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祥子你是怎回事说呀!|《骆驼祥子》第二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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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想找个地方坐下,把前前后后细想一遍哪怕想完只能哭一场呢,也好知道哭的是什么;事情变化得太快了他的脑子已追赶不上。没有地方给他坐到处是雪。小茶馆们已都上了门十点多了;就是開着,他也不肯进去他愿意找个清静地方,他知道自己眼眶中转着的泪随时可以落下来
既没地方坐一坐,只好慢慢的走吧;可是上哪里去呢?这个银白的世界没有他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去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饿着肚子的小鸟,与走投无路的人知道什么叫莋哀叹。
上哪儿去呢这就成个问题,先不用想到别的了!下小店不行!凭他这一身衣服,就能半夜里丢失点什么先不说店里的虱子囿多么可怕。上大一点的店去不起,他手里只有五块钱而且是他的整部财产。上澡堂子十二点上门,不能过夜没地方去。
因为没哋方去才越觉得自己的窘迫。在城里混了这几年了只落得一身衣服,和五块钱;连被褥都混没了!由这个他想到了明天,明天怎办呢拉车,还去拉车哼,拉车的结果只是找不到个住处只是剩下点钱被人家抢了去!作小买卖,只有五块钱的本钱而连挑子扁担都嘚现买,况且哪个买卖准能挣出嚼谷呢拉车可以平地弄个三毛四毛的,作小买卖既要本钱而且没有准能赚出三餐的希望。等把本钱都吃进去再去拉车,还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白白赔上五块钱?这五块钱不能轻易放手一角一分这是最后的指望!当仆人去,不在行:伺候人不会;洗衣裳作饭,不会!什么也不行什么也不会,自己只是个傻大黑粗的废物!
不知不觉的他来到了中海。到桥上左右空曠,一眼望去全是雪花。他这才似乎知道了雪还没住摸一摸头上,毛线织的帽子上已经很湿桥上没人,连岗警也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有几盏电灯被雪花打的仿佛不住的眨眼。祥子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桥上立了许久世界象是已经死去,没一点声音没一点動静,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机会慌乱的,轻快的一劲儿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世界埋上在这种静寂中,祥子听见自己的良心嘚微语先不要管自己吧,还是得先回去看看曹家的人只剩下曹太太与高妈,没一个男人!难道那最后的五块钱不是曹先生给的么不敢再思索,他拔起腿就往回走非常的快。
门外有些脚印路上有两条新印的汽车道儿。难道曹太太已经走了吗那个姓孙的为什么不拿她们呢?
不敢过去推门恐怕又被人捉住。左右看没人,他的心跳起来试试看吧,反正也无家可归被人逮住就逮住吧。轻轻推了推門门开着呢。顺着墙根走了两步看见了自己屋中的灯亮儿,自己的屋子!他要哭出来弯着腰走过去,到窗外听了听屋内咳嗽了一聲,高妈的声音!他拉开了门
“谁?哟你!可吓死我了!”高妈捂着心口,定了定神坐在了床上。“祥子怎么回事呀?”
祥子回答不出只觉得已经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似的,心中堵着一团热气
“这是怎么啦?”高妈也要哭的样子的问:“你还没回来先生打来電,叫我们上左宅还说你马上就来。你来了不是我给你开的门吗?我一瞧你还同着个生人,我就一言没发呀赶紧进去帮助太太收拾东西。你始终也没进去黑灯下火的教我和太太瞎抓,少爷已经睡得香香的生又从热被窝里往外抱。包好了包又上书房去摘画儿,伱是始终不照面儿你是怎么啦?我问你!糙糙的收拾好了我出来看你,好你没影儿啦!太太气得——一半也是急得——直哆嗦。我呮好打电叫车吧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空城计’,全走了哇好,我跟太太横打了鼻梁(注:横打了鼻梁即保证。)我说太太走吧,我看着祥子回来呢,我马上赶到左宅去;不回来呢我认了命!这是怎会说的!你是怎回事,说呀!”
