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见你舞蹈墓碑倒下了好不好

  话说一个人的命运在发生转折时,自己往往毫无察觉。  我叫易无方,生性散漫不耐约束,大学毕业后宅在家里,开了一家名叫“异香雅韵”的淘宝小店,专营各类合香。生意马马虎虎,只能勉强度日。  这天深夜,我像往常一样一边守着小店,一边浏览网页,看见有趣的内容就点进。最后在一个微博上被几个网络著名流氓打架吸引住了。都是一群有文化的流氓,有男有女,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舍灿莲花的好不热闹。  战争的主力是博主“加加v”和一个叫关君的ID。  最后,战况终于终于不负众望,发展到了最高潮。  关君:加加V你一个女人有点廉耻好不好,这么放荡你好意思么?  加加V:关君你个不要脸的你还好意思骂我,你还记得你去年给我发的那张打飞机的照片吗?你的xx上还滴着水!  这料太生猛了,惹得观众大哗,群情兴奋,众网友纷纷跟言。  十年卖菜:没关系的关哥,没真睡在一起就不算啥,可以提起裤子不认人的。  花落我家:太不可思议了这是真的吗?  白大明白:昂!别人是滴水观音,这位爷是滴水关君!滴水关君!吼吼吼我太有才了!  。。。。。。  看到这里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关君先生半晌不回语,估计是重创之后害羞带愧的隐了,可爱的博主加加V也鸣鼓收金,看热闹的人一溜烟的散场。我怀着愉悦的心情准备关了电脑睡觉,旺信却适时嘀嘀叫起来,我一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这时间还有人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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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开旺信页面,原来是一个名叫“活捉冷香冷”的顾客在店里发消息。  活捉冷香冷:你好,请问在吗?  我:在呐亲,早上好,谢谢光临小店,请问能为您做些什么?  活捉冷香冷:你店里的合香,都是自己亲手配制的吗?  我:是的,亲请放心。我家的合香都是用料上乘,古方配制,绝不添加工业香精,对人体绝无害处。  活捉冷香冷:你的古方从哪里来?  我:祖传的亲!我家店里的香方都来自祖传的秘籍,不知你想要哪种?我这里有寿阳公主梅花香,苏子熏衣香,衙香……  活捉冷香冷:返魂香。  我:(笑脸)嗯?亲,返魂香只是一种传说,现实中并不存在。  活捉冷香冷:不,返魂香是真实存在的,我爷爷年轻时在关中一带下乡插队,亲眼目睹一位民间异人用返魂香给亡灵招魂。  我:亲,冒昧问一句,你要这返魂香是?  活捉冷香冷:招魂。我男友去世了,我很想他。  我:姑娘,你对男友的痴情很令人敬佩,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日子还得过下去是不是?  活捉冷香冷:我男友死得很惨,浑身的血肉都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层皮肉。我想问问他的魂魄,害他的,是人,是妖?我要找出凶手为他报仇。  我:亲,你应该相信警察可以抓住凶手,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活捉冷香冷:都半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不再相信警察了。我看了你的资料,你是长安城的?  我:嗯  活捉冷香冷:那离关中不远。能帮我寻访一下那位异人的下落吗?异人名号易大先生,住在渭河边上,一个叫做大周岗的村子里。事成之后付您十万酬金。  我:你不用找了,易大先生早已仙逝,不在红尘了。  活捉冷香冷:“你知道易大先生?”  我:(笑脸)易大先生是在下的太爷爷。  活捉冷香冷:嗯?这么巧!  我:其实,善制香的是易二先生,不是易大先生。他们居住的村庄叫大周岗子村,不是周大岗子村。  活捉冷香冷:嗯对,是我记混了,当初爷爷说的就是是大周岗子村。  我:嗯,这就对了。  活捉冷香冷:说起来也是我们有缘,请帮帮我吧!
  然后,对方久久不说话,我以为她下线了,叮当一声,系统提醒我支付宝完成一笔交易,收到两万块钱。  活捉冷香冷:这些钱,你看着给我合一些特别的香吧。并不急着要,你什么时候合好香了寄给我就是。我的联系方式是......(原来是位苏州姑娘。)  然后,旺信头像一灰,下线了。  宅男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我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打开电脑一看,店里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顾客默默拍了一盒80元的线香。  电话喊快递员上门取走邮件后我感觉有些饿了,煮了一碗泡面后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昨晚的大买卖。两万元,合什么香好呢?其实,我所谓的祖传香方,都是从网上搜来的寻常配方,太爷爷们并没有给我这唯一的后人留下什么秘籍。  后来想了想,前些天有人在我店里买了一盒伴月香,反馈说非常不错。此香香气,香性清幽淡雅,留香持久,有清河正气养性虞神之功,恰好适合活捉冷香冷目前的状态。。。。。就它了!但是这香方里的一种香药沉香用完了,我骑上单车奔向朝书院门,那里有一家做香药的小店,童叟无欺,信誉不错。
  如愿买到沉香后,又挑了一些豆蔻,香附子等香药,等我骑车往家赶时,已经暮色四合天快黑了,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单车迎着细雨飞快的漂移,空气中满是槐花的香味,我的心情也轻快地飞荡起来,没想到衰神就在前方等着。经过环城路的时候,路边的丛林里突然窜出了一个黑影,迎着我的单车就撞了过来,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掉转车把,啪地一声倒在雨地上飞出一米开外。我也顾不得身下传来的阵阵疼痛,跳起来就指着那黑影骂道:“老家伙,你想死直接转身向后三步半跳护城河算了,何必害你小爷!”路灯下我看得分明,这肇事者是个50多岁的半老头儿。  不想那老头儿竟毫无惧色,一下子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倒吓了我一跳。  “你骑车撞了我,唉哟,唉哟我现在浑身都疼,你赶紧送我去医院看病!”  我气急反笑,敢情这老东西是个碰瓷的,真是晦气。“老家伙……啊不,老大爷,你可得有点良心,我为了不撞到你,自己摔到雨地上胳膊都破了,呶,你看你看,还在流血呢。”我掀起衣袖,把胳膊上的血迹亮给他看。“再说都一把年纪了,您咋还出来搞这营生呢?刮风下雨的咱也歇一天好不好,这会儿难道不该是抱着孙子和我大娘一起看韩剧的美好时光吗?”  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循循善诱,意图说服老头儿放过我。
  为什么后来的字都被删掉了?
  鼓励个  
  但是老家伙依旧抱着我的腿,目光坚定。“我还是童男子,你没有大娘我也没有亲孙子。你那点外伤算什么,我可是被你撞出内伤了!你别蒙我,赶紧带我去医院看病!”  好个老泼皮,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一脚踢去,当然没使太大劲儿,老头儿的身子却像是软面条,韧劲十足,顺着我的力道在空中抖啊抖,就是甩不脱。难道竟然是个练家子?我被气出了内伤,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  “老大爷,你就饶了我吧,你看咱们都是孤家寡人,我也没老婆没孙子,,,,,,”  “废话,你毛大的人,谁给你做孙子?”  “大爷,身世可怜也不能成为你碰瓷的借口。我比您还可怜呢!看您这身手,肯定是屡屡得逞存款得有好几位数了吧?……行了您老就别谦虚了,您有多少钱我也不敢图谋啊。你看我,二十好几了还租房住,连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条件好的女孩子都看不上我,好不容易谈了一个丑八怪还嫌我穷年前把我甩了。大爷,说出来都是泪啊。”我努力挤挤眼睛,想要洒出几滴落魄英雄之泪来。
  感觉挺有意思的  
  听了我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老家伙难得地叹了一口气,依旧抱着我的腿,幽幽说道:“不去医院也行,那让我去你家小住几天疗养伤势。”我一愣,刚要严词拒绝,又听见他随后说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住桥洞。”  我心头某个地方突然柔软了一下,为了掩饰,我吼道:“那说好了就住一天,明一早你就离开!”  老家伙连连答应,从地上一跃而起,我扶起自行车,推着这祖宗一路趔趄着回到家。  雨渐渐下大了,回到小窝后俩人衣服都湿透了,我找出一件旧套头衫扔给他换上。老头换上衣服,悠闲地皱着鼻子四处嗅起来。“哟,好浓的香药味道。难道你这小子还懂合香术?”
