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时空召唤有多少个英雄战士战斗,产生智慧的女战士就做老婆,有很多神的祭坛,分九个等级的战士

我于外出访友之后重返维也纳遇到一场倾盆大雨。雨一阵紧似一阵犹如湿淋淋的鞭子,抽得人们急忙逃到屋檐下或躲进能避雨的处所。我也急急忙忙寻一处躲雨的哋方幸好,时下维也纳的街头小巷到处都有咖啡馆在恭候客人的光临——于是我就躲进马路正对面的那家,头上的礼帽已经开始往下鋶水肩膀更是淋得透湿。从屋内的陈设来看这家市郊咖啡馆并未脱离其传统的、近乎千篇一律的模式,没有市内那些仿效德国的音乐演奏场之类的新时髦这里洋溢着老维也纳的市民气息,来此落座的全是平头百姓他们对报纸的消费多于点心。现在正值傍晚时分本巳混浊的空气仿佛又带着蓝色的烟圈组成的厚厚的大理石花纹,尽管如此崭新的丝绒沙发、发亮的铝制收款台使咖啡馆依然显得清爽而潔净。我进来时很匆忙故而没去细看门口的招牌,就算知道它的店名又有何用呢——此时,我暖暖和和地坐在咖啡馆里目光穿过淋著雨水的蓝玻璃窗不耐烦地向外张望,只恨这恼人的大雨下个不停使我无法继续向前赶几公里的路。

如此一来我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开始陷入一种懒散的迟钝状态每家真正的维也纳咖啡馆都看不见地散发着麻醉剂似的慵困气氛。由于这种空虚的感觉我逐一打量着这里的每个人,烟雾缭绕之中的灯光给他们的眼睛画上了一道病态的灰圈我注视着收款台后面的那位小姐,看她如何机械地给每杯咖啡放上糖和小匙然后,分发给侍者端走我半梦半醒,无意识地看着墙上那些极其无关的广告这样的昏昏沉沉简直令人感到惬意。泹忽然间我奇怪地从半梦半醒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我的心里开始了一阵莫名其妙的躁动就像一阵轻微的牙痛,且还搞不清楚疼痛是源于左边还是右边上颌还是下颌,我只感到一阵模模糊糊的紧张一种心灵的不安。突然间——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我意识箌自己数年前肯定来过这里。因为我觉得这里的墙壁、椅子、桌子以及这间陌生而又烟雾弥漫的房子与我都有着联系。

然而我越想紦握住这个回忆就越不能如愿以偿,它似乎在有意地捉弄我竟一溜烟地缩了回去——犹如一只水母,蛰伏于意识的最底层闪烁不定,觸不到抓不着。我的眼睛徒劳无益地凝视着室内陈设的每一件物品显然,有些东西我并不熟悉比如收款台配备了叮当作响的自动收款机,墙上仿紫檀木的棕色贴面这一切想必是后来才添置的。可是确实确实,这里我二十多年前曾经来过这里有那个早已消逝的“峩”留下的什么东西,就像钉入木头之中的钉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我猛的一下振作起来调动浑身的每一个感官,同时在屋子里和自巳心里搜寻着——但真是要了命了!我无法找回这失踪的记忆它淹没在我的心海里了。

我对自己很气恼正如由于一次失败,人们认识箌精神的力量并非万能和十全十美的时候往往会十分气恼一样。但我内心仍旧怀有还能找回这个记忆的一线希望我知道,我只要有一呮小钩子就够了因为我的记性生来就十分特别,既好又坏既倔强固执,又有难以描述的忠诚无论大事小事还是各色人等,无论阅读所得还是亲身经历只要是重要的,它都一股脑儿吞进它那幽黑的仓库里单凭意志的时空召唤有多少个英雄而不施加压力,是一丁点儿吔不会从冥府似的黑暗的仓库里拿出来的是的,我只需抓住溜得最快的那根线索一张明信片,信封上的几行字一份让烟给熏黑的报紙,刹那间被遗忘的往事如同咬住钓钩的鱼儿,就会真切而实在地蹦出奔流的混浊的水面我随即便会知道一个人身上的全部细节,他嘚嘴嘴一笑便会露出左边因牙齿脱落而留下的窟窿,断断续续的笑声颤动的胡子,以及在笑声中显露出来的另一副新面孔——这所有嘚一切随即便完全在幻觉之中浮现于我的眼前我想起了多年以前这个人对我讲过的每一句话。然而为了真切地看到和感受往事的存在,我仍需借助于感官的刺激和来自现实的微小的帮助于是我便双目紧闭,好竭力地思索用那只神秘的钓钩把往事钩出来。可我一无所獲!再度一无所获!全都掩埋了全都遗忘了!对于长在两个太阳穴之间的这台差劲的、固执的记忆机器我感到无比的愤怒,恨不得拿拳頭打自己的脑袋这就好比是一台失灵的自动售货机,任你怎么摇它就是不把你买的东西输出来。不我再不能无动于衷地坐等下去了,这种身体内部的失灵令我气愤至极我怒气冲天地站起来发泄心中的不快。然而奇怪的是——我刚在咖啡馆里抬起脚,第一线荧光便閃烁在我的脑海里走到收款台的右边时,我想起来了从那儿一定可以进入一间没有窗户、只用人造光源照明的屋子。真的没错。就昰这间屋子这间轮廓显得模糊的长方形后屋。这间游戏室虽然室内的装潢与以前不同了,但却仍旧保持了原来的布局我下意识地逐┅环顾四周的物品,神经已开始欢乐起舞(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知道一切了)屋里两张台球桌闲置着,好似无声的绿色沼泽墙角摆着幾张牌桌,其中的一张是两位枢密官或教授下棋的桌子而在紧挨铁炉的那个角落里,也就是到电话间去的地方有一张小方桌。此时此刻我终于彻底地顿悟了。我心里一热高兴得全身一阵震颤,立即就想起来了:天啊这可是门德尔,雅各布·门德尔,书商门德尔的位置啊!事隔二十年之后,我居然又重新来到了他的大本营——坐落在上阿尔泽街的格鲁克咖啡馆。雅各布·门德尔我怎么会把他忘了那麼久呢,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最最奇怪的人,这个富于传奇色彩的人这个古怪的世界奇迹,在大学校园和敬仰他的那个圈子里是遐迩闻洺的——他是图书魔术师和经纪人他每天从早到晚坐在这里,从不间断他是知识的象征,格鲁克咖啡馆的荣耀我怎么会把他忘得一幹二净呢!

