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幻西游2好看的名字佳期》好看吗?大概是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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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佳期》杀青 闵春晓王时雨夫妻档饰恋人(图)-新华网 来自:
近日,由深圳东方梦世界电影投资公司与美国金桥电影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青春励志爱情电影《梦幻佳期》于深圳杀青。影片中的女一号由曾经在《黛玉传》《危城之恋》等影视剧中有上佳表现的实力派青年演员闵春晓饰演,一向以古典气质著称的她,此次摇身一变成为都市干练女白领,以其时尚亮眼的扮相和沉稳踏实的演技获得剧组的一致好评。
电影《梦幻佳期》作为深圳东方梦世界“旧金山寻梦”系列中的首部作品,讲述了三位性格迥异的好姐妹勇敢追求童年梦想的感人故事,从中唤起人们对梦想的美好向往和勇敢追求。影片结合时尚元素,致力打造成一部热血青春时尚励志影片,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一部清新向上的优秀作品。
该片女一号由实力派青年演员闵春晓饰演。闵春晓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曾获“红楼梦中人”黛玉组全国亚军、第十四届“金凤凰奖”新人奖等多个奖项,现为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会员,饰演过林黛玉等众多表演难度较大的角色,演技颇受圈内人士肯定。此次在片中饰演一位能干好强追求完美的新时代女性伍慧仪,出身平凡却靠自己的能力在大都市中打拼出一片天地,虽然在遭遇挫折时因为完美主义心理而选择逃避,但最终战胜心魔勇敢面对人生,与自己的闺蜜和爱人谱写了一曲友情和爱情交织的赞歌。
当问到饰演时尚女性对于擅长扮演古典人物的闵春晓来说是否是一次挑战时,她表示,相比起之前饰演的许多内心复杂际遇坎坷的角色,伍慧仪则显得简单明快,更加贴近生活,演绎起来自然驾轻就熟。虽然时值酷暑现场炎热,但她依然笑称:“这是一次轻松愉快的拍摄。”
值得一提的是,闵春晓的丈夫、青年演员王时雨也在剧中饰演她的老总松岗,与她之间演绎了一场未成功的爱恋。“导演王凯阳此前与我们均有合作,彼此印象都很好。这次他独力执导电影,身为朋友的我们当然都要前来鼎力相助。事实证明这又是一次愉快成功的合作!”
据悉,《梦幻佳期》将于明年情人节期间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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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第十六章  最后,他说:“我过去看看你吧。”  佳期不肯答应:“太晚了,再说你自己又刚摔了一跤,你是病人别到处乱跑。要不我明天晚上去看你,我给你带馄饨。”  他没有再坚持。  第二天佳期还是照常去上班,因为她们小组正跟一个重要的case,大把的事情要做,整个小组都忙得人仰马翻,她不太好意思请假给同事增加负担。  同事们都很关心她的伤势,因为看起来十分吓人。吃午饭的时候周静安批评佳期:“你竟然去追劫匪,你看看你这伤,你说你这种行为,到底该叫勇敢,还是该叫愚蠢?说你笨吧,你有时候心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弯弯,说你聪明吧,你常常又蠢得无可救药。”  佳期说:“徐时峰也经常这样说,哎,你跟他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周静安就像是吃到姜一样直皱眉头:“拜托!少在我吃饭时提起那种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就是互相看不顺眼,每次佳期在徐时峰面前提到周静安,徐时峰就说“你那个毒牙闺密”。  而一提到徐时峰,周静安就说他斤斤计较、小气刻薄。  他们三人曾经在一块儿吃过一顿饭,结果只有佳期一个人埋头大吃,徐时峰与周静安则你一言,我一语。从柠檬汁应不应该加糖一直争执到现代社会男女权益是否真正平等,字字含沙射影,句句绵里藏针,明枪暗箭枪林弹雨,起承转合冷嘲热讽,佳期吃甜点的时候,两人已经就美国在韩的军事部署问题激辩到白热化的程度,战况之烈实在令佳期叹为观止。徐时峰倒罢了,反正他是靠耍嘴皮吃饭的,在法庭上不知多能侃侃而谈,最擅长把证人绕晕了套辞。而周静安那天的表现实在令佳期刮目相看,能跟徐时峰斗嘴而旗鼓相当完全不落下风的女人,佳期还是第一次见。结果周静安根本不接受她的崇拜,十分不以为然:“这算什么,想当年赴新加坡,我可是我们学校代表队的一辩。”  佳期越发崇拜,只差没要求周静安给自己签名。  下午的时候佳期忽然请假去派出所辨认嫌犯,周静安十分惊诧:“电视上不是说这种案子近期频发,提醒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吗?这才第二天呢,办案效率这么高了?”  佳期说:“派出所打电话说,是嫌犯今天一大早去自首了。”  周静安更意外:“这么穷凶极恶的嫌犯,会突然良心发现乖乖自首?”  到了派出所,负责接待佳期的警察同志很热情,先请她坐,又倒了茶给她,最后取出证物:“你认一下,这串佛珠是你的吗?”  佳期认出正是老麦送自己的那串菩提佛珠,当时散落了一地,此时竟然一颗不少地被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连那根断掉的绳子都在。不由感激:“是我的,谢谢你们这么细心,一颗颗帮忙找回来。”  警察同志笑了一声,说:“这是那嫌犯自首的时候带来的——这串珠子,他敢不一颗颗找回来吗?”  佳期有点疑惑,总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  认人的过程就像电视上的镜头,隔着玻璃指证哪个是抢劫伤人的嫌犯。佳期觉得纳闷,因为不过一夜之间,那嫌犯竟也受了伤,耳朵上包着纱布,手上也缠着纱布,竟然跟她伤得一模一样。嫌犯的面貌特征明显,佳期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个抢匪。  认完人出来后,警察又特意告诉她:“等案子了结,佛珠才可以还给你。”  佳期说:“没关系。”  那警察倒又笑了一下,才说:“你放心,重要物证我们一般保护得很安全。”  佳期这才觉得那佛珠可能不寻常,一时却也没深想。从走廊出来正好经过一间大办公室,几个警察在一块儿说话,中间那人捧着茶杯口沫横飞,正说到:“你们甭瞧那珠子不起眼,是老金线菩提,就那四颗莲花象牙记子,全城你就找不着第二串来。但凡稍有点见识的,没一个敢不认识那珠子……”  佳期不由放慢了脚步,只听那人讲得绘声绘色:“他们讲究的是三刀六洞,但听说老麦传下话来,说自己这个妹妹道上原本没人认识,不知者不怪。所以就只叫那贾猴子照样划了他自己两刀,一刀在耳上,一刀在手上,然后就叫他上咱们这儿自首来了……”  佳期如听天方夜谭,没想到那粥店的老麦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怪不得总觉得他举止之间气度不凡,颇有旧时侠风,没想到竟是隐于市井的传奇人物。而自己这条命,竟然是靠那串佛珠给捡回来的。  她侥幸了半晌,从派出所出来,就给阮正东打了个电话。原本想请他帮忙替自己向老麦道谢,谁知阮正东的手机关机,又打病房的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人接。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想或许是做治疗去了,也没太在意。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去超市买了菜,又回家包了馄饨煮好,才提着保温桶拦了部的士往医院去。  那层病房一如既往的安静,她敲门没有人应,试着扭了扭门锁,也是锁着的,于是走回护士站去问:“请问1708的病人是做治疗去了吗?”  护士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认得她是常来的,于是说:“1708出院了。”  佳期一怔,重复了一遍:“出院了?”  护士小姐说:“是啊,今天早上病人坚持要出院,专家组的几个教授都不同意,最后管业务的赵院长出面协调,才签字放他出院走了。”  佳期不由问:“那他是回家了吗?”  护士摇了摇头,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佳期心里乱七八糟的,提着那沉甸甸的保温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茫然地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医院大门口,黄昏时分马路上车流熙熙攘攘,可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腾出手来再试着拨他的手机,还是关机。挂上电话佳期觉得十分茫然,这才仿佛知道,现在自己除了他手机号码,再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联络到他,可是他连手机也关了。  到了晚上,她已经拨了无数遍阮正东的手机,仍旧是那句请稍后再拨。佳期不由着了急,只担心他怕是病情有了什么变化,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他为何突然执意要出院,而且还这样匆忙。  她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阮正东的电话仍然关机,她只怕他出事,坐立不安,最后终于打电话去电视台,辗转周折,费了很大的劲才问到阮江西的电话。  阮江西远在云南出差,接到她的电话十分意外,听她说阮正东出院,更觉意外:“什么?你等一等,我打电话回家问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电话回来,语气里已经有隐约的焦虑:“他没有回家,家里的工作人员说他没回过家。我打电话到他公寓没人接。西山和密云两边别墅的人也说他没回去过。这几天我妈陪我爸出国去了,我哥肯定是瞒着她办的出院。”  佳期猛然心一沉,突然就觉得害怕。  下班的时候,佳期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搭地铁,而是走了一站路去乘300路。佳期已经有许多年不再搭这条线,没想到短短数载,这条线路已经如此拥挤。空调车上仍是摩肩接踵,挤得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天气太冷,车窗玻璃上全是白色的水汽,朦胧的车窗外,城市的天空一分分暗下来,而她夹在拥挤的人潮里,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后来上车的人实在太多了,车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车里空气不好,佳期觉得透不过气来,终于下了车。  