣的眉心随着他的诉说皱起,绮礼不知道这是不是说明地狱都不欢迎自己。这里不收造的乱七八糟的神父!谁把他踢下来的?长犄角的说。他当然归你们管!发光的羽毛掸子说,天堂从不收罪人,神可不会造出这种扭曲的东西!于是言峰绮礼的灵魂孤零零飘荡在中间,哪边都拒绝为伍,谁都不向他解释,他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意外。  “所以呢?”  切嗣的声音打断了他越来越悲观的假想,他眨了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又怎么样?”他说,“你才是那个神父,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  神父像被泼了一头冷水,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你是个……  “‘但你是个魔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对方讥诮道,“这个魔鬼还是个囚徒,一根钉子就能决定他是睡是醒。算了吧,神父先生。告诉任何人,不,任何东西,会让你觉得罪过减轻了吗?”  敌人慢悠悠绕过言峰绮礼的堡垒,看都没看护城河、城墙与士兵。魔鬼无意欺骗谁、引诱谁、诅咒谁,他看起来宁可好好睡一觉。  “我只是……”绮礼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说。”  卫宫切嗣闭上眼睛。    言峰绮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交流,因此从来“礼貌守礼”——所有的言辞和对应方式都来自背诵下来的典籍。没有人教他怎么解放恶魔,也没有书记载怎么和它们交谈,于是面对地下室的恶魔他只能自己试,结果铩羽而归。  交谈是用语言表达/修饰出心中的愿望,言辞从不是绮礼的问题,愿望才是。不清楚自己的欲望,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好好交谈,更别说交谈对象还十二分不配合。隐隐约约看到可以出路,却被屏障阻挡,无法走入。  又是平凡的一天,起床,晨祷,等候信徒。绮礼已经变成了小镇公认的时刻表,不需要钟表他就能按时完成每一个任务,因为每一天、每一年都大同小异,神父早就习惯了。地下室的发现在字迹工整的人生中抹上一滴墨点,但如果毫无进展继续向前,也只会变成“少年轻狂”的某个回忆吧。  提问被拒绝,绮礼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A、暂时不管卫宫切嗣(END2)  B、随便找些话题交谈(继续)  要暂时放下不管吗?  不。  任何事情,放着不管不会自己完成。言峰绮礼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坚信比起事倍功半徒劳无功来,什么都不做更加糟糕。  既然恶魔拒绝走近他,那就换他走近恶魔好了。    想听传奇故事的人可以离开。  如果有人想收集乡间异事编成一本书,那么这一段一定不会被收录其中。没错,这里有遥远的年代和荒僻的地方,两个主角徘徊在狭窄的空间中(而一个主角是恶魔,狭窄的空间还是教堂地下室),悬疑与神秘交杂在一起,故事开头能让人屏息。但接下来呢?把它当怪异小说寄给三流杂志,编辑都会为故事的平淡无趣退稿。  你在开玩笑吗?你创造了一个神父,一个恶魔,却让他们无视彼此地和平相处?神父的正直不屈与嫉恶如仇表现在何方?善与恶的冲突呢?吸引眼球的戏剧性呢?要是你想写的不是这类,恶魔的人设就出了错误,它不该一开始就是个羊角的中年男人,而该是个美女。在神父被诱惑堕落之后才会变成怪物,以体现欲望万恶……等等,它会变身吧?它会变成美女对不对?  不对。  长着一张憔悴的中年男人外表,顶着羊角的家伙完全没有变化的迹象,他看着神父,表情有点呆滞。  言峰绮礼打开一本书。  一本家常菜谱。  读了起来。  逻辑是这个样子的:1、卫宫切嗣不和他说话;2、他想和卫宫切嗣说话;3、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照本宣科;4、身为一个只有“锻炼”算得上爱好的神父,能读的除了圣经,没有多少其他选择;5、如果没在挑衅和驱魔,最好别对恶魔读圣经。  综上所述,言峰绮礼怀着十二分诚意,用低沉的声音念着菜谱。  “……李子洗净放入锅中煮,加上盐和胡椒……”  菜谱也很古老,不知是哪一任神父留下的,除了制作方法外还描写了成品效果。那时候的梨要烤着吃,风干的肉得记得刮掉外层长出的油和绒毛,而主妇们可以抡起长条面包把贼痛殴致死……作者在后面用委婉的口吻劝丈夫们,别在妻子手持黑面包时与她们起争执。  按照菜肴的不同来看,菜谱起码超过百年。现在进步了吧?绮礼不确定地想。说实在的,他对食物也没多少感言,大部分食物在他眼里都是能填饱肚子吃不死人的东西,把他丢回百年前他也能正常生活。即使遇上黑面包。  念完一整章切嗣都在安安静静听(在神父看来),绮礼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刚开始切嗣一直盯着绮礼,眯着眼睛努力看菜谱的封面,想要发现其中隐藏的阴谋。绮礼把书凑到他面前,一页一页翻过,直到他为其中的霉味儿皱起鼻子。  “恶魔也讨厌霉味吗?”  切嗣不理他。  后来切嗣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他企图保持警惕,却扛不住一道道马铃薯煮土豆,鱼头配烤苹果(绮礼欣慰地发现对方也对各色菜肴毫无兴趣)……他们的会面总是在入夜教堂关闭后开始,半夜12声钟响时结束,后半段切嗣总是闭上眼睛,一副失去兴趣的不屑样子,在绮礼看来,恶魔根本就在隐藏自己已经眼皮打架这事。  这个春天绮礼读完了一本菜谱,他没找到第二本,只好从头开始读。切嗣“不屑地闭目养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卷心菜那章就开始双眼无神(倒不是说他平时就多有神)。  某日离开的时间,钉子快贴上皮肤时卫宫切嗣都没睁开眼睛。绮礼的手停在那里,倾听对方轻微的呼吸。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抽身离开,把那枚钉子放进口袋里。    次日走进地下室时,切嗣瞥了绮礼一眼。绮礼放下灯,在老位置坐下,和之前任何一天一样拿起菜谱读起来,假装没有深深松了口气。他们谁都没说起那枚钉子。  切嗣依然不肯开口,绮礼仍旧读着同一本菜谱,偶尔说些不会被回答的话,但他们的相处和之前相比改变了一点点。神父不再用钉子操控魔鬼,省略了解冻的部分,切嗣会自己醒来。  魔鬼总是闭着眼睛,直到台阶上响起脚步声,火光照亮地下室,他会睁开眼睛安静地扫一眼绮礼。仿佛被回应了似的,绮礼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轻快感。  言峰绮礼喜欢对方的注视,也总能立刻发现它,和卫宫切嗣一样。有时候他会在朗读中移开眼睛,顺着自己的感觉看过去,切嗣的视线与他一触即分。而有时是他忍不住走了神,顺着发黄的书页边缘瞧去,羊角的美丽生物刷地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看他。他起码读错了十多次,识字以来犯过的最可怕错误,不过这儿没谁在意胡椒应该放几勺。  恶魔的眼睛非常美丽,绮礼不知道这算不算常识中的美,也不太在意。那层灰色的壳下面似乎氤氲着雾气,死气沉沉的雾气中隐藏着什么闪光之物。它像冰底鱼影,山间小鹿,掌中霜花,刚刚出现又失去踪迹,却让盛放它的容器完全活了起来。闭着眼睛的魔鬼是异教圣像,而睁开眼睛的……绮礼无法描述,只能无数次感谢打开门,拔掉钉子的曾经的自己。  但卫宫切嗣不太喜欢与神父对视,他会下意识皱眉,立刻切断视线。绮礼试着用余光打量他,没用,魔鬼的视野比人广,直觉比野兽灵,轻而易举地发现了神父的企图。既然无法掩饰,绮礼索性停止朗读大大方方看。地下室的念诵声经常戛然而止,一段沉默,随后与前文无法衔接地重新开始。  “切嗣。”又一次漫长的沉默后,神父说。得到魔鬼姓名的第二周绮礼开始用名字而非“你”称呼他,不知何时又省略了姓氏。魔鬼没有反对,神父就当他同意了。  像往常一样,切嗣闭着眼睛。  “我可以摸摸你吗?”  卫宫切嗣睁开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绮礼。