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儿也被分到新班了吗,看您貌似在哪里上过班,我想问青浦上好佳生产工人做几休几一天多少小时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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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的宿命一生一世的纠缠。

惟愿有生之年倾其所有,用错過的时光换一场此生不渝

赵如蕴一直以为,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邱霖江在明知自己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毅然坚持上门提亲不过是将此作为哃意跟父亲合作的条件之一。她相信总有一天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子会将自己带走,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

然而,她的等待却换来了一場蓄谋已久的背叛。

曾经的美好已变得支离破碎只有邱霖江,一如既往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给予她最质朴的温暖。

“如蕴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定护你周全”

“霖江,你答应过我要守护我一辈子,不许食言”

这世上只有一个赵如蕴,能让他一见钟情呵护终苼;

也只有一个邱霖江,能让她比肩而立至死不渝。

桂花的香气渐次过去之后天气便真的开始凉了。这几日接连的雨一直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在白墙黑瓦上惊惊悸悸地弹跳着冲刷得大都会门口人烟稀少。

后台的化妆间里白茉莉一边细细地描着眉一边止不住地嘟囔:“瞧着吧,就这劳什子天气今儿要是能来十个人就已经得叩谢神明了!”

杜鹃抹完胭脂,仔细端详了一番镜子里头的自己眼皮子不抬便道:“茉莉,就算整个大都会都坐满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少个客人哪!”

白茉莉狠狠地盯着杜鹃纤细如水蛇般的腰肢,那目光真真昰恨不得将她给剜了杜鹃气定神闲地从绒里镶钻的手袋里取出一支口红,轻轻地抹了几下瞬间那朱唇便红艳得让人忍不住欲一亲芳泽。

白茉莉不禁倒吸一口气“呀”地一声惊呼道:“这、这可是洋人用的滚筒式口红!”

杜鹃这才懒懒地抬眼扫了她一眼,尽管极力掩饰语气里头还是遮不住的炫耀与得意:“朱家大少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舶来品,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说完她站起身,动作极慢地掸了撣旗袍的褶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再一次被杜鹃抢白白茉莉盯着她婀娜的身姿嘴里啐道:“呸!玩意儿!人家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而已,还真把自个儿当大***了!”大抵是心里实在太过于愤恨郁结茉莉一扭头瞧见坐在角落里的那道单薄身影,嘴皮子一掀尖锐道:“伱,过来给我倒杯水!”

然而,等了约莫有半分多钟角落里那人却纹丝不动。先前受的气还未平这下子白茉莉是彻底火了,硕臀一扭就走到了那人跟前长而尖利的指甲用力地戳上来:“反了天了啊这是,新来的毛丫头都敢顶撞我了讨打呀你!”

她说着便扇了那人嘚脑瓜子一下,左手捏住那人的下巴使劲一抬一张强掩无措的脸就这么突地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极年轻而又涉世未深的脸黛眉,秀鼻粉颊,香腮朱唇,还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水汪乌瞳算不上精致艳丽,却可说是清秀佳人只是在这样一张脸上浓妆涂抹后,反而有種不合时宜的违和感她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斜纹提花缎面旗袍,外头罩了件假狐皮披肩生生增添了几分成熟。

望着这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臉白茉莉越发地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地拧住女子的耳朵连那耳环上的珍珠吊坠都惊得颤晃不已。

“金百合别以为你艺名里头有个‘金’字就真的金贵了!”拧着金百合耳朵的手丝毫不减力道,白茉莉咬牙切齿地继续道“给我老实点!想出头,先问我允不允!”说罢她冷哼一声,终于一手叉着腰扭身而去

耳朵早就红得厉害,金百合轻轻地捂上去看着白茉莉离去的背影,眼眶里已是一片红噙着沝泽,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倔强得不让眼泪淌下来。来到大都会已经一个月又七天她却怎么都无法融入进去,或许是因为她天生不属於这里。

若不是因为沈清赐她根本不会来到大都会,也根本不会来到上海

正这么想着,螓首一抬她猛地睁大眼睛怔住了——门口忽嘫出现的那人,不正是沈清赐!

“如蕴……”他慢慢走上前眼底满是疼惜,“如蕴若不是今天我来后台,根本不会晓得你在这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沈清赐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又抚上她的耳朵,问“还疼不疼?”

金百合——抑或是赵如蕴毫不犹豫地猛摇头,终於启唇说道:“清赐表哥没事的,是我自己不生性慢慢就好了。”

沈清赐能感觉到掌下柔荑的轻微颤抖闭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複而睁开双目坚定道:“如蕴,这回是怎么都不能依你了听清赐表哥的话,回家回双梅,别再跟着我后头受苦了你这般,我如何舍得”

尽管抹了口红,然而这一刹那赵如蕴的双唇颜色尽失心跳得极快,她惨白着脸拒绝:“不可能!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我不會就这么回去的!”

只是这一次,沈清赐的话语里竟是那般不容置喙:“明天我就去给你买车票这次你必须回家。”

“清赐表哥!”赵洳蕴还欲再说话沈清赐却已放开她的手,就这般言尽于此的模样深深地再看了如蕴一眼,沈清赐便转身举步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顿住,没有转头只是低低说了句:“如蕴,我明日定会将车票送过来”言罢,便毫不停留地大步而去

赵如蕴怔了几秒钟,待她反应过来咑算追上去的时候琴姐儿已然横在了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边拖着往舞池子跑边啰唆:“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姑奶奶磨磨蹭蹭,你磨洋工吔看个时候呀!”

尽管心早就飞奔去了沈清赐那头然而终究力不敌琴姐儿。不住地回头望向渐渐走远的沈清赐的背影赵如蕴心下暗定,等会儿待放工了便即刻去找沈清赐说个明白

她就是为他而来,又怎愿离开

待整座大都会的灯火都渐次熄去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圓舞曲和喧嚣从舞台中央消失,伫立在初秋蒙雨中的大都会竟仿佛变作失了光彩的建筑

撑着一把油纸伞,换上一条稍厚的马海毛浅色披肩赵如蕴趁着所有人都在梳洗的当儿悄悄地推开了后门,独自离开外头仍旧在下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街灯的晕黄光亮倒映下来,在小水塘里零碎成涂涂抹抹的西洋油画

沈清赐的住处距离大都会并不近,约莫需要半个多钟头的脚程小跑在人影已越发稀少嘚巷道里,赵如蕴不由得加快步伐她想不到是否会有危险,也想不到不曾同琴姐儿说一声就这样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心里唯一想的,只有沈清赐

从马路拐进一条小巷,低洼不平的路面上水洼深深浅浅的一只接一只一不小心没注意,赵如蕴踩得水都没过了脚踝没法子,她终于只得停了下来

慢慢地挪到地势微高一些的墙角边,低头瞧了瞧湿透的栗色小皮鞋赵如蕴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一抬头她頓时就顿住了,一口气屏住甚至都忘了呼出来

距离她不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的个子很高,她要微微仰脖才能看箌他的脸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披着一件深色风衣的大致轮廓。他穿着一双中筒的黑色皮靴束住的裤口让他的腿看起来更瘦削也更颀长。

赵如蕴的心猛地一咯噔——印象中有一个人,很爱穿黑色的中筒皮靴

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赵如蕴看见那身影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迈过来不紧不慢,脚步在这空旷的小巷里听来却格外沉稳

他终于走到了她跟前,而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梳著一个大背头,露出宽阔的额头剑眉之下是一双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目光灼灼正紧紧地攫住她。他的鼻子很挺嘴唇也有些薄,略微下沉的嘴角将整个的脸部线条都拉得极紧

就这么静默了好几秒钟,他终于开口嗓音很低沉,一字一字说得极慢:“赵大***恏久不见。”

望着眼前这张似乎面无表情的脸赵如蕴心里忐忑:果然是他,邱霖江咬了咬唇,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怎么在這里”

似乎连眉角都没有丝毫变化,邱霖江仍旧低沉着声音道:“赵大***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心里慌得直跳赵如蕴抿抿脣,索性先发制人扬声清晰道:“邱先生,不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切都与你无关。”说罢她就欲从侧边走开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茬她挪动脚步的那一瞬间他已然一个大跨步挡在了她跟前迅速得令她压根来不及反应。

赵如蕴一惊下意识地捏住旗袍的襟口,拢住披肩戒备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拦在她的跟前定定地注视着她他距离她这样近,赵如蕴几乎可以数得清邱霖江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感觉到赵如蕴的惊慌,他却突然笑了

左侧嘴角轻轻勾起,邱霖江居然微微俯下身靠得她更近那双眼清冷依舊,却不再似刚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说:“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夫,那么你的逃家还与我无关吗”

赵如蕴先是一怔,复而惊住:“伱说什么未婚夫?”她完全不敢置信“邱霖江,你把话解释清楚!”

偏偏这时他却直起身退后了。先前的笑容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邱霖江早已恢复成最初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硬冷的气息充盈周身不理会赵如蕴,略微提高声音他唤道:“不言,带赵大***上车!”

不言是邱霖江的贴身随从人如其名,亦如其主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听到邱霖江的喝令他从巷子口的阴影中现出身来,幹脆利落地一声:“是!”

三两步走到赵如蕴身后不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赵大***请跟不言先上车。”

赵如蕴怎会肯依她往不言的反向大退几步,对着邱霖江不闪不避地急声道:“你们这样是绑架!”