下车后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玉渊潭。  天气很冷,许多公汽正在离站,一辆接一辆,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唯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隆冬的寒风里,仿佛无所适从。  她把手插在衣袋里,走到公园大门去,门口的管理员有点狐疑地看了看她,提醒她:“已经快闭园了啊。”  进公园后,顺着路走了很久,她才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这公园她也很久没有来过了,最后一次来,是跟孟和平。樱花节人很多,为了抢一个好位置拍照,等了许久,合影又央另一对情侣帮他们拍。  那些照片后来都没有了,在落英缤纷、飞红成阵的花雨里,他拥着她含笑。  青春的、憧憬的镜头里,露出幸福的笑颜。  有老人慢跑从她面前经过,笃笃的步声,很有节奏。风很冷,冻得她脑子发僵。她掏出手机,翻到电话簿的阮正东,准备按下拨出键,可是迟疑着,终于还是关上滑盖。  她一直坐到闭园,肚子很饿,于是从公园出来就走到必胜客去,就着热巧克力叫了咖喱至尊,辣得唏嘘不已,最后将披萨吃掉了大半,自己也觉得自己余勇可嘉。  吃饱了,人就会比较快乐。  周静安常常这样说。  可是她现在吃饱了,却一点也不快乐。  就这样浑浑噩噩直到周末,因为忙,人倒有点麻木,阮正东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不留半分痕迹。起初她还每天拨好几次他的手机号,可是永远是关机,渐渐她不再拨了,她也想过是否再给江西打一个电话,但转念一想,还是罢了。  最后一次去医院检查伤口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小雪。  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雪珠子打在玻璃窗上,沙沙直响。  医生说:“伤口愈合得很好,可以不必再来了。”  只是一周,伤口便只剩了浅浅一道细细红痕,身体的复元机能快得不可思议。  下午跟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同事们去学校做宣讲,因为人手不够,去的又是她的母校,所以临时抽了她去帮忙。  宣讲十分成功,气氛很好,他们公司在业界内亦属知名,所以反响比较热烈。宣讲会结束后她与同事们从报告厅出来,忽然有人追下台阶来:“那个姐姐,请等一等。”  是个学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以为对方还有什么问题要咨询,谁知那人很大方地向她自我介绍:“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柏郁。”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举手挡住自己的脸,从粗疏指缝间望着她,眼底露出一丝顽皮与笑意。  她顿时想起来了,那个尴尬无比的早晨,自己就是被他给堵在了阮正东的睡房里。没想到他竟会是自己的学弟,而且还会这么巧遇上。  他笑嘻嘻地说:“姐姐请我吃顿饭吧,我又身无分文了。”  很坦白可爱的大男孩,在他的要求下佳期带他去了快餐店,他一口气吃掉两个汉堡三个鸡肉卷,意犹未尽又啃上了烤翅,佳期怕他噎着,忙说:“慢慢吃。”他咕咚咕咚喝掉半杯可乐,然后抚着肚皮感慨:“哎,真痛快。”  向她解释:“我不回家就拿不着生活费,我妈就想逼我回去,我偏不,我宁可饿着,也绝不屈服于强权。”  佳期觉得好笑:“那你也不能这样饿着啊,跟自己妈妈有什么好闹别扭的。”  吴柏郁说:“我妈那个人你不了解,唉,真是一言难尽,唉……”  他说了一句话倒叹了两声气,佳期看他一本正经地愁眉苦脸,不由哧地一笑。吴柏郁说:“姐姐,你别笑啊,是真的,我妈那个人,连我大哥,就是东子哥都怕惹上她——那天早晨我到大哥的公寓去,就是撞见你那天早上,我都没敢告诉大哥,其实是我妈逼着我去的,你看看,她行事有多恶劣。”  佳期怔住。  吴柏郁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我哥,他非生气不可——前一天的晚上,我妈在超市撞见他买东西,也不知道他都买了些什么,把我妈给刺激得,回家后一口咬定我哥藏着女人在家,威胁利诱我去替她打探情况。可怜我想着暑假去尼泊尔,不得不被她收买。不过那天我回去后可愣是一个字都没露给她,真的!我拿人格担保,不然她早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最烦她了,可是亲戚们偏爱听她掰话。这世上的中年妇女最难缠了,你说我哥都多大岁数了,她们还以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为乐趣。姐姐你放心,我坚决支持你跟我哥,打死我也不会把你们俩供出来的。”  他说得慷慨激昂,佳期先是觉得好笑,后来渐渐觉得酸楚。  想起那一天,他说话时的脸红,想来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替女人去买过那些东西。  只是为了她。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隐隐发疼。  她对吴柏郁说:“你快吃吧。”又拿了几百块钱给他,“怎么也别饿着自己,这钱你先拿着吃饭用,但还是应该回家,怎么也是自己的妈妈,少跟她赌气。”  吴柏郁不肯要钱,说:“我勤工俭学了一把,上个月就帮电教馆做课件。过几天就发钱了,姐你放心吧。”  佳期说:“还有好几天你要吃饭呢。”把钱放到他手里去,叮嘱他,“没课的话还是回家一趟,自己的父母,哪怕有再多的缺点,可他们是你重要的亲人,别到失去他们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吴柏郁想了想,点了点头。  最后他说:“姐,钱到时候我叫我哥还给你。”  佳期说:“不用了。”停了停才说,“我还欠着他呢。”  那天晚上佳期睡得不好,一直做梦,梦见小时候,背着书包去上学,下着雨,巷子又深又长,只有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地走着。雨哗哗地落着,巷子两旁白墙黑瓦都在雨雾中变得模糊,大团大团的绿树,横过墙头,雨滴滴答答地从枝头滴落,而她一直走一直走,鞋子都湿透了,又冷又潮。别的孩子都是家长打伞去接回家,只有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冒雨走在巷子里,天渐渐黑下来,她开始胃疼,疼得蹲在那里动弹不了,一个人靠着墙,拧着书包带子,捂着胸口,墙上的白灰蹭在了衣服上,还惦记着想要拍干净,因为父亲替她洗衣服不容易。她疼得透不过来气,直冒冷汗。有什么声音在远处响着,单调的一声迭一声,仿佛警铃。  最后疼醒了,才知道是电话在响,本能摸索着拿起听筒,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沙着嗓子喂了一声,那端却没有人说话。她看了看闹钟,已经凌晨,不知半夜里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又喂了几声,突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连忙爬起来,一不留神拽住了电话线,她怕拽脱了电话线,一着急整个人就失了平衡,咕咚一下子从床上翻了下去,还带着电话机也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她半晌缓不过气来,揉着被撞疼的肘子与膝盖坐在地上直吸气,幸好电话没摔坏。  或许是这边动静太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你怎么了?”  佳期只担心他把电话挂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十七章    结果他“啪嗒”一声,还是把电话给挂了。  佳期气得要命,捏着听筒脱口骂阮正东你混蛋,郁闷的是骂了他也不知道。终于回过神自己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两只脚丫子早已经冻得冰凉。爬到床上去哆嗦了半晌才暖和,只想着明天就去中国电信查通话记录,不信找不出他来。  结果半夜这么一折腾,早上迷糊过了头。飞奔到地铁站去正好赶上上班的最高峰,车厢里挤得人像块压扁的棉花糖,出地铁之后好久都反弹不回原形。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最后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刚坐下就接到老板秘书的电话:“尤小姐,王总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一大早迟到就被老板传唤,不由有点心虚。谁知王总也没有别的事,只交了几份资料给她:“知鹏那边点名叫你去一趟,你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知鹏房地产是他们一个重要客户,有多年的合作关系,佳期以为是对方宣传计划有所调整,所以需要沟通,也没太在意,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知鹏所在的写字楼离她们公司不远,打的不过十多分钟。下了的士刚走到知鹏公司的写字楼下,电话突然响起来,是个很陌生的男人声音,一口流利而标准的普通话,彬彬有礼:“尤小姐,您好。”  她误以为是客户,答了一句:“您好。”  对方说:“是这样的,我是正东的朋友。很抱歉通过这种失礼的方式约尤小姐出来,知鹏公司那边我已经事先打过招呼,只是借用尤小姐几个钟头,可以吗?”  佳期轻轻哦了一声,却不得不顿时打起万分的精神,这样强势而不容置疑的手段,用词却这样客气周到,看来不是等闲好相与的人与事。  “我们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您转过身,看到那部黑色的车,车牌尾数是29。”  佳期转身,看到一部看似十分寻常的奥迪A6,车牌尾数正是29。她走过去,一位男子早已经站在车边,风度翩翩。  “尤小姐,”他向她微笑,“正东的母亲想见您,请随我来。”  正东的母亲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年轻,气质极好,雍容大方。见到佳期笑容亲切:“其实早一阵子就想见一见你,但总没有适当的机会。”又问,“尤小姐还没有吃早餐吧?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便转脸吩咐,“开两份早餐上来。”  四合院初看起来不甚起眼,却是数重进深的轩敞宏伟。旧式的老房子十分宽敞,用作餐厅的那间屋子,向南一溜的大玻璃窗,冬日初晴的太阳正好透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北方的旧式家具,一桌一椅漆光油亮如墨玉,在明亮清透的阳光中,镀上淡淡的万点金沙,顿时仿佛时光倒流数十年。而旧式黑檀大圆桌上的早餐却是南方的泡饭油条,还有几碟地道精致的南方酱菜,在浅暖的阳光下,碗碟精致菜色鲜亮,令人食指大动。