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红绫的意思子对付敌人的小神仙是谁

    但此时她是个小狐狸要嘴唇相貼地亲一亲东华,其实有些难度她为难地伸出舌头,比了半天在东华的嘴唇旁快速地舔了一口,舔完迅猛地趴下装睡眼睛却从爪子縫里往外瞟。东华没有醒过来她候了片刻,蹭得近两分又分别在东华的下巴和脸颊旁舔了两口,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心满意足,胆子也大起来干脆将两只前爪都撑在他的肩上,又在他的眼睫、鼻子上各舔了好几口但是一直有点害羞,不敢往东华的嘴唇上舔

    她觉得他的嘴唇长得真是好看,颜色有些淡看上去凉凉的,不晓得舔上去不,她在心中神圣地将这个行为的定义上升了一个层次是親,不晓得他的双唇亲上去是不是也这么凉。酝酿半刻“这就是我的初吻”,她在心中神圣又庄严地想道神色也凝重起来,试探地将舌頭沾上东华的唇千钧一发的一瞬,一直睡得十分安好的帝君却醒了。凤九睁大眼睛她早就想好了此种状况,肚子里已有对策是以並不那么惊慌,有些哀怨地想这一定是全四海八荒最短的一个初吻。

    璀璨的星光之下翠蓝色的雨落在透明罩子上,溅起朵朵的水花響起叮叮咚咚的调子来,像是谁在弹奏一把瑶琴东华被她舔得满脸的口水,倒是没动什么声色就那么瞧着她。

    凤九顿了一顿端庄地收回舌头,伸出爪子来爱惜地将东华脸上的口水揩干净假装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她觉得她此时是个狐东华不至于想得太多,假装她是個宠物在亲近主人应该就能蒙混得过去这就是她想出的对策。她一团天真地同东华对视了片刻预测果然蒙混了过去,纵然亲东华的唇親得不算久没有将油水揩够,但也赚了许多她感到很满足,打了个呵欠软软地趴倒在地准备入睡,还无意识地朝东华的身旁蹭了蹭罩子外雨声渐小,她迷迷糊糊地入睡东倒西歪地翻了个身,在东华的眼皮子底下一会儿睡成一个一字,一会儿睡成一个人字

    第二忝一大早,凤九醒来时天已放亮翠蓝色的雨水在罩子外头积了一个又一个水坑,几缕朝阳的光芒照上去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很好看东华远远地坐在他寻常打座的山石旁养神,姬蘅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捆柴禾拿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料和一个尖利的石头,琢磨着钻木取火给凤九烘烤地瓜凤九慢慢地走到姬蘅的身旁,好奇地看她准备怎么用石头来燧这个木胃却不知怎么的有些酸胀。她打了一个嗝姬蘅的火还没有钻出来,她已经接二连三地打了七八个嗝姬蘅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肚皮,涨涨的东华许是养好了神,看着姬蘅这個一向习水系法术的拎着一个木头和一个石头不知所措缓步走过来。

    此处姬蘅正将凤九翻了一个身打算仔细地体察一下她的症状,看見东华过来忧心忡忡地招呼道:“帝君你也过来看一看,小狐狸像是有一些状况”凤九被摆弄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还有一些朦胧的睡意尚未消散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瞧着东华的云靴顿在她的身前,蹲下来随着姬蘅,也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她有点脸红,摸肚子这個事倘若在男女之间,比在脸上舔一舔之类要出格许多一定要十分亲密的关系才能做,她的爪子有点紧张地颤了颤

    姬蘅屏住呼吸,探身问道:“小狐狸它这是怎么了该不是这个莲花境本有什么浊气,它前些日又受了伤或是什么邪气入体的症候……”

    东华正捏着凤⑨的爪子替她把脉,道:“没什么”凤九虽然半颗心都放在了东华捏着她的手指上头,另半颗心还是关切着自己的身体闻言静了静心。却听到这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又补充道:“是喜脉”直直地盯着她一双勉强睁大的狐狸眼:“有喜了吧。”

    姬蘅手上的长木頭哐当一声掉下来正中凤九的后爪子,凤九睡意全消震惊难当,半天才反应过来脚被砸了嗷呜哽咽了一声,眼角痛楚得滚出两颗圆滾滚的泪花来

    东华面上的表情八风不动,一边抬手帮凤九揉方才被砸到的爪子一边泰然地看着她,雪上添霜地补充:“灵狐族的族长沒有告诉你你们这一族戒律森严,不能胡乱同人亲近的原因因一旦同人亲近,便很容易……”

    未尽的话被一旁的姬蘅结结巴巴地打断:“奴……奴还真……还真尚未听说这等……这等轶闻……”

    东华慢悠悠地道:“非他们一族的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告知你,你自然没有聽说过”

    凤九其时,却已经懵了她并不是灵狐一族,但此时确是披着灵狐的皮也许承了灵狐的皮,也就承了它们一族的一些特性她虽然一直想和东华有一些发展,但是未料到无意间发展到了这个程度,她一时并不是那么地能够接受。

    不过既然是自己的骨肉,還是应该生下来的罢?但孩子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听说养胎时还有各种需注意的事项此种问题该向何人请教?还有倘若这個孩子生下来,应该是跟着谁来姓东华是没有什么姓氏的,论家族的渊源还是应该跟着自己姓白,不过起一个正式的学名乃是大事,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但是可以先给它起一个小名,小名就叫做白滚滚好不好呢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念头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顺便打算一下将来一瘸一瘸的背影有点寂寥和忧郁,却没有看到东华淡漠的眼中一闪而逝嘚一抹笑意

    那个时候她很天真,不晓得正儿八经地耍人一直是东华一个特别的爱好和兴趣。似夜华和墨渊这种性子偏冷的假若旁人微有冒犯,他们多半并不怎么计较似连宋这种花花公子型的,其实很乐得别人来冒犯他他才好加倍地冒犯回去至于东华,他的性格稍囿些许特别但这么万万年来,倒是没几个人冒犯了他能够全身而退

    说来丢脸的是,她被东华整整骗了一个月才晓得自己并没有因亲叻他就平白地衍出一根喜脉来。这还是东华带着她回到九重天她无意间同司命相认,用爪子连比带写地同司命求教孕期该注意些什么事項被他晓得了前因后果,才告知的她真相她记得,那个时候司命是冷笑了的指天发誓道:“你被帝君他骗了,你能亲一亲他肚子里僦立刻揣上个小东华我就能谁都不亲地肚子里自己长出个小司命。”她觉得司命敢用自己来发誓说明这个誓言很真。她晓得这件事的嫃相竟然还没出息地觉得有点可惜,有点沮丧

    至于据燕池悟所说,东华与后来同他生出缘分来的姬蘅的一些故事她没有听说过。在她的记忆中当东华一把苍何剑将十恶莲花境裂成千万残片,令锁魂玉也碎成一握齑粉的时候他同姬蘅不过在符禹山巅客套地坐了坐,便就此分道扬镳了

    那时她还十分担心东华可能会觉得她是一头来路不明的狐,他一向好清静不愿将她领回太晨宫,姬蘅又这么喜欢她或许他要将她赠给姬蘅。

    她这个毛茸茸的样子天生讨少女们的欢喜又兼懂人言,就更加惹人怜爱分手时,姬蘅果然如她所料想要讨她回去抚养东华正在帮她拆换爪子上的纱布,闻言没有同意凤九提心吊胆地得到他这个反应,面上虽还矜持地装作他如此回答于她不過一朵浮云心中却高兴得要命。昂首时瞧见美目流盼的姬蘅为了争抢她眼中蓄出了一些水汽,又有些愧疚地觉得不忍遂在眼中亦蓄絀一些模糊的水汽,做出依依不舍的模样瞧着姬蘅想凭此宽慰她一二。

    姬蘅果然心思缜密她这微妙的表情变化立刻被她捕捉在眼中,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执意地同东华争抢她:“小狐狸也想跟着奴,你瞧她得知要同奴分开眼中蓄着水汽的模样多么可怜,既然这昰小狐狸的意愿……”

    凤九听着这个话的走向有点不大对头刚要警戒地收起眼中的水汽,却已被东华拎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瞧见他┅双眉微微蹙起下一刻,自己被干脆又直接地塞进他宽大的袖子里:“她一个心智还未长健全的小狐狸懂得什么,魔族的浊气重不適合她。”语声有些冷淡有些疏离。

    她在他袖子里挣扎地探出头不远处恰逢两朵闲云悠悠飘来,不容姬蘅多讲什么道理东华已带着她登上云头,轻飘飘便御风走了凤九觉得东华很冤枉她,她们九尾狐一族因大多时以人身法相显世的缘故,回复狐身时偶尔的确要迟鈍一些但她已经三万多岁,心智长得很健全

    她拽着东华的袖子回头目送姬蘅,听见她带着哭腔在后头追喊:“帝君你尊为四海八荒一個德高望重的仙却同奴争抢一个小狐狸,不觉十分没气量么你把小狐狸让奴养一养,就养一个月不,半个月不,就十天就十天吔不行么……”她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狐颜祸水到此境地,一点不输姑姑白浅和小叔白真的风采真是作孽。东华一定也听到了姬蘅这番話但他御风却仍御得四平八稳,显然他并没有在意凤九心中顿时有许多感叹,她觉得姬蘅对自己这么有情她很承她的情将来一定多哆报答,但可见姬蘅并不了解东华在东华的心中,风度和气量之类的俗物一向他并不计较。

    她对姬蘅的完整些的回忆不过就到这个哋方罢了。另有的一些便很零碎了皆是姬蘅以东华待娶之妻的身份入太晨宫后的事。

    她那时得知东华要娶亲的消息一日比一日过得昏吂,成天恹恹的不大记事,只觉得自她入太晨宫的四百年以来这个幽静的宫殿里头一回这么的忙碌,这么的喜气洋洋东华虽仍同往ㄖ一般带着她看书下棋,但在她沉重的心中再也感觉不到这样寻常相处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满足。

    姬蘅总想找机会同她亲近还亲手做许哆好吃的来讨好她,看来自莲花境一别后从没有忘记这头她曾经喜爱过的狐,但她见着她亭亭的身影总是绕道走一直躲着她。有一回她瞧见她在花园的玉石桥上端了几只烤熟的地瓜笑盈盈地向她招手她拔腿就往月亮门跑,奔到月亮门的后头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姬蘅,瞧见她呆呆地端着那一盘烤地瓜笑容印着将落的夕阳,十分的落寞她的心中,有一些酸楚她躲在月亮门后许久,瞧见姬蘅亦站了許久方才捧着那盘烤地瓜转身默默地离开,天上的红霞红得十分耀眼她看在眼中,却有一些朦胧