绮礼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被默许。  “我说不能。”在手碰到羊角前,切嗣终于开口,“你会听?”  “我会等你睡着再摸。”  在最早唤醒切嗣之前,绮礼已经摸过很多次,不过既然现在对方醒着,就最好征得许可。言峰绮礼诚实又懂礼貌,于是卫宫切嗣闭上了嘴。  触碰点依然是角,厚重的弯曲柱体让人想到手杖和号角。绮礼早先触碰过切嗣的脸颊,但现在切嗣醒来,他反而犹豫起来,像个不敢擦拭玛利亚脸颊的小修士。他用指尾轻轻擦过对方的眼睑,横瞳的眼珠在那层皮肤下不安地转动。  两角之间,拔出钉子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孔,在拔出钉子之后也没有立刻合上。仔细触碰起来似乎比最开始缩小了点。往里面看,只能看到浅色的血肉,没有血液流动,像被冰冻住的切面。钉子钉入多深呢?产生了奇怪的冲动,想把手指深入其中。  “切嗣,”为转移注意力,绮礼说,“钉上时你能睡吗?”  关于钉子的问题头一次被问出来,脱口而出,也不想想会不会激怒恶魔。切嗣又不说话。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绮礼有些脱线的猜想:恶魔的沉默会不会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懒得说?毕竟,大半时间他都在闭目养神。  “我猜有点差别。”他自顾自说下去,“拔掉钉子的时候你看起来睡得比较少,而钉上时看起来更累。钉子能制止你愈合,那么它对你的精神恢复会不会也起阻碍?”  说到这里,绮礼顿了顿。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镇上有个少年搜集昆虫标本,用大头针一排排钉在盒子里。他将蝴蝶活生生钉上纸板,却向神父抱怨它们挣扎扇动的翅膀将其他藏品弄乱了。当时绮礼怎么做的来着?  你得这么做。神父将针在火上拷过,准确钉入蝴蝶胸腔。  神父的声音宛如梦呓:“它在你脑子里的时候……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羊角的雕塑会不会一直都“活着”,在漫长的无法动弹的时间里?他经历春日,炎夏,凉秋,寒冬,然后又一轮回;他听见蛀虫进食,硕鼠奔跑,上头的神父一日日布道;他是否感到那把锁生锈的过程?他是否听见一代代神父因为好奇在门外徘徊,又无视他的希望自行离去?他希望被打扰吗?还是继续沉浸在这想想就让人发疯的永恒禁闭之中?一具活的雕塑,活的尸骸,活生生的罪与受难者……言峰绮礼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  “如果说我醒着,”切嗣突然说,“你要把钉子插回来吗?”  绮礼从诡谲绮丽的妄想中骤然惊醒,浑身发凉。对方的猜测一针见血,一把扯出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念头。  “这……不对……”  “哪里不对,神父?一个神父想要恶魔受罪,不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切嗣咄咄逼人道,“还是说,这回答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别的什么?”  他笑得眯起眼睛,矩形瞳孔显得越发狭长,里面不带一丝笑意。言峰绮礼在其中看到自己不知所措的脸。  “我……我只是想确认拔掉它们不会让你逃走。”绮礼努力找出说辞。还有别的,某个声音在心中提醒道,绮礼用力无视它。  “拔掉它们吧,我无力逃走……这么说了神父会相信?或者正相反,再多钉上几个?”  扪心自问,神父不敢相信对方。和恶魔与否没有关系,实在是砝码太重。即使此时天使出现在半空,告诉言峰绮礼可以拆掉一切防御,绮礼也不会照做。他不会拿卫宫切嗣冒险,对他来说,恶魔逃离和自己立刻死亡一样糟糕——同样得不到解答。  言峰绮礼抿着嘴,无意识握紧拳头,切嗣接二连三的反问让他有点晕头转向。  他们之间的天平正在摇摇晃晃,如果从上面掉下来,这些日子保持平衡的努力将付诸东流。绮礼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对方,都是说出后就不能再假装不存在的问题。  A、岔开话题(继续)  B、打断对话(END3)  但同时另一个疑惑钻出来,绮礼抓住它。  “你想要逃走吗?”  “嗯?”  “有必须离开这里才能做的事情吗?”  “逃跑需要什么理由?”切嗣被问得笑出声来。  “如果那颗钉子不在你脑袋里的时候你能摆脱这一切,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  “或许我在等待恢复。”  “这不合理。这么长时间,如果我重新钉上钉子,你就前功尽弃了。为什么不逃?”  好奇心把之前尖锐的内心拷问掩盖,绮礼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把柄,就像切嗣刚刚做的一样。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了很长时间。  “没完没了。”切嗣垂下眼睛,恢复了索然无味的样子,“我问你问题,你用新问题来回复,还不如继续念下一本菜谱。”  “一本。”  “什么?”  “只有一本菜谱。”  “……哦。”  “没关系,我也不太分得出来。”  “……”  他们的对话又拐回原先的乏味模式,跳脱的思维以及跟不上对方。气氛冷得能冻住警报。  “或许我们可以一人一个问题。”漫长的冷场后,绮礼说,“一个回答换一个,不能撒谎。如果我撒谎……就让我一生无法摆脱迷茫。”  绮礼拒绝逃避,因此强迫自己提出这样的条件。他没要求对方发誓。向谁发誓?魔鬼之主?它们的美德之一便是谎言;神明?先别说神会不会见证这个与魔鬼的把戏,卫宫切嗣愿意向对头发誓吗?与其相信高高在上(和深深在下)的存在,不如相信对方。也只能相信对方。  卫宫切嗣不说话。  “你可以先问。”绮礼说。  他等待了几分钟,十几分钟,猜想着切嗣会不会重复刚才的问题。那些问题要如何回答?绮礼的手心都是汗,大脑一片空白,依然没有头绪。  在神父(半是失望半是庆幸地)以为恶魔不会开口的时候,卫宫切嗣开了口。  “现在是什么时间?”  “……格里历####年。”言峰绮礼楞了一会儿,惊讶于问题的简单。  “不是儒略历?”切嗣喃喃自语,  “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殿下1582年改善了它。”  那么卫宫切嗣起码在这里待了几百年,绮礼立刻意识到,脑中飞快地排列出1582年之前教廷发生的大事。异教徒讨伐,骑士团,王室任免……哪一个与切嗣有关?  “两个问题。”绮礼指出,“轮到我问。你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教皇是谁?”  切嗣报出一个名字,又补充了一句:“没用,你不会找到一句关于我的记载。”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绮礼追问。  卫宫切嗣又闭上嘴。绮礼意识到自己没说“不能逃避问题”,但就算说了,恶魔不履行他又能怎么样?神父凭着记忆诵读起那个教皇时代有名的圣人来,指望从切嗣脸上找出一丝端倪。  “……圣亚德里安、圣女埃莉诺、圣女伊丽莎白、红衣主教圣亚历山大……”  “记性不错。”切嗣说,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感叹。和言峰绮礼以高分从神学院毕业时老师的评语一样。“你有着我所有学生里最优秀的记性,还有虔诚与努力。”老人这样说,“你无愧于你的姓名。”  和传统一样,“Kirei”是取自圣人圣迹的常见宗教名,就像小镇中叫一声会有好几个回应的“Abel”。说起来那个年代,也正是最富盛名的那位“Kirei”存在的时候。巧合的是,言峰绮礼和他有相同的姓氏。  “……红衣主教言峰绮礼……”  卫宫切嗣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言峰绮礼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困住你的人是言峰绮礼?”  “为什么这么认为?”切嗣抬眼看他,仍然没表情。  直觉。如果这么说一定会被嘲笑吧,绮礼开动脑筋,企图诈出点线索来。  “主教大人有强大的驱邪神力……”  “每个主教都这样宣称。”  “他是虔诚的圣人,无欲无求,笃信天主,曾是最有望成为下任教皇之人……”  “那为什么不猜教皇?”  “你直接说出了教皇的名字。你不怕他,只把他当年代符号。第四个问题了。”  “……”  “而且,言峰主教大人曾是当时异端狩猎的主持者。”  “你说是就是吧。”切嗣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看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绮礼觉得失望。  “我觉得是。你讨厌他。”  “看看我的角,神父。我有什么理由不讨厌一个红衣主教?”  “可是你特别讨厌他。”  “而你又为何特别推崇他?”  “他……他毫无污点,无欲无求,虔诚……”  “听起来和你一样。”  “完全不一样!”  “我说‘听起来’。神父,难道周围的人不如此评价你?”  “可事实上我并非如此。”  “你又如何知道那位红衣主教表里如一?”  言峰绮礼被噎得说不话,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你认识他?”他灵光一闪,追问道。  “谁知道呢。”  “你欠我很多个答案。”  “我什么时候答应参加你的问答游戏?”  言峰绮礼挫败地意识到,恶魔的确从未承诺。  远远的传来晨钟之声。  这一晚他们的交流比之前几个月更多,但得到的解答还不如新生的疑问。而心中的堡垒上,城墙上的卫兵掉落,填满了护城河,墙头砖块剥落,旗帜摇摇欲坠。敌人把目光移向堡垒,绮礼发现自己的防线并不如想象中坚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心中的城堡里空无一物,卫兵们所守卫的,说不定只是城墙本身。  绮礼垂头丧气地去拿灯。  “念你的菜谱吧。”卫宫切嗣在身后嘀咕。  做完晨祷之后神父才意识到,他们又忘了钉子的问题。    行商在中午抵达小镇,让这里难得地热闹起来。镇上的人将神父拉入临时集市,他们坚信只要神父在那里,狡诈的商人就不敢使诈。  某种意义上也没错。在来到这个镇上之前,绮礼曾在大都会的神学院待过几年,也曾在各地游学,比起一辈子蜗居一处的镇民来,他的眼界要广阔得多。某些东西根本不值那个价钱,而另一些则是违禁品,作为此地的神父,言峰绮礼有权力和义务审查它们。  香料最受欢迎,其次是异国的新奇玩意儿。“看呐!让舌头烧起来的新香料!”“瞧瞧这舶来的马铃薯!”“来自新大陆的酒!一杯能抵这儿的十杯!”主妇们指指点点着没见过的东西,脸上购买欲与不信任交杂。  一切结束时已经月上三竿,绮礼饿着肚子走回教堂。商人们用各种十字架、圣经和斋戒日也能吃的鱼干讨好审查者,镇上的人用买到东西的添头做感谢,他自己又买了不少书(为了有东西可读,他每种都买了一本),回来时抱着的东西已经高出他一头。  绮礼看了看时间,打算把晚饭带到下面吃。他顺手拿上了些今天新买的东西,包括“让舌头烧起来的新香料”。  这东西在集市中引来巨大反响:出于好奇买了红色粉末的妇人用舌头舔了舔它,爆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水!”她涕泪纵横口齿不清道,“瓦呃瑟头!嗷!”她坚信这是地狱才有的魔鬼香料,看看它可怕的红色!最深处的火焰结晶才能凝结成一小撮!同仇敌忾的镇民包围了商人,让他不得不赔上大半货物担保自己不是毒药贩子,更不是地狱的奸细。  他们把全部香料给了神父,希望他净化它。  可怜的商人,在保守者聚集地遭受了无妄之灾。这种被称为辣椒的新大陆产香料已被发现很久,绮礼在神学院听说过它。其独特风味为其流通带来了不小麻烦,时至今日,仍有人坚信比起香料或调味料来,被做成武器才是这邪恶物体的最好归宿。  “那一刻我看到了地狱。”一个以研究心态尝了一勺的同学告诉绮礼,“我是说,有只魔鬼坐在我的舌头上,往上头喷火。”  绮礼没研究过辣椒,但既然现在地下室有只货真价实的恶魔,没理由不去问他。如果碰巧找到了人家家乡的土产,说不定还能增加彼此的了解。  怀着这样的心态,绮礼把香料罐子放到切嗣面前。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  切嗣莫名其妙地看看罐子,看看他。  “行商带来的东西。有人认为这是魔鬼的食物。”  你几岁了?卫宫切嗣的眼神看起来这么说。  “我猜也不是,否则不可能公开贩卖。”绮礼讪讪道,“可你说不定会喜欢它。”  “你自己怎么不尝尝?”切嗣说。那天无解答的长谈并非毫无用处,切嗣的回答(哪怕是讥讽)慢慢变多,就像开封的盒子没法恢复原样。  绮礼正有此意,他向谦让者点头致谢,往粥里撒了一勺香料。粥由硬邦邦的黑面包煮成,没有任何味道,颜色仿佛……鉴于这是神父的日常粮食,还是不评论了吧。红色粉末落到粥面上,没有溶解,形成了一层让人头皮发麻的色膜。绮礼拿勺子搅了搅,让它均匀分布在黑色糊状物之中。  他尝了一口。  言峰绮礼从来不在意口腹之欲,无论是穷人的菜根麦糊还是贵族宴会里的美食佳肴,对他而言都只是果腹之物。他的味觉和他的感情一样,大部分时间保持着空白状态。  然而这次不一样。  舌尖接触食物处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痛感从那里传来。明明是温吞的粥,却带来了刚出锅才有的灼热。把它吞下去,跃动的感受便从喉咙一直滑到胃,让身体完全热起来。疼痛中产生了奇特的感受。  体悟转瞬即逝,无法抓住,绮礼立刻舀起第二勺。他用舌头小心碰触着食物,或者说搜索着汤水中分布的粉末,感到口腔里正跳动着无数火花。  不够,还需要更多。神父又拿起调料罐,往碗里倒了一小撮,粥的颜色变得更加可怕。他舀粥-放入口中-舀下一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气势惊人,脑中好像只剩下“继续”这个念头。汗水大滴大滴流下,绮礼甚至卷了卷袖子(最炎热的天气都没让他这么做)。红色粉末蕴藏的热力在他血管中燃烧,流动,让他感觉活着。  放下勺子长呼一口气,绮礼才发现切嗣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要吃吗?”  他舀起最后一勺粥,平平向对方递出,切嗣的头随之后缩。绮礼看了看勺子,反思片刻,上去拿了另一只。  “要吃吗?”  神父好心地打开罐子舀了满满一勺香料,举在半空中,一会儿看看切嗣挣扎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勺子里的香料。大概是被神父眼中的不舍打动,切嗣迟疑地嗯了一声。  吞下勺子的第一秒卫宫切嗣一言不发,第二秒也是,不如说他彻底被冻结了。他的表情凝结在入口前“好奇、谨慎”那一档上,脸色从苍白一个色阶一个色阶往上升,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成为了令人惊叹的鲜红。大滴汗水接二连三往外冒出,戏剧化地顺着脸颊滑落,仔细看连眼睛里也泛起水光。切嗣艰难地吸进一口气,似乎在忍耐什么。  下一刻他着了火。  如果形容某个人“着了火”,多半是说这人气得不轻。“他的眼睛在喷火”、“他气得七窍生烟”,诸如此类的词句形象生动地体现出一个人的情绪之激烈。偶尔也有人形容某个美人“辣得冒火”。  不过卫宫切嗣目前两者皆非,他真的在喷火。  大半红色粉末被喷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赤红火焰。要不是火柱还没拳头大、喷吐者又一边吐火一边咳嗽得像要断气,这景象还有几分恶龙的风采。言峰绮礼像个终于见到圣诞老人的乖小孩,激动得险些没注意到自己着火的袖子。  这么一耽搁,火已经沿着袖口烧到了胳膊肘那儿,绮礼飞快拿起水壶泼了上去。火焰矮了矮便再度复燃,神父不得不一把扯开衣服丢到地上。落地的火焰沾什么烧什么,无论是泼水还是践踏都没有用处,若非绮礼抽身得快,他的鞋子也会被点着。被烧到的皮肤红肿了一块,里头沸腾般的绞痛像火焰一样向上蔓延,言峰绮礼咬牙握紧上臂,企图阻止它侵蚀。  忽然火焰全部消失,除了烧焦的法衣和伤口,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似的。卫宫切嗣停下了咳嗽,怔怔地看着焦黑的地板,脸色比绮礼更难看。  疼痛没有随火灭停止,已经到了连绮礼都无法忍耐的地步。明明只有一小块伤口,里面的血液、筋络、肌肉、骨头却仿佛被强行断开又糅合在一起,剧痛越过抓紧的地方向上蔓延。