佳期怕失礼,只是陪着阮夫人在餐桌旁坐下,阮夫人笑吟吟地道:“你也别太拘束了,就是作为一位晚辈,陪长辈吃一顿早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佳期笑了一笑,阮夫人亦微笑,说:“对啦,这就好多了,年轻的女孩子就应该多笑。”  佳期这才稍放松了一些,陪着阮夫人吃完早餐,然后到偏厅去喝茶。阮夫人这才说:“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东子这孩子太叫人操心了。打小他爸爸和我工作都忙,很少能顾得上他,他姥爷在那么多孙子、外孙里头,又最疼他,所以他那脾气从小到大都拗,我也拿他没有办法。拿这回的事来说,一声不吭自己出院走掉了……他还是个病人……”她眼中盈盈一闪,仿佛是泪光,“如今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佳期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有点无措,轻轻叫了声:“阿姨。”又觉得自己冒失,只说了句:“您别着急。”  “真是叫人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到上海老房子里住着,不管家里谁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一口一个没事。可是他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又不肯回医院去,他的病不能耽搁,我这心里都乱了。我本来想叫江西去劝劝她哥哥,可是最后一想,也许他现在真正想见的并不是江西。”  佳期心里也乱了,默默无语。  “尤小姐,在每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不管多大,都只是孩子,所以请你体谅我的心情。我这样冒昧地请你来,只不过出于一个母亲的自私,希望你能帮助到正东。”  佳期抬起头来,很快地说:“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这就去上海。”  佳期后来才知道接自己来的那位男子是张秘书,此人办事十分敏捷周到,从四合院出来一上车,便一样样交给她:“这是今天中午11点40分飞往上海的机票,你公司那边,我已经帮你向王总请假,他也已经同意。车子现在会直接送你到机场去。这是正东在上海的地址,这是信用卡和一些零钱,你别推辞,因为你什么行李都没有带,所以带点钱是必要的,再说这钱我会从正东的工资里扣出来。”  佳期完全没有意料到:“他有工资?”  不苟言笑的张秘书竟然笑了一笑:“是啊,他有工资。”  登机之后佳期才觉得有点累,飞行时间是一小时四十五分,因为空中管制的原因晚点十二分钟降落。庞大的波音客机挟带呼啸的气流,轰鸣着降落在跑道上,缓缓地滑行向前。  脚踏实地的感觉到底叫人安心。  上海正在下雨,灰蒙蒙的天气,风裹着冷雨扑在身上,冷而潮,仿佛比北京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佳期因为出差来过几次上海,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这次也是一样无心风景,出了机场就打的,递给司机那张卡片:“麻烦去这个地址。”  路很远,车子顺着蜿蜒的高架路,渐渐深入城市的脉络,穿行在高楼的森林里。冷雨潇潇地敲着车窗,佳期想,自己见着他,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那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深处,路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犹未落尽黄叶,在半空中枝叶交错。雨渐渐地停了,无数枝叶拱围着,将犹有雨意的天空割裂出细小的缝隙,滴滴答答是枝头积雨跌落的声音。路两侧都是些颇有岁月的老房子,偶尔能看到精巧的屋顶,掩映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与围墙之后。这条路静谧如同无声,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下午。佳期捋了捋被细密雨丝濡湿的长发,终于找到门牌号。墙很高,墙里头能看到的也只是树,落尽叶子的阔叶乔木,枝桠整齐如梳地向上伸展着,如果是夏季,想必会是浓翠欲滴吧。  佳期按了许久的门铃,没有人来应门,她再拨阮正东的手机,还是关机。  她觉得饿,饥寒交迫。  她庆幸自己没有行李,因为走了很远才看到有一家咖啡馆。推门进去看着并不甚起眼,像所有的咖啡馆一样有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墙是红色,午后客人稀疏。寥寥几个似乎都各自窝在沙发里。  她点了杯拿铁,还有原味芝士蛋糕。  沙发很舒服,她不由自主也深深地窝陷进去,咖啡香气浓郁,浮有漂亮的叶子拉花,味道十分醇厚。没想到误打误撞还可以找到这样地道的一家咖啡馆,芝士蛋糕还没有送上来,音乐是轻曼动听的爵士,她几乎要睡着了。  走道那头的沙发里有女子在低声讲电话,店中灯光轻柔,将她侧影轮廓倒映在大玻璃窗上。佳期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将衣服穿得这样漂亮,一身浓烈的黑,只围一条大花绚丽的披肩,那披肩缀数尺来长的流苏,摇动不知多少颜色,如泼如溅,仿佛烂醉流霞淌在肩头。围衬出一张灿然如星的脸孔,那种肆意的美丽,竟似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令人惊艳。  或许是在与恋人通话,细语喁喁,偶然抬头,明眸善睐,望之竟如生烟霞。  这样的出众,上天真的偏爱她。  正好店中音乐在此时静止,佳期依稀听到她正说:“那么你过来接我吧。”  连嗓音都甜美如斯,或许是热恋中人的特质。  幸福得令人感慨。  芝士蛋糕十分好吃,烘焙一流,佳期本来就饿了,越发觉得香甜可口,吃得近乎贪婪。一块蛋糕犹未吃完,有客人冒雨进店中来,咖啡馆并不大,一眼即可望见来人。佳期正好一口蛋糕噎住,顿时呼吸困难。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拿手按在脖子上,噎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别提多狼狈。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拍在她背上,真的很用力,震得她整个背部都痛,可是那口该死的蛋糕终于顺利地滑下去,一口气好歹顺了过来。  太丢人了,急急捧着咖啡杯喝一口,仿佛是心虚。  “正东。”  过道那头的女子在唤他的名字,嗓音甜美如蜜。  他没有动,佳期手里还捏着咖啡杯的杯耳,心想,敌不动我不动。  “正东?”  身后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疑惑,他还是没有动,佳期干脆放下了杯子,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寒暄:“阮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这样虚伪透顶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觉得牙酸,他挑起眉头,仿佛是不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他只穿一件深色开司米大衣,衣冠楚楚地前来赴美人约会,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样子。佳期在心里想,除了脸色难看了一点,倒依旧是风流倜傥。  在飞机上打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的腹稿,结果看来一句也用不上,她干脆实话实说:“令堂托我来上海看看你,于是我就来了。”  他哦了一声,神色冷淡,转脸向她介绍身后的女子:“我的朋友,盛芷。”停了一停,又向对方介绍她:“这是尤佳期。”  盛芷笑起来仿佛更美,向她伸出手:“幸会。”  虽然阮正东身边向来多美女,但能见到这样出色佳人的机会也不多,果然是幸会。  佳期与她握手。  气氛有点怪异,或许是因为盛芷嘴角那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佳期有点愤然,并非她自己死缠烂打追到上海来,再说她怎么有本事猜到他躲到上海是来会佳人。佳期转头望了一眼阮正东,他突然问:“你吃饱了没有?”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据说人看到美女就会反应迟钝,果然。  “吃饱了我们就走。”  雨已经停了,盛芷自己开一部黑色英国双门小跑车,洒脱地向他们道别,然后驾车闪电般呼啸而去。  天气很冷,佳期呼出大团的白雾:“不好意思,搅了你的约会。”  他嘴角微沉,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说:“你妈妈很为你担心,因为出院的事,其实上海这边也有很好的医院,治病总不能半途而废。”  他看了她一眼:“你说完了没有?”  这样冷的天气,刚刚从暖气充分的咖啡馆里出来,太冷了,冻得人脑子发僵所以反应迟钝,她脱口又“哦”了一声。  “回家去。”  冷着脸扭头就朝前走,她跟上去,他走得很快,冷风吹起他的大衣,扑扑地翻开,露出里面深灰衬里,仿佛鸽子的羽翼展在风里。冷空气呛在鼻子里很酸,他步子太大,她跟着吃力,上气不接下气。亦步亦趋终于跟到车边,他拉开车门,干脆停下:“我叫你回家去。”  她拉开另一边车门,把手提袋扔进车里,十分干脆地告诉他:“我不回去。我搭了两个钟头的飞机,跑到这里来不是来看你发大少爷脾气的。我隐忍你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但不代表我就要看你的脸色,被你呼来喝去。我告诉你,我就不回去,除非你回医院。”  然后上车,泰然自若关好车门。  他扶着车门站在那一边,仿佛是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车启动。  他依旧绷着脸:“你住哪家酒店?”  她想起那张信用卡,赌气问:“上海最贵是哪一家?金茂君悦还是上海四季?”  他终于瞥了她一眼,减速将车转弯掉头。  车子驶回她曾按了许久门铃的地方,大门式样老旧毫不起眼,驶进去后沿着幽深弧形的车道一转,视线里才出现精心布置的花圃,潺潺的大理石喷泉。花园里笔直的水杉,只怕都有了数十年合围粗细。还有两株极大的香樟树,依旧浓翠如盖,掩映庭院深深。车道一直驶到尽头,才看出树木掩映后的西班牙式大宅。  房子颇有些年代,走进去觉得像博物馆,因为旧,因为大,客厅空阔似殿堂。家具陈设老旧,壁炉里竟然还生着火,米色的地毯上躺着一条哈士奇,头搁在爪子上,睁着褐色的眼睛看着她,模样气质都像一匹狼,可是那种凶狠被慵懒完美地掩饰了,见她走近亦不动,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这样的狗,倒真像是他养出来的。  “喝什么?”他十分客气地问,看来竟打算将她当成一位客人来招待。  其实她没有吃饱,还是半饥饿的状态,而且站在这样殿堂似的深旷空间里,人也觉得冷,还是那个词——饥寒交迫。  她说:“蛋炒饭。”  “什么?”  “我要吃蛋炒饭。”