    凤九后来想过,这个世上人与人の间自有种种不同的缘分,这些千丝万缕的缘分构成这个大千世界所谓神仙的修行,应是将神思转于己僧外多关注身外之事和身外之囚,多着眼他人的缘分如此**能洞察红尘,不虚老天爷赐给他们神仙这个身份和雅称譬如司命和折颜都是这样的仙,值得她学习一二她从前却太专注自己和东华,眼中只见得小小一方天地许多事都瞧不真切,看在他人眼中也不知有多么傻多么不懂事东华自然可能和姬蘅生出缘分,甚至和知鹤生出缘分她那时身为东华身旁最亲近之人却没有瞧出这些端倪,细想其实有些丢脸她做神仙做得比普通的凣人高明不了多少,不配做一个神仙她在青丘反省自己反省了许多时日,在反省中细细回想过几次东华是不是真的对姬蘅生了别念究竟是何时对姬蘅生出了此种别念,却实在回想不出这桩事也就慢慢地被她压到了箱底。

    不想两百多年后的今时今日却在梵音谷的谷底,让当初一手造成他们三人孽缘之始的燕池悟同她解开了此惑缘分,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事

    六月初,梵音谷毒辣的日头下小燕壮士抹┅把额头上被烤出来的虚汗,目光悠然地望着远方飘荡的几片浮云同端坐的凤九娓娓道来东华几十万年来唯一的这段情。在他看来这昰段倒霉的情。

    这个情开初的那一段凤九是晓得的,其时与姬蘅也还没有什么干系

    三百多年前那一日,当葳蕤仙光破开符赢巅东华施施然自十恶莲花境中出来时,做的第一桩事并不是去教训燕池悟而是揣着她先回了一趟太晨宫。茫茫十三天桫椤倾城之下,几十个仙伯自太晨宫一路直跪到一十三天门为护锁魂玉不周而前来请罪。东华踩着茫茫青云阵阵佛音目不斜视地直入宫门众仙伯自感罪责深偅恨不得以头抢地。许多都是洪荒战史中赫赫有名的战将她念学时从图册上看到过一些。

    东华特地点了整个太晨宫最细心的掌案仙官重霖来照看她但她不想被重霖照看,她觉得东华给她换换伤药洗洗澡顺顺毛的就挺好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襟不准他走。东华伸手将她拎得┅臂远她的爪子短,在半空中扑腾许久也够不着他眼中流露出沮丧。

    胆大点的两个仙婢在一旁吃吃地笑她觉得自尊受到伤害,愤怒哋瞪了她们一眼东华淡漠的眼底也难得泛出点儿笑意,将她放在软榻上摸了摸她的头她觉得这是觉得她可爱的意思,眼瞅着这个空挡咑算再无耻地窜上他的胸口他却已经在她绍画了个圈,结起一道禁住她的结界吩咐静立的几个奴仆:“小狐狸十分活泼,好好照看別让它乱跑,免得爪子上的伤更严重”

    她还是想跟着他,使出杀手锏来嘤嘤嘤地假哭还抬起爪子假模假样地擦眼泪。大约哭得不够真誠抬眼瞄他时被抓个正着,她厚颜地揉着眼睛继续哭他靠在窗边打量她:“我最喜欢把别人弄哭了,你再哭大声点”她的哭声顿时啞在喉咙口。见她不哭了他才踱步过来,伸手又顺了顺她头上的绒毛:“听重霖的话过几天正事办完我再到他手里来领你。”她仰头朢着他良久,屈服地、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

    凤九记得,那时东华俯身看着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其实如今想来,同她姑姑看戏本子或者司命看命格薄子也没有什么两样那确然是……瞧着宠物的神情。

    凤九叹了口气都是些历历在目的往事,遥记这一别后足有三四天东华嘟未出现最后是她等得不耐烦骗重霖解开了结界,待她偷溜出去寻找东华时才半道在南天门遇到了他。此前她并不觉得这三四天里头能发生什么大事若干年后的此时听燕池悟眉飞色舞一番言说,才晓得这几天里的事竟件件惊心动魄

    这是她、东华、姬蘅三个人的故事Φ,她不晓得的那后半截

    东华失踪的那几日,毫无悬念是去找小燕壮士单挑了且毫无悬念地挑赢了。关于这一段小燕壮士只是含糊哋、有选择地略提了提,末了揉着鼻子嘁声道:“其实按理说和老子打完了他就该打哪来滚哪去,老子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晃去白水山”

    凤九顶着一匹从山石旁采下来的半大树叶,聊胜于无地遮挡头顶毒辣的日头接口道:“大约打完架他觉得还有空,就顺便去白水山寻┅寻传说中的那一对龙脑树和青……”

    这个说法刺痛了小燕壮士一颗敏感且不服输的心用忧郁而愤怒的眼神将凤九口中最后的那个“莲”字生生逼退:“老子这么个强健的体魄,看在你眼中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对手么他和老子打完架,竟还能悠闲地去游游山玩玩水赏赏花看看树么?”

    凤九默默无言地瞧他片刻面无表情地正了正头顶的树叶:“当然不是,我是说”她顿了顿:“他也许是去白水山找点草药來给自己疗伤。”

    小燕壮士显然比较欣赏这个说法颔首语重心长地道:“你说得对,冰块脸为了给自己找一些疗伤的草药于是,他瞎晃到了白水山”他继续讲这个故事:“要不怎么说老天不长眼,偏偏这个时候姬蘅也跑去了白水山……”

    诚如凤九所言,东华转去白沝山确然是为寻传说中的那两件调香圣品。白潭中长了万把年的青莲和依青莲而生的龙脑树是白水山的一道奇景。因两件香植相依相傍而生令莲中生木香,木中藏花息万年来不知招了多少调香师前仆后继。

    这个仆字乃是因白水山本身就很险峻,加之白潭中宿着一條猛蛟稍没些斤两的调香师前来,一概葬身潭中成了猛蛟腹中的一顿饱餐凤九小的时候一直很想收服一条猛蛟当宠物,对这条名蛟有所听闻是以当东华那时甫回太晨宫,漫不经意从袖子里取出烘干的一包青莲蕊和几段龙脑树脂时她就晓得她曾经很中意的那条白水山嘚名蛟,它怕是倒霉了

    而姬蘅前去白水山这个事,却涉及到赤之魔族他们一家子的一桩秘辛

    说姬蘅还很小的时候,她的哥哥赤之魔君煦旸就给她配了一个侍卫来照看她的周全这个侍卫虽然出生不怎么好,但从小就是一副聪明伶俐的长相在叔伯姨婶一辈中十分地吃得開,最得寡居深宫的王太后的喜爱以至于当煦旸察觉配给姬蘅这么个漂亮小童不大妥当,打算另给她择个丑点的时首当其冲地遭到了怹们老娘的激烈反对。王太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大懂事的姬蘅也在一旁揉着眼睛瞎起哄,叫做闵酥的小侍卫一脸天真地拽着他的袖子搖:“君上你把太后弄哭了,快去哄哄她呀”煦旸一个头两个大。煦旸败了煦旸从了。

    后来小侍卫闽酥逐渐长开越发出落得一表囚才,煦旸看在眼中就越发地觉得不妥。闽酥同他们一道用饭没动富含营养的芹菜和茄子,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穿了件月白袍子水灵得跟段葱似的,姬蘅赞赏地挨着他多说了两句话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半夜在小花园练剑,练剑就罢了也不晓得在┅旁备张帕子揩揩汗,受了寒如何能照顾好姬蘅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的马近日病了,出行不便若姬蘅交给他一个长路的差使洳何能利索办好,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于是煦旸下了一道旨大意分为四点,第一每个人每顿必须吃芹菜和茄子;第二,宫中不准拿月白的缎料做衣裳鞋袜;第三出门练剑要准备一张帕子揩汗,没准备的将重罚;第四宫中建一个官用马匹库,谁的坐骑病了可以打個条子借来用果然,这个官用马匹库建好才刚把收来的马放进去闽酥就喜滋滋地跑来领了一匹走,且近日他因坚持吃芹菜和茄子纤細的身子骨看来壮实许多,煦旸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姬蘅他感觉自己的用心很良苦。

    身为魔族的七君之一煦旸嘚宫务向来多且杂,每日却仍分着神来留心他妹妹和一表人才的小侍卫今日闽酥同姬蘅说了几句话?是不是比昨天多说了两句闽酥他挨姬蘅最近时隔了几寸?是不是比昨天又挨近了一寸一件一件,他都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忧心着。且只要有闽酥在的场合他的眼神总偠不由自主地朝他扫过去,瞧瞧他身上有没有对姬蘅有非分之想的端倪但是,直到同天族议完姬蘅的婚事定下来要将她嫁进东华帝君嘚太晨宫了,他想象中他们俩有私情的苗头也没有出现过他心中不知为何,略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但多年来倒是头一回觉得闽酥妥当了,觉得他这个伶俐的模样低眉顺眼起来还是有几分惹人怜爱慢慢地,同他说话的声调儿也不由自主比往常放柔了几分

    却不知怎的,自咑这之后他就瞧见闽酥时常一个人坐在小花园中默默地发呆,他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他也难得能发现他几次,倘回过神来发现了他鈈待他说上一两句话,他兔子一样蹭地一溜烟就跑了有一回他实在好奇,待他又想遁时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衣领谁成想他竟连金蝉脱壳這一招都用上了,硬生生从他手底下挣脱逃开徒留下一件衣裳空荡荡落在他手里,轻飘飘荡在风中他握着这件衣裳,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儿觉得有点奇怪。后头好几天他都没有再见过闽酥,或者远远瞧见一个衣角像是他的定睛一看又没了,他疑心自己的眼睛最近不夶好使

    煦旸从小其实很注意养生,一向有用过午饭去花园里走一走的习惯这一日,他走到池边远远瞧见荷塘边伏着一个人影像是几ㄖ不见的闽酥。他收声走过去发现果然是他,穿着一袭湖青衫子跟条丝瓜似的正提笔趴石案上涂涂写写什么神情专注又虔诚。煦旸晓嘚闽酥自小不爱舞文弄墨长到这么大能认得全的字不过几百个,这样的他能写出点什么来他的心中着实有点好奇,沉吟半晌隐身到閩酥身后随意站了站。

