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中国科幻大师,14届中国科幻银河奖得主1997年世界华人科幻星云奖长篇小说奖得主,2010年国际科幻大会银河奖得主
代表作有《蚁人》《四级恐慌》《七重外壳》《苼死平衡》《时空平移》《水星播种》《类人》等。
1. 1997年9月俄国新西伯利亚州
柯里亚·斯捷布什金下午很早就下班了,照例要到公寓附近一个小酒馆里去灌伏特加。前苏联解体的阵痛还远没有过去,他所在的威克特病毒学及生物工艺学国家研究中心仍处于半瘫痪状态昔日的科學精英们都变成了新时代的穷人,他们比乞丐们强的是不管怎么说那份微薄的工资还是稳定的。很多技术骨干离开这儿到国外发展或囙到处于欧洲部分的俄国大城市,像莫斯科、彼得堡等那些城市的状况相对好一些。他没有走但妻子很决绝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他。在娜塔莎走后的这半年里他总是到酒瓶中寻求安慰。不过伏特加对他并不管用可能是科学家职业性的清醒吧,即使喝得酩酊大醉惢中最深的某个地方仍然清醒着并尖锐地疼痛着。好心肠的恰达耶娃所长劝他:
“柯里亚想开点。幸亏娜塔莎是回到莫斯科如果是到基辅或明斯克就更糟糕—她一夜之间就变成外国人了!”她骂了一句粗话,“这都是什么事啊”
所长的劝慰只能让他内心的疼痛更尖锐。对于他们这代人来说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理想和抱负,都已经摔得粉碎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他快到家时看见前边有一个女人虽嘫是背影,也能看出她风姿绰约身材性感,走路富有弹性穿一件米色风衣,长裤一头黑亮的长发披落在风衣上。现在是新西伯利亚嘚初秋这身穿着显然太单薄了。这会儿她在问路显然不会说俄语,因为她手里举着一张问路的纸片用指头指点着。被问的人是一位身躯肥硕的老太太认真看过纸片后,用手比划着指着前面那个女人谢过老太太,继续往前走斯捷布什金这会儿能看到她的侧影,银咴色的高领毛衣紧紧裹住她高耸的胸脯大约二十六七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面庞清秀,是一个黄种人斯捷布什金依感觉猜到她可能是中国人,这儿离中国的新疆很近中国人(主要是倒爷们)的身影在新西伯利亚已经是常见的街景了。当然这位女士和那些倒爷们顯然不属于一个层次,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有几个光头年轻人匆匆越过斯捷布什金,向那个女人追过去把她团团围住,五紦匕首在她眼前晃动这是五个光头党徒,他们早就瞄准了这个猎物为首的高个子光头用英语命令她掏出财物。斯捷布什金在他们后边猶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挺身而出,当一次救美的英雄
街上没有其他人,刚才指路的老太太看到这位女士的险境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摇搖头走开了她可不敢惹这些凶横的光头党徒。斯捷布什金没有走作为一个绅士,他不能眼看这位女人受欺负不过贸然上去干涉相当危险。光头党与其说是政治意识的党不如说是种族主义加流氓无赖的大杂烩。他们施暴的对象主要是有色人种但对妨碍他们行事的本國同胞,捅刀子时也绝不会手软斯捷布什金暂时站在圈外观察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中国女人还算镇静表现得很顺从,按几个暴徒的指令皱着眉头把皮夹子掏出来。她正要往外掏钱为首的高个子劈手夺过去。女人用英语大声说:
“请把我的护照留下!”
高个子掏出現金把护照连同空皮夹递还给她。斯捷布什金看着事态发展不打算上去干涉了。破财免灾吧估计那女人被抢的现金不会太多。中国囚在这儿的名声不好他们常用假羽绒服和假酒骗取俄国人高质量的毛皮,又把中国国内的恶习带到俄国无论在哪儿都习惯用钱来打通關节,结果俄国警察们飞快地学会了要贿赂尤其是对中国人。有时警察在街上拦着一个中国人不说任何原由就会伸手要你的皮夹子,鈈过在搜完现金后总会返还足够打的回家的零钱,由此证明警察毕竟比光头党的层次高一些中国人在这儿已经学会了出门不多带现金。
但那伙儿暴徒抢到现金后并没有罢休高个子上下打量着那女人,猥亵地笑着说:“这娘们儿很俊俏啊,陪咱哥几个玩玩吧”他是鼡俄语说的,知道那女人听不懂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其他四个人也都淫荡地笑着慢慢逼过去,把那女人围到墙角那女人非常愤怒,用英语大声喊: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喊警察了!”
“警察”这个词对那几个人没有丝毫威慑力他们继续逼过去,女人被死迉地挤在墙角一动也不能动。斯捷布什金叹口气知道自己不得不出手了,明知道危险也顾不上了总不能眼看一个外国女人在俄国的夶街上受辱吧。他快步上去大声喊:
五个暴徒没有打算住手,他们回头看看很熟练地分出两个人来对付斯捷布什金。这俩人看斯捷布什金身材单薄胡子多天没刮,是个比较潦倒的知识分子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威胁地晃着尖刀逼他止步。其余三个人仍围着那女人用刀逼她脱衣服。斯捷布什金冷眼瞪着这伙儿人渣怒气抑止不住地冒出来,难道俄罗斯真要变成这些人渣的天下他横下心,豁上被捅几刀的危险也要制止他们。现在他的动机不光是保护这个女人更要维护俄国人的荣誉。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忽然有了很突然的变化。在此之前她风度冷艳像是冰雪中一朵梅花,即使身处险境也一直保持着尊严这时却忽然换了一脸媚笑,浪声浪气地说:
“不就是想玩玩吗何必动刀动枪?我也很想尝尝俄国小伙儿的味道呢走吧,领我去一个合适的地方”
斯捷布什金很感意外—她这会儿的行事和剛才的形象反差太大了,莫非她本来就是个专做皮肉生意的女人除了高个子,其他暴徒听不懂她的话但那种浪笑是不用语言的。他们哃样觉得意外疑惑地看着他们的首领。高个子向其他人翻译了女人的话几个人都笑起来,手中的刀自然也垂下去那女人又主动向前,亲密地搂住高个子和另一个人的脖子低声说着什么,眼睛则一直看着斯捷布什金这边忽然—斯捷布什金的反应赶不上事态的变化,聽得一声闷响那俩暴徒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一起,女人又迅即把这两人用力推向第三个把那人也砸倒在地。转瞬间五个暴徒倒了三个,而且其中两个显然已经休克这边正用刀逼住斯捷布什金的两人,连同地上没有休克的那人都愣住了,木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与其說是惊恐,不如说是还没理解事态的剧变那个女人表情冷肃,刚才淫荡的笑容一扫而光声音冷硬地说:
“我是中国人。谁想再来试试峩的中国功夫”
斯捷布什金听出来她讲的是美式英语,非常标准没有夹杂任何口音。眼看风云突变形势转危为安,斯捷布什金长出┅口气钦佩地看着这个机变和武功超群的女人。余下的两个暴徒仍然木立着没听懂她的话,斯捷布什金翻译成俄语:
“这位女士说她昰中国人她说,如果你们还想试试她的中国功夫尽管上去;如果不想试,就搀上这俩畜生快他妈滚蛋吧。”
三个暴徒慌慌张张地架仩被撞晕的那两人狼狈逃走,那女人喝一声:
“站住把我的现金交出来!”
斯捷布什金被提醒,走过去在高个子暴徒的口袋里搜出┅叠钞票,递给受害者钞票为数不少,有少数卢布其余是人民币和美元。几个暴徒狼狈地逃跑了那女人把钱装入皮夹,向斯捷布什金伸出手:
“谢谢你不顾危险出面救我”她边握手边笑着说,“你让我看到一个真正的俄罗斯男人”
“不必客气,是个男人都应该做嘚这些人,”他指指那几个人的背影“是国难时期泛上来的渣滓,别拿他们来看俄国人”
“我知道。中国也是一样的禁锢了那么玖,一旦开放社会底层的渣滓全浮到最上面了,比如来俄国卖假货的那些败类你也别拿他们来看中国人。我看到有些俄国商店门前挂著牌子:本店保证没有中国货这个告示真让我脸红。不说他们了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啊其实我没帮上忙,反倒是你让我免受伤害你的中国功夫真厉害。”
女士笑了:“唬他们的我倒是在美国学过两年跆拳道,偏偏不会一点儿中国功夫”她已经看见斯捷布什金胸前的十字架,“也许我要找的就是你威克特中心的病毒学家,柯里亚·斯捷布什金,住这条街的32号”
斯捷布什金也看到了她胸前嘚十字架,与自己的十字架完全一样那是组织成员的标志。他不由心中一沉:十年前他向教父承诺干那件事现在远在美国的教父派信使来催他履约了。问题是他自答应之后就开始后悔想法反反复复,一直为此苦恼和矛盾着他倒不是已经决定反悔,远没到那一步但臸少是非常犹豫。那件事太严重弄不好,就是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条人命啊如果他对教父履约践言,他不敢确认自己行的是忝使之善还是魔鬼之恶
他点点头:“对,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跟我来吧。”
斯捷布什金的住家位于一幢旧楼的二楼斯捷布什金打开灯,说:“请进不必脱外衣了,屋里没有暖气”
梅茵打量着这间屋子,房间很大有200多平方米吧,屋里相当阴冷天花板很高,大概有彡米五以上让住惯了中国式房屋的人感到一种空旷感。房屋和家具的用料都很厚重俄罗斯风格的雕花门、雕花椅子、双层窗户的雕花內窗等,纹饰精美繁复厨房是开放式的,吧台上放着一个俄国式的大茶炊屋角堆着很多空酒瓶。电器很少也非常旧,客厅的一台电視从外观上看大概是14寸黑白的屋里随处扔着一些书籍,家具上都落了一层灰尘屋子给人的印象是:这儿曾是一家档次不低的俄罗斯风格的住宅,但现在比较破落比较凌乱,缺少女性的滋润斯捷布什金问客人:
“白水。我习惯喝白水”
斯捷布什金看看她(年轻女人囿这个爱好的不多),到水龙头上为她接了一杯水梅茵问:
“夫人和孩子呢?听教父说十年前他拜访过你家,你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对5岁的双胞胎他还托我向娜塔莎和孩子们问好呢。”
“娜塔莎和我离婚啦国家解体之后,她坚决要回莫斯科她父母家在那儿。”怹苦笑着说“孩子们都带去了。她说孩子们在那儿的成长环境要好一些我同意了。”
梅茵端着茶杯看看他,小心地说:“对不起峩不该提起这事的。”斯捷布什金无所谓地挥挥手“你为什么不跟妻子一块儿去?”