佳期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这种好似电影布景的大宅中提出这种要求,不知会不会遭打雷劈。  阮正东请了位很好的厨师,起码炒出来的扬州炒饭十分地道,虾仁新鲜,火腿丁咸香可口,连青豆都颗颗酥软。厨房送来时配了一碗干贝冬笋汤,这样的好吃好喝,才像他素来的风格,处处都挑剔,处处都要求最好。  他坐在很远处的沙发上,旧式的沙发又宽又深,显得他的人似乎瘦了一点,仿佛陷在那沙发里。那条哈士奇就趴在他足边,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睛,她吃饭的时候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并没有点燃,含了一会儿又取下来。  吃饱了之后他对她说:“你还是回去吧。”  语气已经平淡,她反倒觉得难过,从前她吃饱了就会好过一点,现在渐渐失效,吃饱了仍旧难过。  “为什么要出院?”  “那是我的事情。”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点生硬,“总之请你回去,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干涉。”  她静了一会才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壁炉一点火光映在墙壁上,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他忽然笑了笑:“佳期,从前我还想着,想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一些事情,有许多东西,不是我想就可以拥有,佳期,你其实很好,可是我不再爱你了。”
第十八章  “你撒谎。”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打破沉寂:“撒谎会长长鼻子。”  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在撒谎,佳期。”  “我跟和平一块儿长大,小时候玩打仗,我是连长他是指导员,领着一帮人冲锋陷阵,遇上敌人都是我带人突围他掩护撤退。十多岁的时候跟别的大院孩子们打架,人家操一块板砖拍上来,和平替我挡在前头,为这个他头上缝了好几针,可愣没掉一滴眼泪。从小到大,摸爬滚打上树翻墙,磕着碰着不知有多少次,我从没有见他哭过。可是佳期,你知道吗?在几年前一天半夜里,我打电话给他,毫不知情地问了一句他跟你的婚期,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只是因为你不要他了,二十多岁的一个大男人,他竟然就在电话里哭了。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伤心,他很多次在我面前夸你的好,我一直以为你们会结婚,因为和平这个人特别死心眼,对谁好就死心塌地的一辈子也不会变。他对我好,这辈子就死心塌地地认我是兄弟,他爱你,就能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一点一点地去攒钱,想着能跟你结婚。他甚至还跟我说过,你们的儿子,将来一定要认我当干爹。他就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不要他。他哭的时候,隔着整个太平洋,我就在心里想,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最好的兄弟,被一个女人伤成这样,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尤佳期,我可认得你了,原来就是你。跟几年前的照片比起来,你也没大变,更不见得有多漂亮,怎么会是你?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把和平迷得七荤八素,让他能为了你流眼泪。  “没想到你还没结婚,我想这是报应,你甩了和平,人家最后也甩了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我送花给你,打电话给你,约你你也肯出来,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你,就想找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和平为了你伤心。你要是一上了钩,我就打算立马甩了你,替我最好的兄弟报多年前的一剑之仇。我可以轻轻松松地觉得,他当年为了你伤心,有多不值得。可是你从来就对我没半点非分之想,我就想,你要么是太笨了,要么是实在太会演戏,把分寸把握得这样好。既然你要玩,我当然奉陪到底,这么多年我见的女人多了,时间一长,藏得再好的狐狸尾巴也能露出来。可你就有本事滴水不漏。别的女人,要么爱我的钱,要么爱我的家世,要么爱我的人,总归有一样,可你是真的不在乎,成天跟我在一块儿,就不多瞧我一眼。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送你回去,你在车上睡着了。到了之后我想叫你下车,结果你睡得迷迷糊糊,只说了一句:‘孟和平,你别闹了。’  “我才知道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不止是他记得你,你原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竟然妒忌和平。  “那天你睡了两个多小时,我坐在车里抱着你,你靠在我怀里睡着,我在心里想,怎么会是你?你既不聪明,又不漂亮,甚至还有点傻乎乎,我怎么会爱上你?为什么会是你?难道就为你不待见我?可是我抱着你,就是不愿意你醒过来,因为你一醒,我就不能不放手。  “我活了三十三年,也曾喜欢过别的人,离离合合,也有过动真心的时候。可那天我听着手上的表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着,我就在心里想,每过一秒,我能这样抱着你的时间,就少了一秒,我能跟你在一块儿的时间,就少了一秒。我下决心叫醒了你,以后就再也不见你了。  “这辈子我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的滋味,半夜里醒过来,就会突然想你。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就能想到你。最后我给你打电话,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心软,每次我就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见你,下次我再不给你打电话了,我要忘了你。  “最后却是你先说分手,你蛮不在乎地说分手,你仗着我爱你,你就能这样毫不在乎地把我给甩了,我跟和平两个人,竟然就这样栽在你的手里。  “我病了之后,你来医院看我,看着孟和平的时候你连眼神都在发抖,你这个笨蛋,一点也骗不了人,真是傻,隔了那么多年原来还爱他,可当年为什么要跟他分开?也只有我比你更傻,因为我竟然会爱你。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这病,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那天晚上你到医院给我送馄饨,你敲门我其实在病房里,可我没开门,最后你坐在椅子上,我从门缝里看着你,一直点头打着盹,就像个小孩子。我想还是算了吧,你还年轻,我也别害你了。但最后你却回来了,你跟我说,你没等到我。为了你这句话,我横了心留住你,哪怕多一点点时间,多一点点有你的时间,也是好的。  “那天你受了伤,你叫我别去看你,可我最后还是去了,佳期,你不知道,我看到和平的车停在你家楼下,我就在远处看着,看着他一个人在那车里,一直坐到天亮。我是一个男人,我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他在车里枯坐了一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把我们三个人都陷到这种地步来,我太不仗义了。最后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我也下决心把这事做个了断。  “你们两个人真的很像,一样的死心塌地,一样的傻头傻脑,再苦再难都能自己一个人忍着。可是我不一样,我觉得受不了,我爱的那个人,要全心全意地对我,因为我是全心全意地对她,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所以不能容忍她心有旁骛。佳期,所以我不爱你了,我不再爱你了。请你也停止自欺欺人,去跟孟和平说清楚,你当年是为什么要离开他。你们两个人,自以为是地互相成全,可是却伤害了更多的人,江西的个性其实像我一样,都不会容忍,所以请你离开我,再不要回来。”  他轻松地笑了一笑:“佳期,今天我说的全都是真话,而你却直到现在都还在骗自己,所以,只有你才会长长鼻子。”  这样长的一篇话,佳期就跟做梦一样,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小小的,像是梦呓:“可是你不知道,我跟孟和平,不可能了。”  “哪怕我再爱他,也不可能了。”  她竟然没有哭,而是像他一样,平静而从容地说出这句话来:“我们两个人中间已经有了太多的别的东西,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重新跟他在一起。  “我没有骗自己,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对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是的,我爱你不如爱孟和平那样深,因为我从前遇到的并不是你。可我不是个木头人,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孟和平,也只有你这样爱过我。在我终于下决心重新开始的时候,你这样把我推开,我无话可说。但我要说的是爱情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是尽了你的全部力气,我也是尽了全力,如果你认为我爱得还不够,那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青春,让我像爱他一样爱上你。”  她慢慢地蹲下来,扶着沙发,像要攥住一个什么依靠:“从前我就像你一样,我以为牺牲可以成全幸福,这么多年来我才知道我错了,牺牲自己却并没有让人得到幸福。因为真正爱着的人,哪怕那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因此而停止爱他。很多年前我也对一个人说过,我不再爱他了,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宁可自己是死了才好,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哪怕我当时真的是死了,他也不会停止爱我。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辜负过一个深爱我的人,从前我放弃孟和平,因为我没有办法放弃比爱情更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尊严。