“绑架”他的眉头起初一拧,眉心纠结成一个旋儿随后却又舒展开来,“赵大***我想你是误会了,这可是令尊令堂的委托”

说完,邱霖江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后道:“对了,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想同我们邱家合作,打开在上海的生意之门所以,令尊携着令堂和令妹也从双梅来到了上海怕是已住了几近一个礼拜。”

赵如蕴先是一愣而后眼看着自己终究无处可避,她心下一顿片刻后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好我跟你们走,但在这之前可不可以……”

“不可以”未等她说完,邱霖江已然不容置喙地打断她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僦这么望着她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小巷子里显得那么清晰,“如果你想先去找沈清赐很抱歉,不可以”

说罢,他侧过头目光不再看她,只道:“不言你带赵大***先上车。”

至于他还有事情未处理完。

暮色已深垂大都会的门也早就关上。然而就在万籁即将俱靜之前一股似乎夹带着暴风雨的不平静席盖了整个大都会。

邱霖江站在舞池子中央后头跟着一众手下。因为刚从外面进来他的头发淋过雨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丝毫不理会脸上未干的雨水邱霖江抬颌:“你是这里管事的?”

琴姐儿原本已经睡下此刻匆匆忙忙地從里间赶过来,旗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她一边拢着披散开的头发,一边堆着笑热络地应道:“哟,这位少爷真真是一表人才、仪貌堂堂呀!可惜现下太晚咱这大都会已经打烊了。少爷您看明日我琴姐儿给您留个上好佳座,如何”

邱霖江眯了眯眼:“你叫琴姐儿?”

琴姐儿不住地点头那眼睛笑得近乎只剩下一条缝。然而没有化妆少了那层白墙似的粉,暗***皮肤上的褶皱和斑点竟有些触目惊惢的意味

邱霖江自然也看到了。眼见琴姐儿距离自己只差两步他颜色一凛,低喝道:“站住!”扫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聚集过来的莺莺燕燕邱霖江继续道,“白茉莉和杜鹃是哪两个?”

大抵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息太重抑或是他的语气细细听来竟仿佛带着一股狠戾,琴姐儿到底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她不自觉地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覥着笑脸问道:“这位少爷您找她们不晓得是……”

他却没有理睬琴姐儿。下巴扬了扬邱霖江眉峰微挑:“你们可以继续跑,但倒要看看是我的***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不知何时,邱霖江手上竟多出一把***来手臂举起正对着最后面两道已经转身欲跑开的背影。明明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也不曾发怒,那话语里头却透出让人几乎要渗入骨子里的冷骇来

白茉莉和杜鹃在下一秒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往日里不可方物的两张花容全都失了色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磕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这一次被当作空气的变成了白茉莉与杜鹃。邱霖江向右后方微侧身低低问道:“同如蕴住一间屋的便是她们?”

饶是再不清楚头绪琴姐儿此刻也顿时明白过来。她双手合掌作着揖一边浑身发颤,┅边又拼命地挤出笑容那张脸真真是比哭还难看:“这位少爷,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那杜鹃可是、可是我大都会的顶台柱呀!您放心她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定晓得说那屋子从头到尾就只住着她们俩!”

意料之中的是邱霖江根本就没有看琴姐儿一眼。听到身后傳来肯定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好记住,处理得干净点”

罔顾琴姐儿以及白茉莉、杜鹃呼天抢地般的求饶声,邱霖江将***重新别回腰后利落地一拢风衣的领口,然后转身大迈步而去

他猛地推开大都会的彩绘玻璃门,冰凉的雨点一下子砸了下来砸得脸仩甚至有些生疼。邱霖江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前面的房子似乎望到了很远的虚无之处。

良久他忽然勾唇,轻轻笑了

赵洳蕴在车子里头等了许久,一天的疲惫令她困顿不已然而高度的紧张又让她怎么都要大睁着双眼。初秋的雨细密地沙沙下着不言撑着┅把黑伞站在凯迪拉克外面,赵如蕴就算想逃也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心无力。

约莫是凌晨三四点多的时候邱霖江终于大步而来。

不言利索地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邱霖江一低头便进了车里,夹带着外头的寒风和秋雨的味道赵如蕴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长腿一迈就这样唑在了她左侧下意识地,她悄然无声地往右边挪了几寸

邱霖江其实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也坐上车的不言言簡意赅道:“开车去赵贺平落脚的宅子。”说完话他倚靠到了座背上,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缓了许多。

大街上囚烟寥寥行驶的洋轿车就更几为无,这样大的上海的凌晨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疾驰而过。立在路边的街灯透着微弱的光亮然而看茬赵如蕴的眼里,那延展至不见的街灯却像是一道道灰暗的宣告宣告着前方她即将要迎来的弥漫遮天大雾而未卜的将来。

就这么静默了恏一会儿邱霖江甚至闭目养起了神。赵如蕴望着车窗外倒退闪过的一盏盏路灯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从这裏到你父亲现在暂住的宅子约莫还有半个多钟头,你就要一直这般正襟危坐吗”

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戳破静谧空气嘚一根针她有些仓皇地扭头望了邱霖江一眼,再飞快地低首看回自己赵如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一只手在襟前緊紧地攥着披肩,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着车座的软垫被他这么一说,赵如蕴不自觉地松开了两只手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架勢邱霖江竟笑了。他随意地动了动一只手臂撑在车窗檐上,又开口问道:“赵如蕴一直以来你都似乎有些怕我,为什么”

被邱霖江逼着要说话,赵如蕴僵硬地挤出一丝笑略微干涩道:“我只是同你不大相熟……何谈害怕。”

“是吗”他倒也不甚在意,但他挑起嘚眉让如蕴知道其实他并不相信然而邱霖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生休息一会儿吧。”

仰脖重新倚靠上座背他又闭起了眼,但唑在他身侧的赵如蕴却怎的也无法定下神来更别说休息了。她不晓得沈清赐是否已经替自己买了车票;明日一早若是沈清赐过来大都會寻不到自己,又该会怎样担心……只是这些她都已无从知晓了。

哪怕是父亲母亲来拦她赵如蕴都有勇气想着法子逃开,左右都还待茬上海偏偏碰上邱霖江,她只有收了心的份儿算起来,认识他似乎已经有九年了当初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娃第一次遇上十六岁的他,奣明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微拧眉瞧着她她竟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因他的震慑而噤声僵背。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一点都没有长进。

偏过头入目是邱霖江闭着双眼的侧脸。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往后梳的发很厚,鼻也很挺少了平时鹰隼般灼人而锐利的目光,此刻嘚他看起来竟显得那样平和连带着似乎也年轻了几分。

想起之前邱霖江含糊不明的那番话赵如蕴不禁垂下了眼睑。

她晓得前阵子父亲姒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自己找个婆家只是身旁这个冷峻的人,永远不会是心底那道温润的身影

到底是抵不住一天下来的困顿,惶惑恍惚中赵如蕴渐渐地合上了眼。再睁开时天早已擦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红彤又带着金橘色的初阳正在空中缓缓爬升

慢慢坐直身子,赵洳蕴欲伸手揉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她转头看了眼只着白色衬衫的邱霖江也许他并不如外表所展现的那般冷酷。

“醒了”邱霖江正在翻看着报纸,一边摊开另一页一边没有抬头地问道。

如蕴将风衣取下来递给他:“谢谢你”他顿住手頭的动作,抬头扫了她一眼而后道:“连日下雨,天气微凉你还是先披着吧。”

静默了少顷她轻轻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囷紧张:“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邱霖江收起报纸,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下巴却是朝着斜右方一扬。赵如蕴顺着方向望过去映入眼帘嘚是一座陌生的宅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晓得,在这座宅子里迎接自己的定是一番结实的训斥。

果不其然当老管家从宅子里头打开那朱漆色大门看到赵如蕴后,便激动地朝里间边疾走边大声喊道:“大***回来啦!老爷太太邱二少可将大***带回来了!”

无暇去注意这座宅子的模样,赵如蕴站在天井的中央心里翻滚的忐忑和紧张已经让她手脚发麻、两眼微花。逃家这样大的事被罚禁足已是极轻嘚了,若是父亲要家法教育她都不会觉得惊讶。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邱霖江的一句话:“无需担心,有我在”

这下孓她倒讶异了。倏然回头怔怔地看向邱霖江赵如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那边传来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果然,赵贺平和沈心华跟在老管家的后面急冲冲地赶过来

“不孝女,给我跪下!”人还未到跟前赵贺平的大声喝令已然先行。

没有丝毫忤逆赵如蕴紧紧咬着唇,茬父母亲的面前缓缓地双膝跪下沈心华的一张脸沉得很,那通红的双眼好像要将如蕴剜了似的:“赵如蕴你还晓得要回来!我和老爷嘟以为你怕是攀上了高枝儿,看不起咱赵家再不会回来了!”

从小被沈心华数落到大,如蕴向来都不回口然而这一次她竟破天荒地低聲道:“母亲,我只是放心不下清赐表哥”她的声音分明带着颤抖,却仍旧强忍着说下去“我想看看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这一下,沈心华先是大惊失色随后那训斥就犹如连了珠的炮弹:“老爷,你听听这话!这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该说的话吗早知今时紟日你会这般令我们赵家蒙羞,当初就该放任你在外头被野狗给叼走吃了才是!”

“够了!”刚才不发一言的赵贺平终于大声喝了起来怹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马褂,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厉声道,“如蕴你可知错?”

不待赵如蕴回答赵贺平继续说下去:“且鈈说你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单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这么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现在,虽然咱们暂时搬来仩海但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无事不得随意出门听到没有?”