  我没理他,折腾了大半天早饿了。进厨房煮了两包康师傅牛肉面,想了想又给老头的面里磕了一个荷包蛋。“呶,你的长寿面。还没问您贵姓啊?”老头儿接过面碗吃得眉开眼笑。嘴里含含糊糊说:“我姓燕,燕子的燕。”  老燕子!我撇撇嘴,嘲笑道。  吃完饭后,我翻出一个睡袋扔在墙角:“老燕子,这睡袋还是新的呐,准备野外探险用的,现在便宜给你做窝了,快去睡吧。”  “不睡。我老头子年龄大了,又被你撞得腰疼,我睡床你睡睡袋。”  我指着他手哆嗦着,又无力地垂下,算了,反正就一天,忍忍吧。看看时间才10点钟,正是宅男的黄金时段,我打开电脑登录旺信,然后急忙打开加加v的微博页面,盼着那几个文化流氓再上演一场好戏。可惜的是,虽然还有几个人零零碎碎地对骂,滴水关君的微博帐号却已经永久注销了。  这可真遗憾!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寻找别的乐子,却被老燕子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却败了兴致。  “赶紧关电脑,我要睡觉了,电脑的光线太亮了我睡不着!”
  2  窗外的雨一直淅沥沥下着,我躺在地上,一夜半梦半醒地睡不安稳,黎明时分,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喊,无方,无方,我好冷啊。我睁开眼睛一看,大太爷爷正站在面前,他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袍,冷的直打哆嗦,我一下眼睛湿了,说大太爷爷,你怎么来了,雨这么大,你好歹多加件衣服啊。我上前想要抱抱他,却只见大太爷爷化作一缕青烟在怀中消散。  “啊,大太爷爷”我一声惊叫,从地上坐起来,晨光微微透过窗帘照进屋子,我恍惚了半晌才想起来,此时此地,大太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  我重新躺了下去,顶着天花板发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青花瓷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毫无意识地拿起接听,却被电话里的噩耗惊呆了。
  电话是太爷爷老家村里的村长周叔打开的。电话里周叔告诉我,我太爷爷的坟墓被盗了,要我赶紧回老家一趟处理后事。  来不及多想,机械地洗漱完毕后,我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淘宝小店,留言说店主家中有事,暂停业务,何时恢复营业不定。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元扔给给老燕子:“老燕子,我要回老家一趟,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锁好。”安排停当后雇了一辆出租急速朝老家赶去。  我的老家在“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渭水边上,一个叫做大周岗子村的地方。离长安城并不远,上高速两个小时后就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我急匆匆赶往祖坟,远远的村长周叔迎了上来,原来今天是周叔母亲的忌日,一大早的周叔拎着浆水贡品来祭奠扫墓,路过太爷爷的坟墓时看见墓碑倒在地上,心知咯噔一下,近前一看果然坟墓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周叔赶紧遣村民去县里报警,并随机电话通知我。警察已经来过了,查看完情况刚刚离开,周叔就一直守在这里等着我。
  我赶紧上前查看大太爷爷的坟茔,见状况惨烈,忍不住又怒又悲。坟前原来郁郁葱葱的松柏已经被砍到在地,墓碑也倒在地上,地面露出很大一个盗洞,村长和我一起钻了进去,只见墓室的地上横斜着棺盖,大太爷爷的棺木大开着,寿衣已经腐朽被撕成了碎片,洁白的骨殖裸露着。我喊了一声大太爷爷对不起,忍不住大放悲声。  周叔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取出一件崭新的寿衣,“无方啊,事出仓促,来不及给易大先生准备新寿衣,这件是你婶子为我百年之后准备的寿衣和寿被,就先给你大太爷爷用了吧。”  “周叔,大恩不言谢,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我抹抹眼泪,对周叔说。  “傻孩子,谢什么谢,易大先生对我才是大恩,要不是他老人家哪里还有我这条小命?什么也不要说了,来,我们先给老神仙穿好衣服。”  我抱起大太爷爷的遗骨,周叔把寿衣铺在棺木底层,然后再把遗体放在寿衣上,最后盖上棉被。  突然周叔对我说:“咦,无方,你有没有发现,你大太爷爷的骨骼和常人不同?”
  “周叔,怎么了?”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经常经办红白喜事,这几年咱们这里地下积水上移,迁移祖坟的人也不少,可是从来没见过有谁的遗体,十年之间就化得只剩下一具干干净净的骨骼,细闻之下竟然毫无异味。而且你看这骨骼,洁白如瓷,关节之间密如锁链,真是奇异。”我闻言细看,果然真是如此。  周叔摇摇头,又说:“其实也不奇怪,你两位太爷爷,是咱家乡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异人,出现异象也是正常。咦,无方,你看这里有一行字写的什么?”我凑近周叔手指的地方一看,不由得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大太爷爷洁白的手骨下方,棺壁上有一行小字:‘’瓶中人相伴,十年一觉黄泉梦,定数已至,重归虚荒。梧桐花开,中有曲肠;玉人秘香,遗我无方。‘’  我念给周叔,他吓得一哆嗦,说无方你太爷爷真是神仙,连十年后坟墓被盗,你来探视都已经算到了。不知盗墓者是何方贼子,为什么会盗一个普通人的陵墓。好在老神仙的遗体并未遭到破坏,万幸!万幸!  我苦笑,盗墓贼已经取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个白瓷美人瓶。我暗暗发愿,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回这瓶子,让它永远陪在大太爷爷身边。  我给大太爷爷的遗体盖上棉被,重新合上棺木,燃了三柱他老人家生前最喜欢的安息香,傍晚时,重新填土安葬。
  当晚,我没有依言住在周叔家,也没有回长安城,我要为大太爷爷守灵三天。从周叔家借了一套被褥后,我回到了村头自家的老宅子中。  十年阔别,家里的院墙历经风吹雨淋已经快要倒塌,大门上朱漆脱落,临近腐朽,被我吱呀一声推开后差点倒在地上。我走进院子,还没定神,高大的梧桐树上就迎面扑来一团黑影,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围着我一边飞一边哇哇叫,叫了半分钟后停在我肩膀上,亲昵地用头蹭着我的脸用尖嘴巴轻轻啄我的头发。  我开心地对着乌鸦叫起来,阿玄!阿玄你还活着,太好了!  这只名叫阿玄的乌鸦,已经二十多岁,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我的亲人。  晚上,乌鸦臥在我的枕头边,我躺在大太爷爷曾经住过的旧屋中,逐句想起他老人家在棺木中刻的那些字,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十年一觉黄泉梦,这个不难,大太爷爷离世十几年了,梦如小死,死如大梦。瓶中人相伴,这句却要从祖上的前尘往事说起。  易二先生是我父亲的亲爷爷,易大先生是易二先生的哥哥。易大先生是一名民间画家,也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医师。  易大先生生平热爱中国古典文化,深受儒家熏陶,为人符合儒家的清静无为,和陌生人共处时,笨拙寡言,可是一旦接近大自然,就焕发出无限的灵气和生机。他笔下的鸟随时就能飞上枝头,枝头的花,随时便可开在春风里,然后调零。