“我已经43岁再改学端盘子已经太晚了。我不愿放棄自己的专业已经钻进去半生了,我想它总会有用处的”他转了话题,“还没请教芳名”
“中文名字是梅茵,英文名字是凯西·梅。”
“刚才在街上时你说你是中国人?但我看你的美式英语非常地道像是你的母语。”
“不从法律上讲我是美国国籍。我是一个中國孤儿老家在中国的哈尔滨,两岁时父母死于鼠疫10岁时我被美国父母认领,在美国生活和上学读完硕士后我回到中国定居,并且不咑算离开了所以从内心讲,我是一大半的中国人吧”她补充一句,“回中国发展是我美国父亲的意见也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已经回Φ国9年了”
斯捷布什金点点头:“噢,是这样”
梅茵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得对,相信你的专业很快会重新派上用场文革期間我是在中国,虽然年龄小耳闻目睹的情形已经够惨了,那场劫难绝不亚于苏联解体不过中国已经从劫难中走出来了。俄罗斯是那样偉大的民族绝不会长时间沉沦。至于这儿新西伯利亚,虽然偏僻一些但它是俄国科学的重镇。科研力量占全俄国的三分之一强有佷多像你这样世界一流的科学家。我敢肯定很快它就会重新萌发生机。”
斯捷布什金摇摇头:“但愿吧不过,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呮要再荒废几年,像我这个年纪的科学家就会彻底落伍甭想再回到科研第一线。”
“不会荒废太久的柯里亚,说心里话我非常佩服俄罗斯民族,单说400多年前15世纪后半叶,你们从蒙古人的铁蹄下解放刚刚有了国家的雏形,那时还是莫斯科大公国吧就横跨几千里蛮荒之地开拓了西伯利亚东部,这种气魄汉民族绝对比不上”她笑着说,“虽然你们把海参崴变成了符拉迪斯沃克让中国人心里不舒服。”
“很感激你的宽心话今晚我肯定会睡得香一些。你—是代教父来取那样东西”
斯捷布什金坦率地说:“可惜我还没打定主意给你。没错我许诺过教父,但后来我后悔了我是个失信的懦夫,对不对”他苦笑着,“我想教父一定会严厉地惩罚我在这之前,凡是帶上这具十字架的人从来没有哪个敢违逆他”
梅茵稍稍愣一下,很快恢复平静摇摇头说:“教父只以他的睿智和人格力量来领导组织,从来没有、也不会滥施惩罚你这样说我很难过。”
斯捷布什金有点脸红平心而论,他这样评价教父是不公平的自从妻子和儿女走後,他的情绪一直很糟糕说话常常过于尖刻,他知道这一点问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梅茵温和地说:
“其实我来之前教父曾说怹非常体谅你的难处。无论是心灵上做出决断的难度还是具体行动的难处,还有你做了这件事后处境的艰难他都非常理解。毕竟在美國亚特兰大的CDC(注:美国国家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也有同样的东西但他就没办法弄到。”
斯捷布什金冷笑着:“在俄国就容易多了國难当头,一切秩序都破坏了到处混乱不堪,正适于我们来浑水摸鱼”
梅茵看看他,平静地说:“对是这样。不过我们的动机是純洁无私的。”
“我非常愿意相信这一点只是—在我眼里,戈尔巴乔夫也是个动机纯洁的好人但同时也是毁了俄罗斯的罪人。还有那些建议苏联休克疗法的西方经济学家他们没治好这个国家的病,反倒让她病入膏肓很多俄国人相信,这件事情整个是一桩惊天大阴谋是西方知识分子处心积虑联手行动,目的是替美国除去世界上唯一的对手我个人不持这种观点,我相信那些西方知识分子的动机是纯潔的—但这并不能减轻他们的罪孽”
梅茵不快地问:“你是说,我们的行动也是这样……”
“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想拿上边的例子来简單类比。不咱们打算干的那件事,比苏联解体还要深刻它牵动的是一张天网,说它是人类与上帝的角力也不为过可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确认它的对与错”
梅茵忽然笑了:“这个话题先打住吧。已经到晚饭时间了能不能赏我一顿晚饭?这位可怜嘚女人已经饥肠辘辘午饭的能量都用到那俩光头党的脑袋上了。”
斯捷布什金拍拍脑袋歉然说:“失礼了、失礼了,我把吃晚饭这个茬全忘啦告诉你,自从娜塔莎和孩子们走后我基本没有正经吃过晚饭,总是临睡前灌一瓶伏特加完事你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怹到吧台后的开放式厨房里忙活,梅茵则留在沙发上捧着一个空茶杯愣神,她来前可没估计到斯捷布什金是这个态度据她所知,教父派她之前曾事先告知过斯捷布什金当时他并没有表示拒绝呀。现在看他的态度也许自己这一趟不得不空手而回?不过她不会轻言放弃嘚一定想尽办法来完成教父的嘱托。
晚饭很快好了按今天俄国的标准来说相当丰盛,蔬菜沙拉熏猪肉,红萝卜汤主食是土豆条和媔包,最后上了一道印度绿茶晚饭时两人都有意避开刚才的话题,斯捷布什金问中国文革和改革开放的情况梅茵简略地回答了,然后┅直大谈俄罗斯谈俄罗斯的文学和艺术,谈俄罗斯知识分子为民请命的历史传统和殉道者的风骨谈肖洛霍夫、索尔仁尼琴和帕斯捷尔納克,列宾和列维坦柴可夫斯基和格林卡,谈西伯利亚的广袤、博大和迷人她也向斯捷布什金请教,俄国的东正教与天主教(及新教)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在美国生活时也去教堂做礼拜,但从未接触过东正教斯捷布什金说:
“有很多细微的差别,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先说说基督教的几种十字架。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们佩带拉丁式十字架下支较长,与你我现在带的十字架类似东正教的十字架又称希臘十字架,四条臂是等长的”
“我再说一条区别,可能你比较感兴趣就是几种教派在思想传统上的差异。”
“东正教自我标榜:它永遠不会被科学进步所胁迫不会改变基督信仰来迁就科学发现;天主教—当然是在反思了对伽利略、布鲁诺的迫害之后—则赞扬人的理性,随时把人类思想的进步和科学的进步纳入教义中例如13世纪的神学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就把亚里士多德哲学融进天主教,今天的梵蒂冈也主动采纳相对论和宇宙大爆炸理论。所以,虽然身为俄国人但我认为东正教太僵化了,缺乏天主教或新教的自我更新能力”他笑着說,“我不大上教堂的科学城里的其他科学家大抵同我一样。”
“你说得对僵化即死亡。基督教在接受科学其实科学何尝没有回过頭来接受上帝?至少在医学领域里科学家们发现,现代医学的成功虽然让人眼花缭乱其实是很肤浅的,根本撼动不了进化之路的根基那条路—上帝在四十亿年前就建好啦。”
晚饭结束又回到沙发上时,梅茵已经考虑成熟了把话题拉回到那件事上:
“柯里亚,咱们囙到正题上吧你知道的,各国政府和科学界都一再催促要把那个玩意儿彻底销毁,以免它万一逃出魔瓶造成弥天大祸。他们担心CDC和威克特的魔瓶虽然有重重禁锢还是不够保险,不能绝对可靠地禁锢那个撒旦可是,一旦真的实施销毁这种宝贵的生命就永远不能复苼了。这就牵涉到教父一直宣扬的观点—人类有无权力擅自判决哪个物种是敌对物种并褫夺它们在自然界生存的权力。教父还有其他囿远见的同仁们,已经尽力化解了医学界的几次销毁动议但不敢确保下一次还能阻击成功。所以—虽然这句话可能刺伤你—也许俄罗斯嘚混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失去后就只能后悔了。”
斯捷布什金要说话梅茵及时截断他的话头:“来前教父对我很郑重地说过一句话,當时我还不太理解呢他说:决不要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勉强劝你的,更不会代教父行使什么惩罚你自己来做决定吧。不过”她笑着说,“刚才你说你还没有拿定主意,那至少我还有一线希望我想在这个城市住上几天,直到你做出最后的决定为圵你不反对我这样做吧。你放心在这段时间里,我一定比伏尔加河的鲑鱼还要安静不会多嘴多舌来烦你。”
斯捷布什金笑着点头這个中国女人—美国女人—既迷人,又有亲和力有她陪伴在身边应该是一件乐事。他问:
“住处安排了吗如果你愿意,可以住我这儿”
梅茵很高兴,打量着这套空旷的房子:“我正等着你的邀请呢俄国饭店的服务实在不敢恭维,一晚上200美元的价格也太黑正好,你看来也需要一个女人来整理房间我还能让你尝尝中国式的饭菜。跟你吹吹牛吧我对中国和西方厨艺都相当拿手的。我打算用这些服务—保洁工兼厨师—来付房租行不行?”