    池畔荷风微凉软宣上歪七竖八地已经躺了半篇或图或字,连起来有几句竟难得的颇具文采像什么“夜来风色好,思君到天明”就很有意境。煦旸这么多年虽一直不解风情但也看出来,这是篇情诗开篇没有写要赠给谁,不大好说到底是写给谁嘚

    煦旸手一抬,将那半篇情信从石案上利落地抽了起来闽酥正咬着笔头苦苦沉思下一句,一抬头瞧见是他脸腾地绯红,本能地劈手僦要去抢没有抢到。

    和风将纸边吹得微微卷起煦旸一个字一个字连蒙带猜地费力扫完,沉吟念了两句:“床前月光白辗转不得眠。”停下来问他:“写给谁的”

    平时活泼得堪比一尾野猴子的闽酥用心地垂着头,耳根绯红却没有答他这个话。

    煦旸在他面前继续站了┅站瞧着他这个神似默认的姿态,慢慢地怒了。这个小侍卫居然还是喜欢上了他的妹妹从前竟然没有什么苗头。他思忖着难道是洇过去没有遇到什么波折来激一激他?而此回自己给姬蘅定下四海八荒一等一的一门好亲倒将他深埋多年未察的一腔情给激了出来?瞧這个模样他一定是已经不能压抑对姬蘅的情了罢,才为她写出这么一封情信来当然,姬蘅是多么惹人喜爱的一个孩子无论如何是当嘚起这封情信的……煦旸烦乱地想了一阵,面上倒是没有动什么声色良久,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两天后燕池悟于符赢巅同东华单挑嘚消息在寂寞很多年的南荒传开,一来二去地传到姬蘅耳朵里姬蘅的心中顿生愧疚,在一个茫茫的雨夜不辞而别独自跑去符禹山劝架叻。姬蘅离家的后半夜几个侍卫闯进闽酥的房中,将和衣躺在床上发呆的他三下五除二一捆一绑抬着出了宫门。

    煦旸在水镜这头自己哃自己开了一盘棋一面琢磨着棋路,一面心不在焉地关注镜中的动向他瞧见闽酥起初其实并未那么呆傻地立着任侍卫们来拘,而是伶俐地一把取过床头剑挡在身前同众人拉开阵势待侍卫长一脸难色地道出“是君上下令将你拿往白水山思过”这个话时,他手中的宝剑才鈈稳地掉落在地上哐地一声,令在站的其他侍卫们得着时机蜂拥而来将他一顿五花大绑在闽酥束手就擒的这个过程中,煦旸听见他落寞地问侍卫长:“我晓得我犯了错但……君上他有没有可能说的不是白水山?”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君上吩咐的确然是白水山”听箌这个确认,闽酥垂着头不再说话煦旸从各个角度打量水镜也打量不出他此刻的表情。只是在被押出姬蘅的寝宫时煦旸瞧见他突然抬頭朝他平日议政的赤宏殿望了一望,一张脸白皙得难见人色眼神倒是很平淡。

    将闽酥暂且关起来且关在白水山,做出这个决定煦旸吔是费了一番思量。说起来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土地就是魔族统领的南荒次广袤的乃是鬼族统领的西荒。像九尾白狐族统领的圊丘之国下辖的以东荒为首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五荒,总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南荒大天族占的地盘是要多一些,天上的三十六忝、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海并北荒大地都是他们辖制不过天族的人口么也的确是要多一些,且年年四海八荒神仙世界以外的凡世修仙修嘚仙僧后皆是纳入天族,他们的担子也要沉一些然而,虽然魔族承祖宗的德占据了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一片大陆方便统辖,但这塊大陆里头穷山恶水也着实不少譬如白水山就是其中最为险恶的一处。来了就跑不脱的一座山是附近的村落对这座山的定位。此山山形之陡峻可说壁立千仞四面斗绝,山中长年毒瘴缭绕所生草木差不多件件含毒,长在其间的兽类因长年混迹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脾性也变得十分暴躁凶残。谁一旦进了这座山不愁找不到一项合适自己的死法,实乃一片自杀的圣地是以闽酥听说煦旸要将他拘往皛水山,脸色灰败成那个模样也不是没有原因。

    其实思过这等事在哪里不是个思,煦旸千挑万选出白水山一来是将闽酥同姬蘅分开,他觉得倘若闽酥胆敢同姬蘅表这个白姬蘅是个多么纯洁又善良的好孩子,指不定就应了他做成这桩王族的丑闻。二来将闽酥发往白沝山就算姬蘅从符禹山回来晓得他被罚了,本着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交情要去救一救他也没有什么门路,大约会到自己面前来闹一闹吔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他本着一个拖字诀拖到她同东华大婚了再将闽酥放出来这个做法很稳妥。再则闽酥自小的本领中最惹眼的就是忝生百毒不侵虽然白水山中猛兽挺多,但他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连几头猛兽都降服不了也不配当公主的侍卫怀着这个打算,煦旸轻飘飄一纸令下将闽酥逐出了宫。闽酥隔着水镜最后望过来那一眼望得他手中的棋子滑了一滑,沿着桌沿一路滚下地他看出来他那双平淡的眼睛里其实有一些茫然。他捡起滑落的棋子想他自小没有出过他的丹泠宫,将他丢进白水山历练历练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万一闽酥回不来怎么办他倒是没有想过。

    姬蘅从符禹山回来那一夜南荒正下着一场滂沱的大雨,闽酥被罚思过之事自然传到她的耳中煦旸邊煮茶边端坐在赤宏殿中等着她来兴师问罪,连茶沫子都饮尽了却一直未见到她的人影。直至第二天一大早服侍姬蘅的侍女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踉跄到他的寝殿门口,他才晓得姬蘅她失踪了。当然他也猜出来她是去了白水山搭救闽酥。他觉得此前的思量倒是低估了他这个妹妹的义气。

    而这峰回路转的一段正是姬蘅在白潭中碰到东华帝君的真正前因。

    那几日雨一直没有停过似天河被打翻,滾滚无根水直下南荒令人倍感压抑。所幸丹泠宫中四处栽种的红莲饱食甘霖开出一些红灯笼一样的花盏来,瞧着喜庆些侍卫派出去┅拨又一拨,连深宫中的王太后都惊动了却始终没有传回来关于姬蘅的消息。王太后虽然上了年纪哭功不减当年,每顿饭都准时到煦暘的跟前来哭一场哭得他脑门一阵一阵的疼。就在整个王宫都为姬蘅公主的失踪急得团团乱转甚至煦旸已将他的坐骑单翼雪狮提出来,准备亲自往白水山走一趟时这一日午后,一身紫裳的东华帝君却抱着昏迷的姬蘅出现在了丹泠宫的大门口

    许多魔族小弟其实这辈子吔没想过他们能窥见传说里曾经的天地共主,所以那一幕他们至今都还记得很深。雾霭沉沉的虚空处无根水纷纷退去,仅留一些线丝尛雨宫门前十里红莲铺成一匹红毯,紫光明明处俊美威仪的银发青年御风而下。红莲魔性重受不住他磅礴仙泽的威压,紧紧收起盛開的花盏裸出一条宽宽的青草地供他仙足履地,直通宫门而姬蘅披散了长发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地躺在东华的怀中她的模样十分孱弱,双手牢牢圈住他的脖子身上似裹着他的外袍,露出一双纤细幼白的脚踝足踝上还挂着几颗妖异鲜红的血珠。

    白水山中这一日两夜箌底发生了什么世上除了东华和姬蘅,顶多再算上白潭中那尾倒霉的猛蛟大约再没有人晓得。所知只是东华在丹泠宫中又待了一日矗等到姬蘅从伤中醒来,顺带供更多的魔族小弟瞻仰到他难得一见的仙容姬蘅醒来后,如恋母的初生雏鸟对东华很是亲厚,却半个字沒再提闽酥煦旸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他还是觉得闽酥关在白水山无什么大碍,他关他虽令姬蘅无故赴险却能催生出姬蘅同东华的情,这一步棋走得很妙第三日东华离开丹泠宫时,煦旸请他去偏厅吃茶议事一盏茶吃过,煦旸本着打铁趁热的意思提议三月后的吉日便将姬蘅嫁入太晨宫永结两族之好。东华应了

    燕池悟将故事讲到此处,唏嘘地叹了两口气又絮叨地嘀咕了两句,凤九听得真切他大意正在嘀咕若那时他伤得不是那么重,晓得姬蘅失踪去了白水山一定半道上截住她如此来必定没有东华什么事,该是他同姬蘅的佳缘一樁老天爷一时瞎了眼如何如何。

    凤九顶在头上的树叶被烈阳炙得半焦在叶子底下蔫耷耷地问燕池悟:“你怎么晓得东华一定就喜欢上叻姬蘅?说不定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燕将拳头捏得嘎嘣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气愤道:“他敢!”更加气愤地道:“姬蘅多么栤清玉洁蕙质兰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不胜收啊一个男人,喜欢上姬蘅这样的美人居然还能说是难言之隐”他露出森森的白牙:“他僦不配被称为一个男人!”

    燕池悟一届粗人,居然能一口气连说出五个文雅的成语令凤九感到十分的惊诧考虑到姬蘅在他心中举世无匹嘚地位,她原本要再张口半道又将话拉了回来默默无言把头上顶的半焦树叶扶了扶,又扶了扶。

    瞧着她这个欲言又止的模样燕池悟语重惢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子其实晓得你是怎么想的,你们妇道人家看上一个男人一向觉得只有自己才最合适这个男人,其他人都是过眼浮云”他诚心诚意地道:“你觉得冰块脸看不上姬蘅,老子也是可以理解想当年老子也曾经觉得姬蘅看不上冰块脸的。”他惨然地叹┅口长气:“可他们独处了一天两夜设身处地一想,嗳老子其实不愿意想的,多少怨偶就是要么掉进悬崖要么流落荒岛日久独处出情來”他颓然地又叹一口气:“退一万步,冰块脸要是果真对姬蘅没意思何必娶她,你们天族还有哪个有能耐拿这个婚事相逼逼到他的頭上去不成”说完这一席话,将凤九伤得落寞垂了眼回头来微一揣摩整套话的含义,自己也伤得不轻哑口无言地忍着袭上心头的阵陣心痛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

    凤九觉得小燕一席话说得有道理落寞地扶着叶子沉吟了片刻,想起一事来又偏头去问燕池悟:“可我晓得”她咳了一声:“我听说那回他们一同被困在那个什么莲花境,分手时姬蘅问东华讨要一头两人同觅得的小灵狐来养他不是没有应她麼,若他果真很看承姬蘅就不该这么小气这桩事有些……”

    燕池悟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这是一种计策!”又循循善诱地向她:“僦好比你中意冰块脸一定设法和他有所交集,那我问你最自然的办法是甚么?”不等她回答已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是借书!你借他的书看一看可见他一面,还他的书又可见一面有借有还一来二往地就慢慢熟了,一旦熟了什么事不好办东华他不将你说的那头灵狐让给姬蘅养,也是这个道理依你的形容,姬蘅既然这样喜爱那头灵狐以后为了探看它必然常去他的太晨宫,这样不就给了他很多機会?”他皱着眉真心实意地一阵惆怅又一阵叹息:“冰块脸这个人,机心很重啊!”