他发出一声痛哼。  “过来!”切嗣喊道,“把手给我!”  言峰绮礼勉强控制住抽搐的胳膊,把手凑到恶魔面前。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贴上手腕,像一块冰贴上高烧病人的额头。被飓风卷过的神经被慢慢抚,平肆虐皮下的火焰开始退潮,神父呼出一口气,开始有余力察觉疼痛以外的东西。  比如,贴在手腕上的是卫宫切嗣的嘴唇。  离得不够近,为了贴上皮肤,切嗣抬起了头。这不是个轻松动作,脖子上用来固定的钉子因为他的用力深深扎进体内,快要刺破另一端的皮肤。汗水顺着恶魔的脸颊滑落,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那双非人的眸子里盛着懊恼的神色。  言峰绮礼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不仅仅是浅显的懊恼,那片灰雾中藏着更深、更浓重的东西。焦黑的地板,被烧掉的法衣,依然残留着痛苦的手臂,一切都不重要了。绮礼盯着那双眼睛,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噗通噗通直跳,一时紧缩一时膨胀,就像刚才进食的快感。不,比那个更加的……  “还痛吗?”  没等想明白那片清凉已经离开,切嗣靠回地板,羊角撞出咚的一声。  把手臂弯曲再伸直,跗骨之蛆似的痛苦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点麻木感。绮礼转头看向切嗣,总觉得对方嘴上还沾着点粉末。  “好吃吗?”  “哈?”  “这个,尝起来怎么样?”  “……还行。”  过了好半天卫宫切嗣才表情复杂地回了一句,(绮礼觉得)应该是好吃到没法昧着良心诋毁的意思。这是头一回切嗣没唱反调,也是头一回有谁和言峰绮礼拥有相同喜好。哪怕这同好不是人类,也实在值得高兴。  之前浮出水面的模糊想法被“愉快”搅乱,咕噜咕噜沉回思维深处。绮礼小心地盖好香料罐,思考着剩下的存量。收获的几罐子绝对不够两人大口大口吃到来年行商到来,更别说此次风波可能没人会再来这里卖这种香料。他皱皱眉头,考虑起托人购买或趁收到教廷召唤时顺路带一些。  烦恼一样让人愉快,毕竟,他终于有可以用来分享的东西,和可以分享的同伴了。  “还疼?”  理解错了神父皱眉的意思,切嗣又紧张起来。绮礼摇摇头,好奇地歪头。  “你为什么在意?”  “我不是故意……”  “可是我是个神父,”绮礼顿了顿,回忆对方的说辞,“一个恶魔想要神父受罪,不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吗?看看你的角,你有什么理由不烧一个神父?”  卫宫切嗣被噎了一下。  “因为你喜欢我?”绮礼善解人意地替他想理由。  “一点也不!”恶魔愤怒地反驳。  “哦……”绮礼有点难过,他还挺喜欢切嗣的。  “因为这是个失误。”切嗣疲惫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要烧你,一定是因为有必要烧,而不是吃了太辣的东西,明白?”  “虽然辣,但是还是很好吃。”  “……”卫宫切嗣翻了个白眼,好像已经能习惯绮礼异于常人的思维。  “每天晚上我会带点下来,行商带来了不少,起码能吃几个月。”绮礼说,“还有其他食物,如果你想试一下……”  “不。”  绮礼赞同地点点头:“我也不怎喜欢它们。书呢?”  “随便你。”  当言峰绮礼念起《主妇的小窍门》时,卫宫切嗣深深叹气。    托常规睡前故事的福,遭遇火灾意外的恶魔仍然进入了梦乡。  绮礼合上书本注视沉睡者,角,脸颊,钉子。切嗣已经能沐浴着神父的目光入睡,但如果碰触他,他一定会醒来。因为大幅度动作移位的钉子在后颈歪斜鼓出,睡去的生物不痛吗?习惯了吗?不得而知。  就算他不喜欢我,绮礼想,他也不讨厌我。拔掉额头的银钉已经几个月,事实证明,切嗣完全有能力烧掉整个教堂。当遮蔽物与法阵全部烧毁,剩下的钉子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火焰无法扑灭时神父曾犹豫过片刻,他的身上藏有银钉、圣水、十字架、镀银伸缩细剑,不说别的,银钉一定有作用。好在切嗣在绮礼做出决定前就停下了火焰。  言峰绮礼不是只会动嘴皮子的神父,他知道成千上百种攻击手段,对人或非人。教会阴影中藏着一群古老的杀戮者,守卫教徒,代行神罚。当然,群魔乱舞的时代已逝去很久,地上的罪恶只有被恶灵煽动之人,但对付邪物的手段(即使根本没有使用对象)还在默默流传。  他挺好奇圣水泼在切嗣身上,会不会如书里记载的那样发出沸水蒸腾声。  绮礼往地面走去,一边考虑着明天要读的书目。    “夜莺在枝头低唱,与你的欢声一道……”  言峰绮礼的声音低沉又醇厚,非常适合朗诵。但是他念情诗的语气和念赞美诗、使用说明书的语气如出一辙。靠在身边的人停顿了一下。  第二晚喂食的时候,言峰绮礼拔掉了卫宫切嗣脖子上的钉子。  “看起来没什么用。”绮礼说,“而且要是食物从口子上漏出来,也太浪费了。”  卫宫切嗣对这一行为没发表什么见解,倒对神父一勺一勺喂食的举动提出抗议。  “昨天你也是这么吃的。”绮礼指出。  “尝一勺就够了!”  单纯吃香料味道有点过火,绮礼也不想再被烧一次。而且那样吃一天的分量一下子就会吃完,吃完后感觉更加空虚。以己度人,绮礼把香料拌进了豆子汤。喂食由一勺了事拉长到喂完一碗,期间神父一直盯着被喂食者。  恶魔表示他根本没法吃下去。  “可是你喜欢吃。”  “我不用进食。”  “但是你可以进食。说起来,那些吃下去的都会被烧掉吗?”  “……”  最后切嗣说,要么你让我自己吃,要么就把碗和勺子拿开。神父想了想,在切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拔掉了他手上的钉子。  绮礼把他扶起来,身体大半仍被钉住的恶魔没法保持住平衡,神父就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切嗣不自在地动了动,扭头看着绮礼。  “这个距离我能轻易捏断你的脖子。”  “我会反抗的。”神父认真说,“而且就算不这么做你也可以烧死我,但你没有。”  “就不能把我靠在……随便什么东西上吗?”  言峰绮礼环顾空空如也的地下室、离这里很远的墙壁,低头看看脚下小小的法阵,抬头看看切嗣。  切嗣无话可说。他舒展胳膊,苍白的手臂在微光中象牙般闪耀,关节发出僵硬的声响,像一个被遗忘多年的人偶。很久没见过太阳的皮肤下能看到青筋和骨骼,他的双手修长有力,看起来很适合握住武器。  那双手捧住碗,还有点僵硬,但没有发抖。  他开始喝汤,绮礼开始念书。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还没信任到能背靠背(倒不如说和平相处只因为某种奇怪的平衡),切嗣不自在地靠在绮礼左侧。这个位置,右手能最快速地抽出武器。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切嗣只要歪歪头就能把头搁在绮礼肩上,绮礼还挺期待他这么做,如此一来就能知道羊角的重量。  “……它们追逐,嬉闹,雌鸟发出一声愉悦的尖叫……”  这本书还没菜谱和生活窍门有意思,通篇堆砌着令绮礼茫然的语句。或许书写它的人是个狂热的自然爱好者吧,他(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描写鸟类生活动态,真不知道一只鸟的求偶与作者有何关系。  绮礼翻到下一页。  “……梦见天使入梦而来,用金色长矛一次次刺穿我的身体……”  新的诗歌描写了一个梦境,绮礼改变了自己对作者的看法。作者似乎不那么热爱和平,他(应该是,毕竟很少有女性热爱流血牺牲)热切地书写了梦中自己一再被长矛贯穿,感到“拥有”、“被拥有”和“快乐”。或许这也是个信徒,绮礼想。  下一章。  “……之时,在高热中进入那……忘情地……”  “等等,”切嗣打断他,脸色古怪,“你到底在读什么?”  “《夜莺与春之夜》。”绮礼说,“我觉得应该是本不错的民间诗集。”  卫宫切嗣转过头来看书,又指使神父往后翻页。书的前半部分都是诗歌,中间开始慢慢出现图片,图上的人很抽象,奇奇怪怪地黏在一起。  绮礼觉得这本书页太偷工减料。  “干嘛读这本?”  “除了圣经之外,我每种书都买了一本。”  “他们还真什么都卖给你……”  回想片刻,当时卖家的表现也有些奇怪。“您真的要这些吗,神父先生?”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儿没什么违禁品,当然。