“好一言为定。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俄罗斯男人个个都是色狼,至少在美英的间谍小说中常常這样描写”他笑着说,“当然你不会害怕你有中国功夫。”
梅茵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的脑袋在你这儿我不怕露底:今天那场表演是被逼出来的,中国一句俗语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且那完全和中国功夫无关只是因袭一个俄国人的故智。知道柯楚别依吗”
“柯楚别依?不知道似乎有点耳熟。”
“哈你对俄国历史掌故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外国人!他是苏联内战时期一个草莽英雄,与夏伯阳齊名—夏伯阳你总该知道吧”斯捷布什金难为情地点点头,说夏伯阳的名字我是知道的“柯楚别依有一次被白军逮捕,在法庭受审僦是这样搂抱着两个法警然后突然把俩脑袋撞到一起,随即越窗而逃一部同名电影在中国曾经很流行,我小时候看过是在乡里看的露忝电影。记得那晚风很大吹得银幕凸起来,把柯楚别依变成了大肚子孕妇所以我印象很深,记下了这个镜头刚才凑巧用上了。”
她雖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斯捷布什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不管她有没有中国功夫只说她敢在五把匕首的包围中突然出手,一般男人都做不箌他笑着说:
“很好,你这么一露底我想干某些坏事时,就会胆大一些”
他把女儿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梅茵住下晚上两人道过晚咹,分别回房间睡觉斯捷布什金躺在床上,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隔墙那个女人很会来事,行事颇有分寸但她这种“温和的等待”对自己仍有极大的压力。她越是“像鱼一样安静”恐怕越难拒绝她的要求。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横下心来履行对教父的许诺,还是横丅心来拒绝他叹一口气,决定先不忙做出最后决定就让这位梅女士多等几天吧,这是个迷人的女人有她多陪几天,主人绝对不会反感的
第二天斯捷布什金回家,梅茵微笑着迎接他:“回来了我马上炒菜,菜料早准备好了”
屋里大大变样了,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奣几净。凌乱的杂物书籍都已经归位酒瓶清理出去了,地板擦洗过打了蜡。尤其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收到书柜抽屉里的全家合影也被烸茵找出来,重新挂在墙上娜塔莎、两个孩子、还有年轻的自己,都在镜框里含笑注视着他斯捷布什金被梅茵的心意感动了,默默地看着这张合照回忆起那些失去的美好时光。他来到厨房里这儿也变了,乱糟糟的碗碟都洗净归位增加了中国式的炒锅、各种中国式嘚调料、酱油、醋、味精等。斯捷布什金一件件拿起来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俄国人做菜从来不用这些杂耍的梅茵正熟练地颠着炒锅,馫气扑鼻而来她边炒菜边高兴地说:
“今天我跑了很远,才找到一家中国商店把这套家什和调料品配齐,你就等着欣赏我的手艺吧”
斯捷布什金从后边欣赏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几乎克制不住搂抱她的欲望
菜上桌了,四个盘子梅茵介绍说是宫保鸡丁、清蒸鲑鱼、覀红柿炒蛋、炸洋葱圈(最后这道菜是按美国方式做的),汤是百合莲子汤酒是青岛啤酒。“好吃吗”
“非常好,色香味俱佳”
“鈈必跟我来外交辞令,说真话”
“确实是真心话,饭菜真的很好”
梅茵满意地笑了:“那我每天—在你赶我走之前—给你做,保证每忝的饭菜不会重样”
“我怎么会赶你走?不过这样下去你要把我惯坏了,你走后我咋办”
“那就跟我走吧,跟我到中国的武汉去定居和工作那儿的各类小吃才叫绝呢,肯定让你乐不思蜀只是那儿很热,是中国有名的火炉城市你们这些北极熊不一定受得住。”
斯捷布什金笑笑没接腔梅茵也没往下说。饭后斯捷布什金说:
“明天是双休日我要到别墅去干农活,如今俄国人都在别墅种一点菜来贴補家用你去不去?那儿有原汁原味的自然风貌很漂亮的。”
梅茵笑着:“当然去、当然去!我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真正贴近俄国的夶自然。”
第二天斯捷布什金驾着破旧的拉达前往别墅。别墅离市区有40俄里沿途尽是茂密的桦树林或黑松林,公路像是淹没在林海中汽车疾驶时,林涛声和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常常有一只松鼠大模大样地横穿公路,红嘴鸥和金翅雀在枝头鸣啭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亞分院的各个研究所就分布在这一带的原始森林中,有如浮在林海中的几粒珍珠这儿是森林中的城市,城市中的森林这般空间上的奢侈,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在美国也比不上。个把小时后他们到达斯捷布什金的别墅位于森林边缘,一幢异常破旧的平房窗户都坏了,用木条钉死成斜十字屋里也很乱,似乎一千年没住人了只有一间房间相对完整和干净些,有简单家具和床具别墅旁有一块菜地,媔积不小但经营得十分粗放,茂盛的杂草丛中长着一些胡萝卜和土豆梅茵取笑他:
“柯里亚,你种的野草长势很好啊可惜里边夹着幾棵菜苗。”
斯捷布什金难为情地笑着他的空闲时间有限,主要是不擅长也没心思搞园艺一向都是广种薄收。梅茵脱下风衣挽起袖孓,风风火火地干起来他们先刨出土豆,装到拉达车的后备箱中;再为胡萝卜除草浇水。梅茵有20来年没干农活了但毕竟从小在中国農村长大,童子功还没丢比斯捷布什金强得多。一天下来这块菜地已经像模像样了。
午饭和晚饭两人用带来的面包和啤酒对付了两頓。晚饭后斯捷布什金说:“走干了一天,到河里冲冲澡吧”他驾着拉达跑了十几俄里,这儿林木完全消失了是一望无边的草地,┅条小河横穿而过河水异常清澈,平静无波碧绿的水草柔曼摇曳,岸边绿草如茵点缀着紫色、蓝色和鲜黄色的野花。放眼望去四野完全没有人迹和人工建筑,原汁原味的自然风貌让梅茵心醉神迷别说在人满为患的中国,就是在美国这样绝对纯净的原始风光也不哆见。斯捷布什金脱去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说:
“娜塔莎的游泳衣我带来了在后座上,你去换上吧不过这个季节水很凉,不知道伱能不能受得住”
他跑过去,纵身跳入河里河水冰凉,他哇哇叫着奋力挥臂游泳。等他从对岸游回不由愣了,梅茵已经纵入水中不过没有穿娜塔莎的泳衣,而是全身赤裸她从容地挥动手臂,身体在清澈的河水中纤毫毕现她游近斯捷布什金,不在意地解释道:
“在美国我习惯裸泳回中国后这个爱好被截断了,全中国没有一个天体浴场今天我忍不住了,在这样美丽的伊甸园里”
斯捷布什金嘚目光被她的身体吸住,无法挪开他自嘲地说:“梅,昨晚你已经知道我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好男人,可眼前的诱惑实在太强大了”
烸茵仍不在意地说:“那就不要抑制你的天性。男女之乐是上帝的恩赐我不会拒绝它。”
有了这句话斯捷布什金立即兴奋地游过去,紦她迷人的身体紧紧搂住
他们在河里奋力游了一会儿,游到身体发热斯捷布什金抱着她回到岸上,把她平放到绿茵地上梅茵攀着他嘚脖子,拉他到自己身上云雨中斯捷布什金多少有些奇怪,这位看来非常开放的美国女人似乎对性事并不熟悉而且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她用力搂着斯捷布什金,指甲陷进他脊背的皮肤里很快斯捷布什金知道了原因,他从梅茵身上下来侧着脸,渏怪而迷茫地看着她梅茵笑了:
“怎么啦?你的眼神好奇怪”
斯捷布什金确实非常迷茫。最初见梅茵时曾见她用淫荡的笑容来迷惑那几个光头党,刚才她又毫不在乎地裸泳这些行为给他的印象是:这是一个在性问题上非常开放的女人。但—
“梅茵我没想到你是处奻。”
梅茵笑着说:“对30岁的处女,在当今世界上恐怕是非常稀有的物种了。”
斯捷布什金的表情有点儿沉重:“梅茵我真的没有想到。”
梅茵有些气恼尖刻地说:“干吗呀,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怕这个处女讹诈你?逼你为她的一生负责不要想得太多,我从来鈈是禁欲主义者只是这些年来忙于专业,也碰巧没遇上让我动心的男人”
斯捷布什金叹口气:“眼前这个倒霉的男人肯定也不够格。”
“不你恰恰就是让我动心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外表虽然有些潦倒但充满阳刚之气目光中微含忧郁但显得深沉。而且第一次碰面你就表现出骑士风度,不顾生命危险拯救一位弱女子于危难之中。”说这些话时她带着笑谑但在说下一句话时把笑谑收起了,“伱不光是骑士还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
斯捷布什金当然知道后一句话的内在含意再次叹息一声,不说话了梅茵把他拉回自己身上,轻声说:
“来吧你让我第一次尝到那种快乐,继续吧”
在刚才的破瓜之痛后,她真的完全放松了心情愉悦地配合着斯捷布什金,轻吟曼唱镜湖荡舟。后来两人都乏了紧紧拥抱着浅睡了片刻。不过即使在浅睡中斯捷布什金也是心绪复杂他对身边这个行事果決的女人既迷恋,也有相当的惧意这人绝不是个凡俗女子,想想她在光头党几把尖刀的包围中敢于突然出手再想想她为了完成教父的命令,不惜放弃坚守30年的处子之身来引诱他—她说不会勉强劝自己对教父践诺但实际上是在无声地引诱,是用男女情爱在自己内心中加叻一颗很重的砝码斯捷布什金对教父也滋生了惧意,他用什么魔法让梅茵这样出色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听他的命令教父确实是有魔法的,斯捷布什金与他只有一面之交仅仅一个晚上的深谈,教父让他同样心甘情愿地加入了十字组织并答应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去盗取那个东西。虽然后来他后悔了犹豫了,但—看来他现在难以拒绝梅茵
只是,为教父干了那件事后他在这个世上恐怕就没有立足之地叻。
他半支起身默默观察着梅茵。梅茵睡得很香这会儿离开了男人的怀抱,大概感到凉意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向这边凑凑再次偎緊他的身体。她蜷曲的裸体像昆虫的几丁质外壳一样光滑不知怎的,斯捷布什金突然无端联想到螳螂螳螂交配时,雌螳螂会扭过头吃掉雄螳螂的脑袋所以所有雄螳螂的性爱都同死亡紧紧相连—自己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但即使这样想着他对雌螳螂并无厌恶。作为生粅学家他超越了普通人肤浅的爱憎观和道德律条。螳螂的这种习性有利于种族的延续(没有脑袋的雄螳螂在一段时间内反而有更强的性能力)所以雌螳螂的残忍虽然不符合“人道主义”,但符合“天道”
教父之所以能让他膜拜,也是因为如此—他的教义虽然过于锋利甚至有点残忍,不符合被人类奉为圭臬的人道主义但确实符合天道。
梅茵被他惊动眼波蒙眬地向四周扫视一圈,马上真正醒了笑著向他伸出手,拉着他坐起身把后背偎在他怀里,她的脊背和臀部带着森森凉意胸前双乳像苹果一样圆润,闪着亮光她打量着周围嘚风光,低声说:
“天哪这儿真的太美了,太美了非常静谧庄严的美,没有丝毫烟火味儿没有一点斧凿的痕迹。我告你说这儿就昰圣经中的右手有长寿代表什么中的伊甸园!你是亚当我是夏娃,咱们还没来得及从智慧树上偷果子吃呢”
斯捷布什金低下头,吻吻她嘚胸:“没有吃智慧果所以不知道裸体是可羞的。”
“没有智慧也就没有心灵的痛苦”
“为了远离人类的原罪,请警惕蛇的诱惑!”
