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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小说——《殇璃》(趁夜发小说,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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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一年级
房子里雾气蒸腾,美璃闻见了淡淡的硫磺味道……阔大的屋宇没有隔断,除了屏风和放衣服的矮几一无陈设,是温泉。
他放下她,自顾自地脱去衣袍,他看也不看她,“自己脱,不然一会儿光着抱你回去。”
美璃咬了下嘴唇,虽然与他已经有了数次肌肤之亲,她还是无法在他面前脱得毫无遮蔽。怕他粗暴扯脱她的衣服,她自己脱去了外褂,穿着肚兜小裤傻傻地站在温泉边不知所措。
他自己下水的时候猛地一扯她,她有些慌乱地跌入水里,很烫,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深,她踩不到底,被水淹没的恐惧再次击溃了她的理智,她扑腾着,喝了好几口水,苦得要命。
他承认自己的恶劣,看她痛苦地挣扎竟觉得解了些气,他不忍继续,准确地托住她的双腋,把她举出水面。
她狼狈地大口喘气,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她的眼睛被烫得发疼,干脆紧紧闭着不睁开。
“再惹我,我就活活把你淹死!”他凶恶地恐吓,恨她的时候真得想这么干!但真的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也只能抱她在怀里,不甘心地抚慰着。“我到底把你娶回来干什么?!”见她一副连看都不愿看他的样子,他气恼地质问。
泪水,从她长长的睫毛尖端垂落。早知今日,他干吗要娶她?她也想质问他!
看着水面因她落泪而形成了涟漪,他叹了口气,把她搂入怀中,让她的心紧贴他的,“美璃……相信我,我娶你回来,是想对你好。”
这已经是他能表白的极限,他就要走了,他希望她能明白!
她剧烈地在他怀里一抖。
他娶她就是要对她好?!
他也感觉到了她无声地反驳,腾出一只手去拢她飘浮在水面上的秀发,握在手中轻柔荡漾。“别不信。”他苦笑,“虽然我娶了你,害你要给素莹下跪,害你要与她共事一夫,美璃……就算你嫁给了永赫,你看见庆王妃不跪吗?你能保证永赫一辈子不纳妾,身上不沾染别的女人的味道吗?”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她面前说起永赫时的心情!
她全身都发了抖,他是在给她讲道理吗?她终于忍不住睁眼瞪他,她想说,她想用最大声对他喊,如果她嫁给了永赫,要给素莹跪,要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她也认了!
他对她命运的百般摆弄她无能为力,但她不想听他这番自圆其说的谬论!就算最后的结局再不堪,他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吗?
她直视他眼睛的时候……呆住了。
这双她凝视过万千回的冷酷眼眸里,满是她从不曾看见过的无奈和怜惜。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眼睛,他眼里的冷,眼里的不屑……她没看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她的心突然碎成千疮百孔般疼痛,如果两年前他肯这样看她,如果他能在她蜷缩在安宁殿低声哭泣的时候这样看她,不,仅仅用此刻的百分之一的温柔看她,她愿意为他死!
可是现在……他这么深情而隐忍的眼光,只能让她疼!让她遗憾!
她凝视他的眼神让他的心振奋得如同单枪匹马扫平敌人百万大军,她的眼睛里有他,有他了!
“美璃……忘掉他,忘掉我们错过的两年!”他甚至嗓音都轻微地颤抖,“我爱你,从现在一直到以后!你把你的心给我找回来!你爱我的心呢?给我……”他颤动的双唇吻上她。
这回她的眼睛闭起的时候,他没命令她睁开,因为他知道,她看见了,她知道身上的男人是谁!
这回……他不急了!
双手撑着温泉的边沿,她怕沉没不得不用胳膊搂住他的肩膀,他在她体内徐缓推动,让她仔细地享受他的身体,他……取悦她,蛊惑她。
承诺,他终于顺利的说出了口,他也轻松了。
缠在他腰间的腿剧烈抖动起来,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握紧,轻而甜蜜地笑了,她也需要他!用力地深撞上去,她尖叫出来,更紧地缠绕着他,他也快慰到了极致。
抱她回去的路上,药力发作加上欢爱的体力消耗,她深深地睡去了,他加快了脚步抱她回房,虽然明知借助了药物,但她终于能在他怀中安眠,他的心也随着她的睡容轻甜了起来。
他甚至兴奋得无法睡去。
他和她终于有了改变,天亮了,他和她的人生都好像重新来过。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还是她孤身一人躺在巨大的床榻上,只有身体的酸痛证明他真的来过,真的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并不是她又一个痴心妄想的梦。
月蔷在门外唉声叹气,小声地在骂人:“你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往东屋钻什么钻!那么多人看着,以为我们派你去打探什么似的!”
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蔷姐姐,我错了。可今天福晋回门,我也是想去看看情况……”
“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了好多礼物……”小丫鬟哽咽,“王爷还挺上心,听说还亲自给福晋簪了朵花。”
“……”月蔷沉默了一会儿,口气不善地喝骂,“滚下去!净打听点儿没用的!别在咱主子面前胡言乱语的,这才好了点儿!”
“是,是……”
美璃翻了个身,攥住枕头的一角。
就算遗忘了永赫和岁月,他们还是存在过。就算他用了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今天他还是要陪他的妻子回门去。
她和他……没有丝毫的改变。
或许她该被他的承诺打动,可她已经活得太艰难,已经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再去尝试。
她……已经不敢爱他了。
两年前,他不爱她,两年后,他爱她,再两年呢?
她的心已经被命运打磨得很脆弱,无法承受他再一次的离去,错过的岁月,错过了,丢失的心……不要找回来了,因为她再也丢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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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安排
抱着双膝,美璃缩在床榻的一角,床边放的是素莹从娘家带回的点心。素莹的嬷嬷都很会说话,送来给她的时候笑盈盈地说:这是福晋的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谢谢她对自己女儿的照顾。
说的自然是客套话……但她多希望,她也有个能为她说客套话的额娘,多希望有个可以回的娘家。她回门的时候……只能去看看老祖宗。
嫁来这里,离开谦王府,她……就没有家了。
“主子,有个叫海叔的带着一个小姑娘要见您。”月眉进来向她通禀,看海叔的穿戴,月眉以为是个来投靠侧福晋的穷亲戚。
“海叔?”美璃一愣,心中的酸痛一下子爆发,泪水流下。她的亲人……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个年迈的管家!“快让他进来。”怕海叔难过,她擦去泪水,笑不出来,只能一脸淡漠。
海叔带着江柳一边走一边打量美璃的院落,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靖轩王爷的确对格格不错,住所很是华丽讲究。
美璃没想到海叔从京城赶来竟是向她辞行。
“王爷派人接管了谦王府的产业,老奴终于可以清闲一下,回老家安享晚年了。”海叔感慨叹气,又向往地笑了笑。
靖轩接管了谦王府的产业?美璃皱眉,她娘家那点儿微薄的财产也值得他费心么?她冷笑,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善加利用也是他的一个过人之处。
“府里的下人我也遣散了,王爷专门派了负责看管打扫的人。江柳也算跟了你不少日子,她家也没亲人了,老奴就顺路把她送来这里,也算你的陪嫁丫鬟。”
她的陪嫁丫鬟……轻轻地笑了,美璃点了点头,“海叔,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改日再说。”
“不了,格格。我的老家离这儿不过三十里地,多年没回去,惦记得紧。江柳留下,老奴安顿好了再来看您,反正也近便。”海叔笑着说,去意坚决。
美璃垂了下眼,海叔此去也算告老还乡,幸好靖轩平时给了她很多银子,手头不至拮据。“月墨,拿二百两银票给海叔。”她吩咐。
“不,不,不!”海叔连连摇手,“王爷已经赏过我告老银子了,不能再要您这份。”
他给过了?
美璃淡淡一笑,“海叔,拿上吧。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正说着靖轩也进了房,海叔要跪,他摆手免去,月墨很有眼色地招呼他们退了出去。
他心情很好地坐上床,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在她手中,“你们王府的产业我派人负责管理,这是上半年的进账,你的私房钱。”他笑了笑。“我走了以后,老封会每隔三个月给你送地租来,你自己收好,不够用的话,和老管家说,我已经嘱咐过他。”
美璃看着手中厚厚的银票,“谦王府的收益没有这么多。”
他皱眉,“给你就拿着!咬手么?!”不等她再说出什么让他生气的话,他向门外大声吩咐:“来人!都来!”
美璃房里的丫鬟说少不少也有十几个,都进房来也乌压压一片,美璃有些局促,因为她只是随常的打扮,甚至没穿正式外褂,还缩在床里,被靖轩堵着下不了床。
“我走了以后你们要仔细服侍!你们的工钱都是你们主子娘家谦王府进账来的,你们不是这府上的丫鬟,是谦王府的丫鬟,你们主子的丫鬟,懂了么?”
丫鬟仆妇们纷纷跪下应承。
“月墨,我看你还老成些,这些下人都由你监管。不用听这府里其他人的吆喝。”他看了月墨一眼,月墨赶紧磕头。他又回身瞟了瞟美璃,从她手中抽走一张银票扔给月墨,“这是你们主子赏的,分了去。”
他看见了床上放的糕点盒子,皱了皱眉,让下人们出去时也顺便带走。
他……是怕他走了以后她受素莹的气吗?
