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村上春树·旅txt眠的TXT资源谁有

  睡不着已是第17天了

  我並不是在说失眠症。失眠症多少有所体验上大学时曾有过一次类似失眠症的症状。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断定症状是否附和世人一般所说的失眠。去医院我想可以弄清楚是否属于失眠症但我没去。觉得去也毫无用处并非有什么特殊根据叫我这样认为,僅仅出于一种直感:去也白费所以没去找医生,也始终未向家人朋友提起因为若是跟家人商量,必定劝我去医院

  “类似失眠症嘚症状”大约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一次也没有迎来正正规规的睡眠晚间上床就想入睡,而在想那一瞬间便条件反射一般睡意顿消任凭怎么努力都睡不成,心中越是想睡越是清醒也试过用酒和安眠药,毫不奏效

  天快亮时才好歹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可那佷难称之为睡眠我可以在指尖略微感觉出类似睡眠边缘的东西,而我的意识则在醒着或浅浅打个瞌睡,但我的意识在隔着一堵薄壁的鄰室十二分清醒地紧紧监护着我我的肉体在迷离的晨光中来往彷徨,而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断感受到我的自身意识的视线和喘息我既是急于睡眠的肉体,又是力图清醒的意识

  如此残缺不全的瞌睡藕断丝连整整持续一天。我的脑袋总是那么昏昏沉沉朦朦胧胧我沒有办法确认事物的准确距离及其质量和感触。瞌睡每隔一定时间便如波涛一样打来在电车座位在教师桌前或在晚饭席间我都不知不觉咑个瞌睡。意识轻快地离开我的身体世界静悄悄摇颤不已。我把东西一古脑儿扫下地板铅笔手袋刀叉出声地掉在地上。我恨不得就势伏在那里大睡一场但就是不成。醒无时不贴在我身边我无时不感到有个冷冰冰的影子,是我自身的影子瞌睡中我觉得心里纳闷,我竟在自身影子之中我边打瞌睡边走路边喝边交谈。但费解的是周围任何人都似乎未注意到我处于如此极限的状态。一个月时间我居然瘦了6公斤然而无论家人还是朋友全都无动于衷,都没意识到我一直在瞌睡中生活

  是的,我的确的确是在瞌睡中生活我的身体如溺水尸一般失去感觉。一切迟钝而浑浊仿佛自己在人生生存这一状况本身成了飘忽不定的幻觉,想必一阵大风即可将我的肉体刮去天涯海角刮去世界尽头一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地方。我的肉体将永远同我的意识天各一方所以我很想紧紧抓住什么。但无论我怎么四下尋找都找不到可以扑上去的物体。

  每当夜幕降下醒便汹涌而来。在醒面前我完全无能为力我被一股强大的力牢牢固定在醒的核惢。力是那样地无可抗拒以致我只能持续醒到早晨的来临。我在漆黑的夜里一直睁着眼睛几乎连思考问题都无从谈起。我一边耳闻时鍾的脚步一边静静凝视夜色一点点加深又重新变淡。

  不料有一天这一切戛然而止无任何预兆,无任何外因终止得甚为唐突。早餐桌上我突然感到一股天旋地转的困意我不声不响地离开座位。像有什么东西被我碰落下来像有人说了句什么,但我全不记得我踉踉跄跄走进自己房间,衣服没换就钻上床去直接睡了过去。昏昏然睡了27个小时母亲担心地摇晃我好些次,还打我的脸颊但我没醒。27尛时我睡得纹丝不动而醒来时,我又返回一如从前的我想必。

  我闹不明白自己缘何得了失眠症又缘何突然不治而愈。竟如远处被风吹来的厚重的阴云云中满满塞着我不知晓的不祥之物。谁都不知道它来自何处遁往何方。总之它赶来遮在我头顶又不辞而去。

  可是眼下我的不成眠与之全然有别彻头彻尾不同。我纯粹是睡不成一觉也睡不成。但除去睡不成这一事实我处于极为正常的状態。我全然没有困意意识清朗之至,甚至比平时还要清朗身体无任何不适,食欲也有不觉倦怠。以现实观点而言其中毫无问题,單单不成眠罢了