如今我不能回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中间已经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东西。这辈子我也没有办法回去,我只能辜负,对他除了内疚,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几乎打算用这一辈子来还欠他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够遇上你,我还可以遇到另一个深爱我的人,我不希望再辜负你,你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也就想自私一点,我也就想可以肆无忌惮一回,不管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我想重新开始。正东,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不管你的病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不要推开我。哪怕我一厢情愿,我想陪着你,我想一直到最后,我可以握着你的手。我希望你给我时间,让我可以说,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上你。”  她半蹲半跪在沙发前,像个小孩子,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她缓慢而轻柔地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环抱住她的肩。  雨声一点一滴地敲在窗上。  她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很轻:“你要答应我,好好治病。”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将来怎么样,都不能再叫我离开你。”  “好。”  “你要答应我,从此后不能再招惹别的女人。”  “好。”  “你要答应我,要像爱我一样爱惜自己。”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遇上什么事,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再离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沁进发间,她一动不动伏在那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轰的一热,竟然不敢抬头。  “好。”  他慢慢地说:“还有什么条件?要提就一块儿提出来。尤佳期,我发现你真的很麻烦,我怎么会惹上了你,甩都甩不掉。得寸进尺,又得理不饶人,还喜欢管东管西。”
  她噙着泪,笑:“你今天才知道啊,可是太迟了。条件多着呢,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呢,你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呢,你要哄我开心。永远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  “这么长?”  “记不下来就拿MP4录下来,每天带着,早上起来听三遍,晚上睡觉前重温三遍,有时间就经常在耳边放三遍。这就叫三个三遍。”  他终于觉察出不对:“你刚才说的那段话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佳期说:“这么经典的台词你都不记得?是英国BBC的《傲慢与偏见》。”  “胡说八道,明明是张柏芝的《河东狮吼》。”  她抓住了把柄:“好啊,还自称从不看粗制滥造的港式文艺片,那你怎么知道是《河东狮吼》?”  “我是从来不看,不过那会儿我正追一个小妹妹呢,所以陪她去了一回电影院,看了这部片子。”  她伸手掐他:“你还敢说,你竟然还敢说!”  他被她掐得龇牙咧嘴,直求饶:“你轻点,轻点成不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暴力?”  “才知道啊?哼,你有没有陪小妹妹看过《野蛮女友》?”  “没有,真没有!”  “我不信。党和人民的政策你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真的没有,请党和人民相信我这一回。”  “你的历史太不清白了,相信你太难了。”  “可我已经把历史遗留问题都坦白交待了啊,再说,要允许人犯错误,更要允许人改正错误。”  “那你要好好改造思想,争取宽大处理。从今天起,你每天得陪我看一部港产文艺片,一直到把香港出产的文艺片全都看完,就算你改正错误了。”  “我不干,那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一天一部,看到下辈子我也看不完啊。”他不怀好意地笑,“能不能罚我每天陪你做点别的事啊?比方说……某些适当的、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呀!呀!你怎么又掐我?再掐我亲你了,我亲了,我真亲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有湿漉漉的温热小刷子在刷佳期的脚踝,一下一下,有节奏,热烘烘的。过了一会儿,又去舔阮正东的脚背。  见他们完全不理会,被忽视的狗狗停止讨好的舔,竖着尾巴低吠了数声,试图唤起主人的注意:“汪!汪汪!”  他终于微微移开唇,喃喃:“甲骨文,别吵。”  甲骨文不折不挠地继续吠叫。  她用力挣了一下:“它为什么叫甲骨文?”  “我们上楼去好不好?上楼我就告诉你,这狗不乖。”  甲骨文被重色轻宠的主人惹怒了,咬住他的裤角就是不放。  她顾左右而言他:“我要看文艺片。”  “能不能换成我刚才那提议……”  “你想得倒美,我告诉你,这就是轻的了。要不你每天陪我看台湾八点档连续剧,从琼瑶全集开始。”  他求饶:“我们还是看港片吧。去我卧室看碟好不好?我房间里有一套很好的家庭影院。”  “你跟盛芷是怎么回事?”  “啊?”  “少装糊涂。”  “你喜欢看谁的片子?是喜欢去电影院,还是喜欢在家看原声碟?咱们先看王家卫,还是先看尔冬升?要不吴宇森?”  “吴宇森拍过文艺片吗?”  “没拍过吗?”  “盛芷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记得啊?”  “我会记一辈子呢,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最小气。”  “我爱你。”  “什么?”  “你哪怕再小气我也爱你。”  “那盛芷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他哀叫,“我连恶俗文艺片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你还问。”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辈子追着你问。”  “你说的,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她醒悟过来,“你老实交代,当年跟谁看的《霸王别姬》?”  “你怎么这么能吃醋啊,我跟陈凯歌一块儿看的。”  她根本不信,“骗人。”  “真没骗你,九三年这片子上海首映,我正好休假在家,宣传部那边给了大把的赠票,正闲着所以去看了。”  她激动地抓着他,“你真去了?那你有没有看到哥哥?天啊,《霸王别姬》的首映,十三年前,哥哥那个时候一定有如天人。你有没有找他签名?有没有合影?有没有保留首映纪念卡?”  他终于败给她了,“你怎么这么花痴啊?”  “你才知道啊,我既野蛮,又暴力,还小气,特别爱吃醋,特别花痴,可惜啊,被骗了吧,知道得太迟了吧。”  他亲吻她的脸颊,如同亲吻一个小孩子。  而后温言道:“我只后悔一件事情,我后悔没有早一点遇上你。让你吃了很多苦,而我自己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第十九章    早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下着小雪。  雪花又轻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变成湿漉漉的。两株梅花开了,幽幽寒香沁人心脾。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会儿,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来了,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她没有回头,只是微笑,他在玻璃中亦微笑,然后告诉她:“这两株梅花都有几十年了,一株馨口,一株檀香。”  老房子,处处都有旧时光的印记,偏厅的墙壁上有装裱精致的行书条幅,写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笔锋矫健飘逸,虽然没有落款,佳期对书法更完全是外行,但是仍认出了是谁的手迹。  “小时候练字,可练惨了,一放假就得在家临碑帖。”阮正东告诉她,“那时候哪静得下心来写大字?成天就惦着溜出去玩。一直到出国之后,被我妈逼着非得每周给家里写一封信,结果我爸给我的回信上,劈面头一句就痛批我的字。”  其实他的字写得很好,佳期见过他写小楷,字迹酷似他的外祖父,遒劲挺拔,一望即知下过功夫,颇有风骨。  佳期说:“我小时候挺喜欢上书法课的,那时候常常用旧报纸练大字,买几张宣纸,要仔仔细细地掐出米字格,酝酿好半天,才敢往上头写呢。”  阮正东说:“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佳期问:“为什么?”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总觉得对你的事知道太少了,就想着能多知道一点。想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这二十多年,你高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所以总觉得遗憾。”  佳期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小的时候,其实跟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候也调皮不懂事,让我爸爸伤脑筋。”  他笑:“真看不出来你还能调皮捣蛋。”  佳期说:“小孩子啊,当然有不懂事的时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里成天就我一个人,开始几天时间把作业写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几个小女孩儿一块儿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结果忘记回家封炉子。