鼻子有些酸,他已经回身抱住她,泪眼滴在他肩头,他并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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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璃,我明天就出征了……”他收紧胳膊,“挑四个丫鬟跟你入宫,我和老祖宗说了,这段日子你就在宫里住吧。”
这回……连心都酸了,被他拥入怀中的身体再无一丝挣扎的力气。
“王爷……王爷……”素莹的嬷嬷在门外远远的喊,声音断续,靖轩皱眉,厌烦地啧了一声,终于还是放开美璃,“我去看一眼。”
美璃点了点头,看他匆匆离去。其实刚才,她偎在他怀中想对他说:谢谢……
这句谢谢一直没机会说,因为他并没再回来。
因为主子要出征,天还没亮,整个王府已经忙碌起来。王爷入宫请命,女眷都去城门口候着送行,美璃也被早早唤起,穿上了侧妃的正式礼服。
下人们都排在正门两侧送主子,美璃到的时候,靖轩的随身护卫已经把马都牵来,素莹的下人太多,都拥在王爷和福晋周围,她们都看着人群中心的主子,美璃竟然无法靠近。
她看见素莹含着泪水在微笑,出门的时候月墨也嘱咐过她,今天这样的日子不能哭,不吉利,只能笑着祝王爷马到功成旗开得胜。她……没想哭,哭不出来。
靖轩看见站在人群外的她,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并不急着走到他身边。他怀疑,就算没有下人挡住她,她也会停在远远的地方,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虽然不想在离开的时候生气,他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过来!”他用下巴一点她,下人们才自动让开一条路。
素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看着美璃走近,她有点儿担心美璃有什么温柔的表示,然后靖轩又会当着下人说出做出让她难堪的承诺和举动。
还好,美璃还是淡淡的似笑非笑,很端庄守礼地要给他跪拜送行,被他一脸隐怒地免去,还向她福身问候。
素莹也赶紧扶起她。
正如出嫁前额娘嘱咐她的,对于美璃,只要做到不闻不问礼无不答就可以了。
她真的很庆幸美璃的心里有永赫,庆幸美璃对靖轩的冷淡……虽然靖轩会因为无法得到而对她格外用心,但日子久了,感情终究会淡。即便是美璃回心转意了又如何?生活,永远不是仅有感情而已。
美璃……永远还是个不懂世故的小孩子。
就算她拥有了靖轩的心,也不代表拥有了一切,更何况,她还不懂珍惜和利用。
也许,她根本不用亲自出马去打败美璃,时间自然就会替她战胜她。只要忍耐……她不急,她已经拥有了一大半她想要的,至于剩下的那一些,素莹甜美的笑了笑,她还有一辈子用以争取。
皇上和太皇太后也送出征的将士一直到城门外,夹路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离别的悲伤。
他高高地骑在战马上,铠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美璃在人群里仰望着,只有这样远远看着他,她才觉得安心又安全。曾经她最喜欢他穿铠甲的样子,帅得让她都要尖叫了……现在,她属于这个俊美英武的男人了,却感觉不到他也属于她。
甚至……她想在临别前对他说一句话,都没机会。
出了城门,他再次下马向皇上和老祖宗辞行,例行跪拜后,他那双冷峻迷人的眼睛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了她,他看了她一会儿,扭回头,再次给太皇太后跪下低低说了什么,老祖宗拉起他,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像让他放心。
素莹站得很靠前,低低叫了他一声,周围人都笑了,体谅他们是新婚,皇上还走过来打趣了几句。
美璃依旧陷在人群里,她直直地看着靖轩怜惜地拍了拍素莹的手,低声说话。
心,并没有更疼,她很高兴他一晚上没回来,很高兴他不给她任何道别的机会!
他上马前又瞪了她一眼,她看着他,微微一笑。
看见她的笑容他一愣,等了一早晨,她就像块木头一样杵在人堆里!她就什么都不对他说吗?就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吗?
他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怎么还是这么个德行?!她在生他的气?因为他昨晚没回去吗?
对!他就是被素莹留住了!至少她还知道找他,还知道对他说温柔缠绵的话,还知道取悦他!因为他要走而眼泪汪汪恋恋不舍!她呢?!
他一夹马腹,快速奔去!
离开一阵也好,等她不再这么怨他了……他又发呕,算了,就当眼不见心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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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双喜
承德行宫的荷花开得分外好,美璃陪太皇太后坐在画舫上细细欣赏,湖面吹来的凉风都带着荷叶的清香。一个小太监快步跑到岸边,和总管太监小声嘀咕什么。船离岸边并不远,孝庄瞧见了,问身后的玉安:“可有什么事?”
玉安见问,便派了早在小船上准备听吩咐的太监划回岸边,再回来的时候,呈上一封信。
“庆王爷捎给格格的信。”玉安说着还低低笑了声,靖轩也算她看着长大的,现在也知道给媳妇儿写信报平安了,想着他那副冷冷的,万事不挂心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
美璃把信接在手上,并没立刻拆开。他已经去了三个月,这是第四封信,内容都很简单,“安好,勿念”。
孝庄喝了口茶,眉头皱了下,把美璃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笑,她慢悠悠地开口,似乎随意闲谈“美璃,其实靖轩对你很上心,走的时候还特意把你托付给我。”
“嗯。”美璃低下头应了一声。
“他远在蒙古,你可给他回过家书?”这是明知故问,没回过。
果然她一问,美璃就不吭气了。
“孩子,”孝庄放下茶杯,画舫上人少,又都是贴己的下人,她干脆挑明直说,“也许你还怪他当初对你狠心拒绝,怪他后来苦苦相逼,怪他让你只能屈于侧福晋的份位……你再怪他,他也是你的丈夫,也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夫妻。女人这辈子,最不能和一个人较真,就是自己的丈夫。”
美璃的睫毛颤了颤,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在怪他,怨他……或许她是还怪他,他害得永赫被迫上了战场,住在宫里见应如福晋的时候很多,她都内疚愧对。
她也是想……保护自己。
“美璃,也许你是怕靖轩将来对你恩宠不再。”孝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暗暗一惊,似乎老祖宗看透了她的心。“那都是将来,一个把握不住现在的人,什么都谈不上。孩子,你不用想那么多,只要尽到你为人妻的本分,其他的……只能听老天爷的。”孝庄叹气,这未尝不是她对命运的感慨。
美璃攥紧了手里的信……
船被紧挨成一片的荷叶缠住,摇了一下,美璃一阵恶心,竟然顾不得老祖宗就在身边,扑到船边呕了起来。
宫女太监伺候她漱口就坐,老祖宗和玉安姑姑都是一脸喜色,在无心赏荷,立刻命令靠岸,速传太医。
靠在榻上听太医连连道喜,美璃并不意外,自从他走……她的月信就没再来,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她甚至有些不敢细想,无法面对。她喜欢小孩,想生,但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早。
老祖宗亲自来给她道喜,口口声声说夫妻有了孩子,就自然和睦了。成了父母,小孩子脾气就没了,不会再别别扭扭。
拉着她的手,老祖宗竟然哭了,仿佛她终于熬到出头之日。
她却还是心事重重。
坐在窗前的案边,望着天上没被一丝云朵挡住的月亮,她手上的毛笔似乎有千斤重。高傲如他……在她没有回复的情况下还是接连写信给她,她懂那几个字的分量。无法入睡的夜晚,那几张只有寥寥数字的信纸被她压在枕头下,摩痛了她的心。
正如他无法长篇累牍的给她写家书,她能给他的竟然也只有寥寥四字:一切安好。她甚至连“勿念”都没勇气写上去,他……想她吗?
孩子的事,她握紧笔杆,松开,再握紧,她怕告诉他以后,他会残酷地让她打掉。
她要这个孩子!
她怎会扼杀自己的亲人!
但是……她放下笔,把只有四个字的家书折起,放入信封,还是不要说了。或许根本无法瞒他,他对她身边发生的事大概了如指掌,既然他没做什么表示,她更不想亲自去印证他对她的鄙夷和残忍。
老祖宗格外重视这个孩子,特意派遣了四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照顾她。补药、美食更是天天川流不息地赐下来。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美璃的肚子已经很圆很大,玉安姑姑还和老祖宗玩笑说看着像是双胞胎。
天气渐渐冷起来,因为战事关系,皇上也不打算回銮,老祖宗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美璃可以把孩子生在承德。
怕她冷,她住的偏殿早早烧了地炕,她嫌热,让江柳开了一扇窗。月眉几个大些的丫鬟在院子里小声嘀咕着什么,见开窗,都噤口不说,脸色古怪地进房伺候。
美璃并没追问,其实她早就发现,有时候她去给老祖宗请安,看见她和玉安姑姑也小声地说着什么,见她来就闭口不谈。
起初她有些心惊地以为会不会是靖轩出了什么事,但他简短的家书一直没断,而且是他的笔迹,她才放下心来。
当素莹也挺着大肚子来看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大家瞒着她的是什么。
素莹……也有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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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素莹对孩子的到来十分欣喜,原本娇美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甜意,笑容时时挂在嘴边。她的话也比之前多了,和她谈起怀孕心得滔滔不绝。美璃淡笑着倾听,谈话中她才知道,素莹的孩子也有五个月。
就算早生……也是庶子。
这句原本她以为自己遗忘的话,突然无比清晰地浮上心头。她有些羡慕地看素莹明媚的笑脸……她无法拥有和她一样的喜悦。
她突然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庶子……这个身份,比侧福晋更让人无奈。
素莹被她的额娘无比呵护地小心接走……美璃站在门前看母女二人在下人围随着说笑远去的背影。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圆圆的肚子……她不要去想那么多了,孩子带给她的喜悦超过她的意想,至少她看着眼前这幕,孤单已经没那么强烈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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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孩子
日子一旦平静无波,就会流逝得飞快。
美璃坐在康寿殿烧得暖暖的炕上,心情平和地听应如福晋和玉安姑姑在老祖宗逗趣说笑。
和玉安姑姑不同,应如福晋擅于言谈,加之前线捷报频传,永赫表现优异,连皇上都千里加封他为三等镇国将军,她的心情格外好,话语就更生动了些,逗得老祖宗笑声连连。
肚子里已经七个月的孩子似乎也被欢喜的气氛感染,剧烈地动了一动。
“呀!孩子动了!”应如福晋笑着说,还亲切地把手轻放在美璃的肚子上,较之以前,应如福晋对她反而和善很多。“一看就是个男孩!”她自信满满地点头。
“我倒希望生个女娃娃。”美璃淡淡一笑,眼睛里自然地流露出柔和的神情。
玉安姑姑也笑着接口,“女娃好!第一胎是女儿,是当娘的福气!”