但有些庸俗滑稽的无聊玩意儿,恐怕入不了神父先生的眼……比如思春的鸟儿啥的,呃,不写给一个正经人的东西。”  “没关系。”当时神父这样回答。“并非我个人需要,而是与人分享。”这书不是拿来自己看,而是要读给卫宫切嗣。卫宫切嗣不能正经地算作人,而是别的种族。  “啊!哦!”店主愣怔片刻,兴高采烈地挤了挤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哎呀,当然啦!谁说神父不需要呢!您要找这些,可找对人啦!”  然后他就开始一个劲儿地推荐某种“助兴”香油。真不知这和书有什么关联。  “你买了?”  “他送了。”  绮礼拿出个小瓶子,对着光晃了晃。他思考片刻,倒了几滴在油灯里。除了很快消失的甜腻香气,他看不出好用在哪里。  “教廷里,‘色欲’还是被禁止的吗?”切嗣忽然问。  “当然。不可沉溺苟合之事,不可露骨肉之亲的下体,不可露你继母的下体,不可露你姑母的下体(利18:6~利18:12)……”绮礼滔滔不绝地背诵了一大段,明白了些什么,又瞄了一眼图片,“但这里无人裸露下体,无苟合之事。”  图上的妇人坐在男性身上,宽大的裙子罩住他们的下半身。两人都是一副手舞足蹈的奇怪样子。  卫宫切嗣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抬眼看看绮礼。  “你知道孩子怎么来的吗?”  “当然!”绮礼觉得自己被小看了,“首先要结婚,被主承认。”  “然后?”  “如果夫妻都想要孩子,就一起祈祷……”  “……”  “然后天使就会把孩子送来了。”  “…………”  更长时间的冷场。  “圣灵感召怀孕的圣母玛利亚之所以特殊,就因为他们还没开始祈祷。天使就送来了胎儿。”绮礼补充道,企图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那异教徒怎么办?无信者怎么生孩子?”  “大概……由魔鬼担任天使的工作?”神父满怀期待地看着恶魔,希望他点个头,“是吧?”  切嗣啪地扶住额头。  言峰绮礼意识到自己以往的认知可能有些偏差。一向知错能改勤学好问的神父诚恳地问:“哪里有问题吗?”  “我简直找不出没问题的地方。”卫宫切嗣喃喃自语。  “那么请告诉我!”绮礼说。  这感觉真难受,商人也好,恶魔也好,好像都明白什么绮礼不知道的东西,把绮礼排除在外。  “你什么都不知道?!”切嗣说,听起来像惊叹,感慨,不信任或指责。  “我该知道什么?”  “……你怎么长这么大的?”  “进食,锻炼,睡觉?”绮礼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不确定地回答。  切嗣扶住额头的手往下滑,抹了把脸。  “你从来没勃起过?”  “什么?”  “两腿中间那个东西硬起来。比如早上。”恶魔用报丧的语气说。  “有。”  “然后呢?”  “洗冷水澡。”  “很好,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教!”  “你已经自学成才,值得表扬,继续保持。”  “冷水澡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和色欲苟合有什么关系?”  啪嗒,卫宫切嗣喝完了汤,把碗一放,双手交叉躺回地上。    “我想过了,生育和婚姻并非彼此关联。”  经过一天的琢磨,言峰绮礼端着当夜的食物回到地下室,带着新的新的体悟。就像在神学院学习时一样,他翻找资料,努力思考,终于得出了推论。  “它和色欲有关。”  切嗣没有说话,按经验来看这说明猜测不算离谱。  “一人无法单独生育,两人才可,说明生育需要两人配合。为色欲所诱者在婚前苟合,或与有夫之妇,有夫之妇通奸,生下不名誉之子,因此色欲导致苟合,苟合产生子嗣……”说道这里绮礼顿了顿,突然为其他问题迷惑起来,“既然如此,生育不也是不道德之事吗?”  “好问题。”卫宫切嗣嚼着豆子,口齿不清地说,“何不问问万能的天主呢。”  “可是神不回答我。”  “问教宗。”  绮礼郑重地点点头,考虑起给教皇写信来。构思了个开头,他才想起自己正在谈论别的问题。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亚当失去肋骨造就夏娃、被欲望引诱离开伊甸园后才产生后代,所以孩子是两人在色欲影响下苟合的产物。也就是说,生育需要的不是祈祷,而是睡在一起,对不对?”  切嗣抬眼瞥了他一眼,有点惊讶他的跳跃性思维居然能在毫无正确指导、逻辑完全扯淡的前提下进入正确分支。绮礼受到了鼓舞,一口气说出结论。  “当睡在一起的人被色欲所困,裸露下体,男人的肋骨就会飞到女人身体里,肋骨长大后就变成了孩……我说错了吗?”  “……没错,很好,联想丰富。”  言峰绮礼看着切嗣死气沉沉的眼睛,吃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在夸奖人。他推敲了一下自己的推理和两人交谈过程,虚心地又问了一句:“但是这和两腿之间有什么关系呢?那里离肋骨很远,就算硬起来也该与肋骨无关。”  “太好了……”切嗣眼神空洞地盯着碗,嘟囔着轻得听不清的话,“我没有儿子,不需要向他解释……女儿……女儿要是问的话……太好了我也没有女儿……”  绮礼只好管自己看切嗣,从头到脚,从角到尾,目光停在对方腰间。  “切嗣。”他发现新大陆般惊叹,“你是不是少了一对肋骨?”  “肋骨跟孩子没有一丁点关系。”恶魔阴沉地说,“忘掉这个话题,换一本书。”  “那么和什么有关系?”  “忘掉它。”  “请教我!”  “为什么我得教你?!”  “Asmodeus是色欲之主,山羊负责这个。”  Asmodeus是地狱七君主,色欲主宰者,以山羊为代表物的恶魔。在教会记载中,羊角的恶魔多少与它沾亲带故。  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切嗣的脸色刷地冷下来。  “而神父负责禁欲和贞洁。”他扯了扯嘴角。  卫宫切嗣的口吻和最开始交谈时一样充满了敌意,绮礼抿了抿嘴,明智地中止交谈。  不和肋骨有关,和两腿之间有关吗?那个东西和身上的其他器官一样,不使用时没有多少存在感。绮礼觉得它很麻烦,莫名其妙硬起来时会让脑子烦躁得没法冷静思考。还会弄脏床单。  父亲的教导也是冷水澡。言峰老神父忠于信仰一生未婚,收养绮礼时已经年近半百,绮礼觉得说不定他也不知道这未解之谜。而神学院呢,只告诉你不能做什么,几百年的传统把回避的本领练到炉火纯青。有疑问?问上帝!绮礼学习得太快,跳级得太厉害,能记住所有同学的名字已是本领高强,别指望有能谈论私密禁忌之事的友人。  比起这个,绮礼反而更好奇切嗣缺失的肋骨。若未拔去双手的银钉,绮礼不会发现蜷缩的躯干上少了什么。用来保护内脏的一环环骨骼缺了一环,第十一对肋骨下空无一物,腰部收束线比常人更高。  绮礼觉得自己能用双手环住切嗣的腰肢,掐进去,毫无阻碍地碰到内脏。只有脊柱支撑的部分纤细得过分,能轻易折断的样子。  他知道这是错觉。蟒蛇与猎豹的腰也很细,认为它们纤弱的人统统付出了代价。卫宫切嗣的肌肉像上述两种猎手,唯有捕猎绷紧时才会显现,如毒蛇弹出毒牙。但同时,眼光毒辣的代行者也能看出他身上肌肉消退的痕迹,恶魔也会衰弱吗?因为什么?和肋骨有关吗?  肋骨,又回到肋骨。切嗣的后腰有两道伤口,对称,细长,堪称精美。让它们形成的锐器一定像刀切黄油一样轻易滑进他,干净利落,毫无犹豫,封锁一切挣扎,才能让伤疤如此工整美丽,就算用舌头划过……  舌头?  绮礼为这念头愣了愣,感觉口干舌燥。他喝了口水。  摸起来感觉怎么样?舔起来感觉怎么样?咬上去呢?他觉得有些热,而那冷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凉快,像夏天的冰,冷牛奶,布丁……绮礼又抿了一口水,无意识舔舔嘴唇。  恶魔尝起来怎么样?他的血液中流淌的是火焰吗?卫宫切嗣的血肉,进入口中,滑下食道的时候,会不会像那种异国香料一样,将整个身体都点燃?  神父觉得饿,快速往口中填了些食物。糟糕,它们除了助燃没有别的用处,被烧起来的胃更空虚灼热。和切嗣贴在一起的地方,对方的体温透过法衣传到身上,沉甸甸的让人安心……同时也焦灼不安,绮礼不知道这两种情绪怎么会同时出现。  他突然很想碰碰切嗣。  “给我件衣服。”  “为什么?”  卫宫切嗣冷冰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像个作弊被抓到的学生。