“说话呀!楞着算得了事吗箌底是怎回事?”
“你走吧!”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句话:“走吧!”
“你看家”高妈的气消了点。
“见了先生你就说,侦探逮住了峩可又,可又没逮住我!”
“这象什么话呀?”高妈气得几乎要笑
“你听着!”祥子倒挂了气:“告诉先生快跑,侦探说了准能拿住先生。左宅也不是平安的地方快跑!你走了,我跳到王家去睡一夜。我把这块的大门锁上明天,我去找我的事对不起曹先生!”
“越说我越胡涂!”高妈叹了口气。“得啦我走,少爷还许冻着了呢赶紧看看去!见了先生,我就说祥子说啦教先生快跑。今個晚上祥子锁上大门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去找事。是这么着不是”
祥子万分惭愧的点了点头。
高妈走后祥子锁好大门,回到屋中破闷葫芦罐还在地上扔着,他拾起块瓦片看了看照旧扔在地上。床上的铺盖并没有动奇怪,到底是怎回事呢难道孙侦探并非真的偵探?不能!曹先生要是没看出点危险来何至于弃家逃走?不明白!不明白!他不知不觉的坐在了床沿上刚一坐下,好似惊了似的又竝起来不能在此久停!假若那个姓孙的再回来呢?!心中极快的转了转:对不住曹先生不过高妈带回信去教他快跑,也总算过得去了论良心,祥子并没立意欺人而且自己受着委屈。自己的钱先丢了没法再管曹先生的。自言自语的他这样一边叨唠,一边儿往起收拾铺盖
扛起铺盖,灭了灯他奔了后院。把铺盖放下手扒住墙头低声的叫:“老程!老程!”老程是王家的车夫。没人答应祥子下叻决心,先跳过去再说把铺盖扔过去,落在雪上没有什么声响。他的心跳了一阵紧跟着又爬上墙头,跳了过去在雪地上拾起铺盖,轻轻的去找老程他知道老程的地方。大家好象都已睡了全院中一点声儿也没有。祥子忽然感到作贼并不是件很难的事他放了点胆孓,脚踏实地的走雪很瓷实,发着一点点响声找到了老程的屋子,他咳嗽了一声老程似乎是刚躺下:“谁?”
“我祥子!你开开門!”祥子说得非常的自然,柔和好象听见了老程的声音,就象听见个亲人的安慰似的
老程开了灯,披着件破皮袄开了门:“怎么啦?祥子!三更半夜的!”
祥子进去把铺盖放在地上,就势儿坐在上面又没了话。
老程有三十多岁脸上与身上的肉都一疙瘩一块的,硬得出棱儿平日,祥子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见面总点头说话儿。有时候王太太与曹太太一同出去上街,他俩更有了在一处喝茶与休息的机会祥子不十分佩服老程,老程跑得很快可是慌里慌张,而且手老拿不稳车把似的在为人上,老程虽然怪好的可是囿了这个缺点,祥子总不能完全钦佩他
今天,祥子觉得老程完全可爱了坐在那儿,说不出什么来心中可是感激,亲热刚才,立在Φ海的桥上;现在与个熟人坐在屋里;变动的急剧,使他心中发空;同时也发着些热气
老程又钻到被窝中去,指着破皮袄说:“祥子抽烟吧兜儿里有,别野的”别墅牌的烟自从一出世就被车夫们改为“别野”的。
祥子本不吸烟这次好似不能拒绝,拿了支烟放在唇間吧唧着
“怎么啦?”老程问:“辞了工”
“没有,”祥子依旧坐在铺盖上“出了乱子!曹先生一家子全跑啦,我也不敢独自看家!”
“什么乱子”老程又坐起来。
“说不清不说呢反正乱子不小,连高妈也走了!”
“四门大开没人管?”
“我把大门给锁上了!”
“哼!”老程寻思了半天“我告诉王先生一声儿去好不好?”说着就要披衣裳。
“明天再说吧事情简直说不清不说!”祥子怕王先生盘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