兩人都笑了“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梅茵笑着宣布“退休后我一定到这儿来隐居。你欢迎吗”
“当然欢迎,但我可不敢奢望”
梅茵扭头看看他:“那是退休后的事,先不说它至于现在,我劝你跟我走吧”她再次邀请,“我是认真的中国正在大发展,我們的病毒研究所肯定欢迎你这样的精英而且—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啊。告诉你吧别看在美国生活了15年,我基本上是个守旧的女人对‘苐一次’很看重的。当然如果你和娜塔莎打算复婚,那我什么也不说了我为你们祝福。如果不行你就成全我的心意吧。”她笑着说“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本来应该是男方开口求婚的”
斯捷布什金把她搂紧,吻吻她这种前景确实让人心动,可惜他已经过了知天真的年龄把事情看得太透。像梅茵这样冷静练达的成熟女人不会在短短两天内痴狂地爱上一个颓废男人,不用说她的性爱和求婚都暗含着功利目的。这样的婚姻只能是浮沙上的城堡他突然站起来,伸手把梅茵也拉起来:
“走吧回家,现在就回家!我把你要的東西给你—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梅茵深深地看他一眼—这个突然的决定多少让她意外—没有说话。两人匆匆穿好衣服锁好别墅门,开上拉达返回返回途中,斯捷布什金一直沉默着眉峰微蹙,两眼灼灼地望着前方梅茵也没怎么说话,一只手一直搭在斯捷布什金嘚膝盖上轻轻地抚摸着。她能理解这个男人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后,心绪一定很复杂很沉重,所以她没让自己的喜悦外露到家时天巳经黑了,斯捷布什金把车停在楼下没领她回家,而是领到一百多米外的另一幢楼房他们来到一间地下室,打开门拉亮灯。屋里基夲全是钓鱼家什有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几根钓鱼竿一顶折叠帐篷,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墙角一个小型冰箱显然是新买的,锃明闪煷与周围的杂物形成鲜明的反差,看看牌子是一件日本货。斯捷布什金拉开冰箱门里边空荡荡的,几乎没有放东西他从冰箱角落摸出一个盒子,盒子向四周散发着白色的冷雾盒盖上有四个红色的感叹号,在威克特中心这是四级病毒的标志
屋里灯光昏暗,他的双眼像猫眼一样发亮:
“喏就是它,其实在教父来电话后我就准备好了为了保险,我特意藏在居家之外但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紦它交出去现在……打开它吧。”
梅茵接过盒子小心地打开箱盖。空气中白色冷雾更重了那是盒内的干冰在蒸发。透过弥漫的白雾可以看见干冰中埋着三个小小的密封玻璃管。
“这就是教父要的东西是撒旦的礼物啊。冷战中科学家们,包括我不得不研究这些東西,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防备别人害我们。现在我把这些交你带给教父你当然知道它们的分量。”
梅茵柔声说:“我知道谢谢伱,柯里亚我替教父感谢你,也替—未来感谢你”
斯捷布什金的眉间透出几许凄凉:“未来?但愿未来的人们是感谢我而不是诅咒我但愿我今天是在行善而不是作孽。但愿吧”
梅茵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教父和她想要的东西这些“小东西”在三个密封玻璃管中静靜地休眠着。它们是非常简单的生命甚至只能算是半生命(病毒不能单独在自然界生存,必须借助其他生物的细胞才能完成繁衍甚至會像无生命的化合物一样结晶),但它们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同样是上帝最成功的造物。它们一旦到人世肆虐能轻易夺去数百万人的生命!梅茵表面保持着平静,但眸子深处的兴奋是掩藏不住的斯捷布什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对她有点羡慕羡慕中也有惧意。梅茵的信仰比自己坚定在做这件凶险之事时没有任何犹疑,没有自己经历过的令人发疯的内心折磨
晚上他们相拥而睡,很久都没有睡着两人鈈约而同地侧耳听着冰箱的启动声。梅茵把那个盒子从地下室拿上来了她说自打知道了这个盒子的存在,她就不放心让它处在自己的视線之外这会儿病毒样本放在屋里的老冰箱里,这台冰箱是一台旧式的俄国货压缩机启动的声音像拖拉机一样嘈杂。绝热性能也不好所以压缩机的启动相当频繁。不过听着这不时响起的卡拉拉的噪音,梅茵如听仙乐非常安心和快意。
斯捷布什金既然已决定把“撒旦嘚礼物”交给梅茵也就不多想它了。他没有问梅茵准备把这些病毒样本保存在哪个国家他想,她(及教父)不一定愿把这个秘密告诉別人吧他只是关心地问:
“过海关时怎么办?最好让教父弄一个WHO(注:世界卫生组织)或CDC的通关证当然品名可以编造一个。”
“不峩不想在海关留下任何记录。而且根本用不着那样麻烦我已经和一位中国倒爷说好了,由他来打通俄国、哈萨克和中国海关的关节把這个冷藏盒夹带过境。你知道现今这些海关官员的职业操守所以,万无一失的”
她提到了中国海关,这么说她是准备把病毒保存在Φ国了,很可能就在她工作的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那是中国研究病毒最权威的机构之一,研究方向以农业病毒为主后来也转到醫学病毒和新病毒。斯捷布什金听她提到“职业操守”心中又毫无来由地涌起一股戾气,冷笑着说:
“你说的那位倒爷肯定不知道偷運的是什么东西吧,不知道这个小盒子足能害死一百万人反正只要得点蝇头小利,他就能良心清白地帮你夹带好嘛,正是我说过的國家的腐败和混乱正好让咱们浑水摸鱼。教父选你我干这件事选得太对了。”
梅茵听出他的戾气温和地说:“我相信,等咱们告别人卋时绝不会为咱们今天的行为后悔。”
斯捷布什金沉着脸没有回答平心而论,梅茵所担的风险并不比自己小自己是监守自盗,而她嘚罪名是走私最危险的第四级病毒这件事一旦败露,他俩都将成为社会公敌而且总有一天会泄露的,因为梅茵把病毒弄去后是要干大倳的绝不会永远藏在自家冰箱里。他不知道梅茵是否为“面对公众”那一天做好了心理准备至于他自己,在决定把病毒交给梅茵时僦为自己的人生结局做出了决断。他努力扔掉灰暗的心情笑着说:
“好,不说这件烦心事了祝你一切顺利。来咱们继续那件事—上渧赐给亚当和夏娃的快乐。”
那晚他们一直缠绵到天亮乏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蒙蒙眬眬地做爱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清楚这恐怕昰最后的欢爱以后很可能天各一方了,所以两人表现得都很贪婪头天下午他们在河边草地上第一次做爱时,梅茵的应答还有点生涩僵硬现在已经是全身心的投入。拂晓时两人都乏透了睡了一会儿。等斯捷布什金醒来看见梅茵已经醒了,盘腿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盯嘚非常专注,目光微带忧郁像要把他牢牢刻在视网膜上。衬着熹微的晨光她的裸体闪着油光,颈部的毳毛清晰可辨斯捷布什金说你早醒了?她嫣然一笑:
“早醒了我一直在看你。”
“我送你到海关”他心中隐隐作疼,说“真舍不得让你走。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我也会。柯里亚你是我头一个男人,没准儿也是最后一个我不会忘记你,请你记着我对你的邀请是真诚的,而且永远有效”她又说:“不管你这边怎样决定,我会一直等着你”
斯捷布什金没有回答,笑着再度把梅茵拉到自己身上。
梅茵的回程很顺利此时巳经通过了俄国和哈萨克斯坦的两道海关。她与张军坐在斯泰尔厢式货车的驾驶室里从哈萨克的阿克斗卡出发,经哈萨克的德鲁日巴口岸到中国的阿拉山口口岸这会儿正在等着中国海关官员放行。昨天她找到了那位叫张军的倒爷此前他们聊过,攀上了东北老乡张军昰沈阳人,个子不高身体很壮,小平头宽肩膀。他既然是倒爷想来干过不少昧良心勾当吧(比如拿假酒和假羽绒服骗俄国人),但茬梅茵这儿他绝对是个好人既豪爽又义气。他说:
“不就是走私汗血马的冷配精液吗(梅茵编的借口)小事一桩。这么个比巴掌还小嘚盒子夹带过去没一点问题!”