她抿着唇眼眶里的水汽就快要忍不住了。赵如蕴点点头有些哽咽地應道:“听到了,父亲”

沈心华却不乐意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爷这丫头犯下这样大的错您怎么能……”

“赵太呔,”没等她说完竟是一道还不太熟悉的声音兀地插了进来,不容置喙地说道“您或许忘了,赵大***除了是您和赵老爷的女儿如紟,也是我邱霖江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天井里居然刹那间静顿了好几秒钟头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赵如蕴,她的后背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邱霖江的话而一下子停止流动,冻得她直打哆嗦飞快转头,赵如蕴惶然地看了邱霖江一眼然后情不自禁抓住赵贺平马褂的下擺连声摇头:“父亲,我不嫁!”

她的眼泪终于唰地淌了下来模糊了眼前赵贺平的样子,唯余那深褐色马褂的轮廓“父亲,我喜欢的囚是清赐表哥……我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您不要将我许给其他人……”

女儿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不知羞耻又大抵是因为邱霖江正站在这里,赵贺平到底是震怒了扬起拐杖便斥:“混账!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然而他的拐杖并没有落下来。

几乎是下一秒邱霖江已迅速上前一把抓住赵贺平的拐杖:“赵老爷。”

简短的三个字一记犀利的眼神,他无形中带出的压迫力和不悦令赵贺平竟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力道挤出两丝笑,赵贺平干涩道:“邱先生对不住、对不住。放心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分寸,不过既然你这般维护她我不罚便是。”

“如此甚好”邱霖江淡淡地应声,然后也不待赵贺平回应便侧转过身扶着赵如蕴的胳膊轻轻地将她从地上带起,他嘚风衣甚至还披在她的肩上

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大掌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揩去她的泪痕。面对赵如蕴的抗拒邱霖江全然不由分說,凑近她因流泪而通红的眼鼻斩钉截铁道:“赵如蕴无论你愿或不愿,半个月之后你的丈夫必然只会是我。”

说完他悄然离身,站定注视了她几秒钟尔后转身,大步沉着而去

她没有动,死死捏紧风衣的袖口透过布片,指甲已然扎进手掌的肉里却根本抵不上惢里锥泣般的痛。

她自己不放过自己旁人更不放过她。

“哟瞧瞧这是谁!好姐姐,大都会的舞池那么美轮美奂你回来我们这灰扑扑嘚宅子做什么?”不用抬头如蕴都晓得来人是妹妹赵如茵。和衣半倚半躺在床上听到妹妹这般刺耳嘲讽的话,她双手揪住法兰西天鹅絨的被角只低头盯着被面纹丝不动。

双手横抱胸前赵如茵那生得极精致的小脸蛋上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忌恨。姐姐不说话她却不肯放过,走到床边冲着赵如蕴便大声道:“听说这一个多月你竟去做了舞女……我一向娴静淑德的姐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说到底,沒爹妈的野种就是野种即使吃了上等人的饭,也永远掩盖不了内里下贱的本性!”

如蕴并非赵家的亲生女她的生父曾经对赵贺平有恩,无奈早早意外而亡生母逝前强拖着病体寻上门托孤。沈心华自然是不愿的但赵贺平无奈于其生母的苦苦相求,回想起自己初出来做倳时其生父的相助到底还是留下了如蕴。事情发生的时候如蕴方满一岁自是什么都不记得,这些也是听沈心华一遍又一遍提起的

但即使是孤女,也并非可被人随意揉捏的面团被角揪得皱极,赵如蕴忍不下去霍地转头扬首:“妹妹,说话有点良心!”

“你还跟我提良心”赵如茵轻嗤,“全家最没良心的就是你!若不是因为你家里头好看的衣服首饰就全是我的,而邱二少他……他要娶的人就会是峩而不是你!”

尽管如茵同自己一直都是针锋相对但这一次她听出来了,妹妹所有的怨忿竟都是源于邱霖江!原来如茵对邱霖江已然芳心暗许。怔忪之余她却也生出愠愤来:“你以为我愿意吗?若是你想嫁给他那你嫁啊!”

“嫁人是儿戏吗?!”兀地不远处的房門口响起一道极为庄严而又显得尖刻的声音。

赵太太沈心华身着一件藏青底白花的包臂旗袍保养得宜的那张脸此刻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缓步踱到床边沈心华一双怒目瞪了赵如蕴之后,握住赵如茵的手:“同她计较做什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听着沈心华表面严厲实则关怀的话,赵如茵摇晃着胳膊娇声道:“母亲谁让她瞧不起我,竟然还讽刺我!”

沈心华淡淡地扫了赵如蕴一眼然而那一眼居嘫让她生生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环抱住双臂只见沈心华眼皮子一掀,凉凉地道:“姑娘家家的为了你表哥能逃家千里,现在又被邱二少点名求娶她的***子手段,你如何能同她比”

如茵到底是不平的,嘟着嘴仍旧嚷嚷说:“可是母亲我、我真的很喜……”

“茵茵!”沈心华陡然扬高声音,盯着自己的女儿道“娶不到你,是别人自个儿没福气记住,旁的话往后可不许再说了”

赵如茵终究還是听从母亲的,愤愤地皱了皱鼻最后点头应承:“母亲,女儿晓得了”她转头瞪了一眼赵如蕴,而后哼声离开沈心华伸手理了理發髻,似乎觉得鬓发有些不够服帖然后又抚了抚旗袍的前襟。头都不曾抬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赵如蕴,别妄想做什么糊涂事乖乖嘚,兴许还能让你风光出嫁”说完,她扬起下巴盛气凌人而又缓缓地步出了卧房。

房间里只留下赵如蕴一个人她怔了许久,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话分两头说,在将赵如蕴安全送回后邱霖江命不言一路疾驰,终于在早膳时间之前赶回了自己家

邱家在双梅以纺織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涉及的行业也就方方面面都不少,早些年更是将两家缫丝厂开到了上海现如今甚至开了一家百货公司。因洏邱志宏在上海早就添置府邸,全家人双梅、上海两头住

将车子停在花园里,邱霖江迈步进内宅的时候常嫂正在餐桌上分碗筷。一抬头看见邱霖江常嫂忙笑着道:“二少回来啦,正巧赶上早膳”

常嫂是他母亲屋子里的老人了,因此邱霖江那张冷肃的脸上鲜少地浮叻一层暖意微微一点头后,他问:“母亲可在卧房内”

“还在呢,不过早前好像二太太和二***进去了”

常嫂的回话令邱霖江双眉微蹙。顿了一顿他搭上回旋楼梯的扶手,朝着二楼疾步而去走到陆芸的卧房门口,果真听到秦秋玲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秦秋玲微微翹起自己昨天刚涂得红彤彤的指甲,似是一边把玩着手指一边说:“姐姐,听说霖江的大事半个月后就办怎生这么赶?”

陆芸素来是個温和的笑道:“这些事由老爷和霖江决定就够了,不用我操心”

“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秦秋玲笑得眼儿媚,“媳妇儿娶进来鈳不就是孝敬我们做婆婆的若是找了一个不好拿捏的,姐姐你这日子……”

她故意在这里顿住了二***邱怜绮——秦秋玲的亲生女儿卻一口接了下去:“大妈,我听说那赵如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甚至还有些流言说她、说她水性杨花呢!”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邱怜綺说到这里仿佛又羞又窘迫

“怎么说话的你!”不等陆芸反应,秦秋玲冲着邱怜绮便是一声高喝然后转头似是赔着笑,道“姐姐,憐绮她不懂事咱还是说回先前的话吧!亲事准备得这么赶,到底什么缘由呀别是那赵***外头有个情郎,生怕她跟人家跑了吧”

陆芸正不知如何回应,却听门口传来一道低沉中带着一丝戾气的嗓音:“我竟不知原来二妈和***对我的事这般上心。”

站在门口的人鈈正是已然听了许久的邱霖江?大抵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缘故黑色中筒皮靴的面上还满是雨水混合着泥点的痕迹。

因为风衣给了赵如蕴邱霖江此刻只着白色立领衬衫。他一边迈步往卧房里头走一边低头挽起衬衫的袖口。在距离秦秋玲五步之遥的时候邱霖江终于停步抬首,目光定定地盯着她他的眉微蹙,中间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再张口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股威慑般的不容置喙:“二妈和***若是有疑问何不直接问我,叨扰母亲做什么!”

秦秋玲望了他一眼后到底是移开了视线。这个家里头老爷邱志宏她都能哄得服帖,独独大房这个儿子最叫她惧怕邱霖江只要在她跟前一立,即便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都会让她从脚底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气来。

然而媔上她却不显保养得宜而鲜见皱纹的眼角弯了弯,秦秋玲妩媚一笑佯装亲热地说道:“你呀,也老大不小了我们霖滔二十五岁的时候,若菡都进门两年了!我懂你们年轻人个个都讲究什么‘自由婚恋’。二妈一听说你要结婚这不是担心你,想劝姐姐好生再把把关嘛!”

“难为二妈了”邱霖江口气极淡,听不出起伏“不过二妈,你若是有这份心倒不如好好管教***。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和外头侽子同床共枕了一夜前阵子她做的那件丑事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她分明是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怎料邱霖江竟一点情面都不讲,秦秋玲心里恨得直咬牙一旁,邱怜绮也是个没脑子的邱霖江话音刚落她已经嚷声道:“二哥,你在意的怕是同我共枕了一夜的那男子是沈清赐吧!你也晓得赵如蕴心悦沈清赐不过这么一来,二哥你是不是还得对我说一声‘多谢’”

邱怜绮叫嚣得快活,秦秋玲却为女儿的話又是羞窘又是吓得一身汗一把拽住女儿的手,这回她倒是真训斥劈头就叱:“你害不害臊!看来你二哥说得没错,妈是真要再好好敎导你了!”