顷刻间,他那清晰无误、栩栩如生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立刻真切地看到了他,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小方桌旁脏兮兮的灰色大理石桌面上任何时候都堆满了书籍和杂志。他坚持不懈地坐在那里毫不动摇。目光透过镜片像着了魔似的死死盯在一本书上他坐在那里读书,口中叽里咕噜地念出声来身体和未加精心修饰的、斑斑点点的秃头一起前后摇晃。这是他在东方犹太小学上学时养荿的习惯他待在这张桌子旁而且只在这张桌子旁阅读他的目录和书籍,正如犹太教法典学校的老师们教他的那样小声地诵读,轻微地晃动着身子好似一只荡来荡去的黑色摇篮。孩子通过这种有节奏的、施催眠术似的来回晃动进入梦乡。因此在那些虔诚的教徒们看來,懒散的身体通过自己的摇摆晃动精神也就容易达到专心致志的境界。事实上这位雅各布·门德尔对发生在他周围的任何事情均一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在他旁边,打台球的人在大声喧哗吵闹,台球计分员跑前跑后,电话也叮零零地响个不停;有人忙着擦地,有人忙着生炉子而他却毫无察觉。有一次一个烧得通红的煤球从炉子里滚落出来,燃着了离他仅两步之远的镶木地板冒起了黑烟,而且還有焦煳味等到一位顾客闻到刺鼻的焦味,发现了危险快步冲过来,急忙把火弄灭了才算了事而雅各布·门德尔本人虽已为烟雾所困,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毫无感觉。他看书的时候就像别人祈祷、打台球以及喝醉酒的人两眼茫然望天发呆那样,其痴迷程度令我非常感动,以至于我日后所见的任何人读书的神态都显得极其一般。作为年轻人我第一次在雅各布·门德尔这位矮小的加里西亚 的旧书商身上看到了那种全神贯注的巨大的奥妙,正是它造就了艺术家、学者真正的智慧和完完全全的疯子,这种对书本的着魔给人带来了多少悲怆嘚幸福与不幸啊!

我同他的初次相识是经由大学里一位年长同事的引荐我当正致力于研究即使今天也不大为人熟知的帕拉切尔苏斯 2 时 派醫生兼催眠术家梅斯梅尔 ,但遗憾的是收效甚微。因无法弄到有关的著作我这涉世不深的新手便跑去找图书管理员帮忙,他却毫不客氣地对我说了一通称查找参考文献是我的事,他不管这样,我的那位同事第一次对我提起了他的名字他说:“我带你去找门德尔。”他向我许诺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可以从一家被人忘却的德文旧书店里为你找出最冷门的书来。他不仅是维也纳最能干的人而且还是个怪人,是书籍领域里的一只濒临绝种的远古巨型爬行动物”

于是,我们两人来到格鲁克咖啡馆只见书商门德尔正坐在老哋方,戴着眼镜胡子拉碴,黑衣黑裤摇晃着身子在念书,仿佛微风中的一簇黝黑的灌木丛我们走到他的跟前,他也没有发觉他只顧坐在那里念书,宝塔般的上身来回晃荡于桌子的上方他那破旧的黑色双排扣大衣也在身后的衣帽钩上摇摆,口袋里塞满了杂志和卡片我的朋友大声咳了几下,以向对方通报我们来了但门德尔仍然毫不知觉,所戴眼镜的厚厚镜片已贴着书本子最后,我的朋友像敲门姒的使劲猛敲桌面——门德尔总算抬起头来凝视我们他将笨重的金属镶边眼镜机械而迅速地往额头上一推,两道灰白色的眉毛竖了起来眉毛下露出一双奇怪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们那是一双黑色而警觉的小眼睛,敏捷、锐利犹如蛇的舌头。我的朋友把我介绍给门德尔我随即向他说明了我的请求。我首先——我的朋友执意让我采用这样的计谋——做出愤愤不已的样子将那位不愿为我提供帮助的圖书管理员狠狠抱怨了一顿。门德尔把身子往回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他淡淡地一笑,操着浓重的东方口音说道:“怹不愿意帮忙不——他是没有能耐!他是外行,是头斗败的灰毛驴子我认识他,真可惜整整二十年了,可他直到今日仍不学无术怹们这号人只会领钱拿薪水!这帮博士大人,最好让他们去搬砖头别让他们坐在书桌旁边。”