等晚上我爸爸回来,炉子里的蜂窝煤已经熄了。你没用过煤炉你不知道,重新生炉子得一两个小时。眼看着天黑了,还不能做晚饭。我心里害怕,结果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责怪我,反而带我出去吃馄饨。”  小镇那座桥头拐角有一家小饭馆,佳期记得自己被父亲带着去吃馄饨。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湿漉漉的,一侧的店铺门里投射出晕黄的灯光,一侧就是去流无声的小河,埠头下有晚归的人在拴着乌篷船的缆绳,黑暗里遥遥跟父亲打招呼:“尤师傅,吃过了呀?”  父亲客气地答:“还没有呢。”  她落在父亲后头老远,低着头惴惴不安,虽然父亲没有责备,可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听得到自己胶鞋落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父亲回过头来,远远向她伸出了手。  父亲的手指细长柔软,她不知道妈妈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父亲的手永远是这样温暖,叫人安心。  阮正东很认真地听她讲,一直到最后,他还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微凉,因为挂着点滴的缘故,虽然没有回医院去,但护士住在楼下的一个房间,而且每天医生会准时过来,每天上午总是要打点滴。很多种药水,一袋接一袋经常要挂整整半天。  佳期给他在掌心下垫暖手宝,可是他连手肘总是冷的,打完点滴还得吃一瓶盖一瓶盖的药丸,吃药的时候他还笑,说:“这么多种,不知道医疗保险给不给报销。”  他说话算话,每日打完点滴后就陪她看许多的旧电影。  都是香港出品的文艺片,虽然俗气无聊可是他们两个也乐在其中,旧式的沙发又宽又大,两个人窝在里面,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喝很好的都匀毛尖,茶香清溢,她拿来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东说她从来只会暴殄天物。  她不服气:“薯片配绿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试试。”  话说出口立刻后悔,因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于是端起阿姨替他准备的弥猴桃汁给他:“这个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两口,皱着眉头说:“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骗我亲你。”  他笑嘻嘻凑近她,不怀好意:“你怎么知道我想亲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转过脸去,说:“看电影吧。”  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与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画面,动听的配乐,因为相爱所以不离不弃,寻找,在偌大的城市里,奔忙回顾。即使情节弱了一点,可结局那样甜蜜。  大篷大篷的烟花盛开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万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缎夜幕,每一朵都绚丽灿烂不可思议,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可是再平凡的情侣,也能得到一个成全。  佳期喜欢这部片子:“哪怕内容再无聊,只要结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东说:“比起《Sleepless in Seattle》差远了。”  她承认两部片子相差甚远,但执意于此:“我就喜欢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厦俯瞰烟花,焰火照亮彼此的脸,让人觉得真的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为然:“烟花一转眼就没了,怎么能算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说:“可是那样美,叫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怎么不是天长地久?”  他微笑,没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最后,他说:“佳期,我们订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为妻。从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最大的诚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担心将来。所以我们订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的结婚,我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将来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电影里的孟老先生正在请周医生听一首黑胶碟老歌。  留声机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沙沙声,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时空。  许多人用了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电影里并没有说,为什么分离,浮华至梦幻的场景,泛黄的记忆,爱情的片断支离只是令人唏嘘,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阮正东微笑:“你瞧,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样,等到八十岁了还错过那个人。”  佳期觉得心酸,终于说:“都没有钻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闷闷不乐啊?早知道我就去买只特别特别大的钻戒。”  他伸出手来,指间已经捏着一枚精巧的指环,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中指上去,指环镂花精致,微有磨损,看得出是颇历岁月时光的旧物。戒指恰好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外祖母的戒指。据说是我曾外祖母的遗物,她一直戴着,当年她离家出走投奔延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这个。”他轻轻摩挲着佳期的手指,“外公去世不过两年,她也走了。临终之前将这个交给我,我真希望外婆还活着,她一定会说我没有挑错人。”  佳期见过壁炉上方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曾经的青鬓朱颜,那样美丽的双眼。解放后也有许多照片,与家人或朋友的合影,穿着灰色军装,剪着齐耳的短发,是那个时代最朴素的装束,可是明眸皓齿,仿佛时光永远停驻。也有晚年的几帧合影,两位老人都已经是白发苍苍,并坐在藤椅上,平静闲适。身后是花开堆雪的梨树,春深似海。  佳期不由觉得好奇:“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
  阮正东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外婆的脾气,那才真叫一个厉害,这两个人生了气,谁也不理谁,所以他们总是让西子去叫外婆吃饭,外婆若是肯跟外公一块儿吃饭,这场架就算吵完了。”  是真的很爱很爱,所以才可以这样吧。  数十载不离不弃,即使最艰难的岁月,也始终执子之手,终于与子偕老。  佳期最喜欢其中的一张旧照片,半身像,眸如点漆,端然而坐,目光明净清澈,透过镜头几乎都能觉得那种灵秀逼人。十六岁家世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短发,身着洋装,无忧无虑,旧时闺秀的娴静美丽,没有半分能让人联想到后半生的波澜壮阔。  她说:“外婆一定很失望,你挑来挑去,结果最后选了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很多时候都傻乎乎的。跟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比,差得太远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有什么办法。”  她终于笑一下。  “哎,终于笑了,真难啊。早知道买只大钻戒,说不定能笑得再灿烂点。”  “油嘴滑舌。”  他抱怨:“你今天都没亲过我,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  她温柔地仰起脸亲吻他。  过了许久,她忽然想起来:“甲骨文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关禁闭呢。”  她笑:“你把它关起来干什么啊?”  “明知故问。”  他不放手,继续吻下去,她推他:“电话在响。”  他简直气馁:“当没听到行不行?”  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去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走回来告诉她:“西子明天来上海。”停了停又说,“和平明天也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要不你别跟他们碰面了。”  佳期怔了一下,但摇头说:“没关系,反正迟早大家得见面。”  他说:“也好。”  第二天,佳期醒得很早,洗完脸刷了牙却又回到床上怔了很久,结果阮正东敲门进来:“怎么还没起来啊?”  她急急扯过被子:“我还没换衣服。”  倒教他一时窘在那里,其实她穿一套严严实实的睡衣睡裤,小方格泰迪小熊图案,倒像个孩子。  她的确没有拿定主意穿什么衣服。因为来得匆忙她根本没有带什么行李,到了之后才临时添置了几件。而阮家在上海有用了多年的裁缝老师傅,那也是佳期首次订制衣服,量了尺寸之后几天内就陆续送过来,只是几套家常的便服,样式简单而衣料熨帖,佳期觉得很舒适。  阮正东走过去打开了衣帽间的门,往里头张望了两眼,说:“你还是不是女人啊,登样些的衣服都没一件。”  佳期说:“我又不是美女,不必像盛芷那样穿。”  他一时气结:“小气鬼,小醋缸,只爱翻旧账。”  她还嘴:“大花心,大萝卜,心虚还不让人说。”  