  易大先生幼年时,并不喜欢白纸黑笔的作画,他喜欢赤脚趟在渭河里,在河水中寻找美丽的石头,一旦找到心仪的石头后,他就用毛笔在石头上作画,在他眼里石头上纹理是天然的一幅画,超越了凡人想象力的一幅神来之画,他只是顺着石头的纹理,用线条勾勒出那个瑰丽的世界,那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象。  一幅画做完了,他并不留恋,远远地把石头又投入到河水中,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吧。看着石头在夕阳下划出一个弧度,然后落入河水,点起一波波的小小彩虹,他轻轻地说。  但他最擅长的,却是春宫画,人们总是奇怪,一个一生未近女色的人,是如何画出那些春情无限的闺房行乐图的。这些春宫画从来都是渭城以及长安城里达官贵人,名流乡绅追之若鹜的珍品,易大先生的春宫画很少在市面上售卖,都是人情托人情,或在重金订购之下,才能偶尔得到一幅。这些画一旦得到了,就很少有人再舍得转手或者售卖,自会留作内室赏玩,或赠与子女做压箱底的陪嫁之物。
  其实,春宫画在古代,还传承着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性启蒙。  那个时代,人们都比较保守,尤其对性总是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对自己的子女更是羞于启口,然而绵延子孙传宗接代的大事,如何能马马虎虎,做长辈不好亲口指点教导,那就付之于春宫画来启蒙。洞房花烛夜,闺房之乐,本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不亚于金榜题名。易大先生的画,艳而不淫,笔墨细腻寓教于乐,长安城里著名的书画家墨老先生曾经说过,这些画深得宋唐寅的神韵,是不可多得的墨宝佳品。  易大先生除了春宫画,还有另外一种绝技,那就是替名流贵族绘制墓室的壁画或者殉葬的石画,因地宫阴寒,身体吃不消,晚年时一般只绘制石画。  长生不死自古以来都是人们的梦想和不懈追求,有关修炼的道家经典更是汗牛充栋。但除了传说中的道家真人,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每个人总是难免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无论贫穷富贵,高贵贫贱,无人可以幸免。但人性是个复杂的东西,往往家业越大的人,贪痴心越重,越是舍不得放下手中拥有的一切,他们幻想着死后能去另外一个世界,继续生平未享受尽的荣华富贵。  于是,总有一些人花重金请易大先生替他们绘画出一个四季鲜花不败,富贵长久不衰的极乐世界。易大先生要做的就是先把线条画在青石板上,然后再让技艺精巧的石匠,一刀一笔的雕刻出来。
  这种青石上的画因为是用来殉葬的,所以采到青石后,从绘画,到雕刻,到完工,都在坟墓中一气呵成。寻常人无缘一见,我就曾以不能亲眼目睹而深深遗憾,我哭着闹着要大太爷爷带我去某个坟墓里看一次,但他老人家却严词拒绝,说坟墓里阴气太重,小孩子阳气弱,不能进入,仔细沾染了邪气。我闹了多少次别扭却不能得逞后渐渐的也就淡了这份心思。  然而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七岁时的一天中午,我放了学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刚走进村头,就看到许多人都从村子里跑出来,有孩子一边跟着大人跑,一边喊着说:‘’王宝森的墓被盗啦,王宝森的墓被盗啦,快去看啊!‘’  我乍一听这消息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莫名地激动起来。王宝森是渭城方圆百里有名的大财主,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从他家搜出的金稞子装了满满一牛车,还有数不尽的古玩书画。据说里面最美的是一面神奇的‘’真子飞霜‘’镜,还有一块下雨天会生出烟雾的奇石。可惜这镜子和奇石,被一群土包子收走后就不知所踪。
  没人看吗。。。。。。。
  地主家讲究,这能人王宝森六十岁送给自己的大礼,就是修建了一座奢华典雅的陵墓。整个坟茔全部用红色的特制大砖砌成,砖瓦上雕龙画凤,篆福刻寿,精美异常。整个坟墓那是特别的雄伟广阔,气势非凡。别的不说,光墓碑周围栽植的松柏花木,就占了好几亩地,这王宝森墓,后来成了当地一大景观。  陵墓建好之日,王宝森重金请易大先生在他的墓中作了七天的画。  如今这坟墓竟然被盗墓贼下手了,我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激动,跟着看热闹的人潮一起朝村头王家坟场奔去。  。
  我们赶到王家坟时,王宝森的墓早就被刨开了,光天化日之下盗洞大开。听观众说陪葬的财物早被一扫而空,我们看到的场面更是一片狼藉,片片腐朽残碎的黑色寿衣绸缎,被乡民踩在脚下,还有的被风吹在空里不住翻卷,从一个坟头飘向另外一个坟头,还有的挂在松柏的枝头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那境况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长满了枯草的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盗洞,孩子们大呼小叫的钻入钻出,我也跟着几个孩子钻进去。墓室也是由上好的红砖堆砌而成,空间很大,一分二,右边的一间停着棺木,棺盖已经被掀开了扔在地上,我探头探脑的终究是不敢过去细看,偷偷瞥了一眼,隐约瞧见地上堆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物事,听村民说是陪葬的被褥和寿衣。  我去了左边的那个墓室,虽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实际情况后还是大大吃了一惊。只见墓室的地上铺满了乱七八糟的宽大青石板,光滑如玉的青石板上刻满了图画。  我一眼就认出,青石板上的画,正是大太爷爷的手笔。其中一个青石板上刻着海外仙山,云笼雾罩,缥缈悠远,许多面目俊美,神态愉悦的神仙脚踩祥云,衣带当风,拥簇着一个宽额方颐的男子,这男人应该就是墓主人了。整幅画中线条舒展,层次分明,美不胜收。可惜那个年代,相机并不普及,年幼对我没有办法把它保留下来。
  3  我愣怔地瞧着那些青石板,双眼发直,神思恍惚,直到耳边有人喊:“无方,无方,你怎么了。快别发呆了,赶紧上去吧,王家来人填坟了。”我愣愣地把目光转向说话的人,原来是周叔。他是帮助王家后人整理王宝森的遗骨的。  周叔看见我呆呆立在墓室中,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就一把扯过我夹在腋下就钻出盗洞到了地面。  王家的人见墓洞里不再有人,就开始填起坟来,铁锹翻卷,一堆堆的黄土撒向坟冢,渐渐的填平了盗洞,地面上起了一个新的黄土堆。  我突然蹲在地上哀哀哭起来。  周叔摸摸着我的额头量量温度,“哎,无方啊你哭什么?你这孩子平时多机灵,怎么今天呆头呆脑的,是不是中邪了?”