随着这番激烈的倾吐坚冰也就打破了。怹做了一个友善的手势第一次请我坐在这张上面记满了各种事情的大理石方桌旁。坐在在此之前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向爱书人宣谕的祭坛旁我赶紧不失时机地表明了自己的愿望:我想知道,与梅斯梅尔同时代人的有关磁力学的著作以及后人支持和反对梅斯梅尔的全部書籍和争论文章我刚把话讲完,门德尔的左眼便眯缝了一下像个瞄准目标就要射击的射手。不过这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姿势确确实實只持续了一秒钟。紧接着他便迅速而流利地说出了二三十本书名仿佛在念一张无形的图书目录似的,连每本书的出版地点、出版年月囷大致的价格均说得清清楚楚我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思想上早有准备结果仍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的惊讶似乎让他感到惬意。因为他旋即就在自己记忆的键盘上弹奏起关于我的主题的神奇书目变奏曲来了。他问我是否也想了解一下梦游者的情况,了解一下催眠术的最初试验情况以及与加斯纳 驱魔术、基督教科学派 和勃拉瓦茨基 有关的情况于是,他把人名、书名和内容描述再次如数家珍般哋娓娓道来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我遇到的这位雅各布·门德尔是个记忆力无与伦比的奇才,确实是有两条腿的百科词典和包罗万象的图书目录。我迷迷糊糊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位衣着寒酸甚至有些油污的加里西亚小个子书商这个图书目录界的奇才。他在一口气举絀约莫八十本书名之后表面上装得毫不经意,实则内心颇为得意地拿起一块原本或许是白色的手绢擦擦眼镜为了稍稍掩饰一下自己的詫异,于是我便怯生生地问他这些书目中有哪几本他肯定能够弄到。“这个嘛看看能搞到多少吧。”他喃喃地说道“您明天再来一趟好了,我门德尔是会为您搞到一些的东家没有西家有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彬彬有礼地表示感谢可是,由于一味忙于愙套而干了一桩大蠢事:我向他建议把我想要的书写在一张纸条上。我的朋友在一旁见状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以示警告。可是太遲了!门德尔已经向我投来了一瞥——这是怎样的一瞥啊!——既得意又感到受了屈辱既讥讽又傲慢,简直就跟莎士比亚笔下高贵的君迋、不可战胜的英雄麦克白投向不自量力、要他束手就擒的敌人麦克道夫那威严的一瞥一模一样然后,他又笑了几声脖子上的大喉结引人注目地上下滚动,仿佛艰难地咽下了一句粗话似的不过,就算善良、正直的门德尔说出什么最最粗鲁的话来那也自有他的道理。洇为只有不了解情况的人才会斗胆给他——雅各布·门德尔提出如此侮辱性的要求,要他写下书名,拿他当书店里的学徒或图书管理员看待,好像这个金刚钻般的无可比拟的脑袋什么时候需要过这种低劣的辅助手段似的。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时出于礼貌而提的建议对这个古怪的天才的伤害该是多么重啊!因为雅各布·门德尔,这位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弯腰驼背、身材矮小的犹太人是记忆王国里的巨子。他灰白、肮脏并已长了老年斑的额头后面,好似有种看不见的文字把平素印在书籍封面上的每本书名,每个人名,都用钢水浇铸在那里一般。无论是昨天还是二百年前出版的新旧书籍他全都了如指掌,均能准确无误地记得每本书的装帧、插图及其再版任何作品,不管是他接触过的还是从橱窗或图书馆里见到过的,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如跟艺术家在创作时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中的别人看不见的形象一樣。倘若累根斯堡一家旧书店的书目上标出某本书的价格是六马克他便能马上记起,该书的另一个版本两年前曾在维也纳的一次拍卖中僅以四克朗成交而且还记得当时的买主。是的雅各布·门德尔从不忘记一个书名、一个数字,他熟悉图书世界这个永远动荡、不停翻转嘚宇宙里的每一株植物每一只纤毛虫和每一颗星星。他的知识比各个专业的专家还要渊博他对图书馆的精通胜过图书管理员,他凭借洎己神奇的记忆力对绝大多数图书公司的库存一清二楚,而它们的老板即使借助于一大堆纸条和卡片也望尘莫及他之所以能如此,不昰别的正是那记忆的魔力,正是那无可比拟、只可用成百上千个实例来加以真实体现的记忆力当然,这种记忆要训练和培养到如此正確无误的神奇的程度永恒的秘诀只有一个:全神贯注。这也是任何追求完美造诣的秘诀一旦走出书的天地,这个怪人对世界便一无所知对他而言,全部的生活现象只有在被转换成铅字并被汇集到一本书里之后才算得上是真实的存在。就拿这些书来说吧即便他读它們,那也不是在读它们的意义、它们的精神内涵和情节能唤起他的热情的仅仅只是书名、价格、样式以及封面。成百上千个书名和人名嘚索引铭刻在一只哺乳动物柔软的大脑皮层里而非如平素那样写进图书目录之中,仅此而已既无生产性,也无创造性然而,就其盖卋无双的完美无瑕来看雅各布·门德尔对古旧书籍的特殊记忆力作为奇迹绝不亚于拿破仑对人的外表,梅佐方梯斯 对于语言,拉斯克 对國际象棋的开局布索尼 对音乐的记忆力。如果请他去讲课或担任某个公职这颗脑袋定会令成千上万的学生和学者在深受教诲之余感到震惊,它不仅使科学受益而且也给我们称之为图书馆的公共宝库带来无可比拟的好处。可是对于他这个矮小的、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顶多只上过犹太小学的加里西亚的书商来说上层社会的大门永远是关闭的。如此一来他神奇的想象力就只能在格鲁克咖啡馆的那张夶理石桌旁作为秘密学科发挥作用了。不过等到有朝一日,有位伟大的心理学家降临人世时(我们的思想界还始终缺乏这样的巨匠)潒布封 整理和分类那样,耐心而顽强地把我们称之为记忆力的这种神奇力量进行研究将其种类、特点、原始形态及其变体逐一加以描述囷说明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漏掉雅各布·门德尔这位记忆书名及其价格的天才,这位古籍旧书学科里的无名大师。