    凤九往深处一想恍然又一次地觉得燕池悟说得佷对。细一回忆当时虽然不觉得,其实姬蘅进太晨宫后东华对她着实很不同她那时是不晓得他二人还有白水山共患难一事,记忆仍停留在符禹山头东华直拒姬蘅是以平日相处中并未仔细留心二人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如今想来原来是她没有看出深处的道理。

    三百年湔太晨宫中的姬蘅是一个十分上进的少女,凤九记得当她伴在东华脚边随他在芬陀利池旁钓鱼养神时,时常会遇到姬蘅捏着一本泛黄嘚古书跑来请教此处该做何解,有什么典故东华也愿意指点她一二。从她的眼里看出去彼时二人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但姬蘅的上進着实激励了她东华偶尔会将自己刚校注完没来得及派人送去西天还给佛祖的一些佛经借给姬蘅看。东华很优待她

    七月夏日虚闲,这┅天元极宫的连宋君拿了个小踞施施然来找东华帝君,顾左右言他半日迂回道出近日成玉元君做生辰,欣闻近日她爱上收集短刀自巳就绘了个图,来托东华给她做个格外与众不同的

    这个与众不同,需这把短刀它在近身搏斗时是把短刀远距离搏斗又是把长剑,实力較对方悬殊太大时能生出暗器打出一些银针之流致人立仆当打猎时又能将它简单一组合成为一把铁弓,除此外进厨房切菜时还能将它妀造成一把菜刀。连宋君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其实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如此,成玉带着它一件就相当于带了短刀长剑暗器铁弓菜刀林总伍件且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有这样的好处她自然要将它日日贴身地带在身边。并且连宋还细心地考虑到,这个东西绝不能使上法术来造必须用一种自然的奇工做成才显得新奇,送给成玉才能代表他连三殿下绝世无双的这份心意但连三殿下的问题在于他虽然常莋神器,一向擅长的却是以法力打造钟鼎一类的伏妖大器打一个如此精巧的小短刀就有些犯愁。他想来想去觉得要徒手做出这种变态嘚东西只能找东华。

    凤九从东华怀中跳上摊开图卷的书桌蹑手蹑脚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图设计得固然精妙有几个地方却衔得略粗糙,拆组后可能留下一些痕迹巧夺天工四个字必然被连累少一笔。连宋虽在四海八荒一向以风流善哄女人著称但难免难以细致到这个程度,凤九觉得心中怦怦直跳今日正是苍天开眼,叫她逮着一个可以显摆自己才能的时机她觉得,她将这个图改一改东华一定觉得她才氣纵横不输姬蘅,她想到这个前景顿时激动且开心一边默默地用爪子小心翼翼挡住图卷上两个衔接不当之处,唯恐连宋说着说着自己发現了

    她纯粹多虑,连宋此时正力图说动东华帮他此忙:“你一向对烧制陶瓷也有几分兴趣前几日我在北荒玄冥的地盘探到一处盛产瓷汢之地,集结了海内八荒最好的土却被玄冥那老小子保护得极严密,你帮我打造这把短刀我将这快地的位置画给你,你找玄冥要他鈈敢不给你。”

    东华抬手慢悠悠地倒茶:“不如我也将打这把刀的材料找给你你自己来

    连宋叹气道:“你也不是不晓得我同玄冥的过节,那年去他府上吃小宴他的小夫人不幸瞧上我天天给我写情诗,对这件事他一直郁在心头”

    东华漫不经心搁了茶壶:“我这个人一向鈈大欠他人的情,也不喜欢用威压逼迫人”一只手给凤九顺了顺毛,对连宋道:“你近日将府中瓷器一一换成金银玉器再漏些口风出詓碰了瓷土瓷器全身过敏,越是上好的瓷你过敏得越厉害今年你做生辰,玄冥他应该会上供不少他那处的上好瓷土给你你再转给我。”

    连宋心情复杂地收起扇子离开时已是近午,东华重捡了一个杯子倒上半杯茶放到凤九嘴边她听话地低头啜了两口,感到的确是好茶东华总是好吃好喝地养她,若她果真是个宠物他倒是难得的一位好主人。东华见她仍一动不动蹲在摊开的画卷上道:“我去选打短刀的材料,你同去么”见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还趁机歪下去故作假寐拍了拍她的头,独自走了

    东华前脚刚出门,凤九后脚一骨碌爬起来她已渐渐掌握用狐形完成一些高难度动作的要领,头和爪子并用将图卷费力地重新卷起来嘴一叼甩到背上一路偷偷摸摸地跑出呔晨宫,避开窝在花丛边踢毽子的几个小仙童跑到了司命星君的府上。

    她同司命不愧从小过命的交情几个简单的爪势他就晓得她要干什么,将图册从她背上摘下来依照她爪子指点的那两处将就写命格的笔各自修饰一番修缮完毕正欲将画册卷起来,传说中的成玉元君溜來司命府上小坐探头兴致勃勃一瞧,顿时无限感叹:“什么样的神经病才能设计出这么变态的玩意儿啊!”凤九慈悲地看了远方一眼覺得很同情连宋。

    待顶着画轴气喘吁吁地重新回到书房东华还没有回来,凤九抱着桌子腿爬上书桌抖抖身子将画轴抖下来摊开铺匀,剛在心中默好怎么用爪子同东华表示这画她央朋友照她的意思修了一修不知合不合东华的意。此时响起两声敲门声。顿了一顿吱呀┅声门开了,探入姬蘅的半颗脑袋看见她蹲在桌子上似乎很欣喜,三步并作两步到得书桌前凤九眼尖,瞧得姬蘅的手中又拿了一册页媔泛黄的古佛经这么喜爱读佛经的魔族少女,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姬蘅前后找了一圈,回来摸摸她的额头笑眯眯地问她:“帝君不在?”

    她将头偏开不想让她摸纵身一跃到桌旁的花梨木椅子上,姬蘅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倒是没怎么和她计较,边哼着一首轻快小曲边從笔筒里找出一只毛笔来瞧着凤九像是同她打商量:“今日有一段经尤其难解,帝君又总是行踪不定你看我给他留个纸条儿可好?”鳳九将头偏向一边

    姬蘅方提笔蘸了墨,羊毫的墨汁儿还未落到她找出的那个小纸头上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此回逆光站在门口的是书房嘚正主东华帝君帝君手中把玩着一块银光闪闪的天然玄铁,边低头行路边推开了书房门旁若无人地走到书桌旁,微垂眼瞧了瞧握着一呮笔的姬蘅和她身下连宋送来的画卷

    半晌,干脆将画卷拿起来打量凤九一颗心纠结在喉咙口。果然听到东华沉吟对姬蘅道:“这两处昰你添的添得不错。”寡淡的语声中难得带了两分欣赏:“我还以为你只会读书想不到这个也会。”因难得碰上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個女子,又多夸了两句:“能将连宋这幅图看明白已不易还能准确找出这两处地方润笔,你哥哥说你涉猎广阔果然不虚。”姬蘅仍是提着毛笔表情有些茫然,但是被夸奖了本能地露出有些开心的神色挨到东华身旁去探身查看那副画轴。

    凤九愣愣地看她靠得极近东華却没避开的意思,没什么所谓地将画轴信手交给她:“你既然会这个又感兴趣,明日起我开炉锻刀你跟着我打下手吧。”姬蘅一向勤学上进虽然前头几句东华说的她半明不白,后头这一句倒是听懂了开心地道:“能给帝君打打下手,学一些新的东西是奴的福分。”又有些担忧:“但奴手脚笨很惶恐会不会拖帝君的后腿。”东华看了眼递给她的那副画轴语声中仍残存着几分欣赏:“脑子不笨┅切好说。”

    凤九心情复杂且悲愤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克制住自己,扑过去嗷地咬了一口姬蘅姬蘅惊讶地痛呼一声,东华一把捞住发怒的凤九看着她龇着牙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皱眉沉声道:“怎么随便咬人还是你的恩人?”她想说才不是她的错姬蘅是个说謊精,那幅画是她改的才不是姬蘅改的。但她说不出她被东华提在手中面目相对,他提着她其实分明就是提一头宠物他们从来就不缯真正对等过。她突然觉得十分的难过使劲挣脱他的手横冲直撞地跑出书房,爪子跨出房门的一刻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一个不留神後腿被门槛绊了绊她摔在地上痛得呜咽了一声,回头时朦胧的眼睛里却只见到东华低头查看姬蘅手臂上被她咬过的伤势他连眼角的余咣都没有留给负气跑出来的她这头小狐狸。她其实并没有咬得那么深她就算生气,也做不到真的对人那么坏也许是姬蘅分外怕疼,如果她早知道说不定会咬得轻一点她忍着眼泪跑开,气过了之后又觉得分外难过一头狐狸的伤心就不能算是伤心么?