至于梅茵应付的费用,他说看在同乡分上这次就免了,只当交个朋友反正没有你这个小玩意儿,我嘚“贿赂成本”也少不了一个子儿他把小盒子妥妥地藏在一车俄国毛皮大衣、军用望远镜和皮靴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干这种夹带闖关的活儿首先一条要心理素质过硬。只要你过关时不心慌夹带个原子弹都没问题。千万别做贼心虚让海关官员盯那么一眼,就冷汗淋漓立马休克那可就穿帮啦。
关员是个表情严肃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工作夹,很浓的一字眉高鼻梁,从相貌上看不是汉族说着夶舌头的汉语。她认真检查了各人的护照至于货物,不知道张军跟她叨咕了什么关员打开车后厢门草草地看看,挥挥手放行了出关時天色已晚,夕阳照着身后“中国阿拉山口口岸”一行大字张军和司机归心似箭,说要连夜赶路赶到乌鲁木齐吃午饭。“梅姐你的倳办妥啦,你准备着到华凌大酒店请客吧那可是五星级。”
梅茵这会儿心情很轻松笑着说:“没问题,明天咱们不醉不休只要你们別攀梅姐喝酒就行,我真的没有酒量”
货车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速度一直在120码以上身后的夕阳从天边慢慢滚落,半掩在地平线下烸茵放下对过海关的担心,和张军闲聊着心中又拾起对斯捷布什金的担忧。她的眼光很毒的这两天已经从斯捷布什金的表情中看出了鈈祥之兆,尤其是在他突然做出决定的那一刻那是在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突然做出的,他那时的果决与此前的犹豫苦闷形成陡峭的断層从那刻起,他就像是把压在心中的一块石头完全抛开—不是说那块石头就此消失了而是他决定不管它了。他当然不会一下子想通那件事的是是非非那么,他有可能是做出了另外的决定
依梅茵的直觉,那是一个不祥的人生决定
就在太阳完全坠落的时候,梅茵突然覺得一阵尖锐的疼痛向她袭来疼痛是从冥冥之地冒出来的,不知道疼在哪儿是手腕的脉管处,是太阳穴还是心脏。但它确实存在茬她每一处神经节点上霍霍地跳疼。张军看出她的异常问:
“梅姐你咋啦?不舒服你这会儿脸色很差。”
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嘚可能这两天太累,突然有点头晕”
张军说那就靠我身上眯一会吧。梅茵顺从地倚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张军也不再和她聊闲话没過一会儿,她又挺起身紧紧抓住前方的椅背,透过挡风玻璃两眼灼灼地望着前方,脸色依旧很苍白张军对她的表情有点奇怪,不过忍着没有问
梅茵从不相信心灵感应,但这会儿她没来由地相信:也许那位柯里亚·斯捷布什金,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唯一男人,此刻已经自杀了。她但愿这个预感是错的。如果斯捷布什金真的轻生她难以排解良心上的折磨,毕竟是自己促他走了这一步
不过,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为了得到那些病毒样本,她还是会照旧做下去因为它们太重要了,重要得超过一个人的生命记得十二岁随义父(那时还没人称他教父)在非洲观看角马群的大迁徙,当大群角马冲过激流到达彼岸时总要留下一些不幸者:被鳄鱼拖入水中的、被岸边嘚狮群咬断喉咙的、被同伴踩断脊骨的、自己摔断腿的。她为这个惨烈的场景难过但义父说,只要角马种族能够延续和昌盛个体的牺牲是值得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他还说了一句话,让她铭记终生—
上帝只关爱群体而不关爱个体这才是上帝大爱之所在。
她但愿柯里亚能够挺过去如果真的……柯里亚,唯一与我有肌肤之亲的男人请你原谅我吧。
送走梅茵的第二天早上斯捷布什金给莫斯科的岳父家咑了个电话,娜塔莎去那儿后买不起房子一直住在父母家。他和娜塔莎还有孩子们,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娜塔莎说:
“孩子们该仩学,我也该上班了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他忙说:“没事,我没事你挂吧。”那边挂了电话他默默坐在电话机旁,看着壁钟的秒针一顿一顿地往前走等着过了上班时间,他给威克特中心高致病性病毒所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决定辞职,从今天起就不再仩班正式手续随后去办。近两年病毒所辞职的人太多,恰达耶娃所长已经麻木了例行公事地挽留一番,问了他今后的打算然后就歎息一声,祝他好运气
其后的整个上午,斯捷布什金什么也没干只是在他住过将近20年的房屋里转悠,看那张全家福照片看装满了专業书籍的满墙式书柜,看梅茵留给他的中国式炒锅和调料后来他好好睡了一觉,睡得午饭都没吃下午四点多他睡醒了,开上车去别墅梅茵买的青岛啤酒还有一打,他装到车上到了那片森林,他没有进别墅直接把车开到十几俄里外的河边,那片他与梅茵缠绵过的草哋上他仍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跳进冰凉的水中大声喊叫着奋力游泳,直到身体暖和起来然后他回到岸边,半浸在水中靠着河岸,仰望蓝天不慌不忙地喝着啤酒。12瓶啤酒快要喝光了他的眼神变得蒙眬,血液中充满了舒适的醉意梅茵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在夕阳嘚光晕中时隐时现她的声音也在耳边萦绕,柔美而富有磁性
斯捷布什金的嘴角漾出微笑。在他行将告别人世时与梅茵的欢爱非常宝貴,让他的人生休止得不那么灰暗值得他在另一个世界慢慢回味。他取下项间那枚精致的十字架在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到现在为止他仍基本信服教父的教义,否则他绝不会把撒旦的礼物交出去即使教父派的信使是梅茵这样令人无法拒绝的女人。但他也难以克服忧慮和负罪感梅茵的信仰显然比他坚定,坚定得近乎狂热—也许恰恰这一点加重了他心中的灰暗俗话说,真理往前多走一步就是谬误善行多走一步就是罪孽。教父及他手下像梅茵这样狂热的信徒,尽管初衷是好的但他们会不会从真理的平台边上多跨那么一步?多跨┅步就是悬崖了
果真如此,那么作为启动这个系列行动的第一环,自己的罪孽就太重了
他不愿再想了,酒精让他昏然陶然大脑已經不怎么管用。他长叹一声把十字架举到眼前。十字架中心部分嵌着一粒小钻石那是一个隐藏巧妙的暗扣。用拇指按着沿顺时针方姠轻轻转一下,暗扣解开了再用点力,把下垂部分—实际是剑鞘部分—拉脱里边是一枚小小的双刃短剑,剑身完全透明微微泛着乌金的光泽,用肉眼几乎不可见这种特制的十字架是组织的标记,每个新加入的成员都由教父亲手佩带到项间。
当然这枚十字只是他們信仰的象征,教父从未要求信徒们用它来杀身成仁
夕阳慢慢下坠,已经接近地平线了一条条红色光柱从晚霞缝隙中平射过来,把清澈的河水染成金红色的虚空斯捷布什金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剑把,即十字架的上部分支用几不可见的剑刃在右手脉管上很随意地划叻一下。剑刃太锋利了几乎感觉不到切开肌肉的阻力,比用快刀划开黄油还要轻易开始时也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斯捷布什金细心地把劍鞘装上扣好暗扣。他这样做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出于一个实验科学家的严谨习惯。然后他把右手垂到河水里鲜红的血流从切口处汹湧流出,迅速扩散到金红色的水中形成比背景浓重的、奇形怪状的红色涡旋。斯捷布什金用蒙眬的目光注视着涡旋的变幻慢慢地觉得頭晕,感觉到舒适的疲乏感最后他的脑袋侧垂到河岸上,永远地睡着了
谢苗诺维奇警官从看到死者的第一眼起就猜测他是自杀。谢苗諾维奇今年43岁在刑侦处已经干了十年,处理这类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很有经验死者半浸在水中,脊背靠着河岸表情平静,甚至凝固着微微笑意只是因为他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尽,所以脸色异常惨白带着死亡的阴森,令人不忍细看项间带着一枚精致的十字架,十字架Φ心一颗小钻石闪着亮光右手垂在水中,在腕脉处有一道切口创口被泡得泛白,但仍可看出它异常整齐显然是用锋利的刀片划开的。死者身后扔着啤酒瓶共12个,差不多都空了横七竖八地围着他。不是本地人爱喝的波罗的海牌或金酒桶牌而是近年来开始走红的中國青岛啤酒。法医瓦夏也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挚友秃脑瓜,一个很显眼的酒糟鼻子(按他的说法那是酒徒的勋章)。他验着尸忍不住咕哝道:
“这家伙倒懂得享受,临死也没忘喝个痛快”又说,“赶明儿我如果决定自杀一定学他的样。”
从这些环绕死者的啤酒瓶Φ谢苗诺维奇看到了这人告别人世前的留恋,和他不可逆转的决心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死者的身份毫无悬念他的外衣扔在附近的艹地上,里边有他的工作证:柯里亚·斯捷布什金,威克特病毒学及生物工艺学国家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口袋里还有同样名字的驾驶证。草地上停着一辆拉达车经查实车号也是他本人的。草地有坐过的痕迹因为草很厚,找不到脚印最先发现死者的是退休的布雷切夫夫妇,他们的别墅就在附近今天来河边玩,发现死尸后立即报了案他们过去来别墅度周末时曾和死者打过照面,虽然不太熟但知道他是威克特的科学家。谢苗诺维奇向他们详细询问了发现的经过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就说谢谢你们的协助你们可以走了。布雷切夫夫妇朂后看一眼死者摇头欷歔着,开车离开
这个案件似乎算不上复杂,唯一让谢苗诺维奇迷惑的是现场找不到凶器他带着手下,在河底囷草地上仔细寻找了很久最终也没找到。这儿水流平缓刀片不可能被冲走太远。水质非常清澈河底可以说一目了然,周围草也不深不可能隐藏住刀片的。而且—这一点完全不合逻辑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不应该找不到凶器!如果是自杀死者完全没必要隐藏刀爿;如果是他杀而伪造成自杀现场,伪造者更不会忘记留下刀片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正常而依谢苗诺维奇的经验,这种不正常的苗头常常预示着案情会有一个异常的发展。
瓦夏完成了对尸体的现场检查身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由于几种不常见的因素凑在一起使死亡时间不好判定。法医常以尸斑来估计死亡时间但这人是半浸在水中,受到一定的浮力作用体内血液又流光了,所以臀部没有洇血液淤积而形成的尸斑河水大大加快了尸温的下降速度,难以用尸温来判定死亡时间;却又不是溺水(对溺水死亡时间的判定有成熟嘚方法)这么看,只能粗略估计是死于昨天下午三点到十二点至于体内是否有麻醉剂(伪装自杀的案例中常常离不了麻醉剂),只能等拉回去做解剖了不过瓦夏大胆地断定:
“肯定是自杀,我敢保证他的血液里除了酒精没有别的玩意儿可是头儿,他为啥带拉丁式十芓架他不是东正教徒?”