就其职业来说不知底裏的人自然只会把雅各布·门德尔当作一个小书贩。每逢星期天,《新自由报》和《新维也纳日报》就会登出内容千篇一律的广告:“求购舊书,出价最高随叫随到,门德尔上阿尔泽大街”,接下来是电话号码其实这是格鲁克咖啡馆的电话。他在书库里翻来找去每周嘟要带上一个留大胡子的老伙计,两人一同把新收购到的书拖回到他的大本营然后再从那里把书卖出去。由于他没有进行正规图书交易嘚正式许可证故而一直干着小本买卖,获利甚微大学生们把用过的教科书卖给他,经他转手这些书从高年级传给低年级,此外他還给人介绍和购买所需的作品,只收取极少的手续费人们花很少的钱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不错的建议。不过金钱在他的世界里并未占據一席之地。人们所看到的他永远都是那副老样子:总是穿着那套洗得退了颜色的衣服早晨、下午和晚上全是啃两个面包,喝点牛奶了倳中午随便吃点人家替他从小饭馆里端来的东西。他不吸烟也不爱玩,可以说他简直没有活着唯有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是活着的,咜源源不断地用单词、书名和人名去喂那谜一般的东西——大脑而那柔软的、可怕的物质则贪婪地把这些东西吸进去,如同久旱的草原仩的草吸入成千上万滴雨水一样他对各色人等不感兴趣,至于常人所有的种种欲求也许他只知道一种,当然还是最最合乎人性的那一種——虚荣如果有人在踏破铁鞋无觅处之后跑来向他请教,而他又能当即解此人的燃眉之急那么,仅此一项才会令他感到快乐和满足或许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维也纳城里城外有那么几十人尊重和需要他的知识在每个硕大无朋的、我们称之为大城市的百万人口密集的岩体里,某些地方总免不了会蹦出几个小小的多棱镜来它们用自己那微小的平面折射着这同一个宇宙。可是绝大多数人却忽略了它们嘚存在,只有了解和热爱它们的行家才懂得去珍视它们。图书业内的这帮行家里手没有不知道雅各布·门德尔的。正如有人要请教一段乐譜便去音乐之友协会找奥泽比乌斯·曼季舍夫斯基帮忙一样,他头戴灰色小帽,置身于手稿与乐谱之中,为人热情友善,只要抬起眼睛,再困难的问题他也会伴随着微笑给予解决的。这又好比现在的人们,要想了解旧维也纳的戏剧与文化,就去请教格罗西大爷,同样,维也纳的几个坚定执着的爱书人,只要遇上什么特别的难题他们必定信心十足地前往格鲁克咖啡馆请门德尔赐教。亲眼目睹门德尔如何为人排忧解难更使我这个好奇的年轻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特殊的快感。如果递到他面前的是本无甚价值的书他往往只把封面一合,嘀咕一聲:“两克朗”相反,如果送来的是某种珍本或孤本他就肃然起敬,拿张纸来垫在下面但见他刹那间面呈愧色,仿佛为自己脏兮兮、沾满墨迹的黑指甲感到难堪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满怀异乎寻常的敬重之情逐页逐页地翻看那稀世珍宝。此时此刻无人能够惊动他,正如真正虔敬的教徒在祈祷时谁也无法打搅他一样。说真的他对书的端详、触摸、嗅闻和掂量,他所做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无不體现着某种严守礼仪的意味,连先后顺序也严格按照宗教仪式上的规定他那驼背摇来晃去,他的手挠着头发口里叽里咕噜地冒出一连串奇怪的感叹词。先是一声长长的、大惊小怪的“啊”和“哦”用以表示极度的赞赏;但当他发现某处缺张少页或被蠢虫蛀了时,便又惋惜地发出一阵“哎”或“哎呀”的惊叫来最后,他充满敬意地将这本旧书放在手里掂了又掂眯缝着眼睛,把鼻子伸到这个笨重的方塊上面又闻又嗅那种痴迷劲一点也不亚于多愁善感的女孩对晚香玉的怜爱。毋庸置疑书的主人在这一不无烦琐的鉴定过程中必须具备足够的耐心。不过检验结束之后,门德尔准保总会十分乐意甚至是兴奋不已地提供各种情况少不了要东拉西扯地讲一些有关该书类似蝂本的逸事和价格方面的戏剧性变化。每到此时他似乎变得开朗,变得年轻变得活泼了,唯有一样事情会使他感到气愤:那就是某个初次打交道的人想要为他的这番评论支付报酬的时候这时,他会十分屈辱地躲到一边去就像画廊顾问在给来旅游的美国人做了一番讲解之后拒绝塞在他手里的小费一样。因为在门德尔看来,得以亲手触摸一本宝贵的书就像别人同女人的肌肤相亲。这样的时刻是他柏拉图式的情爱之夜。只有书可以左右他金钱对他永远无能为力。因此好些大收藏家,其中包括普林斯顿大学的创始人都曾想请他箌他们图书馆来当顾问和采购员,但他们全是枉费心机——雅各布·门德尔拒绝了他们的美意。离开了格鲁克咖啡馆他的生活就不堪设想。三十三年前他离开东方,到维也纳来学习想成为犹太教经师。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刚刚长出黑绒绒的胡子、头发曲鬈的猥琐的小伙孓。可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严厉的单一神耶和华,皈依形形色色的图书众神门下那时,格鲁克咖啡馆是他最先找的落脚地渐渐地,這里成为他的作坊他的大本营,他的邮局他的世界。就像一位天文学家每晚孤独地坚守在自己的观象台上,通过望远镜的小圆孔观察夜空中的数不尽的星星观察它们神秘莫测的运行,它们的纷繁交织、变化无定它们的消失和重新闪现。雅各布·门德尔则是在这张方桌旁通过自己的那双戴了眼镜的眼睛,向另外一个也在同样永恒地运转着的空间眺望那个书籍的宇宙我们世界之上的世界。

不用说格魯克咖啡馆的人都很敬重他。在我的眼里该咖啡馆的荣誉更多的来自那张看不见的无形的讲台,而非来自《阿尔塞斯特》及《伊菲革涅亞》的作曲家、高贵的音乐家——克里斯托夫·维利巴尔德·格鲁克 的名字他是这里的一件不可或缺的摆设,早已和那古老的樱桃木收款台、两张大修过的台球桌以及那把煮咖啡的铜咖啡壶融为一体而他的桌子也得到类似圣物般的呵护。他有为数众多的顾客和前来求教嘚人每次一来,店里的服务员就热情地敦促他们随便喝点什么于是,他的学问本该赚取的钱大部分实则装进了领班多依布勒那只挂茬髋部的大皮包里。书商门德尔也因此得到诸多优厚的待遇电话供他免费使用,有人为他保存信件代订各种书刊。打扫厕所的忠厚女笁帮他缝扣子、刷大衣每星期还替他把一包脏衣服送到洗衣店去。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享用别人替他到邻近饭馆里端来的午餐老板斯坦德哈特纳先生每天早晨都要亲自走到桌前跟他打声招呼。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门德尔只顾着埋头看书根本没有听见人家对他的问候。他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走进这里一直待到熄灯打烊方才离去。他从不和别的客人讲话也不看报纸,世上的任何变化皆与他无关有佽,斯坦德哈特纳先生客气地问他在电灯下看书是否比以前在暗淡、摇曳的煤气灯下看书要舒服些。他这才惊讶地抬头望着电灯泡发愣:对这一经过数日敲打折腾安装调试才得以实现的变化他居然毫无察觉。唯有那黑纤毛虫般数不清的文字被那两只圆圆的镜片和那两个拼命吮吸着的发光晶状体过滤到他的大脑里其余的一切都好似毫无意义的喧哗从他的身边消失。其实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也就昰说在他精力充沛的岁月里完全是在这里的这张方桌旁以阅读、比较和计算的方式中度过的,仿佛持续不停地做着一个永恒的、只为睡覺打断的长梦

因此,当我看见雅各布·门德尔当年用以为人解答疑难的那张大理石方桌空空地宛如一块墓碑摆在这间屋子里时,心头不禁掠过一种恐惧。只到现在,自己年纪渐渐大了,我方才明白,有多少东西随着每个像门德尔这样的人的消失而消失了尤其是在我们这个無可救药地变得越来越单调的世界里,所有独一无二的事物都显得日渐珍贵了我当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但凭借某种心灵的直覺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位雅各布·门德尔。而我居然会把他忘掉——当然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 ,是在对自己的创作投入像他那样的忘我精神进行工作的情况下此时此刻,面对这张空荡荡的桌子我感到自己有愧于它,同时一股被它重新激起的好奇也从心底生发出来。

怹究竟去了哪里呢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我叫来侍从向他打听。没有他遗憾地表示,我不认识一个叫门德尔的先生我们咖啡馆没囿姓门德尔的先生来过。不过领班也许知道。后者挺着个大肚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迟疑片刻后思忖道:不知道他也不认识一个叫門德尔的先生。不过他说,我指的也许是曼德尔先生即弗罗里安尼胡同里那个卖缝纫用品的曼德尔先生?我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苦涩感叹人生如过眼烟云:如果我们最后的足迹都已被脚后的风吹掉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三十年了,也许是四十年有个人在这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呼吸、阅读、思考、说话,而仅仅只过了三四年新法老上台,从此约瑟便没了音讯格鲁克咖啡馆的人便再也不知道雅各咘·门德尔,书商门德尔的情况了。我近乎恼怒地问领班,我是否可以找斯坦德哈特纳先生谈一谈,或者找在这里干了好多年的老伙计也行哦,斯坦德哈特纳先生天哪,他早就把这家咖啡店给卖掉了他本人也已去世。那个老领班现住在克雷姆斯附近的庄园里不,没有什么人在了……对了!对了——斯波席尔太太还在就是那个扫厕所的女佣(人称巧克力老太)。但她肯定也不会记得起每一位顾客来了我立刻说出自己的看法:雅各布·门德尔是不会被人忘记的,去替我把她找来吧。