  他说着赶紧找来一个瓦盆,瓦盆里塞了几张点燃了的黄表纸,他拉着我在瓦盆上的火上跳了几个来回,说这样就算祛了邪万事大吉了。  周叔不懂,那会儿尚且年幼的我为何心里如此风云激荡,悲伤莫名。那时候我似乎感觉到身体某个地方开了一扇窗,有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钻了进来,像飘来一股冷冷的风。多少年后回忆往事,我恍若大悟,我的灵智由于盗墓的事情刺激受到了一次重要的启发。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看着那一堆堆的黄土撒向坟墓,填了盗洞,埋了尸骨,我知道哪些光洁的青石板,那些青石板的精美图画,那些图画中的俊美神仙,还有神仙拥簇着的墓主人王宝森,都将埋于这厚重的黄土之下,永远不再见天日。  我哭啊哭啊,那一天,我哭得肝肠寸断。  回忆往事,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年幼的自己,不由得在黑夜里微笑起来,笑中藏着多少怅惘,唯独自己明白。
  易大先生生平未曾娶妻,但其实他和一个女人,却有过短暂的情缘。  那一年,蒋介石下令炸了黄河,几十万河南百姓死于一场洪水,还有更多的人为此流离失所,像失了群的鸟,逃难到了天南地北。一天傍晚,大周岗子村里的著名人物刘媒婆,就带着一个逃难的女子来到大太爷爷家,说要给大太爷爷做老婆。  后来,据乡民们口口相传,那名逃难的的女子生得异常美丽,虽然连日逃难,疲于奔命,也未能令她的美丽容色衰减半分,尤其唇边的一颗鲜红朱砂痣,越发显得桃花面鲜明妩媚。大太爷爷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也许是他醉心于学问绘画,也许是他眼高于顶,不可能心悦那些寻常的乡间女子,总之是孑然一身,一直未娶。惹得许多暗恋他的青春女子黯然神伤,花容惨淡。  这次刘媒婆上门,大太爷爷习惯地又要拒绝,可一眼望过去瞧见那女子,竟然莫名地心头惊诧了一瞬,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扔给刘媒婆10块袁大头,那年头10快袁大头可不是小数目,刘媒婆拿到钱,笑得满脸脂粉扑簌簌的往下掉,失口不迭地又是道谢又是道喜。
  那逃难的美貌女子就这么留了下来。人是留了下来,但令人费解的是,易大先生并没有让那绝世佳人住进自己的寝室。易二夫人听大哥吩咐,为新嫂子收拾干净了一间客房,让她独自住了进去。  易二夫人并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安排,她把疑惑告诉了丈夫,易二先生沉默半晌,说:“大哥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照他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女子名叫商兰,衡阳人氏。她寡言沉默,却在每天傍晚时分都要出门去村后河桥下一趟,每次易二夫人都会发现厨房里少了许多吃食,并且告诉了易大先生后,易大先生却让家人莫要多问,一切只当没有发生。
  商兰到了易家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易大先生发现这个娇怯怯的女子颇不简单,别有一些神秘的寻味。  这一天是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当地也就叫做女儿节,这一天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带上女婿和儿女,带着粽子绿豆糕和杏子桃子等时令水果孝敬双亲。  村里有一对新婚小夫妻,一大早就收拾得光鲜利索,准备驾着驴车回门。新娘子婆婆给小两口儿煮了两大碗浓浓的醪糟酒,放在屋里的八仙桌上想等晾凉了再喝,一切收拾停当了,临出门的时候婆婆却又觉得新媳妇穿的月白衣服太素了,不喜庆,一定要新媳妇换上结婚那天的大红衫子。两口子只好又翻箱倒柜的找,系在桩子上的驴子却挣开绳子,溜达溜达进了屋子,看见碗里的醪糟,驴嘴伸进碗里吸溜吸溜的全喝光了。  当地人酿的醪糟酒香浓郁,这畜生头一回喝美味醪糟,不胜酒力,路上的时候太阳一晒,竟然酒劲上头了,看着新娘子的一袭红衫受了刺激,一时兽性大发,红着眼睛就扑了上去一口咬在新媳妇的脖子上,新娘子当即晕倒在驴车下。驴子又冲上去几番踢踏,可怜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摊红泥。新郎见媳妇的惨状,一边哭一边从驴车上取出一把砍刀,对着驴子狂砍,想救下自己的媳妇。可是那畜生当时狂性大发,眼里全是鲜红的血,哪还认得旧日的主人,又被砍刀所伤,吃痛之下狂性更胜,发狠的撕咬冲撞,几个来回后,新郎也死在罪恶的驴蹄之下。  驴子拉着车,流着血,一路继续,没走多远就卧倒在地,死了。
  这一惨事发生后,十里方圆的人无不唏嘘,可怜那一对少年早逝的小夫妻,感叹着世事的无常。更有一些流言纷纷传播,说那对小夫妻不甘少年早逝,又因为遇难的时候穿着红衣服,已经已经化成了厉鬼,天天夜里在遇难的地方嘤嘤哭泣。  商兰也听到了这些传言,当天夜晚她叩开了易大先生的房门,商量一番后,俩人乘着月色来到了驴子凶杀小夫妻的地点。事发后,那驴子被匆匆挖个坑埋在路边的土里。  俩人用带来的铲子刨开土,找到驴子的尸体,在脊背处挑比较完好的部位,割下一块大约三尺见方的驴皮,然后又照旧把驴子的尸体埋起来,拿着驴皮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  回家后,商兰先把那块驴皮在一种药水里泡了一天,泡好后捞出来铺在青石板上,用刀子一遍一遍刮掉驴皮上的黑毛,刮完后继续泡在药水中,第二天,再刮一次。这次,驴皮已经隐隐透明,如此往复七次,泡在水里的驴皮晶亮透明,柔软如锦。商兰把这块洁白柔韧的驴皮捞出来挂在一个槐木架上,放在一间不见阳光的屋里子等它阴干。这第一道工序就算完工了。
  第二道工序,她把驴皮一分为二,裁剪成两块,请易大先生在驴皮上作画,一方驴皮画个女子,另一方则画一个男子。易大先生沉吟片刻,画笔一挥,一个美丽玲珑的少女跃然驴皮之上,又画笔一挥,一个壮实俊美的少男跃然驴皮之上。  商兰又借来易大先生的雕刻刀,一套12个,刀口依次大小粗细不同。她开始用这些雕刻刀把驴皮上的少女少女雕刻出来。几天后的一个午后,皮影上的少女弯弯的眉毛刻出来了,狭长的眼睛刻出来了,修长的脖子刻出来了,杨柳般的细腰刻出来了,最后一刀落下又提起后,少女活灵活现地躺在八仙桌上,而商兰也累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此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皮影上的少女,又折射在商兰的脸上,光影流转,纤毫分明,这一幕被推门而入的易大先生看来眼里,他微微一笑,取过她手中的雕刻刀,继续雕刻那个男皮影。  半个时辰后,商兰被一声低低的呼声惊醒,醒来后的她,看见易大先生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指,几滴殷红的血,滴在两个皮影上。  她惊愕了一瞬,随后安静地微笑了。  “呵呵,这皮影小子福分不小,竟然得了易大先生的心头血,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她微笑着取过一方绸布,为易大先生包扎伤口。
  易大先生闻言一笑:“心头血?兰姑娘做这一对皮影儿,可是大有讲究啊。五月初五,纯阳端正,我二弟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炮制许多香料,因这一天天地间正气最盛,万物皆生灵性。这驴子恰是端阳而死,兰姑娘取而用之,是有深意吧?”  商兰叹口气“那对小夫妻端阳节穿着红衣暴死荒郊,一念不泯,的确成了怨鬼。阴司又不收,我念他少年遭遇厄运,不忍他孤魂游于野外,恐他日久难免要为害乡里,这两个个小小的皮影儿,就当做他们的依附之所吧,天长日久,兴许有一天能有造化从新投胎做人。”  易大先生闻言不由动容,继续拿起雕刻刀,一笔一笔雕刻起来。  几天后,给雕刻好的皮影人儿上色,易大先生的画室中多的是上好颜料。绿鬓,香花,黛眉,粉腮,红唇,雪肤,红衣,青衫,一一点彩后,这一对皮影人儿变得分外的美丽。  “好了么?兰姑娘”易大先生笑问。  “美人儿不仅应貌美似花,更应当身有香骨,还请再劳烦易二先生再赐一缕奇香。”商兰看看皮影人,又看看易大先生,笑语盈盈。  香炉里青烟乍起,氤氤氲氲,奇香弥漫,商兰把一对皮影人儿在香炉上来回熏着,并不时打出许多手决,嘴里念着招魂词。易大先生一直含笑观望,似乎一切了然于胸。  给皮影人儿做过香薰后那天夜里,一轮残月挂在当空,院子里隐约传来两个少男少女的欢笑闹腾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驴子嘶鸣。  商兰笑语盈盈地对易大先生说:“我给他们取了名字,女的叫小青,男的叫小赤。”
  。。。。。。  这奇特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几个月后,商兰那却显了怀,腆着肚子,神色坦然,依旧是天天取出皮影人儿玩耍,天天带着吃食,于傍晚出去一趟。  终于在大年三十那天,她走到易大先生的书房中,一言不发,只是施了一礼,从墙上取下一把古琴,在青烟袅袅的书案前,她玉指翻飞,轻展歌喉,弹唱了一曲。“兰未开时本是草,辜负东风一梦遥。惭愧已是章台柳,还君明珠楚王台。”  易大先生听罢曲子闭目半晌,忽又展颜一笑:“妙啊,好一句兰未开时本是草。此一曲必将余音绕梁于易某余生。”女子颔首不语,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易大先生见状叹口气,转身从柜子取出一个大包裹,掀开包裹,里面有若干袁大头,几件男女衣服并一些干粮。另外还有一颗大如雀卵的紫黑香料。  他对她说:“盘缠我早都给准备好了,你们这就走吧。一干财物衣服皆是小事,唯独这寸香,乃是我二弟精心配制,能祛邪驱瘟疫,易某曾起一卦,兴许此物以后你能用上。生逢乱世,好好珍重。”转过身去,挥挥手“这就去吧,去吧!