老祖宗也格外高兴,“这孩子生的时候都快过年了,得起个吉祥好听的名字!”战事顺利,大家都喜形于色,“她阿玛也回来了,让他好好想想。”
外面下起薄薄的小雪,宫女进出间时不时掀起帘子,细细的雪花飘落在早开的红梅上,分外好看,美璃不由看的入迷。
宫苑外突然起了阵阵骚动,好像整个承德行宫都慢慢在沸腾,孝庄细细地倾听,应如福晋先跳起来给她福身祝贺:“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您听,这是报捷的欢呼啊!一定是大清将士胜了!”仗打完了,她比谁都更加欣喜若狂。
孝庄也喜极而泣,报喜的太监一路从皇上那儿来,身上都是融化的细细雪珠,喜笑颜开地跑进来讨赏。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应如福晋尤甚。
孝庄边用手帕擦泪,边拉着应如福晋的手,“高兴吧?儿子要回来了!儿子在外打仗,这当娘的心哪……这回好了!心放下了吧?我一定到皇帝那儿给永赫重重讨赏!”
应如福晋哽咽着跪下谢恩。
玉安姑姑也流着泪拉她起来,“永赫这回立功回来,真是光宗耀祖,老祖宗又这样疼他,应如,真是恭喜你!也不枉你日夜担心了这些日子!”
美璃行动不便,仍是缓慢地从炕上下来给应如福晋道喜,永赫如玉安姑姑说的立下大功,光耀门楣的回来,她心中的愧疚和痛楚自然就减轻了,对她……尤其是件好事。
应如福晋感慨地扶起美璃,当初永赫因她而被迫出征,她心里不是没怨过,但永赫因此反而功成名就,人生的际遇实在难说。
“快回去和你家老爷报喜吧。”孝庄打趣应如福晋。
应如福晋也的确归心似箭,仿佛儿子一眨眼就能从阵前回来一般,她的心欢腾得按捺不住,的确想回家和丈夫分享这喜悦和自豪。
美璃见老祖宗也张罗着去给皇上道喜,便随着应如福晋一同告辞出来。
刚出了寝宫的门,应如福晋贴身的嬷嬷便哭着迎上来,她眼中的悲痛和周围欢快的气氛极为抵触,看得美璃顿时好像心被针刺,她愕然发现,区别于殿内的喜悦,薄薄落了层白雪的宫道间满是怵人的悲伤。
“福晋,快回府。”老嬷嬷泣不成声,“老爷不让惊动老祖宗,所以不敢入殿去叫您,快回府!”
应如福晋似乎也感到了什么不祥,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竟然顾不上敛去。“怎么了?”她口气发虚地问,自己先摇起头来,仿佛在驳斥心里升起的可怕想法。
“回去再说吧。”老嬷嬷哭着来拉已经开始发抖的应如福晋。
“不!快说!”应如福晋挣了一下,突然发狠了。
老嬷嬷沉吟了一下,这话早说晚说都一样……“福晋,”她牢牢扶住应如,“少爷……殉国了。”
美璃就站在应如福晋的身后,这么清晰的一句话,她竟然费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
殉国……死了……死在遥远的蒙古。
应如福晋惨叫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惊动了谁,吓到了谁,她都无暇顾及。“不可能!永赫前几天还有信来!你们胡说!”她指着老嬷嬷,就好像想要戳瞎她的眼睛。
“福晋……回家去吧。”嬷嬷不想细说,只哭着拉扯着自己的主子向外走。
“不可能!”应如福晋疯狂地反驳着。
“……承毅贝勒统帅的右前锋营死死拖住敌军的主力,才让我们军队包围住他们,获得胜利……承毅贝勒和少爷……全体右前锋营将士都殉国了……”
美璃僵直地站在雪中,全体殉国……承毅哥……永赫……
她没哭,可应如福晋尖厉的哭声比刀子还快地割碎了她的心。她还没来得及为承毅和永赫的死亡而悲伤,心底先弥漫起酷寒的绝望,她要怎么办?永赫死了,因为她死了……她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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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周围的宫女嬷嬷都在惊惶大喊,因为下雪原本就黑沉的天色越来越暗,天旋地转……热热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延着腿湿热地流淌……她软软地倒下去的时候,只看见如血一般鲜艳的红梅花。
因为疼痛,她的晕厥很短暂的结束。漫长的煎熬让她的意识十分混乱,最疼的时候,她甚至出现了幻觉……她也置身在苦寒的塞外战场,风好冷,雪却疏疏落落的,被风残暴卷散,她看见很多蒙古士兵包围着承毅哥和永赫,喊杀声,哀号声……然后忽而死寂,所有人都不见踪影……满布尸体的雪地上,承毅哥和永赫静静地躺在那儿,风,吹动他们散乱的头发,雪,慢慢把他们的尸体覆盖。
不!他们怎么能死?
夕阳下,承毅哥站在空旷的皇陵空场上静默地看着天边,他英俊而瘦削,眼神却那么顽强……他死了?
夜色中,永赫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去江南……
撕裂地剧痛让她嘶喊出来,死攥住系在床头的手巾,她听见孩子响亮的啼哭。她的孩子?!
“孩子……孩子……”她肝胆俱裂地意识到她的孩子才七个月!还那么小!或许……不……她不能再接受任何死亡任何离去!她受不了!
接生的嬷嬷们异常忙乱,玉安姑姑一直守在床边,美璃却刚刚发现。
“孩子……孩子……”美璃乞求地看着她,因为所有人都在忙,竟然没人顾得上和她说话。
玉安姑姑在哭,柔声对她说:“是个小子,听,哭呢……很好。”
美璃敏锐地听出她口气里的不确定,早产的孩子谁都不敢把话说满。
“给我看!”她突然大声说出来,居然也被嬷嬷们听到。
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包裹在厚厚的襁褓里低低哭泣,美璃想摸摸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刚才那声大喊就好像是老天给她的奇迹。
孩子在哆嗦,苦苦挣扎的样子。
只匆匆地给她看了一眼,嬷嬷就抱着孩子跑出房间,玉安姑姑告诉她,最好的太医都在外面。
美璃歪过头,看着阻断一切的厚厚门帘……孩子,从她生命中衍生出的血肉……谁能抛下她,他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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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错误
屋外下了很大的雪,每个进房间的人头顶、身上都落了或薄或厚的一层。外屋四角都烧了大大的炭盆,阻绝了进出带来的寒气。怕内间太干燥,小小的拢了四的小炉,都煮着水,发出很小的咕噜沸腾声。
美璃盖着厚被,穿着单衣还是热得出汗,但她不敢撤去炭盆,生怕身边的小婴儿冷。
他太小了,美璃几乎有些不敢抱他,生下来已经三天了,任谁劝她也不肯让孩子离开视线,她生怕这个虚弱的小生命在她无法顾及的地方偷偷殒灭,无论如何,她要守在孩子身边!
她身体虚弱,但仍执意亲自喂养孩子,当小小的婴儿依偎在她怀中大口大口吸吮乳汁时,她觉得她的生命正注入他的生命,无比满足无比安心。
为了有充沛的奶水,她毫不抱怨地喝下各种味道恐怖的汤汁药物,只要对她说这是对孩子好的,利于奶水的,她眼都不眨地大口吃下。
老祖宗也亲自为小婴儿精心挑选了两个身体健康的乳母,多多派拨了经验丰富的嬷嬷,玉安姑姑一天里的多数时候都守在这对母子身边,太医也在外边轮流值班,即使没事也要每天给早产的小婴儿检查珍视。
快要满月的时候,在乳母和母亲的精心喂养照顾下,小婴儿褪去黄疸,皱皱的皮肤变得白嫩水灵,小脸蛋也圆起来,细胳膊细腿也慢慢变成小莲藕般丰盈。当太医欣喜地告诉美璃,小宝宝顺利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美璃激动得痛哭失声。
因为怕孩子有事,她付出了全部努力,躺在她怀中的小小身躯竟给了她力量熬过了失去承毅哥和永赫的悲痛。脆弱娇嫩的孩子好像始终在依靠着她,只有她知道,她是多么依赖这个孩子!躺在小锦被里,与刚刚生出来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的小宝贝……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只要她能,她愿意用她全部的全部交换他的生命、他的幸福。
靖轩的归来毫无预兆,甚至连门口都没响起通禀的声音,帘子一掀,人就进来了。
美璃正抱着刚刚睡着的孩子轻拍,他站在外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瞬间,她只是茫然回望。
三两个嬷嬷还在屋里伺候,殷勤地向庆王爷道喜,唠叨地嘱咐他在炉边熏去寒气后才能接近还在坐月子的美璃,才能抱还没满月的孩子。
“你们都下去!”靖轩的冷漠一下子抹去嬷嬷们的笑容,她们狐疑地互相看了看,侧福晋给他生的是大胖小子啊,虽然早产,但孩子硬朗结实,足月的孩子也不见得这么健康可爱……怎么会这副表情?!
“下去!”他加重的口气,屋里所有的人都脸色一白夺路而逃。
美璃也吓坏了,像个护卫幼崽的母兽般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对他露出戒备而凌厉的眼神,只要他敢伤害孩子,她就要和他拼命!
靖轩被这眼光重重刺伤。他回来了,从战场从死亡边缘回来了,她看见他居然用了这样的表情和眼神!
他不想再看她,眼神冰冷地下滑到她怀中的孩子……在艰苦的阵前,在满耳的厮杀哀号声中,在寒冷的日日夜夜里,他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孩子是他的。
天大的疑心,他也不愿命令她打掉这个孩子,狠话虽然说过,但他真的怕,万一这个孩子是他和美璃共同孕育的,他残忍的决定将把她和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宁愿一赌……虽然还是输了。
“不用防我。”他的口气冷峭至极,嘴角上挑出的弧度也是冷酷残暴的,“永赫死了,就当是我对他的补偿吧,我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美璃浑身发抖,她一直不敢去想他看见这个孩子时的场面,他会说出多伤人的话,真到了此刻,他还是一句话就把她的心分解凌迟。
他……果然不认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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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欠了永赫的!”她失控地哭吼出来,她不要解释!她解释他就能信吗?从她没有落红的那天开始,怀疑就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别说孩子早产了,就是足月足日,他照样还是会疑心一辈子!“你欠了他!”她颤抖得厉害,孩子都不安地动了动,“你害死了他!”他怎么伤害她,她认了,可她为永赫不平,为永赫痛恨他!为永赫的父母痛恨他!
靖轩的脸白了白,她揭开了他心里的疤,比别人更残忍,更血淋淋!
他……也没想到永赫会死在蒙古。
当他看到承毅和永赫的尸体,他的痛苦和内疚比任何人更深重。他甚至……恐惧了。
永赫死了,美璃……会深深恨他一辈子!