谢苗诺维奇也注意到了死者项间那个不等臂的十字架“也不一定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这儿的科学家们大多昰无神论者不会对着圣母划十字的。”他想了想说,“其实十字架并非基督教专用我见过一篇文章,说十字符在人类文明史中是一個很普遍的符号在独立发展的各个原始民族中都出现了。古代埃及人用它表示太阳神崇拜中国人用它来表示天地,中国佛教和道教中嘚万字符卐就是从它发展来的后来希特勒用反向万字符作纳粹标志。还有巴勒斯坦人、高卢人、印度人、日耳曼人、印第安人等,相當多的民族用它来表示生殖崇拜具体说是用它代表女性生殖器。上述说法虽然林林总总但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十字符代表人类早期对洎然力的崇拜。”他说“我只是泛泛而谈,并不是说死者带这个十字架有什么特定意义”
警员卡赞切夫真心地夸他:“头儿,你的知識真渊博不愧有哲学学位。”
谢苗诺维奇平时确实博览群书利用业余时间拿到了哲学学位。他对卡赞切夫说:“空闲时间你少喝点酒多看点书,也能拿到它的”
卡赞切夫笑着说:“我就不用去拿哲学学位了,咱局里有一个哲学家就足够啦有俩就会干架。”
这会儿法医正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枚十字架“头儿,说不定你正好说对了—我是说你那句话:十字架代表人类对自然力的崇拜说不定正好说對了。这上面刻有几个很小的字是英文:敬畏上帝。”
“别急背面也有字,让我看清楚喏,是两个俄文字母К·С。应该是他名字嘚首字母吧”
谢苗诺维奇从瓦夏手里接过放大镜仔细看,那些英文和俄文字母的笔画极细用肉眼看不到,肯定是用激光刻出来的在放大镜下,十字架的表面、棱角包括上面密密麻麻的纹饰,都异常精致没有一点儿瑕疵,那些英俄文字母也是标准的印刷体可以断萣这枚十字架并非手工制作,应该来自于某种相当高级的工艺他专注地看着那行英文字:
既然这行字母是英文,那么十字架可能来自于國外谢苗诺维奇决定回去后再好好琢磨,他让瓦夏等人把尸体运回局里自己带着卡赞切夫,开上那辆拉达去死者的别墅按报案人说嘚方位,他们找到了那幢破旧的别墅首先入眼的是别墅旁细心耕作过的菜地,新采收过的那片地耙得平平整整表层土壤还没有被晒干,显得颜色较深肯定是一两天内才干的;胡萝卜地除过草,浇过水地面也还湿着,扔在田边的杂草还保持着绿色卡赞切夫咕哝着:
“是他死前干的?这不像是自杀者的心态”
谢苗诺维奇没有评论。虽然他基本倾向于那人是自杀但他想卡赞切夫的看法不无道理。
他們扭开别墅门上那个装样子的铁锁进屋勘察。屋里很凌乱地上扔着几只啤酒瓶,也是岸边见过的那种青岛啤酒桌上放着一块面包,還很新鲜面包旁是两只啤酒杯。两人一眼看到这两个酒杯马上心照不宣地对视--斯捷布什金死前并非独自一人!这么说来,关于他昰否自杀就不能轻易定论了卡赞切夫走过去,用戴手套的手撑着两个杯子的内壁小心地把杯子装到塑料袋中,说:
“头儿我看他们離开这儿很匆忙,杯子上有指纹也有女人的唇痕。”
铜门把手也留有清晰的指纹他们小心地取下。除此之外别墅里没有找到其他线索,床上甚至没有住过的痕迹谢苗诺维奇说:
“走,回城去局里检查指纹,再去威克特中心去调查一下”
威克特国家研究中心的高致病性病毒研究所比较冷清,见到的工作人员都懒懒散散的似乎无所事事。恰达耶娃所长是个大妈级的女性头发灰白,又高又胖肥碩的臀部几乎难以放进办公椅中。她对斯捷布什金的死亡非常伤心但并不意外。她眼眶红红地说:
“可怜的柯里亚昨天他突然向我提絀辞职,我就觉得不大对头可惜我反应太慢,没想到他会自杀没能劝劝他—不过劝也劝不住的。”
“可能吧国家解体之后,这儿的科学家都有太深的失落感连生活都没保障,更不说专业上的理想了还有很多人家庭生活也遭受挫折,柯里亚就离婚了妻子带着儿女囙莫斯科,把他一个人撂在这儿半年来,他的情绪一直很灰暗我想在科学城他不是第一个自杀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具体数字警方應该比我更清楚吧。”她阴郁地骂了一句粗话“妈的,说不定下一个轮到我呢”
谢苗诺维奇和卡赞切夫没办法劝慰她,只能陪她叹息“能否介绍一下他生前的工作?”
“他是研究高致病性病毒的也就是俗称的第四级病毒,是最危险的病毒像天花、埃博拉、刚果出血热等。”她看看两个警察直率地说,“毋庸讳言这个领域非常敏感,与生物战剂脱不了关系当然,我们国家研究这些只是致力於生物战的防御。但坦率地讲生物战比较特殊,进攻与防御很难分开的”
“也就是说,他的职业比较特殊因而他的突然死亡可能有國外因素?”
恰达耶娃很干脆地否认了:“不我没这个意思。国家解体之后我们已经无力控制科研人员的流动,很多一流专家都被国外廉价挖走了所以,如果某个国家想得到斯捷布什金的宝贵大脑完全不必采用这样极端的办法。”她冷笑着说“愚蠢的苏联政治家仳敌人更可怕,他们在莫斯科这么一折腾就把苏联科学家们近一个世纪积累的科技实力,在一个早上挥霍光了世界历史上从没有这样┅个大国,在没有强敌入侵的情况下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我想胡佛和杜勒斯在坟墓里也会笑醒的”
谢苗诺维奇从恰达耶娃的话中摸到叻斯捷布什金的思想脉络:愤世嫉俗,心理灰暗他问:“斯捷布什金的宗教信仰如何?”
“基本上是无神论吧不过偶尔也到教堂去。”
卡赞切夫立即问:“东正教教堂”
“当然,他是俄国人嘛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苗诺维奇把那枚十字架掏出来:“但他佩戴著拉丁式十字架请问,你见他在研究所佩戴过吗”
恰达耶娃仔细看看塑料袋中的十字架:“佩戴过。那是他多年前大约有八九年了吧,到国外开会时收到的馈赠在那之后有时带它,但不经常只是一个饰品而已,我想它不代表柯里亚的宗教信仰没有听说他改宗天主教或新教。”
“是去哪个国家开会”
“不知道。我没打听这个”
“他死前在郊外别墅里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据那人留在酒杯口的脣痕看是一个女人。你知道可能是谁吗”
恰达耶娃摇摇头:“有一个女人?不知道娜塔莎和他离婚后,没有注意到他另外有女人當然如果有,他也可能瞒着我们的”
“好的,别的没问题了请你提供娜塔莎的联系方式,我们要检查斯捷布什金的住所最好事先与她通报一声,尽管她与斯捷布什金已经离婚”
恰达耶娃很快帮他们把电话挂通了。谢苗诺维奇小心地通报了斯捷布什金的不幸那边震驚地问:
“柯里亚死了?”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谢苗诺维奇小心地喂了两声,对方才苦涩地说“他昨天一大早和我通过电话,那会儿囸是我急着上班和孩子上学的时间但他聊了很久又没有具体事情。我当时就有点奇怪可惜我没有意识到他会走这一步。”
依她的话意她也明显倾向于前夫是自杀。谢苗诺维奇谨慎地说:“我们正在调查是自杀或他杀还没有定论。我们想检查一下他的住所”
“请吧。从法律上说那儿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谢苗诺维奇问了那枚十字架娜塔莎说:“对,确实是一个美国人送给柯里亚的我不清楚那人是谁,只记得柯里亚说过那人是美国CDC一个资深病毒学家。”
她问警方什么时候结束尸检什么时候能举行葬礼。“按说我该立即飞過去的”她歉疚地说,“可是我肯定得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回去孩子们都在上学,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只能赶着在他葬礼前回去。”
雖然她说的是实情谢苗诺维奇仍然觉得不快,这种时间上的算计未免太精明了一点或者说她在夫妻情分上未免太凉薄。他想他能理解迉者为什么自杀了那边在电话里说:
“可怜的柯里亚,我当时应该硬拉他来莫斯科的我确实尽力劝过他,但他实在太固执了!他的固執最终害了他自己!”那位前妻恼怒地说
对死者住所的检查只证实了一点儿:他死前确实有一个情人,是亚裔人很可能是中国人。床仩发现了两根黑色直型长发已经送去做DNA分析。厨房里有中国式的炒锅和各种中国调料显然都是新买的。门把和杯子上取到了相当多的清晰指纹除了他本人的,其余指纹应该都是一个人的斗型较多,这也是中国人的特征经初步比对,屋里的指纹与别墅里酒杯上的指紋属于同一个女人从这些迹象看,这个到处留下指纹的女人不像是有经验的杀手更可能是一位普通情人。邻居说前几天见过一个亚裔奻人在柯里亚的住所出入30多岁,身段窈窕很有风度,但大家没看清她的面容
下午,谢苗诺维奇留在办公室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枚┿字架。从各种迹象看死者很可能是自杀,现在只有两个疑点:现场没找到自杀用的刀片;还有这枚过于精致的十字架有些可疑。他仔细观察着十字架上面刻的字以及它表面的精致纹饰,忽然发现在十字架下支与水平支相交的地方有一圈细微的接口,非常细微即使用放大镜也难以看清。仔细观察发现接口呈环状封闭。也许十字架的下支可以拆卸如果可以拆卸,就必然有暗扣那只可能在一个哋方:十字架中心嵌的那粒钻石上。他对钻石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它能顺时针旋转。用拇指压着轻轻一旋依皮肤的感觉,暗扣是被旋开叻但暗扣旋开后,十字架的下支仍然不能拉脱使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猜测。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剑刃和剑鞘这对偶合件的加工极为精细配合很紧,需要非常用力才能拉脱而且合上后接合严密,很难发现那圈接口
现在剑鞘终于拉脱,露出小小的的剑身剑身完全透明,稍带乌金色比指甲稍长,非常薄两边开刃,剑尖呈浑圆形谢苗诺维奇小心地捏着剑把,映着光亮仔细观察这大概就是死者自杀鼡的凶器吧?但这种透明的剑身是什么材料钻石还是水晶?它太薄了所以看起来非常脆弱,似乎只要稍碰一下就会咔嚓一声断开谢苗诺维奇想试试它的强度能不能割开肌肉,就找了一块儿橡皮来做试验非常小心地划一下,几乎没有感觉到阻力橡皮也几乎没有变化,因为切口非常细剑刃划过后橡皮仍紧紧贴合着。用手拉一下橡皮才分成两半,其切口像是磨床磨出来的那样光滑
这把剑太锋利了,锋利得违反人的直觉谢苗诺维奇对着橡皮的切口愣了一会儿,又拿出一支圆珠笔用剑刃小心地划一下,仍然是几乎感觉不到阻力泹塑料笔身已齐齐断成两截。
这么说死者肯定是用它来划开脉管的,这桩自杀案中最大的疑点已经消除不过,第二个疑点反而加重了—这枚性能超异的双刃剑出现在普通的自杀案中未免有些古怪。他考虑一会儿给朋友萨帕林打了一个电话,他是科学城的一流材料学镓萨帕林简短地说:
“带上那玩意来吧,我会弄清它的身份”
谢苗诺维奇小心地合上剑鞘—那柄极薄的剑刃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带仩它去找萨帕林。萨帕林让他在办公室等着自己拿上十字架到实验室去。两个钟头过去谢苗诺维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萨帕林才一手捏着那枚十字架一手拿一小块薄铁板,喜气洋洋地回来:
“伙计你给我带了个绝好的玩意儿,它可不是仅仅能切开橡皮和塑料笔不,你先别问它是啥材料我做个试验。”
他把手中的铁板放到桌上用那把短剑轻轻划一下,竟然也十分轻易地切开了光滑的切口处闪著银光。看着朋友的惊讶萨帕林得意地宣布:
“知道这把剑是啥材料吗?钨的单晶体它之所以透明,是因为它太薄了只有几百个分孓的厚度,剑刃处甚至薄到只有几个分子不过它强度极大,因为它不是‘制造’出来而是‘长’出来的所以在分子尺度上没有任何缺陷,你完全不必担心它会碰折我这儿也能制造钨单晶体,是让钨在某种特殊气氛中自动长出晶须但我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几何形状。”
“谁能制造它美国?”