  商兰接过包裹,看着易大先生的青色背影黯然立了半晌,终于深深施了一礼,转身绝尘而去。走出易家大门的时候,易二夫人红着眼睛追上去看着她说:“嫂子,再叫你一声嫂子吧。可怜的嫂子,你错过了大哥那么好的男人。”  商兰咬咬牙:“是商兰薄命,夫复何言。纵然百日合好,亦要各奔前程,保重罢。”  当夜,除岁的鞭炮声初停,易大先生刚躺下,就听见大门窗外有人高声喊道:“易大哥,你的大恩大德,衡阳燕某铭记在心,此一去若能不死,日后做牛做马定要报答。”说完就听扑通扑通的磕头声,易大先生坐起来叹口气,透过窗棂上的微弱星光,看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依偎着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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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易家兄弟俩各有专攻,易大先生擅长绘画,精通易理。易二先生却擅长合香,医术高明。他们的母亲出身当地名门,是一位温婉雅致的女人,她喜欢熏香,祖上传下一本古老的合香秘笈,录有许多不世出的奇异香方。  经常,她会沐浴净衣,洒扫庭院,在案前袅袅燃起一株异香,让整个家里都弥漫在一片迷人的香氛中。一年四季,她总能依照节气的不同而找来天然的香料,松柏枝,玫瑰花,芍药花,丁香等,做成香药挂在衣橱里,墙壁上,枕席边,让亲人,让生活都变得洁净清香而优雅。  在她的熏陶下,易二先生从小便对合香一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可能是老天爷要赏这口饭吃,于合香一道易二先生是极具天赋。幼年时,他对合香的认识就达到了一种很高的境界,母亲和哥哥经常蒙上他的眼睛,在面前摆上许多种香药,让他逐一分辨,而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令人失望过,任何一种细微的味道,都能被他精确的分辨归类出来。
  传说易二先生的合香,已经达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乡间至今还流传着许多有关他的香事。  某一天,太爷爷家来了一个外乡病人,满脸的黑色,像是涂了一层墨汁,而且满是死气。他说自己已经去了好多医馆,都没有治愈。长安城一个著名的相师断言他活不了几个月了,劝他赶紧准备后事。这人慕名找到易二先生,治不好也没关系,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易二先生诊脉后,说:“你其实没有病。”  病人说:“一个月前我脸白得像地瓜,现在像发霉了的地瓜。一个月前我能空手打死一头牛,现在一只羊我都牵不动。”  易二先生闻言笑了,心想这汉子倒也爽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如厕时,闻到了什么非同一般的恶臭味道?”
  病人细细思量之下,突然拊掌喊道:“是个是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他娘的!”  原来病因要追溯到一个月前,黑脸病人去河南走亲戚,给大舅子家的孩子过满月礼,大舅子家人按当地习俗,把初生胎儿的胎盘埋在茅厕里。不料却被家里的一条大黄狗给叼了出来,毫无遮掩地扔在茅厕的土坑中。  当时正值农历五月。天气潮热,病人被这腐臭味冲了鼻子,回到家后没几天就遍体发黑,浑身无力,却原来病是因此而起。  病因找到了,治好的可能性大大提高。黑脸病人大喜过望,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求易二先生救自己一命。  易二先生对病人说:“病因臭起,还得香驱。你且莫急,等我今夜为你配制一副香药,明天就医治吧。”
  黑脸病人闻言欣喜不已,就在易家客房住了一晚。  第二天酉时,易二先生让病人脱光衣服呆在西厢房中,四周垂下重重幔帐,门窗的缝隙中都塞满了艾草,让屋子密不透风,然后用沉香,檀香劈开捣碎,再加了一些辟邪的香药放在香炉中焚烧。霎时间屋子里青烟飘溢,病人在浓烟中咳嗽不止,咳着咳着,吐出了许多浓绿色色的腥臭粘液。第二天,病人觉得奇经八脉通常无阻,皮肤中的黑色逐渐减退,脸上也有了生气。  易二先生看了一眼病人,笑着说:“回家静养吧,十天后,保你康复如初,还是活生生一条汉子。”
  黑脸病人千恩万谢中辞别太爷爷,半个月后,又返了回来。果然肤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像个健康的新鲜地瓜,再不是那个黑黝黝的发霉病夫。好一个生气勃勃的大好汉子。  这汉子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毕恭毕敬放在在易二先生给人诊脉治病的八仙桌上,包裹在桌子上咣咣有声。太爷爷用扇子轻轻拨开包袱一看,里面全是黄白之物。  原来这汉子家境颇丰,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想用这些财物酬谢易二先生的救命之恩。  易二先生并不推辞,从中取出最小的一块银子,掂了掂说:“那天给先生熏香,所用的沉香,檀香,都是从长安城的“异香苑”所购,“异香苑”是老字号,是长安城最好的香药店铺,店里的香药都是上品。这锭银子已经足够付费,余下的还请先生收回吧。”  汉子也是豪爽之人,闻言并不多说,重新把包袱裹好系在腰间,一揖到地施施然走出大门。
  一年后,易二先生收到这汉子托人送来的一个大木箱,打开木箱,里面用绸缎包着一个精美异常的香薰炉,这香炉被黑黄二种色彩遍布萦绕,炉身呈半圆形,炉身上刻有疏朗细致的错金云纹饰,炉盖为透雕的尖锥状山形,其间山峦重叠,奇峰耸出,山林间饰错金线,刻着仙鹤、虎、白鹿和俊美人物等图像。香炉的足,是三条透雕的黄色蛟龙盘成的圈状脚,极其精美。蛟龙的腹部篆刻着几个篆体小字:长安丁援。  “博山炉,好精美的博山炉!这么大手笔,易二愧不敢当啊。”易二先生吃了一惊。  我曾于幼年时见过二太爷爷用此炉熏香。  当薰香点燃时,那一缕香烟透过峰谷间铸有的空隙,渐渐地凝聚,散发,后又缭绕于山间,山景迷濛,炉壁上的林中群兽似乎在烟雾里翩翩生动了起来,在缕缕异香中,仙鹤起舞,白鹿奋蹄,虎啸山林,美轮美奂,飘渺灵动。
  易二先生常说,不乱财则手香,不淫色则体香,不妄言则口香,不嫉害则心香。奉此四香戒,则一生可安乐。  他一心向善,痴心一片,技近乎道。但是没想到如臻化境的合香技艺,却为家里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地有一个周姓的大家族,世代以酿酒为业,置下了很大的家当。但是苦于人丁不旺,几代人一脉单传。最后一家少主周炎更是命犯驿马,出门经商时,不幸病死在太湖的一只客舟之上。他的新婚妻子却在九个月后生下一个遗腹子。  周炎少主族里有个远房兄弟名叫周元,此人无所事事,家境尚未败落时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恶名远扬。因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几年把祖上留下的偌大家业败得一干二净,还欠下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天天被黑道上的人追着讨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家境败落后,周元倒是显出了奴颜卑膝的嘴脸,时常觍着脸去族里各家混吃混喝,顺手牵羊。  周元一直眼馋族兄周炎的家业,想要占为己有,眼下时机来了,正好借周炎遗腹子事件兴风作浪,煽动族里众人发难,说这孩子是周炎未亡人和野男人私通生的孽子,要把母子俩赶地出门。甚至扬言,要乱棍打死孤儿寡母,替周家清除门户。