可真的看见她怨恨的眼神,听着她凄厉地喝问——他还是受不了!
她是恨他,可她想到了没有,他也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他也背负了一生无法偿还的心结!
他不求她能柔声安慰,至少她别在他从千里之外,从尸山血海刚刚回来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她!他,想她!
寒冷难耐时,他想她,受伤疼痛时,他想她,颠沛行军、浴血厮杀、埋伏突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总告诉自己不能死,她在家里等他,她一个人柔柔弱弱孤苦无依,她因为他屈于素莹身份之下,他死了,她怎么办?
他想给她写信的时候很多,真能动笔却很艰难。第一封,第二封……她不回信!他生气,他厌恨,但他还是怕她惦念!她终于给了他寥寥四字的家书,他高兴得跳上战马绕着营地狂奔了一圈,他甚至自鄙这样的兴奋!他是高高在上的庆王爷,却因为这一句“一切安好”欢喜得如同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毛头小子!
他早就得知她怀孕的事,自己都不承认在默默等她报喜的书信……他等到的只有素莹的。
天气转凉,他等到的是素莹捎来的厚衣;入了寒冬,他等到的是素莹细心缝制的被褥;受伤了,素莹千里迢迢捎来补品伤药,他都怀疑美璃知不知道他受伤了,她的心……再不甘心,他也渐渐承认,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正如他爱的并不是当年那个懵懂莽撞的她,她爱的也不是一再对她无情的他了。
即使这样……他仍不死心!
永赫的死,她看他的眼神,她护卫孩子的神态……让他终于明白,他制造了一个错误,伤害了所有人的错误。
他转身而去的冷漠,他深冥幽黑却没再看孩子和她一眼的眸子……让她的心如被冬日寒风吹散的齑粉,什么都没留下!
她知道她的怨恨很无妄,虽然她知道她没解释误会反而任其加深很不理智,但她仍不能原谅他竟然不肯抱一抱她的孩子!
他再不承认,这也是他的孩子!
她爱如世间最珍贵宝物的孩子被他这样冷落,她气得疯了!
当空洞洞的绝望和无助再次袭向她,她只能抱紧孩子,把脸贴在努力呼吸的小婴儿的身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命运给她出的题目越来越难,她才十八岁,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泪水滴落在孩子的锦被上……她现在除了爱孩子,完全无措了!
承毅哥、永赫、靖轩、永赫的父母、她自己……她都惶然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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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吊唁
马车在寒风里缓慢前行,路上的积雪已被扫到两侧,被风吹散的车轮轧上去吱吱嘎嘎地响。
车上的月墨担忧地掩紧车帘,生怕吹进来的冷风扑到美璃身上。刚坐完月子,真不该在这么冷的天气出门。
美璃冰冷的手心里却是湿湿热热的汗珠,她……很怕!
因为要迎接凯旋的将士,承德城里比平时要热闹繁忙,时不时还会响起鞭炮的声音,很多人不顾寒冷在城中各处张灯结彩。
马车拐入通往图哈将军别业的小路时,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没有红灯彩幔,满眼都是凄冷飘拂的白幡。永赫已经被追封为一等镇国将军,而且皇上特意下旨要风光大葬,祭奠仪制破格提高。
美璃在大门外下车时,被满眼的黑白颜色激得轻跳了跳,心好像冻结后被摔碎的冰块,僵硬而麻木。
永赫的尸体刚刚被运回来,装入巨大棺椁,平静地放置在灵堂的上首,应如福晋哭晕过数次,当美璃进来时,已经看见她表情镇静地坐在棺前烧纸钱。
美璃以为她会瞬间扑过来对她连骂带打,母亲失去孩子的心情她现在已经能体会深切,在那些时刻担心孩子会离她而去的日子,那恐惧和痛楚已经深入她的骨血。应如福晋对她做出任何举动她都能理解……甚至,她希望应如福晋能厌恨无比地骂她打她,虽然她也明白,她对永赫的亏欠一顿打骂连补偿都谈不上!
可是应如福晋只是用失神地眼睛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
在棺前跪下,悲凄叩头时,美璃泪流满面,她的罪恶感此刻强烈到让她绝望!她在永赫面前是个罪无可恕的人!
如果不是她,他可以娶一个让他父母满意疼爱的媳妇,如果不是她,这和睦的一家人已经赴闽浙上任,他……可以带着心爱的妻子徜徉于江南的美景,平安和乐地过上一生一世。
他的父母惨遭丧子之痛,他,饮恨亡故在寒冷的蒙古!
不应该!那么年少俊美的他不应该躺在这漆黑冰冷的棺材里!他才刚满二十岁,他的人生刚刚要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就是因为她……剩给这原本幸福的一家人的,只有哀痛,只有死亡!
她跪伏在冰冷的砖地上,没有起身的力量。
永赫,他就这么离去,他要她这辈子怎么面对自己心里的那份愧疚?!
“你起来。”应如福晋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空洞,在只有她俩的灵堂上甚至带了轻微的回音。
美璃几乎是趴倒在地上哭泣,她也知道这个样子很丑陋,但她没有办法,她现在仅剩这样的力气。她太痛,太绝望,她除了在他灵前这样哭泣,这样认罪……没有其他办法。
“我恨过你。”应如福晋看着火盆里化为灰烬的纸钱,语调平淡,“可我也为永赫在阵前立下战功欣喜若狂,为他成为将军得意非凡,我也为他此去功成名就暗暗庆幸。如果永赫没死,我现在……我现在……”她说不下去,竟然苦涩地笑了,“所以,我不恨你了。生死荣辱都是天意,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永赫已经去了,任何人任何事对我都没有意义。”
美璃默默地听着,惊讶于应如福晋对死亡的豁达,直到她说出最后一句……最爱的儿子已经死去,她连恨她都不屑。
她更绝望地感受到这伤彻肺腑的哀痛,她就是在永赫灵前谢罪自尽,对他的父母也毫无意义!她的过错无法弥补,除非永赫活过来,不然她的悲痛,她的歉意,她的绝望都毫无意义。
“你……”应如福晋停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垂死挣扎的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永赫的吗?”
跪趴在地上的美璃浑身抽搐般地一抖,她知道不光靖轩怀疑,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现在,连永赫的母亲都来向她求证!
她没说话,不是因为这份屈辱的难堪,是不忍心说出实情。
见她不语,应如福晋苦苦地一笑,最后的希望也湮灭了。“其实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死心!我多希望这个孩子是永赫的……”泪水在淡淡的笑容里淌下,“哪怕有一丝怀疑,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找你……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美璃的脸被泪水冰得发疼,如果真能像应如福晋说的那样,她宁愿背负任何罪恶,她宁愿这孩子是永赫的!
她全盘败落!命运让她输得一无所有!永赫死了,靖轩不肯承认这个孩子。应如福晋的询问,让她越来越毛骨悚然,她似乎预感到鄙视和流言将会陪伴她的孩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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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下人通禀得非常仓促,大概是客人进来得太快,“庆……庆王爷吉祥……”的请安声还没落,高瘦挺拔的身影已经走进大堂。
应如福晋的眼中漾起复杂的神色,她怎能不恨他?!
美璃听见他来依旧无动于衷地跪伏着,他不过是气恼她来祭拜永赫,打她骂她,或是大闹灵堂,她都不想去管他。他还要怎么伤她,随便。
靖轩的披风在门口脱去,此时只穿了单薄的黑锦丧服,从蒙古阵前回来他瘦了,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古铜色,他站在美璃身边不言不语地看着永赫的棺椁,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容在黑白交错的黯淡灵堂里显得格外刚毅。
美璃觉得耳边扑过一阵冷冽的风,他精致的衣料被冻得有些发硬,屈下身体时发出非常清晰的窸窣响声。他跪下了!在永赫灵前跪下了?!
她太过惊讶,不自觉地从袱垫上侧跌下来不得不双手撑地,冷得冻手的石砖让她的胳膊更加麻木。
他什么都没说,眼眸深幽显得格外黑澈,三个叩头完毕,他没起身,转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应如福晋,再次以头点地。
美璃的太阳穴都涨得要爆开,眼泪刷刷滚落,很短很短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他和她一样内疚一样负罪深重。他……一定也没想到永赫会在战争中殉国。
他叩完头,利落决绝地起身,轻易地一下就把瘫在地上的她提了起来。
她脚步踉跄地被他拖到灵堂外,他顿住身形,松开了她的胳膊,没了他支撑拖拽的力量,她晃了晃险些跌倒。
白白的积雪映着日光十分刺眼,更衬得他一身黑服异常凝重。
他没看她,“回去!”他简短地命令。
她无力作出反应。
他僵直地站在寒风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半回身拉住她冻僵的手,放缓脚步向外走。
他还能怎么办呢?
知道她来,他无法不赶来,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次面对永赫的尸体。无法,无法!正如现在……他不忍恨她,不忍怪她,无法顾及尊严和骄傲,他还是要带她回去。
“承毅的墓地……”他说话声很轻,因为顺风的关系她听得很清楚,“就选在承德郊外,梓晴的尸骨也从京城运来了。”
她已经冻麻的手臂颤了颤。
“天气暖些,我带你去看他们。”
他对她竟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感,她在因为失去而疼痛,他也是!往昔……她和他,承毅梓晴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少年岁月,原本以为已经淡忘,现在却明晰得如同昨日。
她的眼睛刺痛,生前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死后终于可以相依永眠,或许,他们的爱情是用死亡来延续的。她和靖轩呢?
是的,她也想起了往日……想起她虽然挫败痛苦仍满心甜蜜地追赶他身影的岁月。
胸口一闷,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她一呕,一口鲜血吐在雪地上那么红艳。
“美璃!”他大惊,托住她软下去的身体。
回宫的马车因为速度快而分外颠簸,美璃虚软地被他抱在怀中,她绝望得甚至自弃,她的人生,她的身体……她经历过的苦难、将要经历的苦难,终于压垮了她,她突然想就这样自私地甩手而去!
她拒绝去想那个锦被里的宝宝,她累了,累得连骨头都酥成渣沫,她实在无力支持下去。
“美璃……你不能死……不要死……”他在她耳边低低呼唤,如同自语,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他无数次想让她死了算了,可当她真的万念俱灰想要撒手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永赫走了,他甚至连要挟她的资本都没有了!