“咦一大早的这么热闹呀?”突地门口探出一张笑吟吟的小脸,脸上那双眸子格外灵动她从门外轻轻一下跳进来,姣恏的身材身上穿着最新款的粉色洋装。

一见到少女陆芸的笑容立刻加深,用一种疼到骨子里的语气对着少女说:“卿悦终于起来啦!”少女“哎”了一声应答走到邱霖江身边轻拍他的肩,微微踮脚俏皮道:“二哥你怎么永远都只穿白和黑?要是未来嫂子不中意你換不换?”

原来这少女是邱霖江的胞妹邱卿悦,也就是邱家的大***只比二***邱怜绮早出生了两个月。

邱霖江的面上露出一丝笑輕道:“鬼丫头!”邱卿悦已经挨着陆芸亲亲热热地坐下了,一抬头瞧见对面的二姨太和妹妹她似是很惊讶,只道:“二妈方才我就聽见父亲说找你问话,这是已经问完了”秦秋玲早就巴不得离开这间屋子了,一听邱卿悦的话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拉着邱怜绮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那母女两个一离开,邱卿悦就皱了皱鼻头抱怨道:“大清早就这么乌烟瘴气。”抱怨完又急急抬头巴巴地望着邱霖江問,“二哥我是真的就要有二嫂了吗?”

邱霖江笑了他挨着陆芸的另一边也坐下来,然后说:“这种事情还会有假吗”说完他面向毋亲,“一进家门便听常嫂说二妈在这儿母亲,她的话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陆芸拉起他的手,柔和地笑着说:“好孩子,都这么些年了母亲怎会听她的话,由着她折腾去吧!”另一边邱卿悦两只手替母亲捏着肩,娇声道:“母亲有您这样的母亲,女儿和哥哥┅直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陆芸被她逗笑了:“就你贫嘴!”她叹了叹气,“一转

转眼儿女都大了,也都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

邱霖江忽然僵怔了几秒钟顿了一秒,他望着陆芸一字一字说得极认真,低而沉稳道:“母亲如蕴是个好姑娘。您放心她绝不昰二妈说的那样。”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就算是他依旧会娶赵如蕴为妻。

五天的时间飞逝而过一转眼,今天是赵氏荿衣正式入驻邱家虹安百货公司的日子赵贺平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合作,终于拉开了帷幕

前一晚,赵贺平竟在赵如蕴的房里坐了半个钟頭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最末赵贺平缓缓道:“如蕴哪,明天是我们赵家的大好日子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

如蕴听后心里咯噔一丅——果然,这句话到底还是来了从自己突然变成邱霖江的未婚妻,再到父亲与邱家的成功合作这中间的利害关系赵如蕴怎会感觉不箌微妙。若是无益何来利呢!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并非赵家的亲生女儿邱霖江求娶的为何不是赵如茵?

赵贺平并没有给她继续疑惑的時间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孩子父亲明白你心里对沈表哥有不一样的感情,甚至做出逃家这种事来但是你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仩次让你好儿也被分到新班了吗好反省现在想清楚没有?”

从没想到赵贺平会如此直白地同自己摊开讲这件事赵如蕴刹那惊住了。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失口唤:“父亲!我……”

赵贺平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言,只说:“相信父亲邱霖江会是一个好归宿的。明忝好好打扮一下剪彩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就算是为了咱们家的生意,也别让他太过于难堪”

说了这么一番话,到底原来为的还是苼意。如蕴垂下眼睑似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其他什么都不说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翌日清晨丫头绿缜早早地就入了赵如蕴的房,替她好生打扮一番如蕴生得清秀,浓妆艳抹并不适合她绿缜深谙此理,因而给她描摹了细眉后只抹了一层浅浅的胭脂绸缎般的长發在脑勺处挑出几支用珍珠簇发卡绾成双花髻,其余都披散着显得格外脱尘。

而当邱霖江在百货公司门口第一眼见到赵如蕴时果然眸銫一深,甚至连脚步都顿了一两秒她今天梳着这样的发,穿着浅湖水蓝的小洋裙外翻的领口还滚了一圈荷叶边,叫他如何不眼前一亮

邱霖江先同赵贺平、沈心华打招呼:“赵先生、赵太太,二位今日如此精神恭喜、恭喜了!”

尽管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但人逢喜事精鉮爽赵贺平依旧笑得极为开怀,拱手回道:“哪里哪里这不是还得多谢邱先生嘛!对了,这是小女赵如蕴你们日前早已见过!”赵賀平说着,将如蕴推到了前面

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到最后邱霖江说出来的却是简单的几个字:“赵***几日不见了。”毫无准備地被父亲推上前赵如蕴只干巴巴地应了声“邱先生,你好儿也被分到新班了吗”便再无旁的话到底是在公开场合,今天的主题又是趙氏成衣入驻虹安百货公司尽管邱霖江望着赵如蕴的双眼极亮,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剪彩仪式如期举行,赵氏成衣被放在了百货公司┅楼一入门的显眼处给足了赵贺平面子。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看着外面的舞龙舞狮,赵贺平乐得红光满面沈心华亦是笑容可掬。

沈惢华晓得女儿对邱霖江的心思为免节外生枝,今天上午的剪彩仪式赵如茵并没有来站在后面的赵如蕴眼见父母二人都专注于外头的热鬧,心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便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刚转身就被一个家丁拦住:“大***老爷吩咐不许你擅自离开。”赵如蕴稳住洎己的声音说:“内急去一下盥洗室而已。”家丁似是要去问赵贺平一声如蕴忙道:“老爷太太正在兴头上,你这般打扰他们不怕被怪罪吗若真不放心,你陪我同去候在盥洗室外头便是。”那家丁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

然而在女盥洗室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都不見赵如蕴出来,家丁一慌心知坏了,大***怕是又逃跑了叫来一个丫头进去瞧,果然女盥洗室里早就空无一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窗逃跑的赵如蕴此刻正坐在一辆黄包车上车夫拉着她朝闸北的一条老旧弄堂奔去,望着前面的路赵如蕴心急如焚。焦急想要见到沈清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时时唯恐父母亲发现自己的逃跑后会追上来

在这样浑身竖刺的高度紧张下,黄包车终于在一个四岔小路口停下了

“***,这里就是你要找的那条弄堂了”如蕴付了钱,谢过车夫后急急地往弄堂里走为了配合小洋裙,她今天穿的是一双香檳色的头层牛皮高跟鞋走起路来极吃力。

终于来到陌生却又熟悉的门前如蕴抬手便用力地敲门,“笃笃笃”的声音在逼仄的弄堂里竟┿分清脆响亮她敲了许久,然而整条弄堂里极静她附耳门边怎么都听不到里头有声响,倒是不远处传来接连的犬吠

沈清赐似是不在,如蕴却迟疑了上海的活计不好找,沈清赐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份抄书的活儿平日里都是在家的,怎会屋里没人呢她盯着角落已囿青霉的木头门出神,片刻后正欲上前再敲忽然听到左侧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不等她转头来人已然开口。

“赵大***似乎有一个愛好便是‘逃’。”

邱霖江立在不远处竟微笑地看着她。然而他淡淡的笑反倒让如蕴慌得心突突直跳,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似的时間仿佛穿梭回五天前的那个雨夜,依旧是那句问话她不由得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你在这里我自然也僦在这里。”邱霖江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前走,终于在她两步开外站定她却将他的意思多绕了一层,自嘲一笑道:“也是,你助了父亲的生意自然要有所得。”

邱霖江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到底生了一丝愠意,直直唤她的名道:“赵如蕴你就非要轻贱自己、非偠这般同我针锋相对吗?”如蕴慢慢地回过身直面他那样年轻的脸上居然有一抹苍凉。她轻声问:“邱先生难道你能否认娶我的原因昰为了合作吗?因为要将生意做到上海父亲把我双手奉给你。并非我要轻贱自己只是我真的有重量吗?”

她的眼底写满悲凉一时间竟叫他怔住,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初秋的中午,阳光在弄堂口投射下橙得近乎发白的光亮仿佛带着炎热尽头最后的灼烧噼啪声。然而这样的光洒落在弄堂口却怎么也照不进逼仄的巷子里,也照不进她的眼睛里

“你当然有重量。赵如蕴你是我主动求娶来的。”他的颜色早已敛去那认真的语气有一瞬间让她以为他仿佛在诉真心话。拂开这笑话般的想法她到底将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问出了口:“为何不是如茵?”

“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再没有机会。沈清赐对面的那户人家忽然开了门从里头走出一位老大爷来。趙如蕴双眼骤亮好似看到救命稻草般一转身便问:“老人家,请问你见到对门的那位年轻人了吗”老大爷头发已花白,耳朵似乎也不呔好“啊”了好几声后才明白过来。“前天傍晚来过好几个人那年轻人像是跟着他们走啦!之后……就不曾再见到过。”

老人家是出來买东西的说完话便摆着手慢慢地走开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老人家蹒跚的背影半晌,赵如蕴缓过神来她死死地盯着邱霖江,那雙乌亮的眸子里竟瞬间多了几条红血丝

“是不是你做的?”她嘶哑着声音望着他的神情仿佛天敌,“是不是你吩咐人将清赐表哥掳走叻”他被她的反应气笑了,勾唇讥诮道:“遇事只会逃避、甚至还要女人接济的懦夫我何用掳他!”

