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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一卷）
《查拉斯图拉的序言》
1.我像积蜜太多的蜂儿一样，对于我的智慧已经厌倦了；我需要伸出来领受这智慧的手。愿意赠送与布散我的智慧，直到世人中的智者会再度乐其愚，贫者再度乐其富。
（按：智者可抛却其智者意识，自觉自己的无知而成为受教者，故能乐其愚；贫者的心感到有受教的必要而豁然开朗，故能乐其富。）
2.我觉得人是一个太不完全的物件。人类之爱很可以毁灭了我。
3.我不布施什么，我并不穷得如此。
（按：此处化用《圣经》的语句。言外之意：如果我贫穷，只要哪怕施舍一点给穷人，我就满足了。但我并不贫穷，我要赠予世人更多。）
4.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
5.你们跑完了由虫到人的长途，但是在许多方面你们还是虫。从前你们是猿猴，便是现在，人比任何猿猴还像猿猴些。
6.人类是一根系在野兽与超人间的软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软索。
7.人类之伟大处，正在它是一座桥而不是一个目的。人类之可爱处，正在它是一个过程与一个没落。
8.你们得有一个混沌，才能产生一个跳舞的星星。
9.他们是怎样地看着我笑呵：他们的笑里有怨恨；他们笑里有冰霜。
10.人生是多灾难的，而且常常是无意义的：一个丑角可以成为它的致命伤。
11.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
12.在人群里，我遇到的危险比兽群里还多些。
《精神的三种变形》
1.创造自由和一个神圣的否定以对抗义务：兄弟们，这是狮子的工作。
2.小孩是天真与遗忘，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轮，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神圣的肯定。
(按：德国诗人西里西乌斯有句诗：你自己就是轮子，自动地转动，没有休息。神圣的肯定，意思是说孩子没有善恶正邪之分，对什么都会肯定。这是自由创造的第一步。）
《道德的讲座》
人们所追求的，是安睡与麻醉性的道德。
《彼世论者》
我十分清楚这些跟神相似的人：他们要别人信仰他们，而疑惑便是罪恶。
《肉体蔑视者》
肉体是一种伟大的理性，是具有某种意义的复合体，是战争与和平，是畜群和牧人。
(按：此处说的理性指包括肉体和精神的各种活动的综合的活动。其内容多种多样，含有种种矛盾相克，诸多要素之间，有斗争、调和、支配、被支配等。)
《快乐的热情和痛苦的热情》
道德互相妒忌，而妒忌是可怕的。多种道德都可以因妒忌而死灭。为妒忌之火焰所包围的人，像蝎一样，终于以毒针转向自己。
(按：如中世纪的骑士以勇武为美德，但因过分执著，引起过度的竞争心和妒忌之情，结果，勇武成为有毒之德而造成自毁的结局。)
《诵读与写作》
1.一切写作之物，我只喜爱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的。用你的心血写作罢：你将知道心血便是精神。
2.别人的心血是不易了解的：我恨一切以诵读为消遣的人。
3.深知读者的人，不会再给读者写作。
4.让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不仅最后会损害了写作，连思想也会被损害的。
5.谁用心血写作格言，他是不愿被人们诵读的，而是给人们默记的。
6.格言应当是山之峰巅；而听受这些格言的人，应当是伟大高强的。
7.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着戏台上生命里的一切真假悲剧。
8.智慧是一个妇人，只爱一个战士。
9.我们之爱生命，并不是因为我们惯于生命，而是贯于爱。
10.我只能信仰一个会跳舞的上帝。
(按：一个会跳舞的上帝，指令人轻松愉快的事物。)
11.我们杀人不用愤怒，而用笑。