只要她不放弃,她心里想的是谁,她的冷漠,她的怨恨……他都认了,他都忍受!
那口血,从她苍白身体里喷涌而出的那口血,都溅入了他的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在扎在他心里那么深的地方。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是高傲冷漠的庆王爷。
“你死了,那个孩子……我要亲手送他下去陪你。”
他阴冷地发狠,只有他自己知道出尽底牌是多么无助和可悲……只要她别放手,无论她因为什么不放手……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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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省悟
月蔷端着小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间,因为手轻微发抖,碗里的药撒出来几滴。刚靠近床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靖轩便沉着脸端起药碗。
“烫!”月蔷下意识惊呼,忘了规矩,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
靖轩却似乎毫无感觉地拿着那碗,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美璃,低声命令:“喝药!”
月蔷发急,天气寒冷,刚熬好的药就被端了来,慌乱中她几乎是从靖轩手中抢下药碗,飞快地甩在床边的小几上,药泼出小半。仅仅是那么短暂的触碰,已经让她手指灼痛,溅在手背上的几滴如同未灭的灰烬。
她有些害怕王爷会对她动怒,他却只是直直看着侧福晋,什么都没说。
“去,把孩子抱来。”他低沉吩咐,并没从美璃身上移开眼光。
月蔷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慌张地跑了出去。
自从侧福晋探丧回来就很不对劲,王爷更是!太医来诊视后还说侧福晋是急火攻心,情况不妙。王爷吩咐抱孩子来的表情让她莫名其妙的害怕,还是赶紧把事情告诉月墨姐姐讨个主意。
月墨也束手无策,让月蔷把嬷嬷们都叫上,万一有什么事人手也多,自己跑去康寿殿找玉安大姑姑。
呼呼啦啦来了五六个人,靖轩置若罔闻,他只是冷淡地一伸手,吩咐道:“孩子给我。”
美璃毫无反应,随他去。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她突然邪恶地想到,如果他当着她的面杀了这孩子,她就告诉他真相!
她闭上眼,不去看孩子,不敢去看。她怕……看一眼,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孩子刚吃过奶,睡得香甜,靖轩把他抱在怀里,心如同在沸油里煎熬。
“美璃……”他忍耐得连声音都发了颤,“你看他一眼,你看你的孩子一眼!”
他欠了永赫,更欠了她……他从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可悲又可笑的境地。看着她已经毫无神采的眼睛,他终于认错了,当初……他应该放过她,应该让她和永赫走。
看着她因为永赫而展露的温柔和笑容,他又嫉又恨,可总比现在这样好。现在……他痛,她更痛。
他的手指已经灼胀的起了水泡,尖锐的疼痛让他省悟,如今的美璃已经成为一块他握不住的火炭,就算他死死攥住不放,被烫得皮焦肉烂,她也无法和他血肉相连。她只能在他的手心化为冰冷的灰烬,慢慢消散殆尽……
能拉住她的,捂热她的,只有他怀中这个甜甜睡着的小婴孩!
“美璃,我已经帮他起好名字,按排行,他应该叫允恪。”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鼻子骤然一酸,他咬了咬牙,“你就是个没娘的人,你想让允恪也和你一样吗!”
泪水一下子就从美璃的眼角滑了下来,没娘的人……是太苦了。
他实在狼狈,把孩子匆匆扔在她的身边,惶然起身,“都走!都走!”他冲下人们低喝,嬷嬷们纷纷退下,他抿紧嘴唇,竟然无力再回头看那对母子一眼,他也太疲惫了,他也需要去安抚一下自己的伤痛。
不意外,他离去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动于衷。报应,他深深体会到上天对他的惩罚。当初他无数次恶意伤害她,甩下她,任她千般呼喊也不回头看一眼,甚至还为她的失落伤心而暗暗痛快的时候,他绝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几棵枯败无叶的小树分外凋敝凄凉,他突然想笑,就笑了,真的……很好笑!
允恪在被里不安地动了动,咿咿呀呀地哭起来。美璃闭紧眼,甚至转过身去背对他,不去闻他身上传来的好闻奶香味。
她实在已经心力憔悴了……
因为无人理会,允恪哭得更大声,小腿还发脾气似的乱踢,却弱小的连被子都踢不开。
一声一声……他小猫般的哭声都像锐利的刀割在她心上。
她放弃的话,他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有爹,又和没有一样。
允恪哭得气喘吁吁,在一个尖厉的高音后骤然无声,像是噎住了一般。
当她惊恐地翻身抱起他的那刻,她也嚎啕大哭了……她放不下,她连死都不行!她拍着他,泪水纷乱地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为什么他不晚些来?为什么他不足月生?为什么……他不能帮帮她呢?
如同她盼望能有人分担她的艰辛,她绝望地懂得,将来只有她能帮允恪分担他的艰辛!
庶子,野种……他的路也并非一条康庄坦途,她怎能放手,怎么丢弃!
母子俩就这样相拥而哭,允恪回到母亲的怀抱,哭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停下,依赖着母亲的温暖再次睡去,只剩她独自哭泣。
“美璃。”
老祖宗不知何时进来的,进来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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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来,下人都被斥退,房间里只有面色端凝的老妇人,哭泣绝望的少妇,还有尚不懂绝望的婴儿。
孝庄并没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美璃,她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你一直没变,还是个冥顽不灵的丫头!”
美璃无声抽泣,僵直地抱着允恪,愣愣地看着责备她也怜惜她的老祖宗。
“我一直希望你能自己悟明白,可惜,在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上,你一直就不是个通透的孩子!”老祖宗再次摇头。
“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那么任性妄为,不懂筹划人生,还是按着自己的性子一头撞在南墙上。你对永赫做得很好,为什么换成靖轩就不行?”孝庄不怕她伤心,不说透她永远都想不过来!“无论哪个男人,成了你的丈夫都是一样!没谁能让你一辈子活的无忧无虑,活得舒心畅快!你觉得靖轩没做到,嫁给永赫,他就能做到吗?人生的变化多端,你不是已经尝得够多了么?”
美璃浑身发抖,每句话都把她的心问得默无所答。
“更何况,你现在不仅仅是个妻子,你更是个母亲!”孝庄提高了声音,语气里责备的意味加重。
“能保护孩子的,只有你!无论你怎么看待靖轩,他是孩子的父亲,皇上马上就要加封他为庆亲王。这孩子的未来,全在他的手中!他能给这个孩子的,你给不了!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你的任性会害了你的孩子!”
美璃的心剧烈一震。
是的,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体悟到人世的现实,她怎么会完全没想过这些呢……老祖宗说的对,她还是原地踏步的那个傻丫头。
“母亲……”孝庄冷然一笑,美璃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漠然又讥诮的表情,“我也是母亲,你可知……我为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这不是句问话,她不需要美璃的回答,是的,大清朝谁不知道呢。
“老祖宗……”美璃的脑袋浑浑噩噩。
“美璃,你还年轻,靖轩的心还在你身上,你的情况并不糟糕。”孝庄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以前只是想到了困境,却没想过怎么应付,怎么替允恪应付!
他已经是个庶子,将来如果得不到靖轩的支持和疼爱,他的处境比她更可悲……她还有一个能对她说出这番话的老祖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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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温暖
药苦在喉间,却深深渗入心里。
月墨接回空碗,连忙递上糖片,美璃摇了摇头,虚软地靠坐在枕头上,默默看身边瞪着黑黑大眼好奇地看着她的允恪,太可爱了,她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允恪便咿咿呀呀的发出婴儿特有的语声,似乎想和她说话。
美璃轻轻摇着他,因为吃药,她便不能亲自喂养允恪,见他的小嘴贴着她的衣服蹭来蹭去的寻找,她有些愧疚……她对孩子愧疚的事已经实在太多。十几天了,心情平复后她为当时竟想连允恪都抛下的想法悔愧不已。
外面想起问安声,抱着孩子的手臂瞬间颤抖,这些天……他一直没来。
他已经换上质地华贵的袍褂,不再穿着丧服,因为肤色变深,峻毅傲然的气势比原来更浓烈显著。玉安姑姑来向她报过喜,皇上已经加封他为亲王。这几天,贺喜的人们一定把府门都要挤破了吧?
他径直走到床边,她有些担心他身上带的寒气会冷到允恪,拉扯了下小被,收紧了胳膊。
靖轩没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床边看她,他知道,她熬过来了。她的眼睛里有了光彩,不再是死寂一片,虽然再也无法如年少时灵动活泼,但这温柔恬淡……不正是让他莫名其妙迷上她的症结?
她比他想象的坚强。
他内心深处突然漾过一丝痛楚,就连他当初的抛弃,安宁殿里的凄苦,她都默默忍过。痛苦无法抑制地加重,他想起她刚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对他那个冷淡的微笑,现在……甚至连那么疏冷的微笑都没有了。
“好些了么?”他嗓子发干,说出来的话都是喑哑粗嘎的,他知道这是在没话找话,就连对自己懊恼也已经渐渐习惯。他又何须问出口?她的气色明显已经好了很多,老祖宗为她调理的很精心,月子坐完她就不似原来那么过于瘦削,尖尖的瓜子脸有了些肉更好看了,皮肤莹然有光泽,似乎更加细腻,嫩白的肌肤衬得头发和睫毛更加乌黑。
她听见他说话,长长睫毛轻微一振,如水面倒映星光般的眸子飞快掠了他一眼,又落回怀中婴孩身上。他的心却被这无意识的短暂注视掀起汹涌浪涛,他有些气恼地发现,就因为她这么轻飘飘的一眼,怦然心动!
身子由不得他,靠近她在床沿坐下,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眼光。
“好……好多了。”她轻拍着允恪,没有看他。
他的心竟因为她轻声回应而骤然雀跃,突然明白那些宁可罪负天下,宁可丢弃功名利禄,甚至身家性命也要博红颜一笑的男人为什么那么舍得。他一向对那样的行为不齿,男人顶立天地之间也不是为个女人而活。但此刻,就因为她这淡然一语,他的喜悦超过加官进爵!