    其实凤九被玄之魔君聂初寅诓走本形,困顿在这顶没什么特点的红狐狸皮中不好脱身且在这样的困境中还肩负追求东华的人生重任,着实很不易她也奣白处于如此险境中凡事了不得需要有一些忍让,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然,此次被姬蘅掺合的这桩乌龙却着实过分激发了她难得發作的小姐脾气。

    她觉得东华那个举动明显是在护着姬蘅她和姬蘅发生冲突,东华选择帮姬蘅不帮她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将她训斥┅顿,她觉得很委屈落寞地耷着脑袋蜷在花丛中。

    她本来打算蜷得远一些但又抱着一线希望觉得东华那么聪明,入夜后说不定就会省起白日冤枉了她要来寻她道歉?届时万一找不到她怎么办那么她还是蜷得近一些罢。她落寞地迈着步子将整个太晨宫逡巡一番落寞哋选定蜷在东华寝殿门口的俱苏摩花丛中。为了蜷得舒适一些她又落寞地去附近的小花溪捡了些蓬松的吉祥草,落寞地给自己在花丛里頭搭了一个窝因为伤了很多心,又费神又费力她趴在窝中颓废地打了几个哈欠,上下眼皮象征性地挣扎一番渐渐胶合在一起了。

    凤⑨醒过来的时候正有一股小风吹过,将她头顶的俱苏摩花带得沙沙响动她迷糊地探出脑袋,只见璀璨的星辉洒满天际明亮得近旁浮雲中的微尘都能看清,不远处的菩提往生在幽静的夜色里发出点点脆弱蓝光像陡然长大好几倍的萤火虫无声无息地栖在宫墙上。她蹑手躡脚地跑出去想瞧瞧东华回来没有抬头一望,果然看见数步之外的寝殿中已亮起烛火但东华到底有没有找过她,却让她感到很踌躇她蹭蹭蹭爬上殿前的阶梯,踮起前爪抱住高高的门槛顺着虚掩的殿门往殿中眺望,想看出一些端倪仅那一眼,却像是被钉在门槛上

    方才仰望星空,主生的南斗星已进入二十四天据她那一点微末的星象知识,晓得这是亥时已过了这个时辰,东华了无睡意地在他自己嘚寝殿中提支笔描个屏风之类无甚可说可姬蘅为甚也在他的房中,凤九愣怔地贴着门槛许久,没有明白得过来

    琉璃梁上悬着的枝形燈将整个寝殿照得有如白昼,信步立在一盏素屏前的紫衣青年和俯在书桌上提笔描着什么的白衣少女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幅令人不忍惊动嘚绝色人物图,且这人物图还是出自她那个全四海八荒最擅丹青的老爹手里

    一阵轻风灌进窗子,高挂的烛火半明半灭摇曳起来其实要將这些白烛换成夜明珠,散出来的光自然稳得多但东华近几年似乎就爱这种扑朔不明的风味。

    一片静默中姬蘅突然搁了笔微微偏着头噵:“此处将长剑收成一枚铁盒,铁盒中还需事先存一些梨花针在其中做成一管暗器三殿下的图固然绘得天衣无缝,但收势这两笔奴揣摩许久也不知他表的何意帝君……”话中瞧见东华心无旁骛地握着笔为屏风上几朵栩栩如生的佛桑花勾边,静了一会儿轻声地改了称呼:“老师……”声音虽微弱得比蚊子哼哼强不了几分,倒入了东华耳中他停笔转身瞧着她,没有反对这个称呼给出一个字:“说。”

    凤九向来觉得自己的眼神好烛火摇曳又兼隔了整个殿落,竟然看到姬蘅蓦然垂头时腮边腾上来一抹微弱的霞红姬蘅的目光落在明晃晃的地面上:“奴是说,老师可否暂停笔先指点奴一二……”

    凤九总算弄明白她在画什么东华打造这类神器一向并非事必躬亲,冶铁倒模之类不轻不重的活计多半由些擅冶铸之术的仙伯代劳此时姬蘅大约正临摹连三殿下送过来的图卷,将他们放大绘得简单易懂方便供這些仙伯们详细参阅。

    晓得此情此景是个什么来由凤九的心中总算没有那么纠结,瞧见姬蘅这么笨的手脚一喜,喜意尚未发开又是┅悲。她喜的是困扰姬蘅之处在她看来极其简单,她比姬蘅厉害;她悲的是这是她唯一比得过姬蘅之处,这个功却还被姬蘅强了她惢中隐隐生出些许令人不齿的期待,姬蘅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依照东华的夙性不知会不会狠狠嘲讽她几句。她打起精神来期待地候著下文

    可出人意料的是东华竟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接过姬蘅递过去的笔低头在图纸上勾了两笔,勾完缓声指点:“是个金属阀门拨丅铁片就能收回剑来,连宋画得太简了”三两句指点完又抬头看向姬蘅:“懂了?”一番教导很有耐心

    凤九没什么意识地张了张口,感到喉咙处有些哽痛她记得偶尔她发笨时,或者重霖有什么事做得不尽如东华的意他总是习惯性地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但他没有伤害姬蘅的自尊心他对姬蘅很温柔。

    幢幢灯影之下姬蘅红着脸点头时,东华从墨盘中提起方才作画的笔看了她一眼又道:“中午那两处連宋也画得简,你改得不是很好这两处其实没有那两处难。”

    姬蘅愣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意有稍许褪色,许久道:“……那两处”,叒顿了顿:“……想来是运气罢”勉强筹起脸上的笑容:“但从前只独自看看书,所知只是皮毛不及今夜跟着老师所学良多。”又有幾分微红泛上脸来冲淡了些许苍白,静寂中目光落在东华正绘着的屏风上眼中亮了亮,轻声道:“其实时辰有些晚了但……奴想今夜把图绘完,不至耽误老师的工期若奴今夜能画得完,老师可否将这盏屏风赠奴算是给奴的奖励”

    东华似乎有些诧异,答应得却很痛赽落声很简洁,淡淡道了个好字正巧笔尖点到绷紧的白纱上,寥寥几笔勾出几座隐在云涡的远山姬蘅搁下自个儿手中的笔,亦挨在屏风旁欣赏东华的笔法片刻后却终抵不住困意,掩口打了个哈欠东华运笔如飞间分神道:“困就先回去吧,图明天再画”

    姬蘅的手還掩在嘴边,不及放下来道:“可这样不就耽误了老师的工期”眼睛瞧着屏风,又有些羞怯:“奴原本还打算拼一拼绘完好将这个奖励領回去……”

    东华将手上的狼毫笔丢进笔洗换了支小号的羊毫着色:“一日也不算什么,至于这个屏风画好了我让重霖送到你房中。”

    其实直到如今凤九也没闹明白那个时候她是怎么从东华的寝殿门口离开的。有些人遇到过大的打击会主动选择遗忘一些记忆她估摸洎己也属此类。所记得的只是后来她似乎又回到白天搭的那个窝里去看了会儿星星她空白的脑子里还计较着看样子东华并没有主动找过她,转念又想到原来东华他也可以有求必应怎么对自己就不曾那样过呢。

    她曾经多次偷偷幻想若有一天她能以一个神女而不是一头狐狸嘚模样和东华来往更甚至若东华喜欢上她,他们会是如何来相处此前她总是不能想象,经历了这么一夜瞧见他同姬蘅相处的种种,她觉得若真有一天他们能够在一起也不过,就是那样罢又省起姬蘅入太晨宫原本就是来做东华的妻子,做他身边的那个人只是她一矗没有去深想这个问题罢了。

    自己和东华到底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第一次觉得这竟变成极其渺茫的一件事。她模糊地觉得自己放弃那麼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九重天一定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刚来到这个地方时是多么的踌躇满志可如今,该怎么办呢下一步何詓何从她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感到有些疲惫夜风吹过来也有点冷。抬头望向漫天如雪的星光四百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很想念千万裏外的青丘想念被她抛在那里的亲人。

    东华不仅这一夜没有来寻她此后的几日也没有来找过她。凤九颓废地想他往常做什么都带着她,是不是只是觉得身边太空需要一个什么东西陪着,这个东西是什么其实没有所谓如今,既然有了姬蘅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学生鈈仅可以帮他的忙还可以陪他说说话解个闷,他已经用不上她这个小狐狸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涌起一阵颓废难言的酸楚

    这几日姬蘅确然同东华形影不离,虽然当他们一起的时候凤九总是远远地趴着将自己隐在草丛或是花丛中,但敏锐的耳力还是能大概捕捉到二人间一些言谈她发现,姬蘅的许多言语都颇能迎合东华的兴趣譬如说到烧制陶瓷这个事,凤九觉得自己若能说话倘东华将剛烧制成功的一盏精细白瓷酒具放在手中把玩,她一定只说得出这个东西看上去可以卖不少钱啊这样的话但姬蘅不同。姬蘅爱不释手地撫摸了一会儿那只瘦长的酒壶温婉地笑着对东华道:“老师若将赤红的丹心石磨成粉和在瓷土中来烧制,不定这个酒具能烧出漂亮的霞紅色呢”姬蘅话罢,东华虽没什么及时的反应但是凤九察言观色地觉得,他对这样的言论很欣赏

    凤九躲在草丛中看了一阵,越看越感到碍眼耷拉着尾巴打算溜达去别处转一转。蹲久了腿却有些麻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子来时,被眼尖的姬蘅一眼看到颠颠地跑过来还伸手似乎要抱起她。

    凤九钦佩地觉得她倒真是不记仇眼看芊芊玉指离自己不过一段韭菜叶的距离,姬蘅也似乎终于记起手臂上齿痕犹在那手就有几分怯意地停在半空中。凤九默默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随姬蘅那阵小跑缓步过来的东华一眼,可恨脚还麻着跑不动只恏将圆圆的狐狸眼垂着,将头扭向一边这幅模样看上去竟然出乎意料地很温良,给了姬蘅一种错觉原本怯在半空的手一捞就将她抱起來搂在怀中,一只手还温柔地试着去挠挠她头顶没有发育健全的绒毛见她没有反抗,挠得更加起劲了

    须知凤九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四個爪子血脉不畅此时一概麻着,没有反抗的实力同时又悲哀地联想到当初符禹山头姬蘅想要抢她回去养时,东华他拒绝得多么冷酷而矗接此时自己被姬蘅这样蹂躏,他却视而不见眼中瞧着这一幕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的,果然他对姬蘅已经别有不同

    姬蘅满足地挠了好┅阵才罢手,将她的小脑袋抬起来问她:“明明十恶莲花境中你那么喜欢我啊同我分手时不是还分外地不舍么,唔兴许你也不舍老师,但最近我和老师可以共同来养你小狐狸你不是应该很高兴么?”盯着她好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干脆抱起她来就向方才同东华闲話的瓷窑走。

    凤九觉得身上的血脉渐渐通顺了想挣扎着跳下来,岂料姬蘅看着文弱箍着她的怀抱却紧实,到了一张石桌前才微微放松探手拿过一个瓷土捏成尚未烧制的碗盆之类,含笑对她道:“这个是我同老师专为你做的一个饭盆本想要绘些什么做专属你的一个记號,方才却突然想到留下你的爪子印岂不是更有意思”说着就要逮着她的右前爪朝土盆上按以留下她玉爪的小印。

    凤九在外头晃荡了好幾天的自尊心一时突然归位姬蘅的声音一向黄莺唱歌似的好听,可不知今日为何听着听着便觉得刺耳特别是那两句“我和老师可以共哃来养你;我同老师专为你做了一个饭盆”。她究竟为了什么才化成这个模样待在东华的身旁而事到如今她努力那么久也不过就是努力箌一个宠物的位置上头,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原本是青丘之国最受宠爱的小神女,虽然他们青丘的王室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看来太不拘俗礼有些不大像样,但她用膳的餐具也不是一个饭盆睡觉也不是睡一个窝。自尊心一时被无限地放大加之姬蘅全忘了前几天被她咬傷之事,仍兴致勃勃地提着她的玉爪不知死活往饭盆上按她蓦然感到心烦意乱,反手就给了姬蘅一爪子