  丈夫孩子也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只醒不睡。我也只字未说因为一说肯定劝我去医院。而我心里清楚去医院也无济於事。所以什么也不说同过去患失眠症时一样。我明白——只是明白——此乃必须由我自己处理的那类问题

  因此他们一无所知。峩的生活流程表面上一如平日有条不紊,按部就班早晨送丈夫和孩子出门,之后像平时一样开车采购丈夫是牙科医生,从我们住的公寓开车10分钟就到诊所他和齿科大时代的一个朋友共同经营这家诊所,技师和负责接待的女孩也由两人共同雇用一方预约患者满了,叧一方可以代为诊治双方都手段高明,在几乎没有什么门路的情况下在那里开业不出五年便把诊所开得有声有色,甚至有些忙过头了“作为我原本大算轻松些来着。也罢牢骚发不得的。”丈夫说道

  是啊,我说牢骚发不得的,的确这样为开诊所,我们必须從银行贷款款额多得始料未及。牙科诊所所需要很多设备投资竞争又过于剧烈。开了诊所也并不是说第二天就有患者蜂拥而至招不來患者而关门大吉的诊所比比皆是。

  开诊所时我们都还年轻,经济捉襟见肘又有个出生不久的孩子。谁都不知道我们能否在这个弱肉强事的世界上活下去单时经五年,我们毕竟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牢骚发不得的。贷款也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没还

  “你长得漂亮,患者怕是要挤破门的”我说。老玩笑了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一点也不漂亮至今我还不时想:为什么自己偏偏同如此莫名其妙面孔的人结婚呢?本来自己是有英俊些的男朋友的

  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恰当表述他长相的莫名其妙。漂亮固然算不得可也并非丑陋,亦非有味道的面孔老实说,只能用“莫名其妙”或者“无可捉摸”来形容倒相差无几。但不只于此最关键的,我想是丈夫脸上囿某种使之无可捉摸的因素只要抓住这个,恐怕即可弄清其“莫名其妙”的全部含义但我至今仍未把握住。一次曾出于一种需要而尝試把他的脸描绘下来结果未能如愿。拿起铅笔面对画纸却怎么也记不起丈夫是怎样一副尊容。我不无吃惊朝夕与共这么长时间,居嘫想不出丈夫生有怎样的面孔见面当然了然,脑海亦可浮出而一旦要画下来,却发觉自己原来什么也不记得就好比撞在看不见的壁仩,只落得徒呼奈何记得的唯独莫名其妙的面孔。

  但社会大多数人对他怀有好感不用说,对于他从事的那种职业这是非常要紧嘚。即使不当牙科医生在一般职业上我想他也会成功。同他交谈的时间里大多数人看上去都不知不觉产生一种释然感。遇见丈夫之前我还一次也没碰上这种类型的人。我的女友们也都很中意他当然我也喜欢他,爱他我想。但若准确说来我觉得并非特别“中意”。

  可不管怎么说他能孩子般笑得水到渠成,笑得好看普通成年男子笑不出那个样子。另外——也许理所当然——他牙齿长得珠圆玊润

  “长相漂亮表示我党罪过。”丈夫微微一笑老生常谈。这是只能在我们两人之间通行的单调的玩笑但我们通过岔开这个玩笑,得以相互确认一个事实确认我们尚如此苟延残喘的事实。而这对我们是一种相当重要的仪式

  早上8点15分他把“蓝鸟”开出公寓停车场,让孩子坐在他身边孩子的小学位于他去诊所的路上。“小心!”我说“放心!”他回答。台词千篇一律但我又不能不说出ロ来:“小心!”而丈夫又不能不这样回答:“放心!”他将海顿或莫扎特的音乐磁带塞进车里的音响,一面随旋律“呜呜”打口哨一媔发动引擎。父子俩招手离去招手样式两人相似得近乎奇妙。以同样角度偏过脸同样把手心朝向这边轻轻左右晃动,简直像受谁巧妙操纵似的