他顾不得下人们还在看着,伸开双臂搂她入怀。
经历了险些失去她的绝望,此刻的欣喜和庆幸让他觉得他可以不管过去,甚至不管原因,不管她怀中这个孩子……只要她还能在他触手可及的这湾天地中鲜活的存在,他怎么都可以。
允恪被他突然的袭近挤到,不高兴地尖声嚎哭。
“抱走,抱下去!”他也正觉得允恪碍事,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了他。
月墨红着脸过来抱走哭泣的允恪,美璃本能地不舍抱紧……她突然一凛,似乎想到什么,终于松开了手。
靖轩的心被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捅了一刀,但他拒绝思考。他再次搂紧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挣扎。那刀……扎得更深了。
他不去分析自己此刻急于要她的种种心绪,急切,有!一去大半年,他怎么会不渴望她?试探,有。老祖宗来看过她,然后她就开始配合太医的治疗,似乎醒悟过来,他想知道,她准备如何对他?更多的……是痛苦,是无奈!
因为他过于迫切的欲望,她还没全然准备好,他已经无法自制地律动沉迷,有些疼,但她没有再克制自己的感受,她终于也可以诚实对待自己的身体。
她也不愿去想太多,或许,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连自己都确信的借口……
他的眼却在狂热的欲望中越来越深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配合和回应!或许是他过于狂躁了,过去总是刻意忍耐的她轻而柔媚地叫出声来,要把他蛊惑融化的娇声不再被压抑,声声刮过他的肌骨,让他热血沸腾至他从未体味的顶点。不止这些……她的身体,她的一切都在配合他,都在取悦他,他就这样完全的疯狂了。
终于他浑身湿遍地趴伏在她身上,极致的愉悦让他的身体还在轻颤舒畅。
她也剧烈喘息,意识迷乱,双眼还是紧紧闭着。
他慢慢地攥起拳头,明知徒劳仍希望积蓄了力量就能驱散心底的无奈。
其实他都懂!
她做的一切,她的改变……并不是绝望后的重生,并不是跨越了心里那道魔障。
她只是为了那个孩子!
永赫死了,他也无法成为占据她内心的那个人……
他突然无声而冷酷的笑了,那么自嘲且自鄙,随便吧,只要她心里的男人不再是永赫就好!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
他也庆幸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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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百日
院子里的雪融化后,泥土因为潮湿而显出富有生命力的温润。月蔷在窗边绣着花感叹,春节才过完多一会儿?连风都暖和了。
美璃抱着允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逗他高兴。春天到了,她就可以抱着允恪到外面去玩了。生在冬天,他到现在还没去看过广阔的蓝天白云。
月墨和月眉笑呵呵地领着玉安姑姑进屋来,虽然从宫里搬回王府别院,玉安姑姑还是三不五时地前来看望,带来老祖宗的赏赐和嘱咐。
玉安姑姑快走几步赶上来抱允恪,不停地笑着逗哄他,“小允恪要百日喽,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多乖啊,格格,看,他还冲我笑呢。”因为是亲眼看着出生,又一直照顾关切,她对允恪格外亲近。
跟着她来的宫女捧过几个盖着红布的大托盘,里面都是老祖宗赐的婴儿用物。美璃拿起小红褂笑着细看,精工细作的款式和大人的一模一样,尺寸那么小,可爱得让人放不下它。
玉安把孩子交给嬷嬷,把红布都掀开一一给美璃解说,小红褂是老祖宗请高僧祈过福的,她翻开小褂的里襟,在侧边接缝处有个细棉布缝的小袋。“这是老祖宗亲自缝的,里面装得是高僧亲手写的平安符,百日的时候让我们小允恪穿上,富贵安详长命百岁!”
美璃抚摸着小褂细滑的面料,眼睛酸涩,老祖宗这样关心允恪,让她比任何事都更感激,比老祖宗为她做的还感激。
玉安姑姑也鼻子发酸,素莹这两天就快生了,庆王府忙得人仰马翻,谁还顾得上小允恪的百日?她也四十出头的人了,阅世已深。关于允恪身世的流言早就在亲贵间传得沸沸扬扬,靖轩王爷虽然嘴上没说,对这个儿子的疏淡是明摆着的。
老祖宗也为此暗暗痛心,有心替格格出来说明,一来流言不会因为老祖宗的制止而消失,当面不说,背地还不说么?只会越描越黑,如果问心无愧,何须特意解释?反而坐实猜测。二来,靖轩的脾气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他心里一旦认定了,是不听人劝的。
“老祖宗说了,孩子小,太贵重的怕折福,这把长命锁是内务府最巧的金匠打制的,特意从京城送过来。”
美璃拿起放金锁的小盒,小小的锁片十分精巧……
靖轩天黑了才回房,看见成排摆在条案上的赏赐,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最近素莹的事,皇上派下的差都太繁乱了,美璃没提,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她就坐在灯边的椅子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哀怨,“后天是允恪的百日……”她轻缓地说,“就在房里准备了一桌酒菜,你……一定要来。”
她是替允恪要求的!
战事刚歇,公务繁重,素莹又快要生了,他顾不上允恪,她都不埋怨。就算他要为允恪大摆宴席,真心祝福允恪的人还是只有那么几个,这她都懂。可……无论简薄到什么程度,他这个当阿玛的总该来吧!
烛光映亮她俏美眼中倔强不肯流下的泪水,他的心抽痛不已,走过去搂起她,低声保证:“后天我一定早些回来。美璃,等回了京城,允恪周岁,我一定为他好好庆祝,大摆宴席,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他说着轻声笑了,像哄小孩般。
只要她能高兴,这些都算什么。
在他的怀中美璃默默无语,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大声告诉他,允恪是他的孩子!
“允恪……”她真的开口了。
“累了,早些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他打断了她的话,叫下人进来伺候梳洗。他没再去看她的表情,不用看,除了失望就是埋怨。他是想就算为了她高兴而善待允恪,但她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个孩子,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个孩子,他就无法自抑的烦躁。
其实她的心思他都懂,她从不过于明确地要求他做什么,是希望他主动对允恪好,主动做好父亲的责任。
她看允恪时的眼神,她抱着允恪时的微笑……让他嫉妒至深。说起来可笑,但他真的嫉妒!别说那是永赫的孩子,就算是他亲生的他也受不了!她的心,哪怕就分给他小小一个角落也好!每当他不由自主地这样暗暗埋怨时,他都懊恼得要命,在她面前,他就一直是这么的可悲!
有时他真恨不得允恪是他的儿子,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孩子丢给乳母,名正言顺地让允恪从美璃的生命里远离些许!可他不能。
他就是活的这么矛盾!想让她高兴,那就对允恪好。真的对允恪好,他又嫉妒懊恼不甘心。
估摸着王爷就要从宫里回来,酒菜都摆上桌。
允恪穿着红红小褂,白嫩的胖胖小脸更让人想咬他一口。美璃笑着看她房里的下人们张罗着,抱着怀里的孩子亲了又亲。
她的儿子满百日了呢,他值得庆祝值得纪念的日子,百日,周岁,能说话,能走路,无论巨细大小就都是她的大日子。
外屋也摆了几桌,犒赏房中仆役丫鬟。大家都喜笑颜开,好久没有这样的喜庆,美璃也不停地笑着,体味久违的欢快心情。
等了又等……靖轩还是没有来。
坐在桌边望着凉掉的好菜,下人们都暗暗露出惋惜的表情,欢声笑语也渐渐沉默,终于成了静寂的苦等。
美璃唇边的微笑僵硬地挂着,固执倔强。
她知道他回府了,下人都来报告过,年轻的丫鬟们还因为听见王爷回府,可以开宴而欢呼笑闹了一会儿。
她就是要等他!
允恪的百日,他这个做阿玛的,无论如何也应该来!
一个小丫鬟在院子门口探头招呼月蔷,因为大家都很安静,她传来的消息所有人听得很清楚。“福晋就要生了,王爷守在她身边来不了,你们自己庆祝吧。”
自己庆祝?
美璃抱着允恪站起来,呵呵一笑,眼泪涌了涌,她死命忍住,“那我们开始。”她腾出一只手端起一大杯酒,利落喝干。
席间美璃一直抱着允恪,嬷嬷和月墨都来要替她抱会儿,她都微笑拒绝。
宴席刚要结束,王府响起震天的爆竹声,人声沸腾,报喜的声音连绵起伏。
已经很晚,很多人家还是立刻前来贺喜送礼,王府的大门大敞四开,灯笼都换了粗蜡,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连皇上都连夜遣人来道喜,祝贺庆亲王喜得贵子。
允恪被久久不绝的爆竹声吓得低低哭泣,小小的身子即便在母亲怀中还是一跳一跳的颤抖。
美璃喝了些酒,催眠曲唱得有些口齿缠绵,她搂紧孩子,脸贴上他的小脸,“不怕……允恪不怕……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有人为他祝福没关系,没人为他庆祝没关系,没有阿玛的疼爱……都没关系。“有额娘在啊。”她轻颠着怀里的婴儿,微微笑了,她给不了他显赫的身世,给不了他奢华人生,但她能给他很多很多的爱,能给他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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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世子
昨晚的酒喝得并不多,早晨起来头却疼得厉害。她怕允恪见不到母亲会孤单,梳洗了就赶紧让人抱他来。
月墨来回禀说允恪早早醒了,吃了奶刚睡着,看她的气色不好,怕是感染了风寒,应该好好休息。美璃不肯,直到月墨劝她说如果真的病了会传染给孩子,她才不再坚持,默默躺回床上出神,早饭也不吃。
上门贺喜的人比昨晚更多,所幸没再不停的放鞭炮。
下午的时候玉安姑姑又来看望,美璃已经低低的发起烧来,喝了药昏昏沉沉地躺在被子里。玉安姑姑握住她的手,还怜悯地看着她流泪。“老祖宗就是怕你这样,格格,要想开,你还有允恪呢!”
想开?美璃苦苦一笑,她的想法还重要吗?
“听玉安姑姑一句话,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虽然当不成世子,允恪有了老祖宗的支持,将来出人头地不成问题。”
“世子……”美璃喃喃重复。
玉安姑姑皱了下眉,“皇上已经下旨封素莹格格的儿子允珏为庆亲王世子。格格,人生在世,有很多争不得的东西,争不过命,就要惜福。很多生于贫困的孩子,父母因为无力抚养,甚至丢弃送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就连皇上的儿子也未见个个都称心如意啊。”
争不过命……就要惜福。
美璃垂下眼,笑了又笑,无声的笑容越来越苦。
她就没争过命……所以她是侧福晋,她的儿子是庶子。允恪……也争不过命吗?素莹的儿子生下来就成为世子,她的允恪呢,漫漫岁月,他要怎么办?