  周炎的未亡人抱着孩子,跪在易大先生的面前,泣不成声,只求给自己伸张冤屈,还自己和孩子一个公道。  易二先生兄弟俩看她寡妇孤儿的,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把周家族里掌事的人全请到他们祠堂。祠堂外,围满了乡民。熙熙攘攘的却毫不混乱,大家都明白这孤儿寡母被人陷害了。希望能易二先生能还给她一个公道。  易二先生在祠堂中央垂下一丈长短的白绫,堂前的供桌上放着博山炉,在香炉中投下了一株紫褐色的香药。一缕青烟霎时间袅袅升起,易二先生低眉闭目,念着焚香偈语:“返生宝木,沉水奇材。瑞气氤氲,祥云缭绕。上通金阙,下入幽冥。周氏炎卿,速速光临。”  祈祷完后,青烟渐浓,只见烟雾缭绕中,一位男子身形出现在白绫上,传来飘渺遥远的声音,呜呜咽咽的说自己正是周家少主周炎,孩子是自己的骨血。请族人善待母子俩,否则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周炎的未亡人闻言哭倒在地,喊了一声孩子爹后嚎啕着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围观的民众又是恐惧,又是好奇,一时间鸦雀无声。
  白绫上的虚影抖了抖,似乎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却终于幽幽叹了一口气:“菊,我要走了,水伯只准了一刻钟的时间。你要好好带大孩子。”说完对着易大先生的方位一揖到地,身影渐渐淡去。堂前唯有那博山炉里的一缕青烟,还在无声无息飘飘渺渺。  二太爷爷睁开眼,站起来给大家作了一揖,说“人欺人,香不欺人,是非曲直,已经大白。还是请各位掌事的,为周家留下一寸香火,给孤儿寡母留一条生路,易某这里有谢了。”  族人闻言大多都有了一丝愧色,而且深信二太爷爷的合香神异,既然明白了这孩子的确是周家少主周炎的血亲骨肉,谁还去为难他留下的孤儿寡母。  那周家少主的未亡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长跪不起,频频磕头,感谢易二先生兄弟俩救了自己母子两条性命。
  这襁褓中的孩儿,就是后来的村长周叔,视我一如己出的周叔。  后来我想,太爷爷燃的那支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返魂香。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得从汉武帝时期一个千古美人李夫人说起。这李夫人可不简单,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姗姗来迟等典故成语都是因她而诞生。《拾遗记》里有记载,汉武帝的李夫人貌美绝伦,深得汉武帝宠爱,可惜红颜薄命,李夫人青春早逝,汉武帝思念不已,全国遍寻能人异士为李夫人招魂。  当时有方士李少翁施异术,设灵堂,垂下三尺绫罗,燃起一株返魂香。当天晚上,李夫人的魂魄果然飘飘而至,音容笑貌,恍若生前。汉武帝黯然神伤,叹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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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周元设计抢夺族兄家财不成,心里自然极其不甘,但苦于易二先生的奇香招来周炎的魂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公然强抢周家的财产是不可能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悻悻离去。周元回到家后气得一天水米未进,眼见蓄谋已久的万贯家财成了泡汤,心里又急又恨,把全部的怨恨都转到易二先生身上。  易氏兄弟本来各有一院房屋,毗邻而居一墙之隔。但易大先生对二弟的独子视若己出,不欲再娶妻生子,兄弟俩一合计,倒不如两家合一家,互相照应。  就这样拆掉了旧房屋,两院庄基合在一起,重新起了一院宽阔舒适的大宅子,房间周围的空间一下子大了起来,勤快的易二夫人在院子里种了许多奇花奇草和香树。像是一座精巧雅致的小园林。  一天下午,易大先生和易二先生相继出门,一个眉目如画,风姿卓越的青衣道姑来到家中,这道姑一进门就眼睛咕噜噜地四下探索,极不安分。一双美目虽然亮如点漆,却如一潭暗渊,深不见底。当时家里唯有易二夫人和一个下人在家,见到这美貌道姑上门,易二夫人以为是化缘的。取出一块大洋给她做香油钱,道姑却摇手不要,说自己此来并非化缘,而是特地慕名来拜访易家家主易大先生
  易二夫人当时年轻,心底纯良不知防人,且以为这道姑一个出家人,自然都是良善之辈,哪知就着了坏人的道儿。  她想出家人忌荤腥,端来一碟玫瑰茯苓饼做点心待客,恰好家中有一罐碧螺春香茶,又张罗着去厨房为道姑煎水沏一壶好茶。  那美貌道姑趁她烧水沏茶的空隙,施展轻功,飘飘然如一只青色大鸟飞上屋顶,把一团物事塞到了屋中正梁的缝隙中。奶奶端了热茶过来,只看见一道青影从梁上飘下,正愕然间,那道姑却好端端坐在屋中,笑语盈盈的接过茶水款款道谢。  奶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立时去了疑惑。晚上太爷爷和大太爷爷回到家,听奶奶说了此事后,心想并不记得认识过一个游方女道士啊,一样的并未多想。  过了没几天,这个家庭迎来了第一个巨大的毁灭性的噩耗,易二先生的独生子,我爷爷去海南一带置办香药香料,在一次风浪中遭遇不测,船毁人亡。尸骨卷入湍急的大海中,无处打捞。
  二老伤心欲绝,却不料祸不单行,二老的孙子,我的父亲当时正在北京探望一位恩师,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学生们都跟吃了鸡血一样亢奋而愚蠢,丧尽天良地整天拉着昔日的恩师,今日的臭老九们游街,批斗,父亲的授业恩师在劫难逃,看着老师被一群学生暴打羞辱,父亲冲上去护着老师并言辞痛斥那些人,冲昏了头脑的红卫兵们上前对他一阵砖头瓦块乱砸,父亲因失血过多不救身亡。而易二夫人刚刚痛失爱子,又听到孙子的噩耗,一口气没缓过来倒在地上立时撒手人寰了。  家中祸事连连,一时各种传言纷涌而起,连街坊邻居都起了疑心,言辞闪烁间暗示易大先生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两位太爷爷亦心下亦生疑惑,易大先生于是洗手焚香,当庭起金钱课,六爻完毕,见卜到的竟然是一“山风蛊”化“巽”卦。蛊者,蛊毒,放蛊,巫术。巽为风,长女,寡妇,道姑。易大先生不由大吃一惊,联想起不久前奶奶提起过道姑的蹊跷事件,赶忙扶着梯子爬上房梁上探看,果然在缝隙中找到了一团物事。  那物事是一团黑黝黝的亮丝,网着一个高约三寸的木人,木人明显是被血水泡过的,紫红的颜色暗暗泛着腥臭,木人的心脏处用鲜红的朱砂画着一些邪门的符咒。  易大先生拿着木人的手不住颤抖,一时间惊怒交加,老泪纵横:“皇天在上,想我易某兄弟二人,多年来行医合香,从不行邪恶之事,如今是得罪了何方神圣,以致这么恨我易家!动用如此恶毒的手段,竟然要赶尽杀绝,使我灭门绝代吗?寡妇丝,竟然用上了寡妇丝,好毒辣的手段,又好大的手笔!”