绮礼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语句中带有多少抗拒。  为了掩饰,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之前都没要求……”  “现在需要了。”  绮礼僵持了几秒,磨磨蹭蹭地脱衣服。  “你在做什么?”  “给你衣服。”  “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吗!”切嗣强作镇定的声音中透着歇斯底里。  “可是其他法衣上都有驱邪纹饰。”绮礼解释道。代行者的法衣历史悠久,暗藏玄机:材质特殊,豁免大量伤害,几乎是一件战袍;除了能放进圣水、黑键等等武器的暗袋,里层还用银线编制了驱邪纹饰,号称邪魔不侵,即使货真价实的邪魔已经几百年没出现。  考虑到要与恶魔和平接触,绮礼特意换上了唯一一件普通法衣。原谅苦修者,他没有法衣以外的衣服,而当上代行者之前的普通法衣统统不能穿了——要知道,时至今日绮礼还在长个子。  切嗣表情复杂(神父只能一次次用“表情复杂”形容对方,因为他实在说不出这种千变万化的神情要怎么形容)地看着他脱下衣服。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欣慰,一定是绮礼在法衣里还穿了衣服。他总得有地方藏武器,以防万一。  其实卫宫切嗣的言下之意是一套着装,也就是衣服加裤子。他该庆幸绮礼没听懂,神父的下半身可只有一条裤子。  穿在绮礼身上时法衣是贴身的,能隐隐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落到切嗣身上却成了宽松大衣。切嗣披上它,扣到顶的领口还能露出一段脖子,手腕和袖口间还有松垮垮一截,衣服下摆盖过大腿根,有种……绮礼努力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词汇库,未果。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才意识到彼此的体型差。  如果不是衣服而是自己,展开双手也能把他包起来吧?这样想着绮礼又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脖子和大腿根。事情就这么奇怪,越是半遮半掩越想看个明白,绮礼简直不敢相信它们敞开时自己没好好看看。  切嗣像个裙子太短的姑娘那样扯了扯衣服下摆。  “没有长一点的衣服吗?”  “斗篷的话……”  “谢谢。”  要是绮礼是个圆滑人,他大可推说没有那种东西。可惜此时的言峰绮礼实在是个实诚人,只能闷闷不乐地去拿衣服。  代行者们经常在法衣外加一件斗篷,让它遮掩鲜明的服饰,让面孔藏进兜帽的阴影中。和法衣不一样,绮礼的衣柜里挂着十几件,它们总是在任务中污损,更新换代非常快。  他拿下一件黑色斗篷,对着灯光展开。切嗣如果穿上它,披风下摆一定有一大截拖到地上,和批个床单没啥两样。他一边想,一边翻来覆去检查织物,啊,腰侧被利器划了道口子,那是几个月前一个怪力疯汉(报告上的说法是“被魔鬼所惑的异端”)的杰作。  说起来,简直像体谅绮礼,最近一直没有棘手或路途遥远的任务。他白天应付信徒,晚上与地下室的私藏会面,如同一个恪尽职守又有爱好的普通神父。  笃笃笃!  窗外忽然传来敲窗声。绮礼打开窗,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跳进来,落到神父肩头,它的脚上系着带花纹的铜管。  那是个很熟悉的花纹。会给绮礼信的除了教会,就只有这个人——王国的三大贵族远坂家家主,父亲的故交,绮礼的半个老师远坂时臣。远坂时臣简直是教科书般的贵族,守礼,克己,骨子里透着傲慢,除了指点炼金术上的问题,很少在给绮礼的信中说别的。  是的,炼金术,曾被教廷斥为“魔鬼把戏”的学问。有人说炼金术的暗中流传是教会与贵族势力平衡的结果,大体没错,否则就算与时臣的父亲是故交,老神父也不会让绮礼向他学习炼金术。  绮礼不认为炼金术与魔鬼有关,那些往红药里加黄药,黄药里加白药的行为其实和做菜加调料没什么两样——虽然往菜里多加一勺盐不会烧掉你的眉毛。他觉得站立在瓶瓶罐罐前只要眼明手快记性优良就能达成目标,在只有几盏灯火的密室中进行与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一样,除了营造气氛,只能让视力变差。  对于教科书般的传统遵守者远坂时臣,这些话没必要说,说也没用。  见到真正的魔鬼之后,绮礼更确信魔鬼与炼金术关系不大,至少与自己学的部分无关。炼金术从未给他面对卫宫切嗣的感觉,那种无法形容的心神摇曳感,大概只有面对恶魔才能体会。  绮礼曾在带书下去时故意沾上硫磺等等炼金材料,切嗣从未做出反应。有一次他直接问切嗣自己拿的是什么,切嗣瞥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  言峰绮礼想了想,把远坂时臣洋洋洒洒的“恶魔之花珍贵性及其产地来自地狱论”压到书信最下层。他没有回信指正老师,理由上面如前方所言。时臣有无数措辞优美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失误,用来遵守他优雅的家训。就算炼金时手一抖造成了爆炸,他也会深沉地开始解释火元素的使用原理。  “你所学的只是皮毛,绮礼。”远坂时臣说。  “都是为了将来,总有一天会用上的。”老神父解释。  在说清楚有什么用之前,老神父去世了。  上一封书信在父亲去世后寄来,为老神父之死感到抱歉。老师措辞委婉地表示,绮礼暂时不必管其他事情,调整心态,继续教会的任务就好。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中,不要丢弃炼金术修行。  这点上绮礼有些心虚,自从在地下室发现了宝藏,原来用来炼金术修行的时间都被挤掉了。不过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学到的炼金术又是最粗浅的元素辨认,重新捡起来也不怎么难。他自觉远坂家主想培养的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助手,即使不明白自己今后会派上什么用处,绮礼也和往常一样一板一眼修行。  不过现在,他难得地升起一个愿望:老师最近别被召唤自己。离开会不会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神父现在的心态就像个守着秧苗的农民,不等到果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粗粗扫过信纸,绮礼长舒一口气。信和往常一样,开头问天气和弟子近况,中间交代炼金术修业,尾部督促学习鼓励提问。不过这一次的学习内容和之前有了质的不同,一张图纸夹在其中,上面画着红色圆形与各种复杂线条,看起来有点眼熟。  关于图形的作用没有一点解释,只告诉绮礼早日学会画法。  绮礼用手指描过红线,突然想起哪里眼熟:纸上的图形很像地下室切嗣身下的那个。    天气迅速凉下来,绵羊们到了剪毛的日子。  言峰绮礼躲在面包店里,看外面的雨连成一个水帘。绮礼不介意冒雨回去,但热心的面包店老板娘拦住他,硬要神父在这里留到雨停。  “这可怕的雨会把你淋坏的!”她举高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只能够到胸口。在她眼中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该吃多点的小可怜。  神父接受了她的好意。站在门口向外看,小镇最高建筑的尖顶刺入阴云之中,他透过雨水看着向自己的住所,胡思乱想着雷火将那里点着会怎么样。  入秋后很少出现这样大的雨,他想。居然一转眼就到了秋天,时间过得比以往快,在神父规划有序的生活中,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半年时光飞逝,对王国、教廷甚至小镇来说不值得一提,对绮礼来说则变化巨大。他继承了父亲的职责,学习了更多炼金术,还和地下室的恶魔达成了良好关系——神父拔掉了魔鬼身上的所有钉子,并且活了下来。  言峰绮礼从不是被个人好恶冲昏头脑之人,他拔掉了银钉,但没撤掉带着的武器,还在地下室周围(四壁、正上方的房间地板)偷偷画满了法阵。一部分法阵来自教会记载,继承了父亲的职务后绮礼有权借阅更私密的藏书;另一部分来自老师远坂时臣,借着学习法阵绘制方法之机,绮礼讨教了驱邪法阵的绘制方法;最后则是对地下室那个魔法阵的复制。  