《山上的树》
1.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伸入恶里去。
2.高贵的人之危险，不是他会变成善良者，而是他会变成无耻者、讥讪者和破坏者。
(按：高贵者不能实现自己的志愿时，虽不会沦为平庸，但很可能成为玩世不恭的冷嘲热讽者。)
《新偶像》
1.多余的人充塞着世间：国家是为这些多余的人而发明的！看它如何吸收着多余的人啊！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们呵！
2.真的，一个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轻度的贫乏是被祝福的！
《市场之蝇》
1.市场开始于孤独停止的地方；市场开始的地方，也开始了大优伶之喧闹与毒蝇之营营。
2.在世界上，便是至善之物，如果没有表演者，也不会被重视；群众尊称这些表演者为大人物。
3.群众不了解何谓伟大，这不啻说他们不了解何谓创造。但他们对于一切大事业的表演者与优伶，却很能赏识。
4.世界围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形地旋转着。群众与荣誉却围着优伶而旋转：世界如是进行着。
5.啊，真理之情人，不要妒忌这些绝对而忙迫的人罢！真理还从不曾挽过绝对者之臂呢。
6.一切伟大之物，总是远离了市场与荣誉才能发生：新价值之发明者总住在离市场与荣誉很远的地方。
7.不要伸手去抵抗他们！他们多于恒河沙数，而你的命运不是蝇拍。
8.我知道你太高傲了，不会杀死这些贪食者。但是你得当心；别让你被命定了来担受他们全部的毒恶！
9.他们用褊狭的灵魂思索着你，——他们觉得你总是可疑的！凡令人三思之物，总是可疑的。
10.纵令你对他们和善，他们却自觉为你所轻蔑；他们以秘密的恶害来报答你的善行。
11.你的沉默的高傲总是触忤他们的趣味：当你偶然谦卑得近乎轻佻时，他们便喜欢起来。
12.他们在你前面，自觉渺小，他们的卑贱因为反抗你，而燃烧成为不可看见的报复。
跌在一个谋杀者的手里，不是比跌在一个肉欲的妇人的梦里好些吗？
1.我们对于朋友的希求泄漏了我们的弱点。
2.你的朋友应当是你的最好的仇敌。当你抵抗他时，你应当最接近他的心。
3.对于朋友的同情应当被藏在一个可以折断牙齿的硬壳里；这样，它才充满着体贴与甜蜜。
4.许多人不能解除自身的枷锁，却能救赎他的朋友。
5.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么，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暴君吗？那么，你不能有朋友。
很久以来，女人身上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所以妇人不解友谊：她只解爱情。
6.在爱情里的女人，对于她不爱的一切常有偏见与盲断。
《一千零一个目的》
1.任何民族不判断价值，便不能生存；如果它要自存，它判断的标准，应当与邻族的不同。
2.一切它觉得不易成功之物，是可赞颂的；必要的艰难之物便是善；那稀少而最费力之物，能够拯救大不幸之物，便被称为神圣的。
3.真的，善与恶是人类自制的。真的，善恶不是取来的，也不是发现的，也不是如天上的声音一样降下来的。
4.人类为着自存，给万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人”，换言之，即估价者。
5.估价便是创造；估价，然后有价值：没有估价，生存之核桃只是一个空壳。
1.当你们想自颂时，你们找来一个证人；如果你们能诱惑他，使他心里称赞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也在称赞自己。
2.这个人赴邻家，目的在寻找自己；那个人赴邻家，目的在想忘却自己。你们错误的自爱，使你们的孤独成为一个牢狱。
《创造者之路》
1.提防正人君子！他们喜欢把发明了自己的道德的人钉在十字架上，——他们仇恨孤独者。
2.你所能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将永远是你自己；你在洞穴和森林里伏击你自己。