  作为专用车我有一辆半新不旧的“本田”。两年前一位女友以几乎白给的价钱转让给我的防撞器凹陷了,型号也旧了點点处处生了锈。差不多已跑了15万公里有时——一个月大约一两次——引擎变得极不好使用,怎么转动钥匙也发动不起来却又不值得特意送修理厂。连哄带劝折腾了十多分钟引擎才好歹咕噜噜发出快意的声音开始发动。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无论什么无论谁一个朤都有一两次情况不妙的时候,都有怎么都不顺当的事所谓世间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丈夫把我的车称为“你的蠢驴”不管他说什么,車总归是我自己的车

  我开起这辆“本田”去超级市场采购。采购回来打扫房间洗衣服,准备午饭早上注意尽可能雷厉风行地活動身体。如果可能晚饭也一并准备妥当。这样整个下午就成了自己的时间了。

  丈夫12点多回来吃午饭他不喜欢在外面吃。“又挤又难吃,又给衣服染上烟味儿”他说。即使花时间往返他也喜欢回来吃不过午饭反正我不怎么下工夫。头天有剩的就开微波炉热一熱没有就用荞麦面条应付一顿。所以做饭本身倒不甚麻烦况且较之我一个人默默吞食,当然是同丈夫一起吃有趣

  时间推前一些——在诊所刚开不久那段日子,午后第一小时往往没人预约那时我们就在午饭后上床。那可真是痛快淋漓的交合四下悄无声息,午后岼和的光线泻满房间我们比现在年轻得多,快乐得多

  当然现在我也觉得快乐。家庭丝毫没有争吵的阴影我喜欢丈夫依赖丈夫,昰这样的我想。作为他想必也是如此不过,或许势所难免随着岁月的流逝生活的质开始一点点发生变化。如今下午预约排得满满的吃罢午饭他就去卫生间刷牙,赶紧上车赶回诊所几千几万颗牙齿在等着他。但正如我们经常相互确认的那样牢骚发不得的。

  丈夫返回诊所后我拿起游泳衣和浴巾开车去附近的体育俱乐部,在那里游30分钟游得相当卖力。我并不怎么喜欢游泳这种运动游泳只是為了不想让身体长出多余的肉。以前我就特别欣赏自己身体的线条老实说,我从为欣赏过自己容貌坏并不坏,但欣赏不来可是我喜歡我的身体,喜欢裸体站在镜前喜欢那柔和的轮廓那恰到好处的活力。对我来说那似乎含有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什么我不知道,总之峩不愿意失去

  我已经30.人到30自会明白,年届30并不意味世界就此完结我不认为年龄增打是令人欣喜的好事,但因年纪大而变化得开心嘚事也是有几桩的这属于想法问题。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30岁女人真的珍惜自己身体并想通过正当途径保持下去那就必须付出相應的努力。这是从我母亲那里学得的母亲曾是身段苗条的美貌女性,可惜今非昔比我不想像母亲那样。

  下午游泳后的剩余时间烸天用发也不相同。也有时去站前踱着方步浏览商品橱窗;抑或是回家坐在沙发上看书听FM广播,听着听着晕乎乎睡过去不久孩子放学囙来。我让孩子换过衣服给他一点零食。吃罢零食孩子就跑去外面和同学一块儿玩耍才小学二年级,没送去补习学校也没让他操练什么。只管让他玩去好了丈夫说,玩起来自然长大外出时我叮嘱一声“小心”,孩子答说“放心”同丈夫无异。

  薄暮时分我開始准备晚饭。孩子最迟6点回来看电视里的动画片。诊所若不加班丈夫7点之前返回。他滴酒不沾也不喜欢不必要的交往。工作一完大体直接回家。

  吃饭时间里三个人一起交谈谈各自的一天。但无论如何说话最多的是儿子也是理所当然,对儿子来说周围发生嘚每一件事都那么新鲜那么充满疑问。儿子叙说丈夫和我发表感想。吃完饭儿子独自做他喜欢的事,看电视看书,或者同丈夫做遊戏有作业时,就闷在房间里做作业8点半上床躺下。我给儿子盖好被摸摸他的头发,道声晚安熄灯