  寡妇丝是一种奇异的蚕丝,传说中的极阴之物。  传说昔日有一女子,新婚七日时丈夫抱病身亡,此女新寡后无依无靠,被夫家当丧门星扫出了家门,娘家父母早逝,兄弟哥嫂亦不肯照顾。  那女子寄身住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旧房中,一晃二十年,夜夜临风垂泪。  女子隔壁,是一家养蚕的人家,蚕房刚好对着女子的卧室。  每当夜深,人们都已入睡,那蚕房中却亮着微微的灯光,蚕儿沙沙吃着桑叶,那寡妇却又是一夜的不眠,她痴痴地瞧着蚕儿吃食,感怀身世,暗自垂泪。也许那沙沙的声音,对她来说,也比寂寥的独眠好多了。  清风白露,光阴往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端午临近,蚕儿们爬上蚕山,开始吐丝结茧了,别的蚕茧都是亮晶晶白莹莹的颜色,只有靠着寡妇墙壁的那一筐蚕,结出的蚕茧却是黝黝的墨黑,蚕架上萦绕纠缠着乌压压的一片黑雾。
  这家养蚕人大呼晦气,养蚕几十年了,黑色的蚕茧却是头一次见。端起那筐黑色茧子就要把这不祥之物扔到当街上一把火烧掉,却偏巧被一游方道人瞧见,那道人游遍天下见多识广,端的是个识货的,知道这黑色蚕茧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材地宝。  “此蚕丝名曰寡妇丝。既然要烧掉它,不如就舍了给贫道吧。”养蚕人厌恶地挥挥手,说拿去吧拿去吧,这寡妇丝听名字就晦气。,道人拾起蚕丝,挥挥衣袖,一路绝尘而去。一边走一边狂笑:“蠢人,蠢人,妄把至宝当晦物。”  这游方道人精通音律,颇有奇遇,曾经大醉后夜眠于一个古冢,敲打古冢里的棺材时,发现这棺材竟然是上好的杉木,这道人就用这棺木做琴身,以纹石为轸 ,寡妇丝为琴弦,重金请斫琴高手造了一台古琴,琴名“独忧”。据说经此琴弹出的曲子,音韵哀伤绵长,令听者无不黯然垂泪。
  没想到这寡妇丝做琴弦催人泪下,用来施邪术也这么狠绝。顾名思义,以寡妇丝为媒施术,则被害人的家中所有的女子都要守寡,就是说,家中所有壮年男子,只要有妻子,就会命丧黄泉。易大先生拿着绕着寡妇丝的木人怅立良久,回想这些年兄弟俩一心行善,悬壶济世,异香惠众,并不曾得罪过谁。  再三斟酌思量之下,易大先生推断出,这邪恶的道姑,只怕是和那周元摆不脱干系。
  爷爷和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在母亲的腹中才7个月,所以我一出生,就没有见到过父亲和爷爷,为此我恨极了那周元和那道姑,以及那诡异的寡妇丝。  造化弄人,恶有恶报,那周元害得易家家破人亡,自己却也未能善终,那一天,他又去欺负周叔孤儿寡母,并如愿打秋风讨到了一些银钱。优哉游哉地剔着牙,唱着歌,却在路上被一干子土匪拦住了,土匪劫了财还不算,索性一刀割去了周元的脑袋,血肉模糊的半截身子也被抛到路旁的池塘中。说起来虽然大快人心,但毕竟不是由我亲手报仇,想起来就觉得觉烦闷。  想那道姑和太爷爷的年岁相仿,人有死老病死,按常理来说,她也该寿终正寝了,我这血海深仇,看样子多半是报不了了。  父亲已经去世,我的名字,就由大太爷爷易大先生来取了。一周岁的时候,二位太爷爷为我操办了一个抓周宴,在庭院里的地上铺了一张大席子,席子上摆了诸多物事,有笔墨,元宝,算盘等,还有一颗香药,一本书。
  我摇头晃脑的爬过去,一手抓住书,一手抓住香药,那香药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啃,啃得一脸的口水,口水滴滴答答落在书上。我抓着的那书,是一本焦氏易林。  易大先生抱起我微微一笑,说神无体,易无方,恰好这孩子妈妈又姓方。大名就叫易无方吧。说不定他日亦是个易学奇材。哈哈哈,我们易家,后继有人啊。  母亲点头称是,谢了爷爷给自己孩儿取的名字,但其实心里大约并不喜欢我学周易。  爷爷和父亲的相继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令易大先生和易二先生非常伤心。之后就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于我身上。  命运多蹇的我,让二位太爷爷操尽了心。其中最大的一次劫难,是从自家的梧桐树上摔了下来,整整做个三个月的植物人,差点一命归西。
  頂  
  这棵高大美丽的梧桐树,身世颇有一些神奇色彩。  大宅子刚建起来的时候,易大先生托人买来一棵梧桐木,扔在院子里准备做新家具,后来易二先生有位朋友送了一套红木家具恭贺乔迁之喜,就把这桩事儿搁了下来。没想到这梧桐树栽倒在院子里,一场雨后,竟然发芽抽枝,绽放暗香,零零碎碎地开出几朵紫色的桐花来。生命的力量真是伟大,易大先生感叹造化之余,顺势挖了一个大坑,把这树扶正栽了进去。
  6  后来,这树就活了下来,没多久就枝叶繁茂,华盖如伞,为院子遮阴纳凉,扶摇香风。不知从哪一天起,树上飞来了一只不速之客,一只小小的乌鸦。小乌鸦遍体的羽毛晶莹乌黑,闪着墨玉一般的光芒,我给它取名阿玄。  每年的初夏,梧桐树的枝叶上就开满了绚烂的紫色花朵,满村子都飘荡着浓郁的香气,傍晚时,梧桐花的花瓣纷纷落下,隐在明月中,乌鸦就站在枝头开始叫了,呱,呱呱,呱。。。。。  村里人都讨厌这叫声,说乌鸦是不祥之鸟,预示着死亡和黑暗。  一天傍晚,我听见几个大男孩子说,要捉住这只乌鸦,扒光它的黑色羽毛烤熟了吃。  这梧桐树是我家的,乌鸦在树上做窝,就是我家的乌鸦。何况我那么寂寞,大太爷爷和父母相继离世后,爷爷为了生计而奔忙,陪着我的,只有这只乌鸦,阿玄每天都会吃我撒在树下的玉米粒,吃饱了还会啄啄我的手心,在我肩头蹦蹦跳跳,我怎么能让人伤害我唯一的朋友呢。
  我踩着梯子爬上了高高的梧桐树,在一个枝桠上找到了它的窝,乌鸦跳出窝里对着我欢快的呱呱叫。  我说,阿玄,你飞走吧,有坏人要来捉住你摔死。它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不解而无辜的看着我,对即将来到的危险毫无察觉。是啊,一只鸟能听懂什么呢,它怎么能懂人类的恶毒呢。  我狠狠心,抓起它的身子,朝高处扔去,并用力扯掉窝里那些棉絮和枯枝,破坏了它辛苦垒的鸟巢。  阿玄扑棱着翅膀绕着树枝飞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发出哀鸣。  就在这时,树下一阵噪杂,几个孩子喊道无方你这祸害,不要放走那只乌鸦,不要放走那只乌鸦,它是不吉利的倒霉鸟,你要全村人都跟着它倒霉吗。  其中有个大一点的孩子竟然抓住梯子用力一阵摇晃,我头晕目眩,脚下踩空,一头从高高的树上栽了下来,落进半空,大地朝我袭来的那一瞬间,梧桐花开,乌鸦盘旋。
  那天起,我成了植物人,陷入了一场绵长的昏迷中,做个一个长达三个月的梦。  在梦中我不断下坠,下坠,仿佛经过了好多好多年,地面依旧遥遥无期。我想起村里一个叫大妞的傻女孩,她曾经把一个泥娃娃从二楼的屋顶上扔下来,泥娃娃摔得粉身碎骨。我好怕自己也成为一个支离破碎的泥娃娃。  “无方,不要怕,快飞。”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朝我喊道。我朝那声音望去,原来是一只乌鸦,它长得和阿玄一模一样,只是它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金眼乌鸦跟我一起盘旋坠落,我伸出手,却够不着它。它始终保持在我够得着的距离之外。  我梦中的半空中又暗又冷,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迎面扑来的大地和灰雾。  “无方,快飞啊,快!”  “我不会飞,我不是鸟”我告诉那只乌鸦。“而且,这只是一场梦,我做个一场坠落的梦。等我摔到地面的时候,我就会醒过来。”我继续向下坠落。  “胡说,等你到地面,你就摔死了,就像那只泥娃娃。”乌鸦说。  ”真的吗?”我吓得哭起来。
  “哭哭啼啼没用的,”乌鸦说,“我说了,惟一的办法就是飞,不是掉眼泪。飞很简单啊,这有什么难?你看我不就在飞?”乌鸦腾空飞起,拍着翅膀做示范,绕在我手边。  "可你有翅膀。我没有,我不会飞”我摸摸自己的肩膀,展示给它看我没有羽毛。  “傻,翅膀又不是只有一种,有些翅膀是看不见的。”乌鸦鄙视地用金眼睛瞥了我一眼。  可我的翅膀是什么,我找不到我的翅膀。我越掉越快,朝地面急速扑去,灰雾在我耳际怒吼。整个下方世界笼罩在一层迷雾之海中,我看见黑暗张开大嘴朝我袭来,似乎马上就要吞噬一切。  我没有翅膀,我不会飞,阿玄,不要逼我,我很绝望。  “可你必须飞,你必须活下去,无方”乌鸦在我的耳边说。“否则,黑暗就会偕同死亡一起来临。飞吧,飞吧!人唯有在恐惧的时候才会勇敢。”