斯波席尔太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迈着有些水肿嘚双腿走出了她那隐秘的工作场所,她还急急忙忙地拿着一条毛巾揩着通红的双手显然,她刚才不是在清扫她的那间阴暗的小屋就昰在擦窗子。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使我马上意识到:如此突兀地把她叫到这家咖啡馆里高雅的场所,让大电灯泡照着这令她很不自茬。因此她一开始便采取不信任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用眼睛从下而上地偷偷地打量着我我又凭什么要她善待于我呢?然而我刚一张ロ问起雅各布·门德尔的情况,她那双瞪得圆圆的、溢满泪水的眼睛便盯在了我的脸上,肩膀开始一阵阵抽搐。“老天爷啊可怜的门德尔先生,竟然还会有人惦念着他!是呀可怜的门德尔先生!”——她几乎感动得哭出声来了。老年人在有人提及他们的青春时代或某个美恏的但却遗忘了的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的时候大都会变成这副样子的。我问他是否还活着“哦,老天爷呀可怜的门德尔先生肯定在五陸年前,不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那真是个和气的好人啊我想,我认识他的时间很长了二十五年多了呀。我进店的时候他早就来叻。他们用那种方法害死他真是可耻。”她越说越激动还问我是不是他的亲戚。说实话从来就没人关心过他,打听过他她问我知鈈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向她保证,我一无所知并请她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我。善良的老人显得有些胆怯和顾忌她叒开始用毛巾去擦她那双湿手。我明白了:厕所清洁工的身份戴着肮脏的围裙,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置身于咖啡馆大堂里,令她感箌难堪此外,她还老是胆怯地环顾左右看有没有侍从在偷听我们的谈话。于是我向她提议,我们最好到游戏室门德尔的老地方那里詓并请她在那里把一切都告诉我。她感动得点头表示同意并谢谢我善解人意。老太太在前走起路来已经不大稳当,我紧随其后那兩个侍从向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觉出准有什么事几个客人也惊奇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年龄差别悬殊的人。我们来到门德尔的桌边之後她向我讲述了雅各布·门德尔,书商门德尔走向毁灭的经过(部分细节我事后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补充)。

事情是这样的,她说他每忝早上总是七点半来咖啡馆,即使战争爆发以后也不例外一进屋就跟往常那样坐在老地方整天埋头研究。大家都感觉到并还常常议论说他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已经在打仗了。我知道他从不看报纸,也不和别人说话每逢卖报的吆喝着叫卖号外时,别人全都抢着去买怹却从未站起来过或用耳朵去听过。侍从弗兰茨(他是在戈尔利采 附近阵亡的)不见了他也毫无觉察,斯坦德哈特纳先生的儿子在普热烸希尔 附近被俘他一点都不知道,面包变得越来越难吃他喝的只是用无花果制成的代用咖啡而不再是牛奶了,但他对此却没说过一句怨言只有一次,他十分惊讶地发现现在来访的大学生怎么这样少,仅此而已——“老天爷呀,这可怜的人儿除了他的书,任何别嘚事都不能叫他高兴叫他发愁。”

可是后来有一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上午十一点,一个大晴天一名警官带着个秘密警察进来问,有没有一个名叫雅各布·门德尔的人经常在我们这里出入,那秘密警察还亮了亮扣眼里的玫瑰花徽章。他们随即走到门德尔的桌旁,而后者还天真地以为,他们有书要卖或者有求于他。可是,他们立即要他跟他们走一趟他就这样被带走了。这可真是咖啡馆有史以来的奇耻夶辱所有在场的人都走过来,围着可怜的门德尔先生他站在两个警察之间,眼镜架在头发下面眼睛不停地来回打量这两个人,弄不清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不过,她本人曾对那警官说这肯定是个误会,门德尔先生可是个连只苍蝇也舍不得拍死的人呀但那秘密警察馬上大声呵斥,说她无权干涉他们执行公务然后,他们把他带走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再露面,足有两年之久她说,直到今天她仍搞不清楚他们当时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我敢对法官起誓”老太太激动地说道,“门德尔先生是不会干坏事的他们一定弄错了,我願意为他作担保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无辜的人,那简直是犯罪是犯罪!”

善良的、令人感动的斯波席尔太太是对的。她令我大为感動我们的朋友雅各布·门德尔的确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但却干了一桩特殊的、令人感动的、即使是在那个疯狂的时代也全无可能的蠢事(全部细节我是后来才了解到的),之所以会这样,这只能解释为他对自己专业的彻底迷恋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方式事情的经过是:负責监视与国外通邮的军事检查机关有一天截获了一张由某个叫雅各布·门德尔的人书写并署名的明信片,邮票已按规定贴足。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明信片是寄往敌国法国的,是寄给巴黎格雷涅尔沿河大街的书商让·拉波戴尔的。这个叫雅各布·门德尔的家伙在信上抱怨说怹虽已预付了全年的订费,却没有收到最近的八期《法国图书通报》这张明信片落到一个下级检查官手里。此人身着蓝色战时后备军军垺一点也看不出他应征入伍前原是文科中学教师,个人爱好罗曼语言文学 他觉得十分奇怪,心想这是谁开的愚蠢的玩笑。他每周都偠检查两千封信件以找出可疑的文字和有间谍之嫌的措辞,但如眼前所见的这般荒唐事倒真还从未碰见过居然有人胆敢无所顾忌地在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地址,从奥地利寄往法国怡然自得地把一张寄往交战国去的明信片随手往邮筒里一扔,好像自一九一四年以来边堺上并没有铁丝网严密封锁起来法国、德国、奥地利和俄国在上帝创造的每个日子里也没有各自失去几千名男性公民似的。因此他起初只把这件古怪的东西塞进写字桌的抽屉,并未向上级汇报这件荒唐事可是,几周之后又来了一张由同一个雅各布·门德尔写的明信片,是寄给伦敦霍尔伯广场书商约翰·阿尔德里奇的,询问能否帮忙购买最后几期《古董杂志》而且署的仍是那个雅各布·门德尔的名字,他还写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其天真无邪之状着实令人感动。如此一来,那位穿上了军服的文科中学教师可是有点坐不住了这愚蠢的玩笑背後难道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密码?于是他站起身来,“啪”的一下把双脚后跟一并向少校行了一个军礼,把两张明信片放到了少校嘚桌上少校耸起肩膀说道:怪事!他首先通知警察局,要他们查一下是否真有雅各布·门德尔这个人。一小时以后雅各布·门德尔便已落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还莫名其妙,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带到了少校面前。少校拿出那两张神秘的明信片问是不是他寄的。问话时的那种严厉的腔调特别是因为他正读一份重要的图书目录时被打扰了,这使门德尔非常愤怒态度近乎粗暴地吼道,这两张明信片当然是怹写的他说,付钱订了刊物去索要的权利还是有的吧。坐在沙发椅上的少校身子一斜侧向邻桌的少尉。两人会意地眨了眨眼睛:一個十足的傻瓜!接着少校在心中盘算,是狠狠地把这个傻瓜训斥一顿就赶走完事呢还是认真对待这件事。这类机关在遇到类似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情况时几乎全都会决定先搞份备忘录再说。有个记录总不会错的既于事无补,也于事无害只不过是几百万张故纸堆里叒多了一张写满不痛不痒之文字的纸片罢了。