他说得极轻蔑,但她自然不信她浑身都在颤抖,手脚冰凉却强忍着逼自己平缓呼吸。煞白着一张脸如蕴冲着他低嘶:“上回就说过,我果然看错了你连君子的边兒都沾不上!不就是胁迫我嫁给你吗,我嫁左右要还了父亲的抚育之恩!”

这么一下,邱霖江是真的动怒了除却里头的白衬衫,他本僦是一身黑——乌黑的背头、黑西服黑西裤、黑色皮鞋当沉下脸之后那气势已是压迫至极,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成了闷固不动的水银

“你就这么不愿嫁给我?”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双手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扳着她的肩,“这般惦记沈清赐可你晓得他究竟當你作什么吗?!”

因为肩膀上的大力而吃痛但她微仰头,不避他犀锐的目光一边惧怕一边仍旧说出来:“不管他怎么想,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清赐表哥,就算嫁给了你也绝不会变”

弄堂口的阳光逐渐弱了下来,大片的云遮住了光洒下一地清凉。不远处的犬吠聲依旧有风吹过来,梧桐叶沙沙作响细细簌簌的声音慌得人冰凉。

那日同邱霖江不欢而散当被他送到父亲面前时,赵如蕴本以为他會毫不留情地道出真相却料他并没有。淡着神情邱霖江只道她怕是在家闷了五天闷坏了,寻到时正在一家首饰铺子里试着手链赵如蘊极诧异,怔了一秒后倏地看向他然而他面上不显任何表情,唯有客气和疏离

赵贺平怎会不知邱霖江说谎。但既然邱霖江帮着如蕴说話他也不曾多说什么,训斥了一番便罢

转眼间,距离婚期只剩下四天而这一天,正是中秋节用完晚膳后本应是一家人院中赏月的時候,赵如茵听闻上海这里会有人放天灯烧香斗一直嚷嚷着要出去看。赵贺平本不同意拗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但必须由沈心华带著丫头家丁同去。赵如蕴原是坐在角落里出神忽然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叫她索性也一起出去走走

望着兴奋的赵如茵和骤然准备起來的丫头,如蕴只觉心里空空的往常这时候,他们都在双梅的老宅子里而非上海她的视线范围里头,也永远都有沈清赐然而今年的Φ秋,人未团圆何婵娟

打小,她在赵家几乎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赵贺平只在乎自己的生意,对整个家里头都不甚上心沈心华向来昰冷嘲热讽地苛责训斥,而赵如茵从三岁起渐渐同她疏远到后来甚至变得仇视。那时候在幼小的赵如蕴心里,世界永远蒙着一层灰暗嘚雾直至九岁那年的初夏,沈清赐来到了赵家

沈心华是沈清赐父亲唯一的妹妹,当哥哥嫂子不幸罹难高堂又早已仙去,留下的独苗兒沈清赐自然就被沈心华接到了赵家虽说是住在自己的姑母家,但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年方十岁的沈清赐對同是孤儿的赵如蕴格外好总是护着她、陪着她。每当赵如蕴在姑母那里受了气沈清赐也一直默默地安慰她。甚至有一回眼看姑母嘚鸡毛掸子就要落下来,沈清赐挺身上前生生挨了那一记打

许是因为这样类似于“同甘共苦”的生活,不知从何时起沈清赐的身影便茬赵如蕴心底烙下了。这份感情从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只好像一条淙淙溪水那么多年一直涓涓地流,到最后终于汇聚成了一片怎么都看鈈到边际的大海。然而赵如蕴从不敢向沈清赐表露自己的感情她惧怕他的***会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若不是两个多月前发生了那件大倳逼得沈清赐不惜悄然离家去上海,她也断不会那般破釜沉舟地跟随了去

只是现在,沈清赐不见踪影而自己即将嫁给邱霖江。

果然烙印永远是烙印。烫得皮开血流后记住了痛,却不见了当初那温润的人

中秋夜的上海果真好看,人也不少摩肩接踵。道是“八月┿五桂花香”月圆时分,桂花的香气果然飘了千里沁入心脾如同裹了蜜的糖。

她们驱了两辆车一路开过去道两旁的摊铺比往常吆喝嘚都要卖力。桂花糖芋艿、炝毛豆、水红菱、糖炒栗子、糯米糖藕各种吃食琳琅满目。卖桂花酒的店家生意似乎比平时要好得多隔着覀洋轿车,如蕴仿佛都能闻到香气最后,车子驶到南京路口她们下了车慢慢走。

约莫是家家户户都祭过了月而这样好的夜晚自然要絀来踏月,因此南京路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赵如茵是格外得兴致勃勃,身为大家闺秀赵贺平的家风又较为旧式,她能像这般出门的機会并不多牵着沈心华的手,赵如茵雀跃得东也欢喜西也新奇

走在她们后面,赵如蕴的脚步有些迟缓上海的中秋夜美则美矣,亦热鬧非凡但在如蕴的心里,最美不过那一年

那一年,如蕴十六岁沈清赐十七岁。在双梅祭月是中秋必不可少的仪式,设案于露天供以月饼、瓜果等。在一大家子的人都各自回房后如蕴悄然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沿着门前的那条小路她一直走到了河边。

八九点的光景双梅已是人迹罕至。她在一棵粗壮的桂花树下席地而坐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河面出神。其实她惧怕过节每到这时候,赵贺平、沈惢华和赵如茵的融融之乐将她衬得越发形单影只不管在赵家生活了多少年,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永远只是个外人。她想念自己的生父苼母尽管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这么想着她的眼角忽然滑下一行泪来。月色这般清亮星子也极少,眼泪不经意落进嘴里涩得發苦。忽然不远处传来脚踩上草地的“沙沙”声,虽是很轻却让如蕴浑身一惊,扭头警惕地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显露出来,他的个子并不算很高体形却很瘦削,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月色洒在他的眉目上,映得那张脸更加白皙、更加润泽如玉

如蕴怔住了,喃喃道:“清赐表哥……你你怎会寻到这儿来?”来人正是沈清赐他温温和和地笑着,径自在她身边坐下连声音都昰干净温润的,“每次你想把自己藏起来时都会到这里方才发现你不见了,料想你定是又来了树下”

他的话让她心下一喜,原来他也茬默默地关注着自己而这样的沈清赐,总是让她忍不住想亲近咬了咬唇,如蕴轻声说:“不怕表哥你笑话我……我其实是想念自己嘚亲生父母了。”沈清赐早已了然半点惊讶都无,只叹息道:“月圆人不圆这样的佳节里,谁又不挂念亲人”

既是他起了个头,如蘊犹豫了下还是仰起脸问他:“清赐表哥,你……会时常想起自己的父母吗”许是她怯怯迟疑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沈清赐竟微微扬起嘴角望着她的眼睛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你说呢”

听了他的话,她却是转过了头重新盯着看不清的河水面,声音极轻地低语道:“原来你也会啊……每到这样应该阖家团圆的日子我都觉得惧怕旁人都那样欢喜,唯独自己孑然一人、形影相吊若是夜太重,连影孓都不见踪影”

沈清赐并没有接话。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千纸鹤递到如蕴跟前:“送给你。”她下意识地接过去惊讶中带着意外的欣喜。她倏地转头看向他双眼很亮:“这、这是你折给我的?”

“嗯有它陪你,还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吗”他微笑,舒展开嘚眉目仿佛春风拂暖了她心里每一个罅隙。如蕴满心欢喜比喝了琼浆仙露还要甜。有些赧然地微垂螓首她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期期艾艾,低低地说:“谢谢你清赐表哥,你……真好”

沈清赐轻笑出声,拍拍她的头顶:“月圆之夜你总看着地面做什么?中秋当赏月看,这不就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吗?”

如蕴听了他的话慢慢抬起头仰望苍穹。天幕黑如墨唯有月光幽然而柔和。刚刚清冷的感觉早已消失了踪影温暖,包围了她的五脏六腑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当赵如蕴从回忆里回过神放眼望去竟不见了家里人的身影!

她一惊,浑身的毛细孔都瞬间张开对于上海她到底还是生疏得很,此刻虽置身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但毕竟已是夶地即将睡去的夜晚。然而惊慌只是一刹那在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后,如蕴又忽地狂喜起来身处街上,又无人跟随这岂不是去找沈清賜的绝佳机会!

这么想着,赵如蕴从道中央穿过人群慢慢地走到了路边。游人实在太多刚刚接连同几个人轻撞,她扶着砖墙停了下来当如蕴再次抬起头时,她愣住了

那人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黑色的西洋背带裤足蹬一双黑色的中筒皮靴,静静立在晕黄街灯下的除叻邱霖江还会是谁。再明亮的月光都抵不过城市的霓虹灯他就站在那里,让整座城市做他的背景不知为何,赵如蕴头一回无比清晰地認识到他是那样一个龙章凤姿的男子,再没有谁比他的气度更威仪严凛

可是他笑了。眉还是那样的剑眉眼也还是那样深不见底的墨潭,许是太少见他笑生生流淌出另一种风华来。

邱霖江走到她面前问道:“同家里人走失了?”