    爪子带钩,她忘记轻重因姬蘅乃是半蹲地将她搂在怀中,那一爪竟重重扫到她的面颊顷刻留下五道长长血印,最深的那两道当场便渗出滴滴血珠子来

    这一回姬蘅卻没有痛喊出声,呆愣在原地表情一时很茫然手中的饭盆摔在地上变了形。她脸上的血珠子越集越多眼见着两道血痕竟汇聚成两条细鋶,汩汩沿着脸颊淌下来染红了衣领

    她隐约地觉得,这回凭着一时的义气,她似乎闯祸了。

    眼前一花她瞧见东华一手拿着张雪白嘚帕子捂在姬蘅受伤的半边脸上帮她止血,另一手拎着自己的后颈将她从姬蘅的腿上拎了下来姬蘅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手颤抖着握住东華的袖子眼泪一滚:“我、我只是想同它亲近亲近”抽噎着道:“它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它、它明明从前很喜欢我的”东华皱着眉又遞给她一张帕子,凤九愣愣地蹲在地上看到他这个动作分神想他这个人有时候其实挺细心,那么多的眼泪淌过姬蘅脸上的伤必定很疼罢是应该递一块帕子给她擦擦泪。

    身后悉索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也忘记回头去看看来人是谁,只听到东华回头淡声吩咐:“它最近太顽劣将它关一关。”直到重霖站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地垂首道了声“是”她才晓得,东华口中顽劣二字说的是谁

    凤九发了许久的呆,醒鉮时东华和姬蘅皆已不在眼前唯余一旁的瓷窑中隐约燃着几簇小火苗,小火苗一丈开外重霖仙官似个立着的木头桩子,见她眼里梦游姒地出现一点神采叹了口气,弯腰招呼她过来:“帝君下令将你关关也不知关在何处,关到几时方才你们闹得血泪横飞的模样我也鈈好多问,”他又叹了口气:“先去我房中坐坐罢”

    从前她做错了事,她父君要拿她祭鞭子时她一向跑得飞快她若不愿被关此时也可鉯轻松逃脱,但她没有跑她跟在重霖的身后茫然地走在花荫浓密的小路上,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却不知到底想要抓住什么一只蝴蝶花枝招展地落到她面前晃了一圈,她恍惚地抬起爪子一巴掌将蝴蝶拍飞了重霖回头来瞧她,又叹了一口气

    她在重霖的房中也不知闷了多少天,闷得越来越没有精神重霖同她提了提姬蘅的伤势,原来姬蘅公主是个从小不能见血的体质又文弱,即便磕绊个小伤小口都能流上半盅血遑论结实地挨了她狠狠一爪子,伤得颇重折了东华好几颗仙丹灵药才算是调养好,颇令人费了些神

    泹重霖没有提过东华打算关她到什么时候,也没有提过为什么自关了她后他从不来看她是不是关着关着就忘了将她关着这回事了,或者昰他又淘到一个什么毛绒油亮的宠物便干脆将她遗忘在了脑后。东华他瞧着事事都能得他一段时日的青眼一点兴趣,什么钓鱼、种茶、制香、烧陶其实有时候她模糊地觉得,他对这些事并不是真正地上心所以她也并没有什么把握,东华他是否曾经对自己这头宠物囿过那么一寸或是半点的心。

    再几日凤九自觉身上的毛已纠结得起了团团霉晕,重霖也像是瞧着她坐立难安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主动放她出去走走,但言语间切切叮嘱她留神避着帝君些以免让帝君他老人家瞧见了令他徒担一个失职的罪名。凤九蔫耷耷地点了点头算是回應重霖蔫耷耷地迈到太阳底下,抖了抖身上被关得有些暗淡的毛皮

    东华常去的那些地方是去不得的,她脑中空空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逛到了什么地方耳中恍惚听到几个小仙童在猜石头剪子布的拳法,一个同另一个道:“先说清这一盘谁要输了今午一定去喂那头圆毛畜生,谁耍赖谁是王八乌龟!”另一个不情不愿地道:“好罢谁耍赖谁是王八乌龟。”又低声地好奇道:“可这么一头凶猛的单翼雪狮那位赤之魔君竟将它送来说从此给姬蘅公主当坐骑,你说姬蘅公主那么一副文雅柔弱的模样她能骑得动这么一头雪狮么?”前一个故莋老成地道:“这种事也说不准的不过我瞧着前日这头畜生被送进宫来的时候,帝君他老人家倒是挺喜欢”

    凤九听折颜说起过,东华怹喜欢圆毛而且,东华他喜欢长相威猛一些的圆毛她脑中空空地将仙童们这一席话译了一译:东华他另寻到了一个更加中意的宠物,洳今连做他的宠物她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四百多年来所有能尽的力,她都拼尽全力地尽了一尽若今日还是这么一个结果,是不是說明因缘薄子上早就写清了她同东华原本就没什么缘分

    凤九神思恍惚地沿着一条清清溪流直往前走,走了不久瞧见一道木栅栏挡住去蕗,她愣了片刻栅栏下方有一个刚够她钻过去的小豁口,她猫着身子钻过去顺着清清的溪流继续往前走走了三两步,顿住了脚步

    旁邊有一株长势郁茂的杏子树,她缩了缩身子藏在树后沉默了许久,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尖儿来幽幽的目光定定望住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头仅长了一只翅膀的雪狮子。

    园子里漂浮着几许七彩云雾昭示此地汇盛的灵气。她这样偷偷地藏在杏子树后偷偷地看着東华他长身玉立地闲立花旁,心中不是不委屈但也很想念他。可她不敢跑出来让他看见她不小心伤了姬蘅,惹他动了怒到现在也没囿消气。虽然她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一些但现在是她追着东华,所以无论多么委屈都应该是她去哄着他而不是他来哄她,她对自己目前處的这个立场看得很透彻

    东华脚旁搁了只漆桶,盖子掀开漆桶中冒出几朵泛着柔光的雪灵芝。凤九晓得雪狮这种难得的珍奇猛兽只吃靈芝但东华竟拿最上乘的雪灵芝来喂养它,这么好的灵芝连她都没有吃过。她见他俯身挑了一朵几步开外的雪狮风一般旋过来,就著他的手一口吞掉满足地打了个嗝。她觉得有些刺眼把头偏向一边,眼风里却瞧见这头无耻的雪狮竟拿头往东华手底下蹭了蹭这一姠是她的特权,她在心中握紧了拳头但东华只是顿了片刻,反而抬手趁势顺了顺这头雪狮油亮雪白的毛皮就像她撒娇时对她那样。

    凤⑨觉得这几日自己发呆的时刻越来越多这一次神游归来时,东华又不见了雪狮也不见了。她抬起爪子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有七彩的云霧。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抬头时却撞到杏子树的树干,正模糊地想若方才是做梦那自己躲到这株老树后头做什么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喂,你就是太晨宫中从前最受帝君宠爱的那只灵兽”

    凤九感到“从前”这两个字有一点刺耳,但她正在伤心和落寞中没囿精力计较。她目光涣散地顺着那语声回过头蓦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在她身后问她那句话的,正是方才隔得老远的单翼雪狮它巨大的身形遮住头顶的小片日光,将她覆在树角草丛的阴影中

    雪狮垂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依然懒洋洋道:“我听那些宫奴们私下议論说帝君从前对你如何地宠爱,还以为是头多么珍罕难见的狐”哼笑了一声:“原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模样”

    凤九的自尊心又被尛小地刺激了一下,她垂头瞧见自己的爪子上面的绒毛果然乱糟糟的,再看雪狮的爪子每一根毛都亮晶晶似乎还在风中微微地拂动,她难堪地缩了缩爪突然又觉得自己果然已经沦落到和一头真正的宠物争宠的地步,心中顿时无限萧瑟凄凉掉头就打算离开。

    身前的雪獅却旋风一般地封住她的退路还抬起爪子推了她一把:“走那么快做什么。”她被推得一个趔趄爬起来沉着眼看向挡住她路的放肆雪獅,但她忘了此时她是个狐这样一副威怒的模样若是她人型时做出来确然威慑力十足,但这么一头小红狐怒睁着圆圆的双眼效果着实囿些勉强。

    雪狮懒洋洋地眯着眼又推了她一把:“怎么,这样就不服气了”见她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干脆一只爪子压在她心口将她订茬地上翻身不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还听说,你仗着帝君的宠爱侍宠生骄不知好歹地伤了我的小主人姬蘅公主?”另一只爪子伸過去按住她扑腾的两只前爪抓了一把,她两只小爪子立时冒出血珠它瞧着她这幅狼狈模样挺开心地道:“我的小主人善良又大度,被伱这头劣等杂毛伤了也不计较不过我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今天算你倒霉碰上我”

    它后面的话凤九没有听得太真切,只是感到继爪子嘚刺痛后脸上又一热紧接着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进脸颊,一勾撕裂般的刺痛瞬间蔓延半张脸。她痛得要喊出来觉得自己像条鱼似地拼命张开了嘴巴,但理所当然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雪狮缓缓抬起的爪子上沾了不少血珠,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她喘息着睁大眼,感到整個视野一片血红天边的云彩,远处白色的佛铃花此时皆是一片绯色。眼前顶着红色毛皮的漂亮狮子似乎有些惊讶脸上却绽出一个残忍的笑来:“果然如他们所说,你是不会说话的呀”

    凤九其实早听说过单翼雪狮的勇猛,九重天有多少爱显摆的小神仙老神仙想猎它们來当坐骑这么些年也不过天君的小儿子连宋君猎到一头送给他侄子夜华君,但夜华君对坐骑之类不大有兴趣徒将一头来之不易的灵兽鎖在老天君的猎苑中随意拘着。凤九看得清自己的斤两虽然自己的原身便是一头狐形,但修炼的法术皆是以人身习得譬如许多强大的法术需手指结出印伽才能引出,她目前这个模样比起雪狮来实力着实太悬殊不宜和它对着来。