3.对于你自己，你将是个异端者、女巫、预言者、小丑、怀疑者、不圣洁者、恶棍。
4.你必须愿意在你自己的火焰中焚烧你自己：倘若你不是首先变成灰烬，你如何成为新人！
5.爱者愿创造，因为他蔑视！一个人不是恰恰必须蔑视自己所爱的东西，这样的人懂什么爱！
6.带着你的爱和你的创造走进你的孤独吧，我的兄弟；以后正义才会跛足随你而行。
《老妪与少妇》
1.妇人的一切全都是个谜，妇人的一切只有一个谜底：生育。
2.对妇人而言，男人是手段，孩子是目的。然而对男人来说，女人是什么呢？真正的男人要的是两件事：冒险和游戏。所以他要女人，把她当做危险的玩具。
3.女人比男人更理解小孩，可男人比女人有更多孩子气。真正的男人内心隐藏着一个小孩：这小孩想游戏。
4.当女人爱时，男人怕她：这时她会牺牲一切，其余一切均被她视为无价值。当女人恨时，男人怕她：因为男人的心灵深处只有恶，女人的心灵深处却是坏。
(按：尼采说过，连最优秀的男人骨子里也是恶的；连最好的女人骨子里也是坏的。)
5.女人最恨谁呢？——铁对磁石说：“我最恨你，因为你吸引，可你的吸引力又不足以吸引我到你处。”
6.男人的幸福叫做：我要。女人的幸福叫做：他要。
7.女人必须顺从，为她的浅薄寻找一个深度。女人的气质是浅薄，是浅水上面激烈动荡的表层。男人的气质深沉，他的急流在地下洞穴中鸣响：女人感到他的力量，却不理解这力量。
8.你到女人那儿去吗？别忘记带上鞭子！
《毒蛇之咬》
1.如果你们有一个敌人，你们不要以德报怨：因为这会令人羞愧。你们要证明，他对你们做了好事情。
2.如果一个巨大的不公降临到你们头上，那就赶快以五个小的不公回敬他吧！只是承受对方不公的压迫，是很可厌的。
3.以不公正报复不公正，跟对方平分秋色，这就是一半的公正。能够忍受不公正的人，他应当自己去承担不公正！
4.一个小的复仇比完全没有复仇更合乎人性。
5.对于想要彻底公正的人来说，甚至谎言也变成了博爱。
6.避免伤害隐士吧！可是如果你们现在已经伤害了，那就干脆杀了他吧！
《孩子与婚姻》
1.婚姻：我如此称呼成双的意志，这种意志要创造出大于创造者的后代。我把婚姻称为怀着这样一种意志的人之间的相互敬畏。让这成为你的婚姻之意义与真理吧。
2.我宁愿要大地在痉挛中颤抖，也不愿看到一个圣人同一个蠢女人性交。
3.许多短暂的愚昧——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爱。而你们的婚姻作为一种长期的愚笨，结束了许多愚昧。
《自愿死亡》
我不愿像制作绳索的工人那样：他们把绳索延长，自己却总是退后去。
《赠予的道德》
1.哪里没有赠予的心灵，哪里就会有蜕化。
2.至今，精神和美德都已经上百次地尝试、误入歧途。是的，人类就曾是一种尝试。啊，许多无知和谬误在我们身上得到了体现！不仅上千年的理性——而且还有上千年的疯狂在我们身上爆发出来。做继承人是很危险的。
（按：我们是数千年传统价值的继承者，因此我们不但继承了它们光明的一面，也会继承了其种种阴暗面，这些阴暗面会给我们带来怎么的影响，还难以弄清，因此我们面临着各种潜伏的危机。）
3.我们仍然一步一步地同偶然性这巨大的怪物作斗争，至今，仍然是荒诞、无意义统治着整个人类。
4.让你们的精神和你们的美德服务于大地的意义吧，我的兄弟们：万物的价值将由你们来重新决定！所以你们应该是战士！所以你们应该是创造者！
5.医生，你帮助自己吧：如此你也帮助了你的病人。
（按：这里化用了《圣经》的语句。同样生为大自然的一份子，陷在无意义的漩涡里，如果能拯救自己，也等于拯救了他人，从而拯救了这个混乱而无意义的世界。）
6.有上千条没有人走过的小径，有上千种健康和上千个隐藏的生命之岛。人类和人类的大地始终是不能穷尽的、未知的。
7.认识者必然不仅能爱他的仇敌，而且能恨他的朋友。
8.如果你始终是弟子，那么你就不会报答老师。
9.你们尚未寻找自己：这时，你们却找到了我。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所以所有的信仰都如此微不足道。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二卷）