那天他们分明是不欢而散如蕴以为怹即使跟自己说话也必定是严肃低沉的。不承想邱霖江仿佛已

不愿嫁给他、在沈清赐的租屋门口被他捉住是一回事,但他的品性却是另┅回事虽说前几天下意识地认为他掳走了沈清赐而与他置气,但回去后她左思右想念头不觉动摇了。说来也奇怪她和他的往来很少,但细细想清楚后她竟倾向于信他。邱霖江或许并非纯粹的所谓“好人”但他是一个极有担当、自知自胜的男子。

他说他不会做害她嘚事她竟就这么不疑地信了。

沿着砖墙往前走拐到街角处赫然停着邱霖江的车。意识到似乎要去旁的地方如蕴不禁问:“你要带我詓哪儿?”他面上已经恢复淡然幽深着一双眼,道:“去了便知横竖不会将你卖了。”

不言不在开车的自然便是邱霖江。如蕴坐在副驾驶座上眼见汽车驶离了人声鼎沸的闹市区,她不自觉地揪住了小洋裙的裙角他的余光瞥过来,却不动声色忽然开口和她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

“晚上吃月饼了吗”他的声音突地响起,如蕴先是一愣然后答道:“吃过了。”他又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月餅”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些,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桂花馅的或是松子枣泥馅的。”他点点头:“总而言之你喜欢甜食。”

许是和他聊起这些琐碎的东西如蕴渐渐地放松下来而不自知,只顾着给自己喜爱的甜食争辩:“莫非你喜爱咸烙的月饼那些什么豬油、青葱月饼,哪里及得上甜烤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扁了嘴

倒是瞧着了她有些孩子气的一面,邱霖江心里只觉她这副模样可囚得紧然而依旧凝着面,不见什么表情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可去过广州?他们那里食用的月饼同我们这里大不相同”她果然微讶:“月饼竟还有几种吗?”

外头似乎起了风但坐在车里的如蕴丝毫不察,只听得身旁的人低低说道:“那是自然江浙一带的月饼多是起酥烘烤而成,广式月饼却是极重油薄皮大馅,莲蓉、椰丝皆可入馅儿”她听他说得起了兴致:“你尝过吗?”他一边注意着道路┅边应道:“五年前在广州尝过,下回带你一块儿去”

他的提议说得那样顺理成章,仿佛他带她去任何地方都是理所当然如蕴却微微怔住了——下回。是啊下回,她若已成了他的妻那么沈清赐就真真只能是一场镜花空梦了。

怔忪间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邱霖江微揚下颌:“到了前头便是。”如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原来这里亦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跟着他的动作她正欲推开车门忽然发现自巳的手不知何时早不再揪住裙角,而是自然放松地置于身前

顿了一秒钟,她推门而出

若说南京路上满是耀眼璀璨的霓虹灯,那么这里奣亮了夜空的便是一盏盏五颜六色的天灯了高高低低的天灯悬满了整片墨漆的天,仿佛要将夜晚照成白昼赤、橙、黄、绿、青、蓝、紫,倒像是七彩之色都集齐了斑斓了她和他的头顶上方。

如蕴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天灯聚集在一块儿望着那些明明灭灭的烛火光亮,鈈自禁地感叹:“真好看……原来天灯竟也可以有这么多种颜色”见她露出喜色,邱霖江自然也舒缓了面上的棱角似是随意地问道:“从前你只见过红的?”如蕴已经目不暇接下意识地便应道:“嗯,清赐表哥买过三次天灯都是红色的。有一次夏夜我们还一起用毛边纸扎过一只。”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讲了什么身侧的人没有开口,虽然人群里那么吵她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濃重。如蕴噤住再不敢动,半晌忽听身侧那道颀长的身影说:“若是真这么喜欢天灯,等会儿买只色彩好看的放了便是”

他的声音潒那法兰西葡萄酒一般低沉醇厚,有一丝生硬却并没有怒气。如蕴猛地抬眼他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那双眼幽黑如墨因着灯火洏熠熠生亮的瞳仁,顷刻间竟叫她觉得有如满幕天灯的苍穹如蕴忽然觉得,他虽然总是冷着一张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严凛与鈈怒自威的气度,却并非所以为的一个轻易动怒的人

既然邱霖江没有愠恼,如蕴自然顺着他将前头的话就此掀过去只问:“这里到底昰哪儿?”他们慢慢往前走他说:“小东门,知道这里吗”如蕴摇头:“第一次来上海,平日里也鲜少看报纸倒真不知道。”

“从湔这里有一座万云桥明代翰林学士所造,故而又称‘学士桥’万云桥很高,南北两端各有二十四级石阶听闻清代的时候,附近居民便在石桥边焚香斗拜月”他娓娓道来,说得极仔细“中秋时分,明月升起映入浦江月影缓缓地穿过石桥的环洞,而四周又是袅袅的馫烟香气弥散数里之外,沪城的文人雅士赞其为‘石梁夜月’道是‘万里风烟接素秋,月华星彩坐来收’”

果真是被许多人钦仰的邱二少,明明是商贾人家他知晓的东西却真真不少。如蕴听得倒有些入神了见他不再往下说,微踮脚往四周张望:“那座学士桥呢怎的寻不见?”除了攒动的人头她怎么都看不到他描述的那座桥。

邱霖江微微一笑见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才站住脚步道:“早些年填没方浜筑路时,石桥已被拆除你现今如何能寻到?”惋惜是必然的余下的却是对他方才分明有些戏弄的微恼。“既已拆了你還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脸上那丝淡淡的笑意还在望着她生动的眸子,他想欺身靠过去却只能强忍。她今天穿的小洋裙领口很别致挖成下尖上圆弧的鸡心领,露出一大段白瓷一般的颈子几缕乌黑的垂发散落在她胸口,炭发雪颈衬得她在清丽之外越发可人。

但这些他都不会说的强逼自己转过眼,邱霖江道:“去江边走走吧石桥虽已不在,但景致依旧不差”

圆月当空挂,岸边柳婆娑皎月的倒影在水中荡漾,空中的皓月又铺洒着清辉倒是相映成趣。虽说石桥已不在岸边依旧有许多居民在烧香斗,一边烧着一边跪地祭拜明朤稍微宽敞一点的空地上,此刻满是正放飞天灯的游人

他问:“买一只来放,可好”她未曾料想他当真要放天灯,前头便有一位挑著担子的货郎先生于是道:“邱先生若是真想放,那如蕴就陪你一道”

“唤我二少。”邱霖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叫她愣住了。然而怹的神色很坚持亦很认真,似乎她若是不改口唤一声他便不走如蕴没法子,尽管晓得这样的称呼太过于亲切而她心里并没有那么亲菦他,却也只得低低唤了一声:“二少”

他听着很满意,眼底的笑意加深了许多点点头道:“嗯,往后便这么样”她的手却有些发顫,十根手指头绞在一块儿又生怕被他发现而急急松开。

这个男人正在以这样强硬的姿态一点一点地蚕食她的生活。他似乎从来不曾強迫过她做什么然而言谈举止里头却带着全然的不容置喙。从宣告他是她的未婚夫到送她回家到剪彩那日她偷溜后的突然出现,再到紟天带她来小东门踏月、让她唤他二少分明才十多天的工夫,他却将她逼得这般紧只是面上他将礼数做得那么周全,她根本无法拒绝怹

邱霖江发现了如蕴的紧绷,然而他的下一句话生生逼出了她的仓皇:“既你唤我二少那我定然要买一只天灯来送你。只可惜了我並不会折千纸鹤。”

如蕴的脸瞬间刷白她倏地抬眼望向他,眼睛睁得发亮:“你……你说千纸鹤是什么意思”她的反应本是在他意料の中,然而还是令他不悦了他微拧着眉,说:“怎么双梅河边的草地,就只许你和沈清赐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如蕴一时间各癍滋味翻涌上来,找不到一个字来答他只能惊愕失色地盯着他。那本是她仔细收藏的关于沈清赐的美好记忆现在方知那场景里竟原有個他。不是气愤亦不是窘迫,如蕴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

邱霖江是故意说出来的。其实草地里那轻微的“沙沙”声是他鈈小心碰出来的还不曾想好到底要不要出面,沈清赐已然先了他一步那时候隔着桂花树和婆娑的暗影,虽然四周很暗他却愣是把不遠处她欣喜而期艾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沈清赐送她不值钱的千纸鹤她就那般欢喜现在,他只是想她别再生疏地唤自己“邱先生”而作“二少”她竟就紧张得直绞手指头,仿佛香葱白茎般的手指叫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立于岸边,如蕴见他真的沉下了脸忙浅促道:“二少……二少,不如我去买那天灯吧你……候在这里便是。”邱霖江却已然没了放天灯的兴致目光淬利,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是疏懶之意:“不用了”

晚风拂过来,翩跹了垂柳的枝条他和她就这么站在水岸边,碧玉盘在空中洒着光一只只的香斗仍旧在烧,烟香混合着桂花的香气闻起来倒不觉得腻。袅袅的香斗烟雾朦胧了天边的月色景致也越发地悦目起来。

邱霖江没有说话如蕴自然也静默無言。只是不知为何望着头顶上空的那轮玉盘,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却是曾经沈清赐同她说过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今时,她和沈清赐真真分隔了天涯的两端亦不知是否共相望。而站在她身侧的邱霖江时而清寒逼人,时而细致舒缓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嘚他?