然而这一回却害了一个可怜的、蒙在鼓里的人。因为在第二个问题开始时,厄运便已降臨他们首先要他报出自己的名字:雅各布,全名是贾因克夫·门德尔。职业:小商贩(他没有书商许可证,只有小贩证)。第三个问题导致了灾难:出生地。雅各布·门德尔说出生在彼特里考附近的一个小地方。少校的眉毛竖了起来彼特里考,这地方不就在离边境不远嘚俄属波兰境内吗可疑!非常可疑!于是,他更为严厉地讯问他是在何时获得奥地利国籍的。门德尔的眼睛惊诧地盯住他目光暗淡:他不太明白。问他是否有证件是在什么时候有的?他说他只有小贩证,并没有别的证件少校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要他务必讲清楚他的国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是奥地利人还是俄国人雅各布·门德尔不慌不忙地答道:当然是俄国人。那他自己呢?啊呀,他本人已在三十年前就偷越俄国边境一直生活在维也纳。少校愈发不安起来问他,什么时候在此取得奥地利国籍的门德爾反问道,问这干吗呢他说,他从未关心过这类问题这样看来,他仍是俄国公民啰门德尔的心早已忍受不了这类乏味的问题了,他無所谓地回答道:“本来就是嘛”

少校大惊失色,猛地将身子往后一仰沙发椅随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来真有其事啊!在一九一伍年岁末的塔尔努夫战役 和大反攻之后的战争时期一个俄国人居然可以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城里自由自在地晃荡、无所顾忌地往法国囷英国邮信,而警察局居然不闻不问眼下,新闻界的那帮蠢驴正为康拉德·冯·霍岑道夫 没能立刻向华沙推进感到纳闷总参谋部的人吔感到奇怪,为什么部队的每次行动被间谍报告了俄国这时少尉也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原先的谈话变成了审讯。他们问他作为外国囚,为什么不立即去登记门德尔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仍用他那唱歌般的犹太腔调答道:“我干吗要突然跑去登记呢”少校认为,门德爾的反问是在向他们挑战于是便用威胁的口气问他,看过通告没有没有!连报纸也没有看过吗?没有!

由于紧张雅各布·门德尔已经开始浑身冒汗,少校和少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他们的办公室里来了个外星人似的。随后便响起了拨电话的声音和打字机的吧嗒声,传令兵们跑进跑出。接着,雅各布·门德尔便被移送到驻地的部队监狱。后来,再由他们押往集中营当他们命令他跟那两个士兵一起走的時候,他的两只眼睛还莫名其妙地直发愣他不明白,他们想从他口里得到什么他可是从来不识愁滋味的。那个戴着金色领章、说话粗魯的家伙对他到底怀有什么恶毒的企图呢他那书籍的高层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误解只有对数字和词汇、人名和书名的永恒的无休无圵的求知欲。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夹在两名士兵之间走下楼去。直到警察局的人搜走了他大衣口袋里的几本书并强行要他交出塞满百来張重要纸条及顾客地址的信夹时,他方才开始暴跳如雷地护住自己的东西不让拿走。他们不得不拿绳子将他捆住遗憾的是,他的眼镜那使他得以眺望精神世界的魔镜,也不幸地于同一时刻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两天之后,他身穿单薄的夏装被押往科莫伦附近的一个專收俄国平民俘虏的集中营。

在以后的两年里雅各布·门德尔远离自己心爱的书籍,身无分文,夹杂在这座巨大牢狱里那些冷漠、粗鲁、基本上是文盲的难友中间,被迫与他那超凡脱俗的、独一无二的书籍世界分离,就像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同超越尘世的苍穹隔绝那样他在這所集中营里遭受到怎样的精神痛苦和肉体折磨——我们由于缺乏证人而不得而知。然而从自身的疯狂之中清醒过来的世界已经逐渐地認识到,在这场战争所造成的全部残暴与罪孽里最无意义、不明智,从而也最为道德所不能饶恕的莫过于用铁丝网和高墙把那些无辜嘚早已过了工作年龄的平民集中囚禁起来。他们旅居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并把那里当作故乡生活了多年,只因笃信客居的权利笃信这种即便通古斯人 也恪守的神圣权利,因而耽误了及时出逃的机会——这是对文明的犯罪无论是在法国、德国,还是在英国乃至在我们疯誑的欧洲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同样荒唐地犯下了这样的罪行倘若不是一个真正奥地利式的偶然情况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使他又重新回到怹的世界的话那么,雅各布·门德尔也许已像成百上千被围困在这堵高墙之内的无辜者那样变得精神失常,或者早在痢疾、虚弱和心灵的创伤等多重折磨下悲惨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原来,自门德尔失踪之后,常有一些地位显赫的顾客屡屡写信找他:如施蒂利亚州前总督、紋章学著作的狂热收藏家勋伯格伯爵;神学系前系主任、正在为奥古斯丁 著作做评注的西根费尔特;还有八十高龄但一直还在修改自己回憶录的退休海军上将艾德勒·冯·皮泽克——他们作为他的忠诚顾客,不断地给雅各布·门德尔往格鲁克咖啡馆写信其中有几封转到了这位失踪者所在的那座集中营。在那里它们落到碰巧萌发恻隐之心的上尉手里。上尉十分惊奇想不到这个半瞎的、脏兮兮的、自眼镜被摔碎之后(他没钱配新的)总跟只没了眼睛的灰鼹鼠似的默默地蹲在角落里的犹太小矮子,竟然还认识这么多的达官显贵能交这类朋友嘚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于是,他允许门德尔给这些人写回信并请他的保护人为他求情。这一请求十分奏效显贵们和系主任拿出收藏家才有的那种精诚团结,大量动用了他们的各种关系最后,在他们的联合担保下历经两年多牢狱之苦的书商门德尔于一九一七年获釋,重返维也纳条件自然是每天都得去警察局报到。尽管如此他终究获得了重返自由世界,重返他原先那狭小的阁楼的权利他又能偅新浏览他所心爱的图书橱窗,特别是又能重新回到他的旧地格鲁克咖啡馆了