《持镜的孩子》
1.我皈依孤独太久了：于是我忘记了沉默。
2.我像所有的创造者一样，厌倦了老生常谈。我的精神不愿再踩着破鞋走路。
3.风暴啊，我跳进你的战车！我甚至要用我的恶毒鞭策你！
4.我投向仇敌的长矛！我多么感谢我的仇敌，我终于可以投掷它了！
5.我的云层密布：在闪电的笑声之间，我要将冰雹投入深渊。
《在幸福岛上》
1.你们称为世界的东西，应该首先由你们自己创造出来：你们的理性、你们的形象、你们的意志、你们的爱，都应该成为这种东西本身！
2.一切不朽的东西——不过是一种虚幻！诗人说谎太多。
（按：歌德在《浮士德》中说：一切无常者，不过是虚幻。尼采反其意而用之。关于永恒、绝对存在、上帝之类，都是人为的假设，是信仰，不是实在，因而也是虚无的。）
3.真的，我走我的路，经历上百个灵魂，上百个摇篮和分娩的阵痛。我已经有过不少次告别，我知道令人心碎的最后时刻。
4.我的一切感受，总是处于痛苦和牢狱之中：可是我的意志在我看来始终是我的解放者和愉悦者。
5.意志带来解放：这是关于意志和自由的真正教义。
6.假如有了——诸神，还有什么可创造呢！
《同情者》
1.如果我不得不同情，那么我就不要称之为同情；如果我是同情了，那我喜欢在远处同情。我甚至喜欢把脑袋遮起来，在我被认出来以前逃走。
（按：同情者把他人当做弱者而使他们感到羞愧，而自己则获得一种虚荣性的幸福感。真正的爱，不是一味地通过同情打击对方的自尊心，而是应该锻炼他，使他获得提高。）
2.当我看着痛苦者痛苦的时候，我由于他有廉耻也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廉耻；当我帮助他的时候，我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
伟大的义务不让人感激，而是让人充满复仇心；如果小恩小惠不被忘记，由此产生的不过是慢慢蚕食的小虫子。
（按：同情别人，给他人施恩，毕竟是把对方当做弱者，从而打击了对方的自尊心，这样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憎恨和报复。）
3.人们应该完全赶走乞丐！真的，你给予他们，你会生气，不给予他们，你也会生气。
4.和人一起生活很难，因为沉默如此之难。
5.所有伟大的爱都如是说：它甚至克制住宽恕和同情。一切伟大的爱超越于同情之上：因为伟大的爱还要创造它所爱的对象！
可是，从来还没有出现过一个超人。我见过赤裸裸的最伟大的人和最卑微的人：——他们还是太相像了。真的，就是最伟大的人，我也发现他——太人性了！
（按：这里估计是影射瓦格纳。太人性，即仍有人的那些低劣的品性。）
1.不是我的憎恨，而是我的恶心，拼命侵蚀我的生命！啊，当我发现恶棍也富有精神的时候，我经常厌倦了精神！
2.统治就是以权力——同恶棍——做交易和讨价还价，当我注意到统治者们现在这样来看待统治时，我就背过身去，不理睬统治者！
3.我们要像疾风那样生活，高高地处在他们的上空，与雄鹰为友，与白雪为邻，与太阳为伴，疾风就是这样生活着。
《毒蜘蛛》
1.不要相信所有惩罚欲望强烈之人！这是劣等民族，血统不好；从他们脸上射出的是刽子手和密探的眼光。
2.人甚至不应该变得平等！如果我有别的说法，那么我对超人的爱又算是什么呢？
3.人应该在上千座大小桥梁上挤向未来，应该有越来越多的战争和不平等置于他们之间：我的伟大之爱使我如是说！
4.善恶、贫富、高低，以及各种名目的价值：应该成为武器，以及响当当的标志，表明生命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超越自己！
5.生命需要攀登，并在攀登中超越自己。
《著名的智者》
1.有些想要和人民一起和睦相处的有权者还在他们的骏马前头套了——一头小毛驴：一位著名的智者。
2.求真——我如是称呼那种进入无神的荒漠之中，其崇敬之心已破碎的人。
3.免去奴仆的快乐，摆脱神和崇拜，无畏而可怕，伟大而孤独：这就是求真之人的意志。
4.荒漠中历来住着求真之人，作为荒漠的主人，这些自由精灵；可是在城市中却住着饱食终日者，著名的智者，——这些役畜们。
《夜之歌》