玉安姑姑走了以后,屋子异常安静,丫鬟们都知道她心情不好而小心翼翼。
春天下午的阳光那么慵懒,美璃愣愣地看着照在她床边的光棱,突然哭出声来。
“怎么了?”刚从外面进来的靖轩一皱眉,快步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偎着胸膛,她哭得浑身颤抖,哆嗦地手紧攥着他的胳膊。她的泪水绵绵密密地滴落在他的衣袖上,却打湿了他的心。靠在他怀里,她压抑住哭声,默默地痛哭更让他心疼。他叹了口气,搂紧她,他知道她为什么哭。
她甚至没为她自己这么伤心过……又是因为允恪。
蜷缩在他的胸膛里,她还是茫然无助,这种心力憔悴的感觉让她孤单脆弱,即便是他,她突然也想依靠,也想求助!谁能帮帮她?谁能帮帮她的孩子?
她也搂住了他,其实她也搞不清他到底是谁了。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庆王爷?害死永赫的人?她的丈夫?她从小就喜欢的漂亮哥哥?只要她的双手能搂住一个真实的人,她的身体能感受到跳动的心,她已经无力去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亲人还是仇人。
“靖轩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她的力量是那么微弱,她只想找一个能圈住她的胸膛,能找个听她倾诉的人,现在真的有,不管他是谁。
这一声如同霹雳震穿了他的心脏,他觉得血液似乎就会因此而凝固,今生今世,他还能听她这么叫他一声,还能让她如此依靠着。
“靖轩哥哥……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她把全身的重量都转移给他。“我活得好累。”她闭上眼,泪水把睫毛都浸透。
“美璃。”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你还有我。”他稳了稳。
“有你?”她笑的时候眼泪更加频密,“要是没有你,没有永赫,没有允恪,就好了。”叹息似乎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来。
“美璃……”他嘴巴也泛了苦,他明白她这句话。有时候,他也想,如果他的人生没有她就好了,从未遇见,从不伤心。
“别说!”她打断他,把小脸更深地偎入他的胸膛,胳膊更紧地搂住他的腰身,“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搂着我。”
她要留住这一刻,在他又变成她丈夫,庆王爷之前。
他叹了口气,听从了她的话。正如她是他的痛苦之源,他也是她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即使在梦中仍然无声流泪的俏美小脸,再不情愿,再不甘心,这个世界上,能帮她的还有谁呢……只有他!
哭着入睡,醒来时分外难受,美璃觉得胸口很闷,头也像要裂开了。她已经习惯醒来时孤孤单单他已不知去向。
“主子,主子!”月蔷的笑声在院子里远远的就响起来,等她跑进房的时候,月墨也跟着跑进来,难得一脸欣喜若狂的样子。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下人们都笑容满面地涌进房里,美璃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们。
“刚才皇上派人来宣旨,封允恪少爷为贝勒!主子,允恪是小贝勒了!”
美璃还是瞪着眼,好像没听懂一样,贝勒?
在众人的道喜声中,靖轩走进房来,刚从宫里回来还穿着朝服,下人们也向他道过喜,很有眼色地渐渐都退了出去。
美璃用疑惑地眼神看着他,他并不高兴,俊美的脸似乎还有些阴郁,但他走过来搂住她的时候,还是那种她说不清的温柔。
“虽然允恪当不上世子……”他顿了下,为自己的解释而懊恼,“作为长子,封个贝勒也不是太过分的事。加上老祖宗的支持和成全,这事儿还算顺利。”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对她无奈,对自己无奈,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美璃,我……”他皱眉,“我会帮你。”
她全身剧烈一抖。
他……会帮她?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竟比他对她说过的所有动情的话更让她感动。
她竟然感激他!
他帮了允恪,他也帮了她……他一直是把她推入水中活活溺毙的人,这次,他拉了她一把。
“月墨,把允恪抱来。”他抿了下嘴唇,高声吩咐。
当他抱允恪在怀里的时候,月墨惊讶地瞪大了眼,就连美璃也意外得说不出话。
他青着脸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锦袋,打开,拿出里面的小金镯,笨拙生硬地套在允恪乱挥的小手腕上,允恪不是很配合,还被他捏得哭了,蹬得他朝服一片褶皱。
美璃哆嗦着嘴唇却没阻止。
他有些狼狈地把哭泣的小婴儿塞在美璃怀中,“本来是想百日那天给他的,素莹生孩子,我没顾上来。”
说完他立刻站起身,他实在狼狈,为了让她不再哭泣,不再活得那么辛苦,他要对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好,他再觉得窝囊,也没办法!
他走得很快,就要出门的时候,竟被她从床上跑过来一把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他僵住,她搂住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心。
这是她和他成亲后第一次挽留他,是她第一次放下允恪向他跑来!
“谢谢你。”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她是真的感谢他,感谢他为她做的,为允恪做的。
他让她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的心都软成水。
还是窝囊,还是别扭……但他突然觉得心甘情愿。
只要她这么搂着他,靠着他……就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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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归途
皇上回銮的时候已经是春末,美璃抱着六个月大的允恪紧贴墙边,怕粗心的下人匆忙来去会撞到孩子。丫鬟仆妇们都忙忙碌碌地往车上装行李,允恪喜欢热闹,在额娘的怀里美滋滋地看着繁忙的场面。
素莹这边人更多,行李是美璃的好几倍,各自生下孩子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加稀少,同在一个府邸里好像各过各的日子。看见美璃,素莹还和气地点头微笑。
美璃也礼貌回应。平心而论,素莹对她算是宽容的,因为靖轩立下的规矩,素莹在她面前并未享受到多少正妻的尊荣,但她并未为难她,从不到她房里来,也不做使她尴尬的事。
能对她置之不理,也算是种容忍。
靖轩在宫里安排妥当,惦记家里的妻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允珏毕竟还小,生活习惯被打乱就发了脾气,啼哭不止,素莹和乳母都哄不好,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素莹着急也抱着孩子哭,下人们都使尽了浑身解数哄世子笑,劝福晋别急,场面十分混乱。
相比之下,允恪就显得没心没肺,看着弟弟那边人仰马翻还呵呵直笑。美璃苦笑着抱着他轻轻摇,允恪从小就不爱哭,让她少受不少苦。
靖轩一下马就是这个大场面,他瞥了美璃一眼,她和允恪这会儿倒是省心。素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孩子扑进他怀里,靖轩也心疼,把允珏接过来拍了几下。
允珏倒挺给他阿玛面子,抽噎着终于止了哭,素莹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都别有用心地大声夸赞王爷平时就疼允珏,所以允珏和阿玛格外亲,王爷一抱就乖。
素莹也破涕为笑,撅着嘴爱责允珏没良心,讨好阿玛折腾额娘。
靖轩忍不住又望了望美璃,担心她会难受。她正抱着笑嘻嘻的允恪欣然地看着已经不哭泣的允珏,他的心一拧,冷着脸转身不再看她。
美璃卷起车帘,出了城,风景如来时一般开阔,树木也更繁盛,美璃双手扶在允恪的腋下把他托在窗边给他指着看沿途的风景,小小的孩子也因为畅行在广袤天地而欢喜不已,呵呵笑着,小胖脚踩着她的腿直踮,美璃举了一会儿就胳膊发酸,怕热又怕挤,车上并没其他丫鬟嬷嬷,看允恪那么高兴,她一直苦苦坚持着。
靖轩骑马赶过来,附行在车边沉着脸不说话。
美璃淡淡一笑,对他的怒意似乎毫无所觉,“渴么?”
他没回答,瞪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如果可以,她也想装出醋意大发,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她……确实不难受。
她只是他妻子中的一个,只是他的侧福晋,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在他去素莹那里过夜的时候,她还可以把允恪抱来同睡,安心也愉悦。
她是熬过来了,从安宁殿里出来,她觉得自己死过一次,天真的她,爱着靖轩的她,倒毙于孤寂的人生路边。永赫死后,固执的、不妥协的她,因为孩子,也被无情的现实逼死在绝望的人生跋涉途中。如今的自己,她也陌生了,她不在乎自己要变成怎样的女人,只要她还有允恪,就够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她和他还没老,却已经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爱情消亡了,生活还是要继续。只要他对允恪好,她就对他好,把他当丈夫,当帮助她和允恪的恩人,当王爷……当什么都好。
她看着靖轩俊美冷峭的侧脸,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阿玛……她笑了,却不再是她的靖轩哥哥,她爱的那个靖轩也随着过去的她一同消亡在她不愿回首的来时路上。
虽然苦到极点,她还有错觉,熬过来……她和他却再也回不到原处。
他冷眼瞥了瞥她发白的脸色,终究无法漠然,发着火低喝着要嬷嬷过来抱走允恪。美璃不愿意,摇头拒绝,她不想和允恪分开,不想允恪在她视线之外。
他皱眉,知道劝说无用,青着脸下马亲自来抱允恪,把他放在身前的鞍上。允恪坐在阿玛的高头大马上视野更加开阔,乐得两条短腿一蹬一蹬像在策马前行一样,逗得靖轩沉冷的脸色也缓和许多。
美璃靠在窗边默默看着,嘴角浮起微笑。
允恪看了会儿风景就开始分神,偷偷啃面前他阿玛双手间露出的那段缰绳,靖轩发现了,撇着嘴拍了下他的圆脑袋,拍得他头重重地一点,瓮声瓮气地哼哭几声。
“脏不脏?”靖轩威风十足地质问六个月大的小孩,认真置气,一本正经和婴儿说话的语气逗得美璃忍不住笑出来。
靖轩闻声抬头,抓住了那抹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以前她的脸上总带着这样的笑容,他却那么厌弃,眼光说什么也不愿留驻在她表情生动的俏脸上。如今……短暂的一闪,他都如获至宝。
他高声唤后面车里的嬷嬷来抱走允恪,把缰绳甩给赶车的下人,不等美璃出声拒绝,人已经挤到她身边。
前面有车夫,两边又随行的护卫,他蛮横地搂着她,嘴不老实手也不老实,她又不好意思出声阻止,脸都红透。
她害羞的表情也让他心旌摇动,如今的他沉迷于她的任何一种生动的神情。她空洞的眼神,麻木的表情太让他恐惧,太让他心痛。在她嫣红的小嘴上反复流连,他暗暗喜悦。
不管她心中的他到底变成什么角色,他已经有了机会。未来的岁月还长,他的付出已经见到回报,他鼓舞不已,只要他对她好,对允恪好,终有一天,他还会走回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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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一个男人在车外低声呼唤,显然是有要紧的事。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很没眼色,声音虚浮。
靖轩发烦,美璃倒是松了口气,趁他凶巴巴地隔车喝问有什么事的时机,把他推开了些距离。
“王爷……那个郝七昨天在牢里死了。”车外的男人说得小心翼翼。
靖轩表情一凛,紧箍在她肩头的手松了劲。
“死了?”他皱眉。
“是,现在阵图的线索全都断了,所以奴才赶紧来请王爷的示下。”
美璃呆了呆,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死就死了吧。”靖轩缓过神来,冷淡地哼了一声。“大不了再派人南下重新给我好好追查!”