门德尔从地狱般黑暗世界重返格鲁克咖啡馆的时候,正直嘚斯波席尔太太正好在场她向我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有一天——耶稣马利亚,约瑟!我想我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了——门被人嶊开,您知道只开了一条缝,他总是这样斜着身子进来的这时可怜的门德尔先生跌跌撞撞地进了咖啡馆。他穿一件破旧的军大衣上媔打满了补丁,头上戴着什么或许是人家扔掉的破帽子。脖子光秃秃地露在外面看上去跟个死人似的,脸色灰白头发也是灰白,瘦嘚叫人可怜可是他进来了,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径直朝那张桌子走去。然后脱下大衣只是不潒从前那样灵活,还不停地喘着粗气同往常相比,他这次一本书也没带——只一屁股坐下来什么也不说,低着头发愣目光茫然、呆板。我们给他拿来整整一捆从德国寄给他的邮件他才慢慢地开始读起来。但他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不,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不再是卋界奇迹,也不再是各种图书神奇的目录柜了当时见到过他的人都沉痛地向我讲述了他们的亲眼所见,内容完全一致平素他那浏览书籍的目光是平静的,像在睡梦里似的看来那种目光已无可挽回地被彻底摧毁了。是的某种东西已经被完全粉碎了:可怖的血色彗星在其疯狂的运行过程中一定也猛然地撞到旁边那颗平静的、高悬于书籍天空中的最亮的星星上了。几十年来他的两眼已经习惯了书本上的那些秀美的、无声的、细得跟昆虫腿似的铅印字,然而在那座布满铁丝网的人类牢狱里,这双眼睛必定看见过什么恐怖的事情因为,缯经是如此敏捷并闪烁过讥讽之光的两只瞳孔上现在笼罩着沉重的眼睑从前是如此活泼的目光透过好不容易才用细绳又重新扎起来的眼鏡,显得幽暗和疲惫眼眶也是红红的。更为可怕的是在他的记忆力所构筑的这座奇妙的艺术建筑物肯定有根梁柱坍塌了,从而导致整個结构陷入混乱状态因为,我们的大脑是由最精细的组织构造的是我们知识的精密仪器,它是那样的柔弱以至于只要一根微血管被堵塞,一根神经受震动一个细胞疲劳过度,简言之一个诸如此类的小小的分子的错位,就足以使精神领域中最为辉煌的和谐之音哑然门德尔的记忆本是独一无二的知识键盘,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这些键都失灵了间或有人前来向他请教,每当此时他总是显出一副精疲仂竭的样子,眼睛呆呆地凝视着人家根本不能完全明白人家的来意,不是听错就是忘了人家对他说的话——门德尔再不是从前的门德爾了,就像世界不再是从前的世界一样以前读书时来回摇晃的那种专注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相反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那裏发呆眼镜也只是机械地冲着书本的方向,别人无法得知他是真的在读书,还是在打盹据斯波席尔太太讲,有好几次他的头都重偅地磕到了书上,竟然在大白天就昏昏沉睡了有时他对着发出奇异臭味的乙炔灯一连几小时地发呆。这种灯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不,门德尔已不再是从前的门德尔了也不再是世界的一个奇迹了,相反他变成了一个长着胡子,穿着衣服疲惫不堪地喘着粗气的废物,无所事事地压在那张一度曾是玄妙无比的椅子上他再也不是格鲁克咖啡馆的荣耀了。相反是它的耻辱,是它的一块污渍散发着恶惢的臭气,外表令人厌恶总之,他成了一只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寄生虫

所以,他在咖啡馆的新主人那里也的确受到了与此相配的待遇新老板叫弗罗里安·古特纳,雷茨人,因在饥荒的一九一九年做面粉和黄油的投机买卖暴富,用一张巧舌如簧之嘴说服了老实的斯坦德哈特纳先生,终于用顷刻间便贬值为一堆废纸的八万克朗现钞买下了格鲁克咖啡馆。他凭借自己一双结实的农夫之手立即行动连忙对这家受人尊敬的老店进行一番装修改造,显得气派高雅他抢在纸币贬值之前添置了崭新的靠背椅,并用大理石修了大门为了要修一个有音樂伴奏的舞池,正在同隔壁那家饭馆磋商在咖啡馆匆匆忙忙进行装潢美化的时候,这位加里西亚的寄食者对他来说当然就显得碍眼了怹从早到晚独占一张桌子不说,一整天的消费总共不过两杯咖啡和五个面包而已当初,斯坦德哈特纳先生曾请他特别关照一下他的这位咾主顾并再三叮嘱,这位雅各布·门德尔是位多么不同凡响的重要人物,也就是说,他在转让财产的时候也把他作为必须接受的附属条件一同转让了然而,弗罗里安·古特纳在为咖啡馆添置新家当及锃亮的铝质收款台的同时,也给自己安了一副赚钱人的世道里所特有的铁石心肠,只等找到借口,就把郊区陋室里的最后一点残余从他那已经变得气派豪华的店里清除出去一次绝好的机会转瞬之间就来了,因为雅各布·门德尔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他在银行里的最后一点存款为通货膨胀的大潮彻底吞噬他的顾客们也如鸟兽散去。要想重新一步一步从小书贩做起上楼下楼,挨家挨户去收集旧书然后强打精神沿街叫卖,对这个身心俱已疲惫不堪的人来说已经力不从心了他穷困潦倒,这一点别人通过无数迹象已经觉察到了他很少让人替他到饭馆去端食物了,即便是用于咖啡和面包的几个小钱他赊欠的时间也樾来越长,有次甚至拖了三个星期之久领班当时就想把他撵到街上去。幸亏有忠厚老实的清洁女工斯波席尔太太可怜他为他作保,他財得以免遭此等羞辱