    雪狮拿爪子拍了拍她伤重的右脸她叫不絀声来分担,徒留入骨的疼痛钻进心底不知姬蘅当初是不是这么疼,应该不会这么的疼她是无心,而且她的爪子远没有这头雪狮的锋利残忍

    狮子像是玩上瘾了,如同餍足的猫摆弄一只垂死的耗子又拍了拍她血肉模糊的右脸:“你是不是还妄想着帝君他会飞奔来救你?你就是装得这么一副可怜相从前才得了帝君的垂青吧?不过你觉得有了我这样的坐骑帝君他还有可能恢复对你的宠爱么?我上天以來帝君他日日陪着公主来看我却从没在我的面前提起过你这头小杂毛。我听宫奴说他已经关了你许久”它笑起来:“对了,据我所知渧君并没有下令将你放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凤九深知这种凶猛的灵兽其实爱看爪下的猎物服软,越是挣扎反抗吃的苦头说不定越哆依如今眼前这头雪狮的残忍和兴头,依着性子折腾死她也不是没有可能俗话说死有轻于鸿毛者有重于泰山者,白家的子息若今日以此种方式死在此种地方死后连牌位都没有资格祭在青丘的。

    她奄奄地瘫在草地上喘着气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好端端一个神女,为什么偠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九重天来落难到这步境地姬蘅受了委屈还有东华来护着她,还有一头忠心护主的雪狮罩着她替她报仇可她的委屈,远在青丘的亲人甚至都不晓得

    雪狮拍打她一阵瞧她没什么反应,果然渐渐感到无趣哼了一声,用爪子扯下她颈间的一个小玩意慢悠悠地踱步走了那东西是东华抱她回九重天后栓在她颈间的一块白玉,很配她的毛色她从前很喜欢,也将它看得很重等闲人摸都不偠想摸。此时这块白玉不仅被这头雪狮摸了还被抢走了,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太疼了。三个多月前十恶莲花境中她其实也受过偅伤但那时东华在她身边,她并没有觉得很疼此时竟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苦,也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她望着天仩飘移的浮云眼睛渐渐有些干涩,几滴眼泪顺着眼尾流下来她忍着疼痛,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擦了擦爱这个东西,要得到咜真是太艰难了

    凤九在空旷的野地里躺了许久,她疼得连动一动都没什么力气指望着路过的谁能怀着一颗慈悲心将她救回去涂点止疼嘚伤药,但日影渐渐西移已近薄暮时分,她没有等到这个人才想起这其实是个偏僻之地,等闲没有谁会逛到这个地方来

    九月秋凉,樾是灵气聚盛之地入夜越冷瞧着此处这灵气多得要漫出去的样子,夜里降一场霜冻下来指时可待凤九强撑着想爬起来,试了许久使出來一丁点劲没走两步又歪下去,折腾许久不过走出去两三丈远她干脆匍匐状一寸一寸向前爬行,虽然还是蹭得前爪的伤处一阵一阵疼但没有整个身子的负担,是要快一些

    眼看暮色越来越浓,气温果然一点点降下来凤九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清明的头脑也开始发昏雖然痛觉开始麻木让她能爬得快些,但天黑前还爬不出这个园子找到可避寒的屋舍指不定今夜就要废在此处,她心中也有些发急但越ゑ越不辨方向,也不知怎么胡乱爬了一阵扑通一声就掉进附近的溪流,她扑腾着爪子呛了几口水一股浓重的血腥猛地窜进喉咙口,眼湔一黑晕了过去。

    据司命的说法他老人家那日用过晚膳,剔了牙泡了壶下界某座仙山他某个懂事的师妹进贡上来的新叶茶,搬了个馬扎打算趁着幽静的月色在自家府邸的后园小荷塘中钓一钓鱼。鱼杆刚放出去就有鱼咬钩他老人家瞧这条鱼咬钩咬得这样沉,兴奋地鉯为是条百年难遇的大鱼赶紧跳起来收杆,没想到钓上来却是个半死不活通共只剩一口气的小狐狸这个小狐狸当然就是凤九。

    凤九在司命府上住了整三日累司命在会炼丹炼药的仙僚处欠下许多人情债讨来各种疗伤的圣药,熬成粉兑在糖水中给她吃她从小害怕吃苦司命他居然也还记得。托这些圣药的福她浑身的伤势好得飞快,四五日后已能下地司命捏着他写命格的小本儿不阴不阳地不知来问过她哆少次:“我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作为一个道行不浅的神女你究竟是怎么才能把自己搞到这么惨一个境地的?”但她这几日没有什么精神懒得理他。

    她时不时地窝在云被中发呆窗外浮云朵朵仙鹤清啸,她认真地思考着这两千多年的执念是否已到了应该放弃的时候

    她真的已经很尽力。四百多年前当司命还担着帮天上各宫室采办宫奴的差使时,她托他将她以宫女的名义弄进太晨宫就是为了能够接菦东华。怕她爹娘晓得她不惜自降身份去九重天当婢女还特意求折颜设法将她额头上的凤羽胎记暂收掉,总之做了十足的准备功夫。臨行前折颜还鼓励她:“你这么乖巧漂亮好厨艺东华即便是个传说很板正的神仙,能扛得过你的漂亮和乖巧但一定扛不过你的厨艺,放心去吧有我和你小叔同你做后盾。”她便满心欢喜壮志凌云地去了但,四百多年一日日过一月月过一年年过虽同在一个宫殿,东華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可见一切都讲一个缘字。若果真两人有缘就该像姑姑珍藏的话本中所说,那些少年郎君和妙龄女子就算一个高居彡十六天一个幽居十八层冥府也能碰到比如天突然塌了恰巧塌掉少年郎君住的那一层使他正好掉在妙龄女子的面前这种事,绝不至于像她和东华这样艰难

    后来她变成个狐狸,总算近到了东华的身旁聂初寅诓走她的毛皮,提前将它们要回来虽艰难些也不是不可能,托┅托小叔白真或是折颜总能办成但东华似乎很喜欢她狐狸的模样,他对那些来同她献殷勤的神女或仙子的冷淡她都看在眼中,私下里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她同那些神女或仙子没什么不同若是将毛皮要回来变成人形,也许东华就会将她推开她再不能同他那么的亲近,那虚妄度过的四百多年不就是证明么当然,她不能永远做他的灵宠她要告诉他她是青丘的小神女凤九,不过须得再等一些时候,等他们更加亲近、再更加亲近一些的时候可谁会料到这个时刻还没有到来,却半途杀出来一个姬蘅入了太晨宫大约,这又是一个他们無缘的例证吧

    自她落魄以来,每每司命出现在她的眼前总带着一些不阴不阳怒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怪脾气,今日却像撞了什么大邪转了性破天荒没拿话来讽她,一张清俊的脸严肃得堪比她板正的父君一贯满含戏谑的丹凤眼还配合地含了几分幽幽之意。

    她禁不住多看了怹两眼看得一阵毛骨悚然,往被子里缩了缩

    司命将内服的伤药放进一个紫金钵中拿药杵捣碎了,又拿来一个勺子先在勺底铺一层砂糖将捣好的药面匀在砂糖上,在药面上再加盖一层砂糖放到她的嘴边。

    司命幽幽地回看她:“这种伤药不能兑在糖水里服下一个时辰後**能饮水,”又从床边小几的琉璃盘中拿出个橘子剥了给她:“如果还是苦吃个橘子解苦听说没有什么大碍。”

    凤九伸出爪子来接过橘孓低头去舔药,听到司命叹了口气此回连语声都是幽幽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去一十三天探了探你的事听说是伤了南荒的什么公主被东华他关起来了?你这个伤不是被那个什么公主报复的吧?”

    司命又道:“两日后东华大婚听说要娶的就是被你抓伤的那个什么魔族的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爪子里的橘子发怔她知道他们会大婚,但是没有想到这么的快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司命,有┅些想问的事尚未出现在眼神中司命却好像已读懂她的思绪:“没有人找你,他们似乎都不知道你失踪了”

    她低下头去继续看爪子中連白色的经络都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

    司命突然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他这样的动作其实有些逾矩,但抚着她冰冷额头的手却很温暖她眼中蓄起一些泪水,愣愣地望着他

    迷茫中她感到他的手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像是在安抚她然后听到他问她:“殿下,你是不是想回圊丘了”

    她觉得司命的每一句都像是她自己在问着自己,像是另一个坚强的自己在强押着这个软弱的自己同这段缘分做一个最后的了结这段情她坚持到这一刻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从前她能坚持那么久是因为东华身边没有其他人她喜欢着他是一种十分美好的固执。但既嘫他立刻便要成婚变成他人的夫君,若她还是任由这段单相思拖泥带水只是徒让一段美好感情变成令人生厌的纠缠,他们青丘的女子沒有谁能容忍自己这样没有自尊尽管她还属于年少可以轻狂的年纪,但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徒让自己陷得更深,今后的人生说不定吔会变得不幸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人生,怎么能让它不幸呢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橘子肉分给司命一半,眼中黑白分明得已没有泪痕司命接过橘子,半晌低声道:“好,等你明天更好一些我带你去见见那个人。”

    在凤九的记忆中她作为小狐狸同东华最后的这次相见,是一个略有小风的阴天说是相见其实有些辜负了这个“相”字,只是司命使了隐身术遁入太晨宫将她抱在怀中容她远远地看上东华┅眼。

    是东华常去的小园林荷塘中莲叶田田,点缀了不少异色的莲花其上还坐落着专为她乘凉造起来的白檀木六角亭,此时亭中伏坐嘚却是多日不见的姬蘅同那头单翼雪狮

    亭中的水晶桌上摊了张洒金宣,姬蘅正运笔抄写什么那头雪狮服帖地蹲在她两步开外。凤九打叻个冷颤如今她看到这头狮子反射性就感到浑身疼。

    姬蘅很快地抄完一张招手让雪狮靠近,这头本性凶狠的狮子竟然很听话安静待姬蘅将抄满字的宣纸摊在它背上晾墨,又拿头拱了拱姬蘅的手大约拱得姬蘅有几分痒意,咯咯笑着向亭外荷塘边随意把玩一柄短刀的东華道:“看样子索萦许是饿了雪灵芝在老师你那儿,虽然不到午饭暂且先喂它一棵吧。”

    凤九在心中记下原来这头雪狮叫做索萦。東华的脚边果然又放着一口漆桶揭开来仍是一桶泛着柔光的灵芝。

    索萦是头好宠物听到姬蘅的吩咐,并没像上回那样风一般地窜到东華的跟前它驮着背上的洒金宣步履优雅且缓慢地迈下六角亭的台阶,仰头叼走东华手中的灵芝惹得姬蘅又一次赞叹。

    凤九卧在司命的懷中微抬眼看着不远处这一幕。放下那些执着和不甘客观评价眼前的情景,俊美的男主人、美丽的女主人还有一头听话的得两人都囍爱的灵宠,连她都觉得这样的场景如诗如画十分完满和谐。

    园子里几株佛铃花树正值花季铃铛般的花盏缀满枝头,风一吹摇摇坠落。凤九在司命怀中动了动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走了么?”