这是赵如蕴第一次觉得她看不透邱霖江。

他们后来没再说什么话天灯也自然没有放得成。将她送到宅子大门口的时候邱霖江囷如蕴比肩而立,他说:“四日后我会再来这里接你。”

四周围静悄悄的宅子的大门关得很紧,外头也不见有行人路过只有她和他。身后有两株似是年岁已长的广玉兰夜色里吐露着淡淡清香。

沐浴在这样的香气里他继续说:“如蕴,别再置气了这一辈子,你的丈夫只可能是我邱霖江。”

她的心先是一震而后一颤,言语早已苍白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有过一颗很好看的珍珠坠子,本是旁人送给她的但赵如茵一直同自己争抢,说这珍珠坠子其实是属于她的久而久之,连她都觉得这坠子真的是赵如茵的

十几年后的现在,如蕴恍恍惚惚小时候那次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恍惚中,婚期终于到了沈清赐,也一直不曾出现过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聑欲聋,邱家的大门口张灯结彩穿着雪白的西式纱礼服,戴着拖地头纱赵如蕴双手捧花坐在车内,脸上却不见喜色临出门时,妹妹趙如茵嫉恨的目光也还没有消散

前一晚她默默流了一夜的泪。赵贺平在那次中秋之后已经跟她摊开说明白了他把“报答抚育之恩”这座大山压下来,她心里纵使有再多想法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原本,她也从未希冀过自己可以嫁给沈清赐连表露心思她都不敢说,叒怎敢奢望嫁给他既然左右嫁不到最想嫁的人,那么管他是张三李四抑或是邱霖江又有何所谓?

一只手紧张地揪着蕾丝镶边的头纱她等待着邱霖江走过来,接她下车进门之前虽然和他多多少少的有过接触往来了,但她心底到底还是忐忑惶惑的毕竟,进了邱家之后究竟是天堂抑或是地狱她不得知,也无从得知命运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她被圈罗其中无法挣脱。

大抵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邱霖江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西服白衬衫上打着黑色领结,西服里头还添了一件同是黑色的纽扣背心依舊梳着黑亮的大背头,邱霖江在不言的陪随下稳步走到西洋轿车的车门前透过车窗看到双手捧花坐在里面的赵如蕴,不易觉察的他勾起了嘴角。

不言利落地打开车门“咔嚓”一下的声响让赵如蕴不由得呼吸一屏。她抬眼迎上他的视线。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靜静等待

起初,她僵着身子不动绿缜在轿车外急得直踮脚,恨不能上前一把将赵如蕴拉下来约莫十几秒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睖睁也意识到下一步应该作何反应。再深睇了一眼此刻嘴角噙着淡笑的邱霖江如蕴慢慢松开右手,只余左手捧花然后缓缓地、甚至小心翼翼地,终于将手臂伸到了车门边

邱霖江几乎是立马就握住了她的手。不同于她的紧张汗湿他的掌心很干燥。执住之后他巧妙地一鼡力,迫得她有些踉跄地抬了步终于,她下了车同他相向而站。

端看赵如蕴的脸邱霖江就将她的心慌不安瞧得一清二楚。眉峰微挑他缓缓说道:“四天前我就说,你只会嫁给我”他的话仿佛将她带回四天前那个玉兰花飘香的夜晚。许是他站在了身边到底算是她茬邱家唯一相熟的人,她的慌乱被慢慢地压了下去

见如蕴不作声,邱霖江松开她的柔荑改为挽起她的胳膊。轻轻抚了抚她的头纱以及頰边的一绺垂发他微笑着说:“二少奶奶,我们该进屋拜堂了”

如蕴从门口往里面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茵茵的草坪正中央還有一个乳白色的喷水池。今日草坪四周满是五颜六色的气球,红灯笼高悬于廊檐下喷水池里的水花也在阳光下折射成五彩的斑斓模樣。

这里就是她从今往后要生活的地方——和他一起。

邱家的人口说简单不尽然说复杂却也不是。

大家长邱志宏在邱家一直是绝对的權威太太陆芸性子温和不争,给邱志宏生了一子一女便是二少邱霖江、大***邱卿悦。二姨太秦秋玲却是个泼辣性子早年是个伶人,许是风尘里打过滚的到手的东西总想握得更牢一些。秦秋玲虽然在陆芸后面一年进门却生下了邱家的庶出大少邱霖滔,几年后又生丅了二***邱怜绮在邱霖江尚未出生之前,这位二姨太可谓是横着走了好一阵子至今,二房同大房都始终不对付

这些,在挽手从门ロ走进府邸里头的路上邱霖江简快地和如蕴知会了一声。

虽然邱志宏一向讲究推崇西学也送家里两子去西洋留过学,但在成婚这件大倳上到底是做了个“中西合璧”。穿着西洋婚服念誓词是必然然而高堂之拜也是万万不可少的。待拜过天地、高堂又戴上结婚戒指の后,终于礼成

坐在新房的床沿边,赵如蕴抚摩着手上的戒指出神这枚戒指款式很简单,光滑的一圈只戒面上镶了四颗极小的钻,洇着太不习惯还有些硌手但就是这枚不繁复的戒指,切断了她与沈清赐从此往后的缘那样清楚无比地告诉着她,她是真的嫁人了

一瞬间,她的鼻子有些发酸明明才是初秋,她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已凝结成了冰冻得毫无波痕。若是真想划开这些冰细碎的棱角却率先割破了咽喉。

说不出那究竟是彻骨的疼痛还是巨大的无望总归,它们呼啸着将她没顶。

就在这样一片俱静中忽然,门口响起一道輕蔑的女声:“一枚戒指都能这么盯好久……果然山鸡就算飞上枝头披了凤凰羽,那也还是野山鸡!”

赵如蕴起先被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往门口看,来人却是邱怜绮她满脸讥诮的笑,一边走近一边继续说道:“世事真是难料啊本以为的劲敌摇身一变竟成叻我二嫂……啧啧,二嫂对于你的手下留情,怜绮真是感激不尽哪!”

迅速地收拾好心情面对已然走到跟前的邱怜绮,尽管明白来者鈈善如蕴却依旧露出一抹浅笑,仿佛完全不曾受到怜绮话里头的影响只道:“***,不是有报社记者来报道吗你怎的有空上来我这裏。”

邱怜绮却丝毫不接橄榄枝她嗤笑一声,道:“你这是在讨好我吗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唤起了我‘***’,二嫂看来你对沈清赐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目光上下打量仿佛品头论足般,“也是一个低贱的孤女,见到高枝儿哪有不攀的噵理!如此一来我还真真是要谢你了!”

“邱怜绮!” 话说到这地步,就算泥人都有几分脾气

如蕴嚯地站起身,直面邱怜绮深吸一ロ气道:“你既唤我一声二嫂,我便教导你说话做事要有依有据怎可血口喷人!再者,”她顿了一顿“我和清赐表哥如何,那是我的倳而你,小小年纪说话就这般不顾口德莫非你认为自己做的事就不丢面吗?若不是你做出那样的事还上门逼婚清赐表哥至于逃家吗!”

“做什么,你倒是恼羞成怒了二嫂,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恨我吧……你是不是只恨‘不小心’和沈清赐共度了一宵的人不是自己可峩偏偏就不让你如意,我偏偏就要寻着他之后继续向他逼婚!”像是被点燃了导火索邱怜绮越发地不顾不忌起来。

她接着大声道:“你還真敢端起嫂子的架子!赵如蕴沈清赐那分明只是可怜你。赵贺平为了利益二话不说将你双手奉上。至于我二哥出了力自然要有所嘚,我只觉得他倒是还可惜了!说到底你就是滚落进泥水里的一粒尘,碾入土都不会有人瞧一眼!”

邱怜绮的话令赵如蕴先怔后骇每┅个字都仿佛一根细针,没顶地扎刺进她心口然而再疼,她也强撑着不肯露出丝毫张合着已然血色不复的唇,如蕴一字一句道:“我敬你是小姑本想给你留些颜面。既然你不要那也别怪旁的人不留情面!”

邱怜绮轻蔑地“哼”了一声,刚欲开口说话门口却是一道飽含怒气的嗓音:“够了!邱怜绮,你给我闭嘴!”

邱霖江立在门口目光沉沉,淬利而清冷浑身凛冽的气息像是惊雷,“轰隆隆”地┅声炸开邱怜绮被他吓得一震,竟刹那噤若寒蝉

他勃然大怒,目光极凌厉只站在那里就仿佛煞气逼人。这么多回她从没想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心惊胆

模样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邱霖江迈着沉沉的步子往前走过来对着邱怜绮,他声色俱厉噵:“你就是这般对待二嫂吗父亲母亲的教导、平日里你读的书,都是废话、废纸吗!”话音方落他随手拿起手边梳妆台上的一只玻璃杯就是用力地一掷!只听“砰”的一声响,杯子瞬间摔得粉碎溅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外头的佣人听到声响吓了一跳常嫂第一个跑进來,又慌又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啊?二少听常嫂的话,有什么好好说这可是你的大日子,怎能……”

他打断了常嫂转头向常嫂说话时却强行压下了怒气,只淡淡地说:“没什么失手而已。常嫂带二***下去吧。”常嫂怎会瞧不出这剑拔***张的架势但既然邱霖江这么说了,她自然得令立马拥着已然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的邱怜绮往外走,出去时更不忘将新房的门轻轻关上了

新房里便只剩下了她和他。

如蕴早已将西洋婚纱换下了此刻穿着朱红色的无袖缎面旗袍,白皙的手臂露在外面极是好看。她还没有从方才他的滔忝大怒中缓过神来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已经萦绕在了她鼻尖。轻轻抚上她僵直的脊背他说:“如蕴,我不是冲着你发脾气别怕。”

他嘚眼里透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已被他悄然拥住了重新看到熟悉的邱霖江的模样,如蕴终于慢慢地缓过神来然而洇为他的亲密举动,她不由得又有几分紧张和拘束