我是光：啊，但愿我是夜！我被光所围绕，可这正是我的孤独。啊，但愿我是黑暗和夜色！我多么愿意吮吸着光的乳房！
《舞之歌》
1.我无疑是一片森林，一片幽暗树木之黑夜：可是谁不怕我的黑暗，谁就也会在我的柏树下找到开满玫瑰的斜坡。
（按：柏树，象征忧郁和悲哀。）
2.从心底里说，我只爱生命——真的，当我恨它的时候，也最爱它！
《坟茔之歌》
我的最高希望，终于不曾被启示！我的青春之一切幻象和一切安慰都死了！
　　我怎样忍受了这一切呢？我怎样克服了这些创伤呢？我的灵魂怎么从那些坟茔里又出来了呢？
是的，我有一件不致受伤之物，一件裂开岩石的不能埋没之物：这便是我的意志。
是的，你永是我的一切坟茔之破坏者：我的意志，我敬礼你！只要有坟茔的地方，就有复活。
《自我超越》
1.在我发现有生命事物的地方，我就发现强力意志。
2.在有生命的地方也有意志：然而不是求生意志，而是——我如是教给你听——强力意志！
3.不得不成为善恶之创造者的人，真的，不得不首先成为一个摧毁者，粉碎价值。于是，最高的恶属于最高的善：可这是创造者的善。
《崇高者》
1.所有生命都是趣味和品味之争！趣味：它同时是重量、天平、称重者；所有那些想要不用进行重量、天平、称重者之争而生活的生物都有祸了！
2.崇高者在他厌倦了他的崇高时：这时候，他的美才会开始，——这时候，我才要品味他，发现他有趣味。
3.伟大思想者的慷慨离不了优雅。
4.当力量变得谦和、向可见的世界下降时：我就把这样的下降称为美。
《文化之邦》
必须创造的人，他总有预言的梦和占星的预兆——他信仰着信仰！
《纯粹的知识》
美何在？美在我必得用整个意志去追求的地方；在我愿爱、愿死灭使形象不仅停留在形象上面之处。
我宁爱甜睡在牛皮上，而不在学者的荣誉与威严上！
1.假定有人十分诚实地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他是有理的。——我们太善于说谎了。
（按：诗人们用美的面纱遮住世界的丑恶，以使人相信世界是美的。艺术家本身也爱说谎。我们为什么离不开谎言呢？因为“真理”令我们恐惧，我要生存就需要谎言。）
2.一切神是诗人的寓言，诗人的骗局！
《重大的事件》
世界不绕着新闹声之发明者而旋转，它绕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声地旋转着。
1.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未来之断片里一样：这未来是我看见的未来。
我整个的想像与努力，是组合断片、谜和可怕的偶然的统一之物。
如果人不是诗人、猜谜者和偶然之拯救者，我怎能忍受为人呢！
（按：偶然之拯救者，偶然意味着无意义，人也是大自然偶然的产物，拯救偶然，就是赋予偶然一种积极的意义。）
2.意志不能改变过去；它不能打断时间与时间的欲望，——这是它的的最寂寞的痛苦。
（按：时间的欲望：一切都受时间之流的冲洗，把时间视为一个主体，冲洗万物即是其欲望。）
《处世之道》
1.高处不可怕，而斜坡是可怕的！
2.我的第一种处世之道是：我让自己受骗，为了不对骗人者存戒心。
（按：尽管厌恶人类，但又不得不依附于他们，因为他的伟业只能在人世进行，所以他不得不和人交往，这就需要一种适合于自我的处世之道。）
3.我的另一种处世之道是：我对虚荣心强的人比对骄傲的人更加宽容。
4.我的第三种处世之道乃是：我不因为你们对恶人所抱的恐惧心理破坏我对恶人观赏的兴趣。
（按：恶人也有诸多超乎庸人之处。）
《最寂静的时刻》
沉默是狂飙的先声；悄然而至的思想会引导世界。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三卷）
《浪游者》
1.到头来，一个人所体验的只是自己。
2.我隶属于偶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发生在我命运里的事情，都是本该在我身上发生的！
3.爱，只要是爱生物，是最孤独者的危险！我爱里的疯狂和谦卑真是可笑！
《幻象与谜》
1.我攀登，我攀登，我梦想，我思考，——可是一切都压迫着我，使我苦恼。我像一个病人，被他的严重的痛苦搞得疲惫不堪，又被噩梦纠缠得从沉睡中惊醒。