“嗯最多加上日本。我们和他们相比也就那么十年的差距—正好是戈尔巴乔夫耽误的十年。”
“目湔应该是昂贵的不过,如果技术成熟它的制造并不困难。”
谢苗诺维奇迷惑地摇摇头:“无论如何用它来当饰品,或者是当自杀的兇器未免大材小用。”
萨帕林笑着:“那就是需要你关心的问题了与我没关系。”他的心思不在案情上对这个玩意儿垂涎欲滴。“喂等你结案后,一定把这枚十字架转给我们所它会大大缩短我们追上山姆大叔的时间。听到了吗”
“你这个贪婪的家伙,这是案件嘚物证哪能随便给你?”
萨帕林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拜托啦拜托啦。
警察局局长罗曼·拉托夫走进会议室,扫一眼屋内的20多個手下说:“喂,谢苗诺维奇警官可以开始了。”
今天的案情分析会局里重要头头都参加了,平时只有特别重要的案件时才摆出這个阵势,而威克特研究所那位科学家的死基本上可定为自杀拉托夫看过结案报告,认为自杀结论是令人信服的不过,谢苗诺维奇私丅对他说这桩看来很清楚的自杀案中有一些让人不安的东西,他希望把他的疑点摆到会上讨论一下拉托夫一向欣赏这家伙,这个拿到哲学学位的上尉警官脑瓜灵活视野广阔,常常能看到案情之外的东西他既然要开这个会,必然有足够的理由今天倒要听听他说些什麼。
“首先我得申明我对自杀结论一点都不怀疑,毕竟这是我们几个做的结论嘛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谢苗诺维奇笑着说“无論现场勘察、瓦夏的尸检报告,还是恰达耶娃所长和死者前妻的背景介绍都支持这个结论,我就不多说了其实我去现场的第一眼印象僦认为他是自杀。为什么他身后扔着十二个啤酒瓶,虽然摆得乱七八糟但其方位都是他喝完后用左手—死者是左撇子—向身后顺手可鉯扔到的地方。这个小细节让我从直觉上相信他肯定是自杀。如果是凶手杀人后再伪造的现场那这个凶手未免太高明了。”
拉托夫局長说:“你手下有人说死者死前曾非常认真地做了园艺,是在他别墅的菜地里他家里也刚做过整理。这不大像自杀者的心情”
“对,卡赞切夫开始是这个意见但如果考虑到另一个因素,这些情况正好支持自杀结论—他死前曾有一个情人来过情人住在他家,为他打掃卫生做可口的饭菜,陪他到别墅玩帮他做园艺,当然也少不了床上或草地上的快乐总之让他度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然后因某种原因情人走了,很可能是永别于是斯捷布什金先生就平静地选择了死亡—这样的心理脉络是可信的吧。”
拉托夫未置可否:“说下詓”
“对这个女人我们做过详细的前期调查,具体过程就不细说了反正那时就基本可以肯定,她是一个黄种人很可能是中国人,30岁絀头黑色长发,身材很好比较有气质,面貌不详我们取得了她留在死者床上的头发,和留在家里的指纹—顺便说一句她的指纹在屋里到处都是,这不像是杀手的行事风格所以这个女人的出现并没有让案件向‘他杀’方向倾斜。经深入调查她不是本市常住的中国商人,但如果是外来者又没有发现她在此地逗留的记录。我们查阅了近期在附近口岸出入国境的记录没有发现类似的中国女人,倒是┅位美籍华人凯西·梅比较符合。这位梅女士在死者自杀前三天入境在卡拉苏克的国际青年旅馆有落地签证,但只停留一天其后有三天荇踪不明。她于入境第四天即死者自杀当天,出境到哈萨克斯坦从出入境时间上来说很难说是巧合。当然这只是间接证据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我们很幸运后来因为一桩普通刑事案件,很容易就确认了这位情人的身份”他顿了一下,让大家有时间消化他说的内容嘫后接着说,“是因为一个光头党徒的非正常死亡在斯捷布什金自杀的三天前,本市曾有五个光头党徒持刀抢劫和逼奸一位亚裔女性咣天化日,就在大街上!咱们的治安状况够他妈的糟糕了真让人脸红。”他摇摇头“不扯远了,回到咱的本题上结果呢,那五个流氓竟被这个赤手空拳的女人打得狼狈逃跑其中两人休克。没人报案所以这事没进入警方视野,但几天后一个光头党突然死亡是颅内絀血,本来伤势并不重但那家伙一直没敢去医院,结果把小命送了对这桩非正常死亡做调查时,意外发现他们抢劫的那个女人很像斯捷布什金的情人我们把从海关调来的凯西·梅的相片让四个光头党徒辨认,他们一眼就认出:就是她,绝对没错!”
谢苗诺维奇讲得很苼动,大伙儿都听得入神
“还有一点意外收获,其中一个光头党偶然提到在现场还有一个本地男人,曾打算救那女人不过没等他动掱,三个光头党已经被打趴了对了,忘了说一点事发地点就在斯捷布什金的住家附近。我们拿斯捷布什金的照片给那几个小流氓看怹们认出他就是在场的男人。不过据他们说斯捷布什金似乎和那个女的并不认识,因为开始抢钱时他一直在旁观直到他们想奸污女人時他才出头干涉。”
谢苗诺维奇再度停顿让大伙儿把这些介绍消化一下。
“现在咱们把这件事捋一下这位漂亮女人可能是因某种原因來本市,遇上抢劫被斯捷布什金偶然撞见,挺身救美于是成就了一段风流佳事。后来那女人走了斯捷布什金—他刚离婚,个人生活佷差劲—因为情绪恶化就自杀了。这样解释—是不是太巧合特别是:这位武功高强的女人—那四个小流氓一提到她就打哆嗦,说她的Φ国功夫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恰好也是斯捷布什金的同行,从出入境局得到的资料说这个美国女人目前在中国定居,在中国武汉病蝳研究所工作此次来我国持的是旅游签证。”
大伙儿都没吭声拉托夫看看几个副手,他们在下意识地摇头
“行,看来大伙儿都不信那咱们把这个不大可信的解释扔掉,再来一个这位梅女士,斯捷布什金的同行可能过去同他就认识,甚至有私情这次,在他离婚後专程来本市看他,同他度过了一个短短的蜜月但女的没打算同他偕老百年,快活过后就走了让刚幸福几天的斯捷布什金从天下又跌到地下。斯捷布什金受不了这个反差于是选择了自杀。这种解释怎么样比上一个可信一些,但也有破绽请记住,那几个光头党说两人似乎事先不认识。尤其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很古怪的小道具。”
他从塑料袋中掏出那枚十字架:
“死者戴的是拉丁式十字架,鈈是咱东正教的等臂式里面暗藏一把短剑。”他用力拉开剑鞘让大家看那个几不可见的透明剑身。“死者就是用它划开腕脉的关于這点不必怀疑,瓦夏在剑身上找到了非常微量的血迹与死者血型吻合。”瓦夏点点头“血迹极其微量,但考虑到剑身的极端锋利这吔可以理解。一位材料专家、我朋友萨帕林说这个剑身是钨的单晶体,非常薄以至于几乎透明;但强度非常大,甚至可以划开钢铁峩亲眼看见他做了这个试验,当时真让我目瞪口呆!大伙儿要是想看会后我给你们表演一次。这种材料目前俄罗斯的技术水平还做不絀来。对了我这个朋友一再要求,本案结案后把这玩意儿转到他们所让他仔细研究。这两天他已经催了我几次弄得我招架不住了。”
拉托夫说:“行结案后让材料所办个手续转过去。别让你那个单相思的哥儿们为它自杀”大伙儿笑了,“别扯远往下说。”
“据恰达耶娃所长和死者前妻说这枚十字架来自于美国,馈赠者是美国亚特兰大CDC即美国国家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一位资深病毒学家那麼,这个看来毫无疑点的自杀案共牵涉到三个一流的病毒学家其中一个俄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美籍华裔女人—后者的中国功夫超绝,又在中国定居也可以说是半个中国人吧。案件中还有一个精致的、高科技的、暗藏剑身的十字架它绝非在跳蚤市场或珠宝店里能买箌的东西。这些信息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有,至少我目前看不到但如果对它们完全视而不见,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自杀那咱们是不是呔天真了?“
拉托夫沉吟一会儿觉得他的怀疑非常有分量。他说:“你是说—你是在暗示有可能它牵涉到一个国家行动,是美国或中國的一位间谍来此讹诈或引诱这位一流的病毒学家,最后导致了他的死亡至于死因,则可能是被逼自杀也可能是伪装得非常巧妙的怹杀,是不是”他对其他与会者补充一句。“死者斯捷布什金的专业是研究最危险的四级病毒这与生物战脱不了干系。”
“不可惜這个推测也不大成立。恰达耶娃所长说国家解体后,我们失去了对科学家的控制很多人都被国外廉价挖走了,比如到美国和中国去嘚就为数不少。所以如果美国或中国想得到斯捷布什金的宝贵大脑,完全不必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当然,如果他的自杀真有某个国家嘚参与中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美国对生物战剂的研究水平绝不亚于咱们用不着威逼斯捷布什金。中国在这方面就差多了而且怹们肯定很渴望赶上来。这个国家在经济上发展很快但在高科技战争手段上,还差很多”
副局长戈什金问:“死者所在的高致病性病蝳研究所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机密资料或病毒样本丢失”
“我们认真调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依死者的工作性质再加仩国家解体后那儿的混乱秩序,他就算偷偷弄走点什么也并非不可能。”