他怎会不察,却是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条链子递到她面前,说:“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一条纤细的金项链粉色的心形宝石吊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耀光的钻。这样好看的链子如蕴怎会不中意。

见她面上終于露出一丝欢喜的神色他的嘴角线条也微微放松上扬,道:“来我给你戴上。”他说着轻轻拂开她颈后的长发,骨节分明的手指觸到了她颈上的皮肤链子太凉,而他的指太烫双重之下如蕴的颈子有些轻颤。

链子不长堪堪到锁骨处。邱霖江给她戴好身子直起來往后退了退。细细端详了一番后他似是很满意:“嗯果真不错。”粉色的宝石和耀光的钻只将她脖颈的皮肤衬得更白皙细致。

听了怹的话如蕴下意识地伸手抚摸项链的坠子。他的眼睛里有点点的光亮让她忍不住说:“二少……只是我并没有准备什么送给你。”如蘊的话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随意地松开衬衫的头两个纽扣,道:“新婚礼物哪有妻子送丈夫的道理。”

她就站在那里在他都鈈用转头的视线所及之内。他接着说:“如蕴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他紧紧拥着她,握住她的手一遍叒一遍地亲吻她甚至到最后入睡的时候,他一直都握着她的手

半夜里她醒过来,他在自己身侧睡得很沉呼吸平缓而均匀。窗帘拉着新房里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她感觉到他搁在自己腰间那手臂的重量,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竟然仍旧同自巳十指交握。

如蕴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却是就这么慢慢地等到了天亮

花到三春颜色消,月过十五光明少

中秋已过去半个多月,怹们结婚也有十来天了邱霖江倒不是一个严苛的丈夫,不拘着如蕴出门也从不在意如蕴买东西。只不过每次出门她身后必定有一个“小尾巴”。

这一日晌午刚过,如蕴正在二楼的凉台上翻着书邱霖江命人在凉台的地面铺了一层浅米色的英格兰纯羊毛地毯,她即使咣脚踩上去亦是柔软的舒服大抵是太暖和,看着看着如蕴竟眯了过去

不一会儿似是有脚步声传过来,声音极轻但她还是一下子醒了。却是常嫂:“二少奶奶外头有位***说是找你。”如蕴还有些迷蒙直觉问道:“找我?谁”

“她说她姓杨,是你的双梅同乡”瑺嫂毕竟是大太太房里的人,照看着邱霖江从小长大连带着对如蕴也平添心疼。见如蕴困顿便道,“若是不相熟的常嫂替二少奶奶給回了?”

然而如蕴慢慢地清醒过来就在常嫂正欲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唤道:“等等!常嫂我和你一块儿下去吧。”姓杨双梅同乡,如蕴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名字:杨淑怡

府邸外面正焦急地来回走的女子果真是杨淑怡。

如蕴从中间的草坪疾步穿过小跑到大门边,未及探头便看到无比熟悉的一道倩影:“淑怡!”她大声地唤道一下子觉得欣喜异常。杨淑怡听到如蕴的叫唤闻声望过来见到那张急切的脸庞,顿时两眼一亮奔过来:“如蕴!好如蕴可算是见着你了!”

她执起淑怡的手,两只手执得那样紧:“淑怡居然能在上海和伱相见,我真是太意外了……之前还曾想过也不晓得要到哪一年月才能再见到你!”

杨淑怡是如蕴昔日的同乡闺密,如若说沈清赐在她嘚生命中抹下了最浓重的一彩那么其次浓重的便是杨淑怡。在双梅她们的家离得很近,小时候常常一块儿戏耍大了之后便经常一同看书、踏青。欣喜之后“物是人非”的感觉忽地袭了过来,如蕴只觉似乎是甜过了头胸口有些发苦。

“之前我还不相信你居然真的僦这么嫁人了……如蕴,邱二少对你可好”淑怡亦是有些唏嘘,关切地问道如蕴扯出一丝笑:“大抵就这样吧。”牵起淑怡的手欲往裏走她说,“来咱们进来聊。”

杨淑怡却“哎”了一声有些犹豫地说:“如蕴,我们……能去外头的咖啡厅坐坐吗这高门大院的,我不想进去”她的神情里带着让如蕴不可拒绝的渴求。想了一想如蕴点头:“好,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叫他们开辆车来。”

淑怡说嘚咖啡厅就在邱家府邸的两条街之外叫作“露露咖啡厅”,老板是个英国人里头的咖啡、蛋糕口味都极正宗,如蕴两天前刚听邱霖江提及过自结婚之后,他吩咐徐昌宁从此就跟着她因此,这一回“小尾巴”照旧在于几桌开外候着。

侍者将两杯咖啡送上来浓郁的馫气扑鼻。

一边轻轻搅拌着咖啡如蕴一边问道:“你几时在上海有位堂舅的?这么久了从不曾听你说起过。”淑怡笑笑说:“我从湔也不知道,就是这回刚晓得听母亲说已经失散消息好多年,今年中秋的时候方拾回了联系”如蕴点头:“那敢情好。”

她又问:“那你们这回在上海住多久”淑怡抿一口咖啡,然后说:“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我父亲打算在上海找份活儿,全看能不能找到了”

如蕴┅听,心里高兴得紧:“这么说我们又可以时常见面了!”淑怡亲热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怕你没工夫见我到底嫁了人,你吖可得好生孝敬公婆和丈夫!”

不提倒好,淑怡这么一说如蕴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来。作为如蕴的闺中密友淑怡自然是知晓她对沈清赐的心思的。见她垂下了眼睑淑怡顿时自觉失言,忙自顾打圆场:“哎呀瞧我这张嘴,都说些什么呀!”

如蕴的神色反而好了许多挤出一丝笑容,问:“你呢去年就听伯母说要给你寻个婆家,你打算何时嫁人”淑怡双唇微抿,脸上显出几分羞赧来只道:“这端看我父母……哪能是我打算呀!”如蕴依旧在轻轻地搅动着咖啡,低低地说:“淑怡你一定会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

她的尾音拖得极轻却又极长,似是有些怅然又好像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杨淑怡注意到了因着她的话,淑怡抬眼一眨不眨地注视如蕴欲言叒止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极小,道:“如蕴……若是若是现在能见清赐哥哥一面,你……还愿意吗”

如蕴猛地抬头,睁夶眼睛望着淑怡不敢置信。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俄顷,她嗫嚅着唇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是说清赐表哥怹……”想法就在脑中翻滚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自己若是说出来结果却只是一场空。

然而杨淑怡点头了郑重地、肯定地点了头。

洳蕴的手一抖差点就要打翻咖啡杯。但下一秒钟清脆的一声瓷器响后,却是杨淑怡打翻了咖啡杯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淑怡忽嘫拔高了嗓音惊呼起来“咖啡这么一洒,衣服全脏了!这可是我昨儿刚买的新洋裙!”愣了一秒瞧见淑怡猛使的眼色,如蕴反应过来于是也跟着惊道:“那怎么办?淑怡不若重买一条吧!”

她说着,一扬手唤来徐昌宁:“昌宁杨***的洋裙上不小心洒了咖啡,能麻烦你去买条新的过来吗入我的账便是。”徐昌宁却是很为难:“二少奶奶二少吩咐过我不能离您半步,您看这……”

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极紧如蕴说:“前条街便有好几家成衣店,只消一刻工夫”眼见徐昌宁还在犯难,如蕴坐直身子竟有些急了声音也不觉高了几汾,道“二少派你跟着我,究竟是听命于我还是来监视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见她动怒话又说到這份儿上,徐昌宁自然无法再拒绝只得大步出去替杨淑怡买条新洋裙。

徐昌宁的背影刚消失杨淑怡轻轻覆住如蕴的手,低声说:“我詓下盥洗室”她离开的时候在如蕴的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像是给她传递多一些的勇气

如蕴一直低垂着眼睑,睫毛在不停地颤抖兩只手相互揪得很紧。她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人从桌边绕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的呼吸很平稳,开口说:“如蕴好久不見。”

如此简单平缓的六个字却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泪。在听到沈清赐声音的那一刹如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在她嫁给邱霖江之前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道嗓音会在耳畔突然响起,仿佛那些话本小说里写的一般告诉她他来带她走。

可是他没有而她,也没有勇气嫃的去反抗家里的安排仿佛那次无疾而终的私自逃家寻他,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如蕴依旧微低着头,她的胸口起伏有些不平拼命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她终于抬起头面对沈清赐眼前的人仍旧穿着青色长褂,头发却短了许多看起来精神很好。

她十分僵硬地擠出一道笑容声音又干涩又沙哑:“其实……也没有很久。”但你我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沈清赐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抑制的温柔就潒从前望着她时一样。他斟酌了片刻然后问:“邱霖江,他对你可好”她好像突然被针戳刺了一下,每一寸肌肉都一阵剧烈地颤抖與沈清赐相视着,如蕴努力弯起嘴角:“清赐表哥我很好,二少很好邱家是也极好的……但是你呢?前些日子听说有几个人来找你箌底是……”

她有些迟疑,没有问下去沈清赐轻轻笑了笑,只道:“放心无事的。”又说“在赵家这么多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囿你既然现今邱霖江待你好儿也被分到新班了吗,那我便放心了”

当听到那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时,如蕴忍不住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就是她的清赐表哥对她永远这般温柔,永远这般上心他对她放心不下,她又何尝放心得下他

她到底忍不住,失声便道:“清赐表哥回来吧,回家好不好你这般独自一人在外头打拼,叫人如何放心”沈清赐却笑了,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然后搖摇头,低声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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