2.我身上有一件东西，名叫勇敢：它一直是失望的杀戮者。
《侏儒的道德》
1.只有中庸的道德，才与安逸调和。
2.只有男性十足的人，才能拯救妇人里的女性。
（按：真正的女人味是由真正的男人味引起的。一旦男人失去男性气概而变得柔弱化、女人花，那么女人也会失去女人味而变得男人气。总之，双方都变得不伦不类，男人成了小家子气的女人，而女人则成了男人婆，这就是今天现实的写照。）
3.在他们的愚蠢中，他们最由衷地希望一件事：别人不侵害他们。所以他们对别人体贴而善于应付。但是这就是怯懦，虽然这也被称为“道德”。
4.这些教人顺从的教师们！只要是有人患病和生疥疮的地方，他们就会像虱子一样爬过去；只是由于我的恶心，才不去掐死他们。
5.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在锅里烹煮一切偶然。待偶然被煮得恰到好处，我才欢迎它做我的饭菜。
（按：把我的意志渗入偶然，使之成为我意志的产物，也即用我的意志赋予偶然一种积极的意义，把它纳入某种必然性的链条中，这是对偶然的拯救，也是对人生与世界的拯救，那么这个拯救者是谁呢？即永恒轮回的思想！）
6.在这些民众中间，我是我自己的先驱和冲破黑暗夜色的第一声鸡鸣。
《在橄榄山上》
1.我的沉默学会了不因沉默而暴露我的内心，这就是我最喜爱的恶作剧的本领。
2.明眼的人，果敢的人，洞察一切的人——在我看来，乃是最聪明的沉默者：他们的城府是如此之深，哪怕是最清澄的水也不会把他的内心——显露出来。
3.有的人的孤独是患病者的逃遁；有的人的孤独是对患病者的逃遁。
1.大城市是一切高洁思想的地狱：这里一切伟大思想被活活煎熬，被碎断蒸煮。
这里一切伟大的感情都凋败了：这里只有骷髅的哀鸣！
你嗅到精神的屠宰场和肉铺的臭味了吗？这里不是升腾着一切被屠杀的精神的热气吗？
2.这里，在所有的血管里流着一切腐败的、温吞的、起泡沫的血：向这座大城市啐一口唾沫吧，它是巨大的垃圾堆，一切渣滓堆积在一起冒着泡沫。
向这座城市啐一口唾沫吧，这是压瘪的灵魂、瘦小的胸脯、尖锐的眼睛、黏糊糊的手指的城市——
——纠缠不休者、厚颜无耻者、舞文弄墨者、大吵大闹者、狂热的野心家的城市：——
——这里，一切腐朽的、下流的、淫荡的、阴暗的、熟透的、溃烂的、搞阴谋的都聚在一起烂开来流脓。
《叛教者》
其余的人：永远是大多数，平凡、多余、过多的多数——他们全都是怯懦的！
1.你在世人当中将永远是个野性难驯的外人。
2.这里，万物都来亲切地与你说话，并恭维你：因为它们想骑在你的背上奔跑。在这里，你用任何一个比喻都可以达到每一个真理。在这里，所有存在的言语和文字宝藏都展现在你的面前；在这里，一切存在都要变成言语，一切转变都要向你学习说话。
3.在山下的世间——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置若罔闻。尽管人们摇铃宣传他们的智慧：市场上的小商人却会用铜钱的丁当之声加以掩盖。
4.我的最大的危险总是在于体谅和同情；一切世人都想被人体谅和容忍。
5.少吐露真实，以笨拙的手和痴情的心，满嘴同情的小小的谎言——我就是一向如此生活在世人中间。我进行伪装，置身在他们中间。
6.被有毒的苍蝇叮伤，叮得百孔千疮，像被恶毒的水滴滴穿的石头，我就这样置身在他们中间，还劝说我自己：“一切卑贱者对他的卑贱是没有责任的！”
7.不暴露我自己和我的财富——这一点我在山下世人那里学会了。
《三件恶行》
1.凡是力所存在之处，也就有数担任支配者：数具有更大的力。
（按：尼采说过：一切无限都是不可能的；一切不朽都只是比喻；一切不可衡量者都是无效的。因此，数量乃是万物的主宰。世界的力是有限的，有限的力在无限的时空中必永恒轮回。）
2.统治欲就是：世人在它的眼前匍匐爬行、低头弯腰、辛辛苦苦，变得比蛇和猪还要卑贱。
3.人们扭曲了自私自利，偏偏还成为美德，而且称之为美德！于是所有这些厌倦人世的胆小鬼和十字蜘蛛都有正当理由来自求——“无私”。
《重压之魔》
1.我不愿意经常向人问路——这跟我的趣味背道而驰！我情愿去问道路本身而进行探路。
2.我的全部行程就是试探和寻问——确实，人们也必须学习给这种寻问找一个答案！而这——就是我的兴味所在。
《旧榜和新榜》