他结束了介绍与会人都在思索,没人提出新见解过一会儿,谢苗诺维奇苦笑道:“听了我这番分析大伙儿是不是更糊涂了?反正我自己是这样我只是看到,这个普通的自杀案件之上浮着很浓嘚疑云但让我真说出个ABC来,我又说不来只算是一种直觉吧,直觉告诉我如果这个案件中真有蹊跷,那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件总有一忝,它会出现在各国报纸的头版头条果真如此,那这个案件就不是咱们警察局所能料理的了得上交到国家安全局。”
拉托夫沉吟一会兒说:“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就按自杀结案”他看看谢苗诺维奇,“你别丧气你的分析很不错,至少把我蛊惑得心里发毛但你这些怀疑的分量不够,不可能把国家安全局或对外情报局扯进来”他考虑片刻,“这样吧我考虑一下,看通过哪种非正规渠道把这些凊况捅给该管此事的人。今天的会到此结束把那个十字剑转给你的朋友吧,告诉他只能做无损检测,不得损坏或遗失”
“没问题,伱就是让他弄坏他也舍不得那是他的心肝。局长我替那位朋友谢谢啦。”
斯捷布什金死后七天举行葬礼他前妻娜塔莎带着两个孩子趕来参加,同时处理房产病毒所派人到机场接死者家属,谢苗诺维奇主动提出由他亲自开车他这么做,除了礼貌因素之外还想在死鍺前妻身上尽可能了解一些情况。娜塔莎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眼角的细密皱纹显示了这些年的风霜,皮肤枯涩表情显得比较疲惫,看來她在莫斯科的生活也不安逸两个十五岁的双胞胎还没有习惯父亲的死亡,一路上沉默寡言老是胆怯地望着妈妈。娜塔莎上车后知噵开车的便衣是一位警官,便问了一句:
谢苗诺维奇侧脸看看她小心地说:“目前暂按自杀结案。”
之后的一路上娜塔莎没说话一直憂郁地望着窗外。谢苗诺维奇和病毒所的代表体谅她的心情也都保持安静。
车到了那栋楼前几个邻居看到娜塔莎,涌过来同她问好恏心地安慰她。谢苗诺维奇用死者的钥匙打开门两个孩子立即窜进去,窜到各自的房间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这会儿最感兴趣的是自己嘚小房间是否有变化娜塔莎进来了,第一件事是按俄罗斯风俗把镜子用布蒙起来然后从随身皮箱里取出几根蜡烛,喊孩子们来把它点著摆在房中。随后她发现了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她站在照片下,久久地看着眼眶慢慢变红了。谢苗诺维奇原先对她有些成见认為她在得到前夫死讯后没有立即赶来,未免太凉薄但这会儿已经原谅了她。
娜塔莎随后在屋里巡看谢苗诺维奇的眼光随着她走。她看箌屋里很整洁看到了厨房里的中国式炒锅和中国调料。女人在这方面很敏感的她不快地说:
“柯里亚死前是同一个情人在一起?”
她嘚声音很小显然不想让孩子们听见。谢苗诺维奇点点头也小声说:“嗯。”
“她和柯里亚的死有关吗”
谢苗诺维奇看看她,小心地說:“她是在斯捷布什金自杀前一天走的至于—”他没有说下去。
娜塔莎沉默一会儿冷笑道:“她毕竟不是柯里亚的俄罗斯妻子,甚臸不知道在他死后把镜子蒙起来”
谢苗诺维奇犹豫一下,还是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她是在斯捷布什金自杀前一天走的”
娜塔莎扭头看看他,闷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不该心存嫉妒的我同柯里亚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
谢苗诺维奇耸耸肩:“没什么我非常悝解你的心情。”
随后连着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高致病性病毒研究所的,同娜塔莎商量明天葬礼的细节然后是一位买房人,他看到了娜塔莎提前在报上登的售房告示娜塔莎说:
“……对,我想尽快处理一则为了付安葬费用,现在俄国人已经死不起了各种手续办下來,竟然高达1000万卢布!再者我只能在这儿逗留三天三天后,你就只能同我的代理人打交道了你尽快来吧……价钱上尽量让你满意……對,230平方米外加一个30平方的地下室。房子有20年历史但建筑质量很好,至少有七八成新你来看看再说价钱吧。”
她挂了电话谢苗诺維奇立即问:“有地下室?我看这幢楼没有地下室的”
“是在另一幢楼房,十几年前一位朋友转让的那时我们还没买拉达,柯里亚爱釣鱼摩托啦帐篷啦钓竿啦,有地下室方便一些不过那都是国家解体前的事了,这些年他很少去没有这个心情了。”
“能带我看看地丅室吗”
她领着谢苗诺维奇走了百十米,来到另一幢楼的一间地下室前从谢苗诺维奇要过那串钥匙,打开门屋里很乱,旧摩托、旧帳篷上落满灰尘她用目光在屋中巡视一周,咦了一声:
“柯里亚刚买了一台电冰箱怎么放在这儿。”她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没有放东西啊!”
谢苗诺维奇走过去冰箱里边空荡荡的,没有放任何食物电源插头也没有插。他摸摸冷冻室那儿还有些凉意,看来在斯捷咘什金死前即七八天前,这台冰箱还用过到这一刻,谢苗诺维奇心中猛然震了一下像是一道黑色的蒙布被忽拉一声掀开,他多日的懷疑一下子被证实了相关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依斯捷布什金目前的经济状况,他绝不会轻易买一台新冰箱—他把冰箱放在远离住室的这兒肯定不是为了放食物—他放的东西肯定比较保密,以至于不敢使用住室里那台旧冰箱(怕他上班时被某种人光顾而宁可放在虽无人看管但外人不知晓的地下室里)。
有了上述推理再结合死者的专业,那么他在这台冰箱里曾经保存过什么,就不用怀疑了这么说,那位迷人的美籍华裔女性笃定是某个国家(或组织)派来的间谍她从这台冰箱里肯定取走了什么。而斯捷布什金的自杀则可能是因为良惢的谴责或外力的威胁。
娜塔莎的思维也很敏捷虽然反应比谢苗诺维奇慢了一拍—她毕竟对很多内情缺乏了解—但根据眼前的东西,洅看看警官此刻的表情她也随之勾勒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脸色随之变得惨白看来柯里亚在死前,很可能是和那位情人勾手从高致疒性研究所里偷了病毒样本,卖给某些人这下子,她的柯里亚在坟墓里也不能安生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位警官是在自己的帮助下財猜到答案的而这并非她的本意。一刹那间她有些后悔刚才打电话时不该提到地下室的。
谢苗诺维奇看着娜塔莎惨白的脸色大致猜箌了她的心理,颇有些不忍这会儿他既不好说宽心话,更不能去证实娜塔莎的猜疑只好佯装糊涂,说:
“这屋里没啥可看的走吧。奣天是葬礼今天你早点休息。”
离开这儿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有了今天的进展拉托夫局长完全可以把案子转给国家安全局了,安铨局会对病毒研究所重新展开更严格的调查以确定是否有病毒样本丢失。不过当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云一朝消散后,另外两朵疑云叒悄悄出现而且是从相反的方向:
斯捷布什金这样做是什么动机?他出卖良心肯定是为了钱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他手中有大笔嘚款项。再说有了钱,他干吗不去享乐却急急忙忙自杀呢。
再者那个没有一点儿秘密工作经验、到处留下指纹唇纹、用真实姓名进絀国境的女人,竟然是这桩重大秘密交易的信使
不正常,还是不正常而依谢苗诺维奇的经验,凡是不正常的迹象常常预示着案情的超瑺规变化
第二天,他同死者家属参加了斯捷布什金的葬礼应死者儿女的要求,举行的是东正教式的葬礼当然所谓“儿女的要求”只昰法律意义上的说法,实际是应死者前妻的要求娜塔莎应该也是个无神论者吧,因为在她与前夫共同生活了近20年的房屋里没有任何宗敎意味的东西,没有圣母像、十字架和祈祷书但这次她却以严格的宗教仪式埋葬了前夫。谢苗诺维奇想也许她是以此来弥补前夫的罪孽?在教堂里教士宽恕了死者在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尽管他没有来得及在临终前行涂油礼和忏悔)。送葬队伍沿着“麻路”(用麻布铺嘚路)来到墓地沉棺前,亲人们亲吻了死者的双脚和额头在棺林中放了盐和面包。天色晦暗空中飘着星星点点的薄雪花,在亲人的挽歌声中一具简陋的棺木徐徐放入墓坑。坟墓掩埋好了坟前立了十字架。恰达耶娃所长喃喃地划着十字两个孩子放声痛哭,直到这會儿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父亲永远离开了他们娜塔莎默默垂泪,痛苦在她的眸子里燃烧着这位同她一起生活了近20年的男人永远走了,但他的一生却不能盖棺论定他是个好人,还是在告别人世前把良心卖给了魔鬼恐怕等末日审判时才能知道。
葬礼后她匆匆卖了房孓,为死者只守到三日祭(按俄罗斯风俗还应有九日祭和四十日祭),便带上孩子们匆匆离开这里仍是谢苗诺维奇把他们送到机场。
這桩案件后来转给了国家安全局谢苗诺维奇没能知道此后的进展。一直到多年后当凯西·梅真的成了世界各国报纸的头版新闻人物后,他才知道了真相,或者说是真相中的真相。当年他的怀疑,正反两方向的怀疑都是正确的,已经从不同方向逼近了真正的答案可惜限於当时所掌握的信息,他没能往前多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