他绘上知道的所有封闭困魔法阵,只没动时臣最开始让他联系的那个。他找遍能找的所有书籍都没发现这是什么,而向切嗣询问时得到的反应,正是他开始重视这个法阵的原因。  “我怎么知道?”那时切嗣端详了拓纸片刻,看起来毫不在意的说。  “它看起来有点像地上那个。”  “乌鸦和喜鹊也有点像。”  在绮礼收起纸时,切嗣似乎顺口一问:“你从哪里看到的?”  “书上。”神父脱口道。  卫宫切嗣大概没有注意,除了日期,他从没主动询问过任何事。无论露出什么表情,恶魔都浮在世界之外,对一切漠不关心。除了这次。  因此想都没想,绮礼撒了谎。  “教会居然不把神神叨叨的异端书烧掉?”  “会烧,得先集中。”  “监守自盗。”    那天之后一切如常,绮礼不知道切嗣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是否知道自己的隐瞒和增加法阵。他们相安无事,就像最近格外和平的这片区域,绮礼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觉得无趣。  小镇和往常一样,总是和往常一样,绮礼有时怀疑再过上百年这里都会毫无变化,一群守旧虔诚排外的人,一个守规矩的好神父。  要说有什么小变化……  “没别的事别在这里呆着!”  绮礼回过神来,看向老板娘怒喝的对象:一身寡妇服,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寡妇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咬牙站住了。  不久前镇上来了个寡妇,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寡妇是来投奔亲戚的,然而她的亲戚很多年前就已死去。  镇上的人有多虔诚就有多迷信,有多团结就有多排外。他们敌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特别是她看起来总是慌慌张张、躲躲闪闪,女儿又时刻藏在厚厚的黑纱和兜帽之下。“或许是麻风病。”有人猜疑。  “又或许……”有人在胸口画十字。  一个男孩从雨中啪嗒啪嗒跑进来,像只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神父好!”他叫了一声,向老板娘讨好地笑笑。  “又疯到哪里去了!”老板娘笑骂。  男孩吐了吐舌头,转身招呼了一句:“不进来烤烤火吗,神父,还有这位婶婶?”  老板娘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寡妇不安地向外蹭了蹭。  “多谢,不叨扰了,我得在晚饭前回去。”神父对男孩摇摇头。  “本来还想留神父先生吃晚饭呢!神父总是有事情做。”男孩自顾自想出解释,惋惜地说。“那么婶婶呢?”  寡妇飞快地摇头。  “真可惜。啊,这么大的雨,小妹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吧……”男孩担忧地看着时不时闪过闪电的雨幕,“她总是一个人,没关系吗?”  失去了可以投奔的亲人,寡妇不得不一边变卖首饰一边到处帮工。在她外出的时候,她的女儿从来不出门,一点也不像小镇中的野孩子。  “其实我可以带她玩。”男孩腼腆的说,“您看,这里也有不少地方适合小女孩玩……”  “不用,谢谢!”寡妇生硬地打断他,“我的孩子生性害羞,不喜欢出门。”  “可是上次她在窗口偷偷看我们来着……”  绮礼这个高度看不清寡妇黑纱下的表情,但能轻易读出她半点不接受男孩的善意。她肩膀绷紧,肌肉紧张,右手抓着左手,戒备中带着恐惧,激起了绮礼的好奇心。  寡妇是个长得还行的普通妇人,除了紧张得有些神经质,身上毫无值得一看之处。绮礼没在她们母子身上侦测到任何邪恶气息,寡妇很少带女儿来教堂、做礼拜时悄悄来悄悄走这点,只能解释为性格如此。  但是,她到底在畏惧什么呢?  寡妇抬头瞥了神父一眼,刚好与他探究的双眼一触而分。  “我得走了!”她没头没尾地说,转身跑入雨中。  “喂!至少拿把伞!”男孩喊了一声,转身还想去拿伞。老板娘喝住他,把桌子叩得笃笃响。  男孩不服气地嘟哝:“可是她生病了怎么办?”  “神会保佑他的羔羊!”  “所以她不会生病吧,神父?”男孩期待地问绮礼。  “愿神保佑她。”绮礼语焉不详地回答。  他眯起眼睛看外头,女人黑色的身影很快模糊不清。晚些时候他会弄明白被藏起来的是什么,秘密的气息闻起来像道不错的小菜。  “愿神保佑她,也保佑小妹妹。”  “你和那个女孩很熟悉吗?”  “哎?不,我们都没说过话。但她一个人看起来很孤单,还趴在窗口看我们玩。我看见了叫她,她啪的把窗户关上了,明明看起来很想一起玩……”  老板娘进了里屋收拾东西,难得找到愿意倾听的大人,男孩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神父也不介意听男孩叽叽喳喳。  “不止一次了,她总是看我们,无论是用树枝大家还是玩泥巴……女孩子不喜欢玩这个,她们总说脏,可是她还会看。杰克说她其实不是个女孩,是个穿裙子的男孩子,所以才老把脸遮起来。但是我觉得她是女孩子,有一次我在下面看到她的头发从头纱里掉出一缕,可长了!虽然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颜色……”  “为什么婶婶不让她和我们一起玩?她身体不好吗?就算身体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带她玩,打水漂之类的……她加入的话,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个了。嗳!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想让她加入的!”  “她总是躲躲闪闪的像只兔子。像兔子一样的女孩也很可爱!而且一起玩久了就不会害怕,就算野狗来了我们也可以用石头砸跑它们。我的石头能砸到鸽子……”  “欺负鸟儿可不是好习惯。”神父说。他想起了信鸽们,尽管它们都训练有素,不可能被小孩子砸到。  “没扔鸽子!”男孩慌慌张张摆手,“昨天、昨天是个意外!我没想扔鸽子,但是有群蝙蝠在咬它……真的!我之前还不知道蝙蝠会咬鸽子呢,真奇怪,它们又不是吃鸟。不吃吧?”男孩不确定地问神父。  “你看到蝙蝠咬鸽子?”神父看着男孩。  “我亲眼看到的!昨天晚上就在前面的仓库后面,好几只蝙蝠围在鸽子周围,把它撵得羽毛乱飞。我担心它们把鸽子吃掉才砸的,结果没扔准……”男孩尴尬地摸摸鼻子。  神父点点头,发觉外头的雨已经变小。&&  言峰绮礼走下地下室,看到卫宫切嗣在地上蜷成一团。斗篷披在他身上,作为这个季节被子来说太薄了。  这段时间切嗣睡觉的时间又慢慢变长,绮礼来的时候总看见他躺着。是因为拿掉钉子活动的时候多了吗?也不对,恶魔走不出地下的法阵,活动空间总共就那么一点儿,每天绕圈跑步也消耗不了多少。  灯放到地上发出“咯”的一声,切嗣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晚上好。”  羊角恶魔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拔掉所有钉子后,切嗣不用靠在他身上了,绮礼在两步之外打量他,觉得有点可惜。  “冷吗?要不要被子?”  “不用。”  切嗣盘腿坐着,兜帽盖着角和一点儿额头,斗篷脖子处的扣子扣好,披风卷起来盖住身体。除了脸和颈部的一小块,他裹得严严实实,意外地好看——就是有人连床单都能披出幽灵气质。  不过比起幽灵,倒更像穴居擅长伏击的生物吧,狼,蛇,或者蝙蝠。  “鸽子怎么样?”  “什么?”  “你觉得鸽子怎么样?”  “一种鸟?”切嗣随口搪塞。  语焉不详的问题适合用来套话,但切嗣不是看几眼就会心虚跑走的寡妇。尽管大多数时候采取直截了当的不搭理态度,绮礼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老手特有的圆滑。若说绮礼是怎么逼供都不会吐露一个字的死硬派,这个家伙就是能装作无奈投降,将敌人引入陷阱的外道,他不会轻易被打乱节奏。  “蝙蝠呢?  “不是鸟?”  “为什么蝙蝠会攻击鸟?”  “我怎么知道?”切嗣鄙夷地看了绮礼一眼。通常绮礼问了所谓的“恶魔才知道的邪恶问题”时,他会露出这种表情。(大概只有恶魔才能为不知道答案理直气壮鄙视提问者吧。)  