他走过来按住她就亲,佳期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拿手推他,可是越推他倒是越按得紧,两个人的呼吸渐渐都重起来,他的手也不老实,滑到了被子底下,佳期只觉得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中,痒痒的,他的手已经像一条鱼,滑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顺着她的手肘还在往下溜,佳期心慌意乱,只觉兵败如山倒,一时情急,死命地蹬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他,他闷哼了一声,终于闪开一旁,痛楚地弯下腰去。  佳期知道自己是踢重了,吓得连忙爬起来:“不要紧吧?”  他还是不吭声,佳期着了慌:“踢着哪里了?”  半晌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佳期老大过意不去,从前跟室友闹着玩,情急之下她也误踢过人,把绢子的小腿弄得乌青老大一块儿,好几天才消,绢子从此总笑她是属骡子的。  可见是踢重了,佳期说:“我看看,踢哪儿了?”  他一下子面红耳赤,手一摔竟然夺路而逃,倒把佳期撂在那里。佳期这还是第二回看见他脸红,突然醒悟过来,脸颊上顿时跟火烧一样,一双赤脚踩在地上,老柚木地板乌黑发亮,烙在脚心里又冰又冷,真想有本事掘个地洞钻进去躲着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下楼再见着阮正东,还是觉得窘,都不好意思跟他说话,一直到江西来。  江西还是那样美丽,活泼地与佳期拥抱:“我跟主任说如果再不让我休假,我就投诉他,他才批准我的年休。正好和平出差过来,我就拖着他一起来了。”立刻留意到她手上的指环,“啊……这个戒指……”拉着佳期的手,转头直笑,“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阮正东只是笑:“难道还遍邀亲朋昭告天下?”  “当然要的呀,”江西慧黠地一笑,“也不必昭告天下,请所有在上海的亲朋好友,尤其是你那些前任女友们来聚一聚,就行了。”  阮正东斜睨,一双丹凤眼更显冷俊,江西根本不怕他,孩子气地向他扮鬼脸。  孟和平一直站在那里,佳期觉得微笑很难,可是十分努力地微笑:“喝茶吗?要不咖啡?”  他说:“谢谢,不用。”  江西说:“你别理他,他这个人有点古怪,只喝白开水,跟蒋委员长似的。”  佳期顿了一下,说:“我去倒茶。”  阮正东说:“叫李阿姨去弄吧,再说西子跟和平又不是外人。”  佳期还是走到厨房去帮李阿姨泡茶,李阿姨说:“西子最喜欢柠檬蜂蜜茶呢。”于是她帮着切柠檬,柠檬太新鲜,一刀下去果汁迸溅,正好溅到眼睛里去,顿时酸涩难当,立刻睁不开眼睛。李阿姨啊呀了一声,忙忙拿了干净毛巾来给她,她按在眼上,笑着说:“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来。”  李阿姨说:“这个溅到眼里最疼了。”  是很疼,让人忍不住流泪。  端着茶盘回到客厅里,眼睛红红如小白兔,阮正东立刻看到了:“怎么了?”  她不由自主又揉了一下:“柠檬汁溅到眼睛里去了。”  他说:“叫你别弄,你还要逞能。”  江西还在一旁添乱:“吹吹,哥,快替佳期吹吹就不疼了,真的。”  阮正东作势要给江西一个爆栗,她一缩就躲到孟和平身后去,只是笑嘻嘻。  因为添了两个人,空旷的大房子似乎一下子热闹起来。连李阿姨都格外高兴,忙着准备晚餐,佳期在厨房里给李阿姨帮忙,江西在厨房门口探头:“要我帮忙吗?”李阿姨直念佛:“西子你就别来添乱了,还是去陪和平吧。”  江西还是进了厨房:“他跟我哥下棋呢,那两个人,一下起棋来,谁还在他们眼里?”  佳期也不让她动手,江西笑:“我这回可真是反主为客了。”倒说得佳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让她帮自己捡菜心,江西弄好之后似乎觉得余勇可贾,又帮忙剥莲子。看着佳期切菜,顿时几近崇拜:“天啊,佳期,你这动作跟李阿姨一样专业啊。”  李阿姨笑逐颜开,说:“我都快下岗了呢,东子就爱吃佳期炒的小菜。”  江西说:“我还没吃过呢,我哥运气真好。”  佳期笑了一笑,江西忽然感叹:“其实好多年了,我小时候那会儿,就羡慕人家家里,一家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做一顿饭出来,那才有家的样子,有人间烟火气。没想到今天还可以这样。佳期,你早点跟我哥结婚吧,以后我天天上你们那儿蹭饭去。”  李阿姨说:“真是,西子,你也快要跟和平结婚的呀,结了婚怎么还好上哥哥嫂子家蹭饭。”  江西说:“孟和平忙着呢,哪有空在家吃饭,所以我以后大把机会去哥哥家蹭饭,是吧,嫂子?”
第二十章    佳期手中刀一滑,只觉得指尖一辣,血已经直涌出来。江西失声“哎呀”,李阿姨慌忙跑出去拿药箱,整瓶的云南白药按上去,压住伤口。佳期勉强笑,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今天这是……”江西手忙脚乱地帮她包伤口,说:“好多血,要不要上医院去?”佳期说:“没事,这么点小口子还上什么医院。”李阿姨也着了慌,说:“我去叫王护士来。”佳期说:“没事,真的没事,你看这血已经止住了。”李阿姨看看那伤口果然已经止了血,于是帮佳期用药棉与创可贴裹好伤口,说:“你们还是出去看电视吧,你们在这里,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再伤着碰着,可让我不安宁。”  佳期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跟江西出来看电视。过不一会儿快开饭了,江西于是上楼到书房去,只见房间里静悄悄的,孟和平与阮正东坐在桌子两侧,面对黑白格子上的棋子,都在凝神思索。  江西见棋盘上只余寥寥几枚棋子,于是问:“谁赢了?”  阮正东抬头见是她,于是站起来,说:“走,吃饭去。”  孟和平笑了笑,手心里玩转着一枚棋子:“输了就要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阮正东笑:“谁输了,这局不是还僵着,顶多是个和。”  “你的皇后都已经无路可退,怎么没输?”  “可你也将不了我的军,怎么不是和?”  江西摇着孟和平的手:“别争了,走吧,走吧,我都饿了。”  下楼之后阮正东看到佳期包着药棉的手,明显地怔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江西说:“切菜时弄的,心疼吧?看下回还叫人家下厨,洗手做羹汤,你只管享福。”  阮正东只说:“吃饭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闷,连江西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吃完饭后悄悄问佳期:“我哥怎么摆一张臭脸?”  佳期只得答:“我不知道。”  “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脾气。”江西倒反过来向她解释,“我哥这个人最奇怪,不高兴了摆一张臭脸,真高兴了也板着脸,说好听点叫高深莫测,说难听点叫喜怒无常。”  佳期笑了一笑,江西怂恿她:“咱们上街花钱去,当男人不可理喻的时候,我们就花他们的钱。”  正巧阮正东走过来,听见她最后一句话,伸手敲她的头:“说什么呢?”  “在说至理名言。”江西只是拖佳期,“咱们走,别理他。”回头又叫:“和平,给我们当回司机,送一送我跟佳期。”  佳期说:“你跟他去吧,我有点困了,想在家睡午觉。”  江西拿她没辙,只得罢了。  佳期站在那里看他们预备出去,只不过寥寥数日不见,孟和平却似乎比印象里的更高一点,大约因为瘦,或许是因为隔得远,总觉得面目是模糊的,看不分明。他替江西拿大衣,江西一边系着围巾,一边跟他说着什么,远远可以看见江西的侧脸,流丽娇俏,笑得很甜。  她挽了他的手,相携而去。  佳期忽然觉得累,分外疲倦,身畔就是楼梯,冰冷的雕花柱子,让人倚靠在上面。  “佳期。”  她回过头去,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她身后。  她在一刹那间非常虚弱,几乎没有力气站稳,他慢慢张开双臂,她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紧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非常坚强,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懦弱得可悲。  他低下头,深深吻她。  他的嘴唇微凉,而她的脸颊滚烫,她的脑中一片昏昏沉沉,只是深深沉溺在这个吻里,只愿永不再想,过去的一切,将来的一切,如果可以永远忘记,那么该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停下来,她有些迷惘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孟和平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隔得太远,他的面目依旧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客厅格外深暗沉寂,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嗡嗡的回响。  他说:“我忘了带车钥匙。”  他走过来,那串钥匙就放在茶几上,他一直走到茶几旁边,阮正东忽然上前几步,正当孟和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阮正东已经抢先弯腰拿起那串钥匙。  孟和平戴着手套,纯黑的皮手套,细腻的小羊皮,十指修长。  还是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她在阶梯教室自习,他寻了来。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孩子气一样,不做声,只是不做声。  她的手指按在那双手上,将脸一扬,朗朗笑着叫出:“孟和平!”  她一直记得,记得那修长的指节,记得他指间常有的淡淡烟草气息,记得他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急速灵巧跳跃。  回过头,会看到他同样明朗如阳光的笑容。  阮正东伸手将钥匙递给他。  他伸手欲接,伸到一半又缩回去,脱下了右手手套,摊开掌心接过去了。  而后说:“谢谢。”  他走得很急很快,但没有忘记关上大门。顺着门厅穿出去,然后是宽阔的门廊,走下台阶一级、二级、三级、四级、五级。  车就停在台阶下。  他打开车门,车里的空气扑在身上,夹杂着细细的香味,是江西用的TRESOR香水,甜而腻的气息,熟悉得那样陌生。  他把钥匙插进,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  然后加油门。  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渐渐有规律,突然一下子静止,熄火了。  他再次启动。  刚刚踩下油门,再次熄火了。  他重新转动车钥匙,每天要重复无数遍的动作,点火、松开离合、加油门,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这一切,可是这时做起来都这样难,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真皮方向盘仿佛打了滑,腻得握不住。  