1.我用比喻说话，像诗人那样结结巴巴：真的，我惭愧于我还不得不当个诗人！那里，在我看来，一切的生成好像是诸神的踏舞，是诸神的嬉戏，世界自由而无限制，一切都归真返朴。那里，好像是无量神祇一种永久的自我解放和自我归真；好像是无量神祇的一种可祝福的自我冲突，自我和解，自我再造。
2.我教他们以我所有的梦想和热望：将人心中的碎片、谜和可怕的偶然组合而为一体：如同一个诗人，一个解谜者，一个偶然之拯救者，我教他们创造未来，我教他们在这样的创造之中拯救了过去。拯救人类的过去，改变了一切“它已如此”，直到意志说：“但我愿意它如是！我将愿它如是！”我称这个拯救：我教他们只是称这为拯救。
（按：这种拯救跟宗教意义上的拯救有天壤之别。）
3.头胎儿子永远是被牺牲的。现在我们便是头胎儿子！
4.人生是快乐之泉，但对借损伤的胃产生悲愁之父的人来说，一切泉水都是有毒的。
5.我在我的周围划一个圈圈和神圣的界线；我登山越高，跟我的人越少：我建立了永久神圣的山脉。
6.我爱勇士；做一个剑客还不足，——人必须知道对谁使用了宝剑！自持和离开，那当是更伟大的勇敢，所以人当为更有价值的仇敌而自持！
7.一个妇人如是对我说：“真的，我破坏了婚姻，但当初是婚姻破坏了我！”
8.我看出了反目的夫妇是最仇恨的：他们不再是独来独往的单身者，他们要让全世界为他们的反目付出代价。
9.善人最仇恨创造者，创造者破坏了旧的评价和评价之榜，这破坏者，那法律之破坏者——他们称他为罪人。因为善人不能创造；他们总是没落的起始：——他们钉死了写新评价于新榜上的人，他们为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钉死了全人类的未来！
10.因为创造者是坚强的，并且你必须以那为幸福，即将你的手压在千年之上，如同在蜜蜡之上。必须以那为幸福，在千年意志上书写，如同在铜板上书写，——其实是比铜板更坚固，比铜板更高贵。唯有最高贵者才是完全坚强的。
《康复者》
1.对于像我们这样思考的人，是万物自己在舞蹈：它们过来，伸出手，笑啊，逃啊——随后又回来。一切走开了，一切又回来：存在之轮永远转动。一切死去，一切又开花，存在之年岁永远在跑。一切破了，一切又被重新接合起来；存在之同样的房子永远被再建。大家分手了，大家又重新相会；存在的圆环永远忠实于自己。存在开始于每一个瞬间；彼处之球围绕着每一个此处旋转。到处都有中心。永远之路是曲折的。
2.对人的极大厌恶——它掐住我，爬进我的喉咙：就是预言者预言过的那句话：“一切都是一样，人生毫不值得，认识扼杀人。”
3.最伟大的人也太渺小！——这就是我对世人的厌恶所在！最渺小的人也永远回归！——这就引起我对一切存在的厌恶！
4.你是永恒回归的老师——，如今，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必当做第一个讲这种道理的人——这伟大的命运怎能不成为你的最大的危险和疾病哩！
瞧，我们知道你教的是什么：一切事物永远回归，我们也包括在内，我们已存在过无数次了，一切事物也跟我们一起存在过。
你教导说，有一种转生的伟大之年，一种伟大之年的巨怪：它必当像漏沙计时器一样永远重新翻转过来，以便重新漏下和漏完：——因此，这些年份，事无巨细，全都是相同的，因此我们自己在这种伟大之年里，事无巨细，也总是相同的。
5.我将永远回到这同样的、同一个人生，不管是在最大的或是最小的方面，让我再宣讲一切事物之永远回归。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四卷）
《蜂蜜供品》
尽管世界像是一片阴暗的动物森林和一切粗野的猎人的游乐园，而在我看来，倒不如说是更像一片深不可测的丰富的大海。
《跟君王们对话》
1.我们逃离了那些流氓，所有那些大喊大叫的家伙、摇笔杆的青蝇、小商人的臭味、野心家的拼搏，以及他们污浊的气息——：跟那些流氓混在一起，真讨厌。
2.什么是善？能勇敢就是善。正当的战斗使任何事物神圣化。
《魔术师》
1.我对欺骗人的人不存戒心，我必须不小心谨慎：这是我的命运对我的要求。
2.我寻找一个真实的人，正派的人，单纯的人，不模棱两可的人，一切都诚实可靠的人，一个智慧之大器，一个认识的圣人，一个伟大的人物！