绮礼端详他平静的脸,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猜想。  神学院中有一排书架,放着各式各样魔鬼的传说。在恶魔与天使都已离开的大陆上,这些书籍大多被当成游吟诗人的传奇故事阅读,唯有言峰绮礼这样认真过头的人才会一并背下。它们说着银钉和圣水的奥秘,讲述蝙蝠翅膀与山羊角的邪恶,在某些篇章中,作为恶魔的同谋,蝙蝠是魔鬼意志的执行者。  和大蒜一样是谬误吗?银钉的确管用,“能驱邪”的大蒜却被魔鬼嚼了几口吞下(“好吃吗?”“不。”),或许蝙蝠攻击鸽子只是意外。退一步说,切嗣有什么理由指示蝙蝠攻击鸽子?小镇里的飞鸟、野鸽这么多,认为他想抓信鸽,未免太自作多情。  “你应该知道。”绮礼盯着切嗣,缓慢地说。这个语调最适合诱导忏悔与逼供,他还没放弃套话打算。  切嗣嗤笑一声。  非人横瞳里的神色很难辨认,身体其他部分被藏在斗篷里,再加上切嗣厚实的脸皮,绮礼依然无法辨认他是否心虚。  “据说恶魔能听懂蝙蝠说话。”绮礼半真半假地说。  “它们干嘛特意跑来跟我解释?”  “所以你能听懂?”  “唔。”  “如果我抓一只蝙蝠来,你能问它吗?” &“随你。”切嗣兴趣缺缺地用看着神父手中的书。 &今晚的书是《葡萄种植》,他不见得有兴趣,只是表现出“你的话题比书更无趣”的态度。神父打开书,开始读。    蝙蝠们昼伏夜出,骨骼外露的翅膀鬼气森森。有人说这些面目狰狞的鬼怪会在夜幕中潜入房间,吸干处女的血液。  又是处女,魔鬼和卫道士的最爱。他们说不曾交媾的少女最为洁净,那为何又笃定洁净的血液会招来魔鬼?圣水最为洁净,教廷把它当做对抗邪魔的利器。叫绮礼来说,如果清教徒对处女的称颂无误,一个划开手臂的姑娘应当让魔鬼惊慌失措退避三舍。  西边小镇有个废弃的破屋,顶部勾着成千上百蝙蝠。在午间去那里逛一逛,打下一只蝙蝠和射死靶一样简单。实际情况比想象得更方便:绮礼走到洞穴门口,一只蝙蝠冒冒失失飞下来,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飞得太低,就被神父一把捏住。  这儿的蝙蝠只吃昆虫和果子,抓住翅膀,躯干就像只圆溜溜的老鼠。蝙蝠黑豆似的眼睛乌溜溜看着绮礼,长长的耳朵抖了抖,傻乎乎的样子。  “想装成普通蝙蝠,至少装得害怕些。”绮礼对蝙蝠说。  “……”蝙蝠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看着。”  “……”  “别装了!”  “吱吱吱!”  绮礼收紧手指,蝙蝠终于吃痛挣扎起来,毛茸茸的身体惹得绮礼手痒心也痒,险些一个没忍住就这么把它捏死。松开一些,蝙蝠和寻常动物一样慌里慌张扑腾,开始的静止可能是吓傻了,或者还没睡醒。  神父既不知道手中的是不是普通蝙蝠,也不知道恶魔能不能通过蝙蝠的眼睛看见自己。他只是试探,依然无果,还觉得自己有点傻。一想到把蝙蝠带回去它可能会向切嗣打报告,他不由考虑起再抓只蝙蝠。  一阵嘈杂忽然传来,绮礼离开老屋,循声望去,只见远处镇民正聚在河边。他想了想,捏断蝙蝠的翅膀把它塞进口袋,向那里跑去。  小河环绕着镇子,是大家取水、洗衣服的地方。水浅处能涉水过河,有些暗沟却深得漫过成年男子脑袋。大人们会再三告诫孩子离那里远点,最顽皮的孩子也在拳头下明白哪里不可去,因此小河从未造成伤亡。  截止到今天。  “神父先生!”看到神父的人如释重负让开路,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绮礼像摩西分海般走入人群,看到了他们围着的东西。  总是笼罩在黑纱中的脸终于露出来了,一张普通得缺乏特征的脸,面色惨白,紧闭双眼,一点也不像在沉睡。绮礼蹲下去,抹掉寡妇口鼻蟹泡似的白沫,轻轻挪动尸体,大量河水从她口鼻溢出。  她的指甲里满是泥巴,手中还抓着一把草,似乎死前曾竭力挣扎。她浑身僵硬,没有显眼的人为伤口,典型的意外溺毙。  又或者说凶手是所有人。  没有人指点寡妇哪段河不能去,大雨倾盆天色如墨时没人肯收留她片刻,就算现在看着她尸体,嫌恶和忌惮也远胜同情——没有人悲伤,廉价的同情很快会变成谈资。大人们驱赶着探头探脑的孩子,让他们别看脏东西。  “哎呀!她的女儿怎么办?”有人嘟囔着。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接话,仿佛一出主意就得背下这个包袱。  “真是不吉利的孩子。”一个人说,其他人点头。  所有人主张立刻将寡妇下葬,越快越好,在淹死的女人变成怨灵之前。“是不是该把她女儿找来?”一个心软的妇人问。他们同意,却在谁去找女孩的问题上有了异议。  “我去吧。”神父说,“请准备好墓地,待母亲和女儿见最后一面,就把枉死者下葬。”  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寡妇的屋子在小镇边缘,曾经是废旧仓库的地方。她的亲戚死去,房子早就被其他镇民占用,不可能为个外人挪开。她大概也乐意待在小镇边缘不与人接触,温顺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断了翅膀的蝙蝠在口袋中拱来拱去,隔着层布料也感觉到毛茸茸、暖烘烘的触感。它勾着绮礼的口袋固定身体,绮礼加大步伐,把爬向袋口的小动物重新甩回口袋里。  代行者的脚程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小镇边缘。远远的能看到那个仓库,它孤零零站在土地上,连个窗子都没有,关上门里头就会部分昼夜的漆黑一片。一个闷腌菜的好地方,但用来闷个小女孩又是另一回事。  附近只有其他仓库,大人平时不来,小孩也找不到能玩的东西。男孩说的“开窗窥视”事件不可能发生在这里,或许发生在礼拜日教堂或去教堂途中,那个小姑娘唯一能出来放风的时间。  前方就是仓库大门,神父停下来,掏出银质十字架等待了一会儿。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空气中只有煤油灯的焦臭味。当然,能发生什么呢?前方只是个普通的,估计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看起来隐藏了秘密的寡妇已经淹死在河里,这种死法某种程度上说明她的秘密也没多了不起。绮礼叹了口气,准备开门报丧,做好神父的本职工作。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尖叫。  属于小女孩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到的鸟。随后门猛然洞开,一个比绮礼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身影蹿出来。一声重物砸落的巨响紧随其后,门被风一撩重重关上。  那个小姑娘兔子似的连滚带爬跑过来,跑丢了一只鞋子,慌里慌张跳回一步去取。她蹲下来,突然顺着地面看到了一双成年人的鞋子。小女孩浑身僵硬地抬头,顺着鞋子看到裤腿,顺着裤腿看到腰……把脖子崴了都看不到对方的头。以她的视角来看,不远处站着山一样可怕的成年人。  神父也吃了一惊。站在他的视角上看,小姑娘就像只兔子,非常确切的像只兔子。她小得用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兜帽被甩在后头,露出了往日藏得严严实实的脸——纯白(绝不是淡金色)头发,鲜红眼睛,现在绮礼知道她为什么要藏着。  兔子似的女孩紧张得发抖,一错不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像猛兽前吓破胆的猎物。她和她母亲一样软弱无力,但那奇特的外表也算个惊喜吧。绮礼收掉惊讶和失望,向女孩迈出一步。  女孩再一次尖叫起来,让神父猝不及防顿了顿。就在此时,她抡起鞋子用力砸向绮礼,啪!鞋子缺乏准头地落到一步之外。呼!她一把拽下另一只鞋子用力扔出,向绮礼铺头盖脸砸来。绮礼侧头避过险些砸到脸的鞋子,女孩没看投掷结果,趁机拼命向反方向跑去。  这可让绮礼起了点兴趣。他向女孩追去……  轰!  绮礼回过头,只见火苗从仓库中窜出,慢慢吞没屋顶。    ============================  满三万字上限啦~下文转移去:/post/112ce1_5d74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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