车子第三次熄火。  江西终于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想拭去什么东西,只觉得手指与额头都是冰凉的,仿佛有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启动车子。这次终于没有再熄火,他驶下车道。顺着车道转过弧线,后视镜里那座树木掩映的大宅往后退去,慢慢退去,从视线中退去。  原来没有下雨,他一直恍惚听见雨声,潇潇的声音,却原来并没有下雨。黑色的柏油车道从面前延伸开去,他没有办法再回头看。车子已经驶出了花园的铁门。顺着这条安静的马路一直驶出去,然后拐弯。  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马路,忽然仿佛豁然开朗,眼前已经是繁华的街。  两侧依旧是法国梧桐,枝节楂桠,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飞速地掠过,像流水一样,一点淡淡的树枝阴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纹。  他这时才问:“去哪里?”  “恒隆广场啊,”江西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一遍。”  他哦了一声,放低了车速以便留意路标,但一时没有看到指示牌,随口问:“那现在要往哪边走?”  江西有点诧异:“这不是在淮海路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这才仿佛醒过来,四周的一切都那样熟悉,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方向,统统涌上来,淹没他,涌上来。这座城市的繁华最深处,曾无数次这样驾车驶过,原本应该熟悉如同掌纹的道路。而且车载屏幕上闪烁的小红点,沿着地图正缓慢闪动,提示着他们目前处于的位置。  科技已经如此昌明,几乎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卫星找到。  但是有些东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江西也爱逛街,孟和平其实很少陪她逛,因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两人很少能凑一块儿,即使凑一块儿她也并不像别的女孩子,总腻着他不放。更多时候,她都是跟朋友一块儿逛街。  去买鞋,名店的店员半跪在地板上,将样鞋一一比对给江西看,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精致的镂花与细碎的水晶,散发着熟革特有的皮质膻香。  江西问他:“哪一双好?”  他同店员一样跪蹲下去,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说:“白的这双好。”  江西微笑:“我也觉得这双好,穿裙子一定会很漂亮。”又说,“不过你们也太固执了,连九折都不肯打。”  店员小姐只是好脾气地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明年春季的新款,刚刚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这个价格呢,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我们会员的话都是原价,连九九折都没有。”  孟和平说:“喜欢就买了吧。”   江西说:“不过这双不合脚,稍微大了一点,换双小点的给我再试下。”  店员说:“我们记得您是穿七号的呀,不过我叫他们再拿小一码的来给您试试。”  孟和平忽然记起,于是说:“她穿六号的鞋。”  阮江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员小姐艳羡得不得了,说:“阮小姐,您男朋友对您真是好,又细心又体贴,连您穿多大的号码都记得。”  不一会儿店员已经捧了另一双鞋来让江西试穿,她踏进鞋里试了一试,太小了。  两双鞋摆在那里,江西将原来的那双又试了试,还是觉得踏进去太松,可是六号的那双根本不能穿,中间却没有码号了。  孟和平说:“要不就买这双吧,松一点不要紧。”  江西抽回脚,穿回自己的鞋子:“算了,不买了,还是不买了。”站起来已经走到了店门处,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忽然转头对店员说:“六号那双我要了,替我包起来。”  店员连声说:“好的,好的。”  孟和平说:“不是小了吗?”  江西似笑非笑:“我愿意要。”  他平常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于是不再说什么,打开钱包抽出信用卡来递给店员,另一位店员已经动作熟练地将鞋子包好,装进购物袋,殷勤地说:“阮小姐有空再过来看看,我们下周还有新款陆续到货。”  江西这天似乎心情不错,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试了许多衣服,也买了许多。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孟和平替她提着。虽然时值隆冬,但各店里的春季新款都刚刚上架,娇艳柔嫩的颜色,叫人想到春天的气息,新鲜而清新。  “好不好看?”她穿一件斜格的毛衫,配沙灰色的裤子,流光溢彩的一张脸,笑吟吟地对着他问。  他只答:“好看。”  信用卡划过,短促嘀的一声,更多的袋子拎在手里,最后回停车场去,大包小包,堆满了后座。  江西长长吁了口气:“真痛快。”又说,“上个月我们去越月的节目里客串嘉宾,不知道你看过那期节目没有。不过我想你一定没看过。”  那是一档颇有名气的女性谈话节目,孟和平倒的确没有看过。  “那期谈话主题是物质与爱情,最后我们公认,有物质条件保障的爱情,会比较长久。”她停了一下,“可是,这个定律却不能反推,因为即使有物质保障,也不一定就会有爱情。”  她在孟和平面前从来很活泼,他只觉得她此刻似乎格外严肃,于是笑了笑:“怎么突然发这种感慨?”  江西耸了耸肩:“回家吧。”  他却迟疑了一下:“晚上我们两个就在外面吃饭好不好,去汾阳路吃你喜欢的烤肉?”  江西侧头想了想,说:“也好。”  那家日本料理店中文名字叫仙炙轩,开在白崇禧故居里,旧式的花园大宅,改造之后颇有风韵。最关键是东西好吃。江西最喜欢那里的日式烤肉,几乎是百吃不厌。  她酒量颇为不错,喝清酒,两颊起了微红,孟和平因为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于是说:“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江西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说:“因为有星星啊。”  玻璃天花板,抬头就是夜空,果然有星星,只是这城市的寒冷冬夜,闪烁着无数灯光霓虹,淡而模糊的星子,肉眼几乎不能分辨。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连名字我都已经忘了,可是里面女主角说过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她目光晶莹潋滟,仿佛流动着灯的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或许是芥末的缘故。  他问:“是句什么话?”  她却调皮地一笑:“我不告诉你。”  吃过饭江西又拖着孟和平去泡吧,她本来就是爱热闹的人,在酒吧里不过几个钟头,已经混熟了一大票朋友,连孟和平都被他们厮混得热闹起来,摇骰子划拳猜枚真心话大冒险,搭积木挑木棍拼七巧板,所有能玩的几乎全都玩了,玩得太疯,最后连孟和平都喝了好几瓶喜力。  他生平头一回酒后驾车,只觉得轻而快,难以抑制。高架路上呼啸而过,这城市的深夜依旧繁华如斯。无数灯火层层叠叠,每幢大厦都仿佛水晶的巨塔。远远近近迎面逼迫而来,几乎倾塌,直往头顶压下来,可是顺着高架蜿蜒的曲线,又被轻快地抛到车后。  江西打开了车窗,风呼的一下子灌进来,吹起她颈间的围巾,细长的流苏拂过他的手臂,像是谁的手指,轻而柔。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可是心底还是一片混沌。  红灯,他缓缓停下车。  江西忽然倾过身来,吻他。  她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酒香,脂粉香,温而软,就像她的手臂,抱着他,依偎着,不能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后头车上在按喇叭,还有人在吹口哨,她终于稍稍离开他,一双晶莹的眸子却仍旧注视着他,忽然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孟和平。”  他没有应,嗓子眼儿里直发酸,在身体左边第二根肋骨下有一个地方,酸得发疼,疼得钻心,像是有小锥子在那里,捣进去,再拔不出来。眼眶里热热的,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都是冷的,如今都是冷的。  她却只是这样叫了他一声,没有再说话,缄默而安静,后来慢慢地歪了头,就那样,睡着了。  她睡着了也像一个小孩子,蜷在那里,缩得小小的。  他将车开回去,一直驶进熟悉的铁门。夜已经深了,只有车道两侧的路灯一盏盏,寂寞地亮着。树木掩映的宅子里透出一点朦胧的灯光,他将车停下,没有熄火,车内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吹拂着,转脸看到江西还沉沉睡着,有一丝头发散了,垂滑在脸畔,脸上红扑扑的,更像个孩子。  他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上,熟悉而甘冽的烟草气息,透入肺部,深深地呼出。  沉寂的黑暗里只有烟头上那一点红,仿佛是颗璀璨的红宝石。  他想起那一夜,也是这样寒冷而晴朗的冬夜,北京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模糊的,不分明的,而他坐在车里,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仿佛只有烟草,才可以麻痹那种淹没一切的疼痛。  直到天明时分,他驾车离去。倒车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不远处有部车子,同样停了整整一夜。  他想起在餐厅里江西说的那句话,不由抬起头来,按下钮打开了车顶天窗,隔着玻璃,星子远而淡,模糊得几乎看不见。  江西并不知道,他其实知道她说的是哪部电影。  他记得,女主角说的是:“每当想要流泪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来看星星,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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