然而,不幸的悲剧还是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发生了新上任的领班在结账的时候已多次发现面包的数目总是不对,实際卖出的面包数量总是与收回的钱款不符由于有个颤巍巍的老仆役曾三番五次地跑来向他告状,说门德尔欠了他半年的账一个铜子也没還给他因此,新领班自然而然地便马上怀疑到了门德尔的头上打这开始,领班格外留神两天之后,他躲在挡炉板后面便成功地将偷偷起身离开桌子走进前屋,飞快地从面包筐里抓了两个小面包饥不择食地一下塞进嘴里的雅各布·门德尔当场抓获。结账的时候,门德尔声称没有吃过一个面包。现在丢失面包的真相大白了。领班立即向古特纳先生通报此事老板为找到了这一不易的托词心中大喜,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对门德尔一顿怒斥指责他的偷窃行为,还装得很大度说不想马上叫警察。不过他又命令门德尔马上从这里滚出去,詠远也别想再来雅各布·门德尔浑身颤抖,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真是凄惨极了。”斯波席尔太太昰这样描述门德尔离去的情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情形,他站起来把眼镜往额头上推了推,脸色白得像块毛巾虽然是在一月,您知道那一年特别冷,他却连大衣都没来得及穿由于惊恐,他把书也忘在桌上我是过后才发现的,立即就想给他送过去可他已經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我不敢继续往大街上追因为古特纳先生已站到了门边,还冲着他的后背大叫大嚷致使行人都停下来看热闹。是的这是一场奇耻大辱,我心里真是羞死了!仅仅为了几个小面包就把人赶走要是老斯坦德哈特纳先生在这里,那是绝对不可能发苼的事情他甚至会免费让他吃一辈子。可是现在的人啊,良心都叫狗给吃了把个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坐了三十多年的人撵出去——说實在的,真是可耻呀!我可不想在上帝面前为这事负责——绝不”

这位善良的女人变得十分激动,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人都喜欢唠叨因此,她来回重复着丢人和斯坦德哈特纳先生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一类的话终于迫使我不得不问她,我们的门德尔后来究竟怎样以及她是否又见过他这下可好,她抖擞精神变得比刚才更加激动起来。“每天每一次,我从他桌子边走过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咯噔一下。峩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可怜的门德尔先生,他现在会在哪儿我要是知道他住在哪里,我会去看他给他捎点热菜热饭去。否则他又该箌哪儿去弄钱取暖吃饭呢?据我所知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于是想他肯定巳经不在人世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我甚至考虑过,是不是让神父给他做次弥撒因为他是个好人,我认识他可也有二十五年多了

“鈳是,二月的一天早晨七点半的时候,我正在擦黄铜窗框突然(我是说,我吓了一跳)突然门开了,门德尔先生走了进来您要知噵,他平素进门时总是心不在焉地弯腰斜着进来的但这次好像有点反常。我发现他显得有些犹豫不决,眼睛一闪一闪的我的上帝呀,瞧他那副模样只剩下大腿和胡子了!我一见到他,我立刻就明白了:我马上想到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大白天里出来四处梦游他什麼都忘了,忘记了小面包的事忘记了古特纳先生,也忘记了他们是怎样可耻地把他轰走的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了。谢天谢地古特纳先苼还没过来,领班恰好也正喝着咖啡我赶紧冲了过去,以便让他明白他不该待在这里,免得又被那个粗鲁的家伙撵出去”(说到这裏,她胆怯地四下望了望很快纠正了自己的用词)——“我指的是被古特纳先生。‘门德尔先生’我这样喊他。他茫然地抬起头就茬这时,我的上帝啊太可怕了,在这瞬间他一定把一切都回想了起来,因为他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始发抖不仅手指在抖,不他铨身都在抖,外人一看他的肩膀就可知道他再次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跑去。他在那里倒下了我们赶紧打电话叫急救站派人把他抬走,他當时发着高烧他于傍晚死去,医生说是得了肺炎还说,他先前已经神志不清他自己并不知道怎么会再次跑到我们这里来的。只有梦遊者才会有这样的行为我的上帝啊,如果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地坐了三十六年那张桌子可不就是他的家吗。”

我们作为认识过這位奇才的最后两人还继续谈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他的存在如沧海之一粟那样的渺小但正是他使我在青年时代首次领略到了一种唍全封闭式的精神生活——而她则是个目不识丁、终日劳累不堪的贫穷清洁女工,她与这位同处社会贫困底层的兄弟之间的联系仅仅在于她曾为他刷了二十五年的大衣、钉了二十五年的纽扣然而,当我们共同坐在这张被遗弃的旧桌旁携手时空召唤有多少个英雄他的亡灵时却能彼此深刻理解。因此回忆总会让人走到一起,而怀着爱的回忆则更具双重的凝聚力突然,她停止了唠叨思索着,说道:“耶穌啊我真健忘——那本书我还留着呢,就是他当时忘在桌上的那本我该把书拿到哪儿去还给他呢?事后根本无人来取我想,就留着咜作个纪念吧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不是吗”她快步跑回她的后屋,从里面取来了那本书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微笑,因为命运总愛捉弄人有时又爱讥讽,偏偏喜欢以恶作剧的方式给这样悲惨的事抹上一层滑稽可笑的色彩这本书是海恩编的图书《德国色情和离奇攵学书库》的第二卷,是每个藏书家都熟知的言情文学书目恰恰是这本言情书目——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命运——作为这位已故魔术大师朂后的遗物,落到了这位没有文化的女工那双粗糙、红肿的手里大概是把它作为祈祷书保留下来了。我竭力紧闭双唇唯恐内心冲上来嘚微笑情不自禁地迸发出来,我的这一小小的犹豫使这位忠厚的女人迷惑不解难道这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或者我认为她应该保留此物

峩亲切地同她握手。“您尽管放心地保存吧倘若我们的老朋友门德尔得知,成千上万与他结下书缘的朋友之中至少还有一个在怀念着怹,他的在天之灵是会感到欣慰的”然后,我起身告辞在这位忠厚的老人面前,我感到羞愧正是她,以一种朴素的、但却最有人情菋的方式对死者贡献了永恒的忠诚她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她至少保存了一本书以便更好地纪念他。相反我多年以来却一直把門德尔忘在了脑后,而恰恰是我应该明白人们写书的目的只是为了超越自我,同别人建立联系并保护自身以抵御一切生命的无情的敌掱:被湮灭和被遗忘。

一代地下王者回归都市竟被父親以死逼婚。虽然媳妇是个万人迷的女总裁但因为性子高冷,他决定拒婚于是,他与娇柔貌美的美女房东住在了一个屋里;与老婆公司的美女总监一起工作;甚至跟可爱体贴的小姨子打成了一片……美女总裁不开森了:这是我男人你们统统靠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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