“喳。”车外应了声,再无声响。
美璃犹豫了一会儿,放轻声音,“阵图?很重要吗?”
靖轩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以前是承毅……”提起承毅两个人都有些难过,“负责替皇上寻找。”
“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她看着车厢的角落。
“十年八年能找到了都不错了。这事也急不得,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也得看机缘。”他并没详细说,她也没追问。
十年八年……怪不得承毅哥当初并不急着拿出来,她眨了眨眼,关乎前朝的巨大宝藏,皇上虽然很想得到也明白强求不得。或许,她也应该为允恪留下,或许,允恪的人生会因为这图发生很大的转变。
回程总是比来路要走得快,要照顾允恪,又担心小小孩子会因为不适应而生病,分心的事多了,就不觉得时间过得急,不经意就已经走了大半,一两天就能进京。
宿营后安顿好,把允恪哄睡着,天色已经黑透。
美璃缓慢地独自走向营地角落,扎营有一定规矩,方位总是相差不大,那棵树还在,埋在树下土里的石头也应该在……回来的人,却只剩她一个!
她总是刻意地不去想永赫,只要还想活下去,她就不能想。她的心已经装载了很多苦痛和无奈,如果不躲避永赫的这份疼痛,她怕自己实在无力负担。
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借着营地的火光,她看清了靖轩脸上的沉郁。
他没生气,也没责怪,只是很阴沉,他的眼睛因为过于复杂的情绪更加幽黑,反倒看不出心绪。
“要挖出来么?”他沉声问她。
她愣了愣,摇头,“人都不在了……”什么都没意义。
还是同样的地方,人却已经变化得太厉害。这种感觉很熟悉,正如她从安宁殿里出来看见梓郁,看见他。当初她还以为苦难已经过去,她已经熬到头了。
“没有实现的愿望,我都深埋地下……”她的思绪飞得很远,她没有实现的愿望,很多。
他也借着火光看她,被她沉迷于记忆的表情刺伤。
车马终于在庆亲王府前停下,美璃被丫鬟从车里搀扶下来,她仰头望着高高石阶上的王府大门,门上高悬的巨大匾额。
她又想起少年时的她在这巍峨的门楼下意气风发地暗下决心要成为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第一次觉得少年轻狂也很好,至少还那么豪迈过。
如今的她看着这华美屋宇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岁月,的确是最最无情的。
她抱着允恪跨过高高的门槛,往日的来路既是今朝的归途,此刻……又是个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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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流年
远远的就听见院子里的笑声,她的笑声——靖轩停住脚步,凝神细听,眼睛无意识地落在满是积雪的树篱上。
“额娘,额娘……”允恪的笑声也是欢悦的,口齿已经非常清晰但仍带着四岁孩子特有的奶气。
他缓慢地抬起手,抓了些树篱上的雪,很冷,他握紧,雪化为寒水从他的指缝拳间流下。
满耳是她和孩子嬉闹的笑声,他听着,嘴角也不由地浮起淡淡的微笑。这匆忙的,毫无痕迹的四年,他幸福吗?她幸福吗?
他走到院门口,丫鬟们都笑着看美璃带着允恪在滚雪球堆雪人,美璃时不时团一个小小的雪球哈哈大笑着往允恪肥肥的小屁股上打。允恪也不服气,团了雪球向妈妈乱丢,惹得美璃左右躲闪。
“阿玛!”允恪瞥见门口的他,灿开笑容踩着雪向他跑来,四岁半的他,格外依赖父亲,只要一见到阿玛就缠着不放。
靖轩习惯地抱起他,为他拍去身上的雪痕,眼睛却眷恋地回味着美璃脸上已经散去的俏皮笑容。
“王爷,您回来了?”她向他微笑,笑容柔和文静,却好像一副专为他准备的贤妻的表象。
“嗯。”他点了点头,抱着允恪,伸手拉着她因为玩雪而冰凉的手一同进屋。
她顺从地被他拉着,眼睛却看向已经嫁人的月墨,吩咐她把院中的雪扫了去。
每每是这样无心的瞬间,最深地刺伤他的内心。
失望,临近无奈的失望。
她是个好妻子,对他嘘寒问暖,小心服侍,对素莹也恭敬有礼,对允珏疼爱有加。这四年,她从不让他操心,可是他知道,四年,四十年……他再也走不回她的心里,她的心,全都扑向她的儿子。
她终于是他的妻子,她的心已经顺服了,但……却不再是他想得到的美璃。
她已经为他充了个手炉,温柔小心地放在他的手里,她向他微笑:“饿了么?今天有你爱吃的点心。”
他点头而笑,原来他也不是幸运的人,上天给了他一些,必然也要夺走一些。他,也认了。
饭后,怕允恪缠得他发烦,美璃带着他玩七巧板,靖轩坐在书案后的暖椅里,手中拿着白天没有忙完的文书,默默看一母一子坐在炕上游戏的神情。
她已经二十二岁,与允恪玩游戏时的生动表情,让他那么熟悉,那么留恋。虽然这发自真心的笑容并不是为他展露,只要还能看见,他已经满足。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有些不甘心地感激允恪,是允恪死死拉住他深爱的那个女人,没让她彻底地消失在这世上。
看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备水。”
丫鬟应声而去,美璃也心知肚明地亲了亲允恪的小脸,亲自把他送到门外,眼巴巴地看着他被乳母领回房间。但她回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
他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会瞬间空落落的,然后,习惯。
温热的水满满地漫到他的脖项,他觉得呼吸有些压力,心口闷闷的。哗啦,哗啦……轻微的水声,是身后的她在为他擦背。
“美璃。”他又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渐渐的,他越来越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了。风平浪静的过了四年的岁月,他们彼此熟悉,心底的陌生感却无声无息地在积累。
“嗯?”她的手那么温柔,是的,她和他已经太熟悉了,同浴,同眠……天经地义。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素莹快生了吧?”她擦着他光洁结实的脊背,口气云淡风轻得让他简直无奈。
“嗯!”他不怎么耐烦地哼了一声。
夫妻,他真是太深刻的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他和素莹是夫妻,和美璃也是。恋人需要爱情,夫妻……不需要!
“你想要个女儿吧?”她问,其实她很想要个女儿,非常想,但她不忍心再生个孩子来分享允恪的母爱。她爱允恪已经入了痴。而且,她也不想再生一个注定身份尴尬的孩子了,她负担不起那么多歉疚。
“随便。”他站起身,她也连忙从水里站起来,拧干毛巾为他擦拭。他跨出浴桶,上炕盖被躺下。每次听她这样坦然地说起素莹,允珏,包括素莹即将要生的孩子,他都忍不住烦躁。
她擦干了自己,穿上内衣却没立刻上炕,桌上放着一碗已经温热的汤药,她认真地喝下。
他看着她,这药她已经喝了四年,并不避讳他,他也没阻止。虽然每次想到她不愿意生一个他的孩子,他会一阵懊恨心痛,他冷酷地笑了笑,他不缺孩子,他也不要她再生一个分走她的心,允恪已经得到的太多,再生一个……留给他的,就更少了。
高中一年级
他没有吹熄床头的灯,她情动时的表情,沉迷欲望的迷蒙眼神,他都爱得上了瘾,是他让她这般欢愉,他可以这般的满足她,取悦她,互相得到的时刻,他的心是踏实的,是炽热的。
她已经不再被梦魇困扰,睡在他的臂弯里时常露出甜美的笑,无法入眠的他明明知道,她……梦见的并不是他。
谁在乎?流年变成什么样,流年里的他们变成什么样,谁在乎?
怀中是温热柔软的她,他闭上眼,只这刻的安心和满足,就够他过一辈子的!
门被轻轻地敲响,允恪小小声的,故作可怜地喊:“阿玛,额娘。”
他怀中的她惊醒地一颤,允恪的一切都让她无比敏感。他暗暗叹气,把枕畔的内衣拿过穿好,美璃也醒了过来,一边答应着允恪的呼唤,一边慌张穿衣。
收拾整齐,靖轩才下炕开了门,允恪一下子跳进来抱住他的腿,“阿玛,我害怕,我要和你们一起睡。”
美璃垂下眼,看着房间角落没被照亮的一处黑暗,没说话。
靖轩皱眉,抱起腿上的小娃娃,“穿这么少就来了?你奶娘呢?”
虽然她没说,他又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
“奶娘睡着了,她不如额娘香。”允恪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狡黠地眨了眨眼,明显是讨好的谎言,“也没阿玛香的。”
靖轩抱他进被窝,死搂着他,颇有报复他说谎的嫌疑,“我香是吧?睡我这边。”
“嗯……嗯……”允恪撇着嘴,“其实额娘更香一点儿。”
“要么和我睡,要么回去和你奶娘睡!”他强横地压着想爬走的允恪。
美璃忍不住笑了笑。
“好吧。”允恪失败地瓮声答应,被坏心的阿玛制在怀中,扭了一会儿终于睡着。
美璃为父子俩拉好被子,紧贴着靖轩的背躺下……是的,就靠这份温暖,她也可以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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