3.就我自己而言，当然——我还没有见到过伟大人物。
4.今天是群氓的天下：谁还知道什么是伟大、什么是渺小！
1.我漫游于最遥远、最冷酷的世界，如同自愿憧憬于冬天的屋顶和雪上的幽灵。我深入一切的禁地，一切最坏和最远的地方：假使我有着所谓的道德，那就是我不惧怕任何的禁制。
2.许多事情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现在我对什么都不再关心了。我所爱的都一无存在，——我如何还爱我自己呢？
“我感到有兴趣才能活下去，否则就完全活不下去！”我如是意欲，最神圣者也如是意欲，但是，唉，我如何还能感到兴趣呢？
我还有一个目标吗？还有我的风帆所设定的港口吗？
还有一阵顺风？只有知道向着何处航行的人，才知道顺风，知道于他有益的顺风。
我还剩下什么呢？一颗疲惫和轻率的心；一种不稳定的意志；一双扑动的翅膀；一根破裂的脊骨。
我寻觅着我的家；哦，查拉斯图拉哟，你知道这种对家的苦苦寻觅，它吞噬了我吗？
“何处是我的家？”我询问而寻觅，已经寻觅，而没有觅到，哦，永恒的每个地方，哦，永恒的乌有之乡，哦，永恒的徒劳啊！
3.对于你这样无所归着的人们，好像监牢才是幸福。你看过被囚禁的罪人怎样睡眠了吗？他们安静地睡，他们享受他们的新的安全感。
4.提防着吧，恐怕最后，一种褊狭的信仰，一种无情的、酷烈的盅惑俘获了你！因为一切褊狭而固定的信仰现在正诱惑你、试探你呢。
《高人们》
1.市场、流氓、流氓喧声、流氓的长耳，那与我有什么相干！
2.冷酷者、执拗者、瞎子和醉汉，不是我所谓的有决心的人。以必胜之心临恐惧；以矜高之情临深渊：这才是我所谓的有决心！以鹰的炯眼看透了深渊，——以鹰的利爪紧抓着深渊：这才是我所谓的有勇敢。
（按：冷酷者、执拗者、瞎子和醉汉，指自私自利者、愚钝者、盲目者、一时激动者。）
3.你们只因你们自己受苦，你们还没有因人类而受苦。
4.别意欲超乎你的能力以外的东西：意欲超过能力以外的人，有着一种恶劣的虚伪。
5.我不相信冷却的心灵。不能说谎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
（按：真理与谎言的关系在于：正是因为洞察了生命的真相，才试着以谎言加以遮掩，以使人生变得可以忍受。而学者无视人生真相，只知道埋头于故纸堆，做繁琐的考证和冷静的分析。）
6.你们这些创造者哟，我请你们忘却这“为了”的字眼：恰恰是你们创造的道德要求你们不要借口“为了”、“由于”、“因为”干任何事情。你们应当塞住耳朵不听这些平凡的骗人的话。
“为自己的邻人”这只是小人物的道德：也就是所说的什么“互相照顾”、“互相帮忙”之类——他们不具有你们所抱的自私自利的权利和力量！
7.你们的事业，你们的意志，便是你们的邻人：别让这种虚伪的价值欺骗了你们！
8.使母鸡咯咯、使诗人歌唱的是痛苦。
（按：钱钟书在《诗可以怨》中说：尼采将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相提并论，说是“痛苦使然”。这个家常而生动的比拟也恰恰符合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痛苦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和忧愁的表现和发泄。）
9.一切伟大的爱，并不要求他人的爱作为回报。
《忧郁之歌》
1.这——是真理的求婚者？不！只是丑角！只是诗人！
2.我自己也曾这样坠落过、从我的真理妄想之中，从我的白昼憧憬之中，对白昼感到厌倦，对光感到伤痛，——向下、向暮色、向阴影坠落过，被一个真理灼伤而苦于渴望：——你还记得，你可记得，热烈的心啊，那时你是怎样渴望？——情愿让我被一切真理放逐，只是丑角！只是诗人！
恐惧心——乃是我们的例外情况。可是勇气、冒险以及对未确定之事、对无人敢做之事的乐趣——特别是勇气，我看，乃是人类的有史以前的全部。
我的幸与不幸都是深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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