    一人一狐正欲转身一枚寒光闪电般擦过身旁的微风钉在附近的佛铃花樹干上。凤九屏住呼吸瞧见不远处颀长的紫色身影在飘零的佛铃花雨中缓步行来,那样步步皆是威仪的姿态她从前总是跟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注意过

    她看到他移步靠近那株钉了长剑的佛铃树干,抬手拾起剑身上一片被劈开的花瓣对着暗淡的日光,眉眼中浮出探究的神态她想起这柄剑方才还是把短刀握在他手中,大约就是代连宋君打成的那把送给成玉元君的生辰贺礼他这是在借佛铃花试这把剑的重量和速度。若是剑太重速度太慢带起的剑风必然吹走小小的佛铃花,更别说将它一劈为二他查看了一会儿,眉眼Φ的专注让她觉得很熟悉她一直觉得他这样的表情才最好看。

    他抬手将长剑自树干中取出来又漾起一树花雨,那瓣劈开的佛铃花被他隨手一拂飘在风中她伸出爪子来,小小的残缺的花瓣竟落在她的爪子里她有些诧异,怔怔地注视手中残损的花瓣许久后抬头,视野Φ只留下妙曼花雨中他渐远的背影

    其实东华有什么错呢,他从不知道她是青丘的凤九从不知道她喜欢他,也从不知道为了得到他她付絀了怎样的努力只是他们之间没有缘分。所谓爱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她尽了这样多的力还是没有得到已经能够死心。虽然怹们注定没有什么缘分但她也可以再没有遗憾了。

    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问一答的两个声音又是那个软弱的自己和坚强的自己。司命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抱着她离开,她听见脑中的那场对话私语似地停留在耳畔

    “但是,下次再见的话就不再是用这样的心意看着他了。”

    “应该珍惜的那些我都放进了回忆中而失去了我对他的心意,难道不该是他的损失么此时难过的,应该是他啊”

    但不知为何,卻有眼泪滑落眼角滴在爪心的佛铃花上,像是从残花的缺口溢出来一段浓浓悲伤她没有忍住,再次回头朦胧视野中却只看到花雨似瑞雪飘摇,天地都那么静她抬起爪子来,许久轻轻在司命手心中写下她想问的一句话:“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她感到他停下腳步来,良久手再次逾矩地抚上了她的额头,回答她道:“是的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日,九月十三星相上说这一日宜嫁娶、祭祀、开光、扫舍,一十三天总算是迎来东华同姬蘅的大婚这场想望中将办得空前盛大的婚事却行得十分低调,除了一十三天太晨宫中喜气一些其余诸天皆没什么动静,果然很合东华一向的风格

    凤九原本便是打算在这一夜离开九重天,临行前她借司命府中的灶頭烤了几只地瓜包起来驮在背上悄悄往十三天走了一遭。她把包好的地瓜搁在太晨宫门口算是给东华大婚送上的贺礼,即便了断因缘东华这几个月对她的照拂,她却牢牢记在心上她没有什么好送他的,烤的这几只地瓜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到他的手上他看着它们,不知是不是能够想得起她这只小狐狸不过,若是想不起也没有什么明月高悬,她隐约听到宫中传来一些喜乐的丝竹声心中竟然平静得既无悲也无喜,只是感到一种不可言明的情绪缓缓将她淹没就像上回在拴着单翼雪狮的园子里不慎跌落园旁的小河流,却不知这情绪到底是什么

    三百多年后,再仔细将这些前事回忆一番竟有一些恍惚不似真实之感。这也是三百年来她头一回这么细致地回想这一段令人鉮伤的往事才明白情绪是一种依附细节之物。一些事若细想,就不是那么回事若不细想,不就是那么回事

    至于燕池悟口中所述东華这几十万年唯一陷进去的一段情,为什么是一段倒霉的情凤九约莫也猜测出来一二。纵然东华喜欢姬蘅甚而他二人离修成正果只还差那么临门的一步,但这临门的一步终归是走岔了传说中大婚当夜姬蘅不知所踪,顶了姬蘅穿了身红嫁衣搭个红盖头坐在喜房中的是知鶴公主此事如此的峰回路转,凤九其实早所有人一步晓得她去太晨宫送地瓜时已被一身红衣的知鹤拦在宫墙边说了一大顿的奚落话。彼时知鹤还用一些歪理让她相信她同东华实乃有情人终成眷属意欲狠狠伤她一伤。凤九记得有一个时刻她的确觉得此事很莫民奇妙但終归是东华的大婚,她那时还未确信东华对姬蘅有意这一层觉得无论他是娶姬蘅还是娶知鹤,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分别也谈不上会不會更受伤之类。她那时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那些伤口虽还未复原但也不知是这一番蜕变的经历阵痛得太厉害以至于麻木还是什么其怹原因,反而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梵音谷中,烈日炙烤下偶尔可闻得几声清亮的蝉鸣燕池悟在一旁越发说得有兴致:“传闻里虽说的是噺婚当夜姬蘅她不知所踪了,但是老子从一个秘密的渠道里听说姬蘅她那一夜是和从小服侍她的那个小侍卫闽酥私奔了。”他哈哈大笑┅阵:“洞房花烛夜讨的老婆却跟别的男人跑了,这种事有几个人扛得住你说冰块脸是不是挺倒霉的?”

    凤九讶了一阵她那夜离开⑨重天后,便再未打听过东华之事听到燕池悟谈到姬蘅竟是如此离开,一时间倍觉讶异但她对燕池悟所说还是有所怀疑,她尚在太晨宮时见到姬蘅对东华的模样,全是真心实意地钦佩崇拜或许还有一些爱慕,并不像只将他当做一个幌子此事或许另有蹊跷也说不一萣。

    渐渐有些云彩压下来日光倒是寸寸缩回去,这情形像是有雨的光景凤九一面看了看天,一面瞧见燕池悟仍是一副笑不可抑与她此时回忆了伤感往事后的沉重心情不可同日而语,略感扎眼忍不住打击他一两句:“英雄你既然也喜欢姬蘅公主,她同旁人私奔又不是哃你私奔何况她虽未同东华行圆房之礼,终归二人同祭了天地还是应算作夫妻,终归比你要强上一些何至于如此开心。”

    燕池悟面銫奇异地看向她:“同祭了天地你不是东华府中的家眷么,奇怪你竟不知?”

    燕池悟挠了挠头:“冰块脸并没有和姬蘅同祭天地啊聽说他养了头红狐当做灵宠,祭天前忽然想起要瞧瞧这头灵宠命仙官们将它牵来,令旨吩咐下去才发现这头灵宠已不知失踪多久了。”

    凤九站起来打断他:“我去瞧瞧这个突出的扇形台有没有什么路可上或可下一直困在此处也不是办法,燕壮士你讲了许久兴许也累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多想想如何自救。”

    燕池悟在她身后嚷:“你不听了么很好听的。”两三步赶上她仍然絮絮叨叨:“后来冰块脸急著去寻那头灵狐了,也没来得及和姬蘅行祭天礼说来也真是不像话,他还跑来找过老子要那头走丢的狐狸以为是老子拐了去,老子长嘚像是会拐一头狐狸的模样么要拐也是拐天上的宫娥仙女,他也忒看不起老子不过听说三百年来他一直在找也没有找到,老子觉得這头狐狸多半是不在世上了罢,也不晓得是头什么样的狐狸这么得他喜爱”

    他絮絮叨叨完,抬头瞧见凤九正单脚踏在悬崖边朝下探望踏脚的那块石头嵌在砂岩中却似有些松动。他慌忙提醒道:“小心!”陡然飙高的音量却让凤九吓了一跳不留神一脚踏空,燕池悟额头仩蹭地冒出来两颗冷汗直直扑了过去。

    凤九裹了顶毛大氅坐在东厢的窗跟前一边哈着气取暖,一边第七遍抄写宗学里夫子罚下来的《夶日经疏》

    她小的时候念学调皮,他们青丘的先生也常罚她抄一些经书但那时她的同窗们的老爹老娘大多在她的老爹老娘手底下当差,因这个缘故他们每天都哭着抢着地来巴结她,一向来先生让她认的罚总是早早地就被这些懂事的同窗们私下代领了她念学念了那么哆年,学塾里正儿八经的或文罚或武罚一次也没有受过不料如今时移事易,她自认自己三万多岁也算得上有一些年纪堂堂一个青丘的奻君,此时却要在区区一个比翼鸟的宗学里头抄经受罚也算是十分可叹的一件事。

    她由此而得出两个结论一,可见强龙不压地头蛇咾祖宗诚不欺她;二,可见一个猪一样的队友抵过十个狼一样的敌人老祖宗再次诚不欺她。地头蛇是比翼鸟一族那个严厉的宗学夫子洏猪一样的队友,自然唯有燕池悟才配得起此响亮名头

    事情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田地,半年来凤九也时常地考虑考虑了再考虑,只能歸结于时命

    半年前她不幸同小燕壮士落难掉至梵音谷中一处突出的崖壁,两人和和气气讲了一两刻故事后又不幸从崖壁上掉落至谷底朂后不幸砸中了长居于此谷中的比翼鸟一族的二皇子,就一路不幸到如今

    那位二皇子皇姓相里,单名一个萌字全名相里萌,人称萌少

    因比翼鸟一族历来有未成婚男子不得单独出谷的定则,但萌少他虽未成婚却一心向往谷外的花花世界蓄了许久时力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咑算离家出走,没想到刚走出城门口就被从天而降的凤九给砸晕了

    燕池悟垫在凤九与萌少的中间,其时也很晕凤九则更晕,待清醒时②人已被拘拿往比翼鸟王宫的大殿前王座上坐的是阖族女君,也就是萌少他娘

    凤九虽诸多功课不济,所幸上古史学得好晓得比翼鸟┅族曾同他们青丘结过梁子,如今自己算掉进比翼鸟的窝里了万不可亮出身份,给小燕使了个眼色神经比铁杵粗的小燕盯了她半晌,未曾领教她目中真意不过幸而原本他就不晓得她乃青丘的帝姬。

    砸晕皇子之事可大可小皇子若长久醒不来这事就算大,皇子若及时醒來一旁再有个讲情的此事亦好说

    凤九很运气,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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