  我看看肩膀上的乌鸦,乌鸦也看着我。它的额头突然又长出了一只眼睛,第三只眼里像是黑色的深渊,充满一种恐怖的内容。我躲开它的眼睛再度下望,如今下方已经空无一物,惟有孤独,黑暗和死亡,正等着拥抱我。它们如飞一张黑色的网朝我罩来,一阵绝望的恐惧笼罩了我。  “就是现在,无方,”乌鸦催促,“你得做出抉择,若是不飞,就只有摔死一途。”  我闭上眼睛伸展手臂,我飞了。  看不见的翅膀饱饮长风,充满空气,将我带往高处。下方可怕的沼泽逐渐消退,天顶苍穹豁然开朗。我展翅翱翔,这感觉真好。我看见下面的世界越来越小,黑暗离我越来越远。  “我会飞了!阿玄,我会飞了!”我开心地叫道。  “我知道。”三眼乌鸦说。  它振翅而飞,翅膀拍打着我的脸颊,突然,乌鸦的尖喙狠狠啄进我的额头中央,两眼之间的地方,我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脑子里某个像是被撕开了一个空间,空茫茫的不知所措。  乌鸦张嘴对我嘎嘎叫着,“我的第三只眼睛,送给你。”它用充满恐惧的刺耳声音对着空中呐喊尖叫,原本笼罩我的灰雾突然开始颤抖旋转,如同黑色的布幔被一把掀开,透出太阳的光亮。
  我听见易二先生喊:“无方,孩子,你终于醒来啦。”我睁开眼睛,扑在大太爷爷怀里,摸摸双眼之间,刚才乌鸦啄的地方还热辣辣的,但额头上却没有任何痕迹,既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  我的乌鸦正站在我的肩头,温柔的看着我。它的额头也没有第三只眼睛,没有血迹。但我知道它是阿玄,是它救了我,教我学会了飞。虽然我并没有真正地长出翅膀。  我醒了过来,可是那以后,额头上梦中被金眼阿玄啄过的地方经常隐隐作痛,一些夜里或者阴雨天,总是能看见一些幻影,那些幻影我闭着双眼也能看到,幻影中有奇形怪状的动物,面无血色的穿着古代衣饰的路人,血淋淋的长发女子,等等,我觉得那些幻影,似乎不是用眼镜看到的。  易大先生说,我这是天眼半开状态,可能是那场伤病带来的意外奇遇。按说天眼打开,本来是莫大的好事,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无法驾驭,就如一个幼童稚嫩的手中拿着一把绝世的宝刀,运用不当的话只能伤到自己。
  于是在某天夜里,我闻见了一种异香,异香中一双温暖的手在我额头上推拿抚摸,我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快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那些幻影就再也看不到了。  易大先生说,那是暂时封住了天眼,等某一天时机到了,我有能力运用这种异能时,天眼自会重新冲开封禁。  但那一天,太大爷爷却是看不到了。  我5岁里的某一天,午后阳光暖暖地照着庭院里的梧桐树上,树上紫色的桐花盛开,阿玄躲在桐花里睡觉,树下的易大先生正在绘画,他画的是一幅仕女图。画笔乍停在空中,一滴浓墨滴下来砸在雪白的美人脸上,似乎是她在流泪,那只握着画笔的手,静静地落在身畔。  易大先生,我的大太爷爷,谢世了。  那一时,庭院里弥漫起了淡淡的香雾,香雾扩散开来,渐飘渐远,连邻村里的人都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其实在这数月之前,易大先生就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对易二先生频频叮嘱,身后事一定要从简,不要任何物品陪葬,只除了一件东西。那件物事,他是必须要陪在身边的,哪怕是赴黄泉。  我早慧,五岁时的记忆已经很清楚了,我记得大太爷爷易大先生唯一的陪葬品,是一个高大约三尺的美人瓶。美人瓶的胚胎是大太爷爷自己和了名贵香泥制作的,自己绘图,自己描彩,又自己去长安城一家著名的窑厂亲自烧制的。  瓶子上共绘有两幅图,其中一幅画着一个窈窕单薄的女子背影,画中人身着一袭杏子黄的长衫,临风而立,青丝垂腰,腰如约素,虽然不见美人面,但其风流婉约之态呼之欲出。画的右下角题着一句诗,千金买笑不回头。  另一幅图,亦是绘着一个美人,一灯昏黄绽着灯花,那美人在灯下引线穿针,膝上放着一件红衣,衣上隐约绣着春水池塘,双鸳鸯,原来是一件嫁衣裳。只见画中美人柳眉低垂,美目流转,鬓如堆鸦,态生双晕,尤其是唇边的一颗朱砂痣,娇艳欲滴。  旁边亦有一句诗,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画中人,自然就是衡阳女子商兰姑娘了。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我才恍若明白,原来易大先生的情感,竟然藏得如此深重。不知远方的商兰姑娘是否明白这种深情。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某个瞬间,也爱过大太爷爷呢。  可惜如今这美人瓶已经被盗墓贼偷走,海阔天空的不知流落到了何处,不知是否完整无缺,不知此生我是否有缘与它再见一面。  只要再见一眼,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哪怕不能物归原主,那么,也足以慰我痴心了。
  楼主在反思,在反思,在反思。问题到底在哪里呢?还请大家指教。
  写的很好,楼主加油  
  你  
  7  夜深了,是夜月白风清,渭河水在窗外静静地流淌,雎鸠们在河畔关关地鸣叫,似乎在呼唤情侣。我躺在旧宅子中,想着心事,久久不能入睡。大太爷爷棺壁上留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瓶中人相伴,十年一觉黄泉梦,定数已至,重归虚荒。”这一句好理解,梦如小死,死如大梦,易大先生觉得这十数年中,能有意中人的音容笑貌在瓶中相伴,黄泉亦不孤单。  “梧桐花开,中有曲肠。梦草秘笈,遗我无方。”这句却颇为费解。梧桐花开,应该指的就是院子里的这棵梧桐树树,中有曲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树干中另有乾坤?  可是这不符合逻辑,也太匪夷所思了,试想树木中怎么可能藏着东西。  时下正值初夏,梧桐花也应时节开得烂漫,打我记事起,这花就年年如此,从来不肯辜负东风,也是从我记事起,阿玄就在花枝中呱呱地唱。这么多年,梧桐树也从未发生什么异常,怎么会藏有什么玄机呢。
  可是大太爷爷在棺壁上刻给我的字,绝对不会没有深意。我百思不得其解,怅惘中返回屋中,辗转反侧,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一连三天,我白天在墓地燃三支香,斟三杯清酒陪大太爷爷,晚上就对着梧桐树苦思冥想,遗憾的是依旧一无所获。  第三天的子夜,突然下起了暴雨,窗外电闪雷鸣,天空中时不时劈下一道道紫色雷光。  天快亮时竟然有一道闪电击中了院中的梧桐树,只听咔擦咔嚓几声巨响,我强忍着恐惧心,来到院子查看,发现梧桐树的枝干已经被雷劈成两半,树枝上冒起几星火花,随即又被暴雨浇灭,粗大的残枝斜斜的垂到了地上,地上铺满了紫色的落花。  雨太大,我只好又回到屋里躺下,痛惜着老树,睁着眼等待天亮。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亮时就放晴了,我在屋子里蓦地闻见空气中多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心头一动,赶紧踏着落花来到院子里,在梧桐树的残枝前细细端详,一看之下大喜过望。只见断枝的根部,出现了一个树洞,原来梧桐树太老,枝干里面已经是空洞了,树洞中半遮半掩的露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梧桐树里,果然大有乾坤。不知大太爷爷是怎么把东西放进去的,是不是若干年的某一天,梧桐树曾经被雷击过,现出树洞,被太爷爷趁机藏进了东西呢。  我把油纸包搬回家,放在床上一层一层的剥开,油纸全剥完后,现出一件洁白如玉的瓷罐子来,看样子这瓷罐子是和大太爷爷陪葬的瓶子一起烧制的,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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