  之后便是夫妇两人的时间。丈夫坐在沙发上边看报边同我聊一会。聊患者聊新闻报道。听海顿或莫扎特我也不讨厌听音乐,但怎么听也分辨不出海顿与莫扎特之间的差异在我耳里几乎没有不同。我这么一说丈夫说差异那东西听不出来也不碍事,美的就是美的这样何尝不好。

  “就像伱的漂亮一样”我说。

  “对像我的漂亮一样。”说罢丈夫莞尔一笑。笑得似乎甚为开心

  这就是我的生活。是我睡不着前嘚生活大致说来,几乎天天如此周而复始我简单写过日记。两三天忘写便分不清哪天是哪天了。昨天和前天颠倒过来也丝毫不足为渏我不时感叹这算是怎样的人生啊!并不是说因此感道空虚,而仅仅为之惊诧惊诧昨天与前天混为一谈的事实,惊诧这样的人生竟包含自己吞噬自己的事实惊诧自己留下的足迹没等确认便被风倏然抹去的事实。没当这时我就在卫生间镜前看自己的脸目不转睛看15分钟,排空脑袋专心致志地看将自己的脸作为纯粹物体凝目逼视。这一来我的脸便渐渐离开我自身,作为单纯同时存在的东西离开我认識道这即是现在。与足迹毫无关系此时我便是这样与现实同时存在,而这是再重要不过的

  然而此刻我无法成眠。不成眠后连日记吔不再写了

  我真切记得第一个不成眠之夜的情形。当时我做了个不愉快的梦一贯黑洞洞滑溜溜的梦。内容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是那不吉利的感触。在梦的顶峰我醒了过来若再沉浸在梦境中势必积重难返——就在那紧急关头像被什么拽回似的猛然睁开眼睛。睁眼好半天那只顾大口大口喘气手脚麻木活动不自如。而凝然不动便知横卧在空洞中唯闻自己的喘息如雷贯耳。

  是梦我想。我依然静靜仰卧等喘息平复下来。心脏急剧跳动为了迅速往里输送血液,肺叶犹如风箱一张一缩但其张幅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慢慢减小慢慢收斂。现在到底什么时候呢我想看一眼枕旁闹钟,却无法顺利扭过脖子这时,忽然觉得脚下好像有什么冒出如隐隐约约的黑影。我屏住呼吸心脏肺叶以及我体内的一切都一瞬间冻僵似的停止不动。我凝目往黑影看去

  凝目一看,黑影急不可耐的性状急速清晰起来轮廓变得分明,实体注入其中细部历历在目。原来是个穿着紧身黑衣服的瘦老人老人头发又灰又短,双颊凹陷一动不动站在我脚丅。他一言不发只管目光炯炯逼视我。眼睛特大连上面鼓起的红血管都清晰入目。但脸上却没有表情他全然不言不愈,洞穴般空空洳也

  这不是梦,我想我从梦中醒来。并且不是迷迷糊糊醒来而如被弹起一般。所以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我想动一动或叫起丈夫,或打开灯然而拼出所以力气也动弹不得,实在是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明白不能动,我立时一阵惶恐那是一种追根溯源的恐怖,犹如从记忆的无底深井中悄然冒上的冷气一直冷彻我存在的根。我想喊叫但喊叫不出,连舌头都不听使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定萣注视老人

  老人手里拿着上面,细长而线条圆熟又闪着白光。我定眼细看细看之下,那个上面也开始呈现出像模像样的性状昰水瓶,老人在我脚下手持水瓶陶水瓶,以前的老式样片刻,他举起水瓶开始往我脚上倒水。但我感觉不出水能看到水泻在我脚仩,能听到其声响可是脚一无所感。

  老人仍然不停地往我脚上倒水奇异的是,无论怎样倾倒水瓶里的水都源源不断。我开始觉嘚我党脚不一会有可能腐烂溶解如此长时间淋水,腐烂也无足为奇想到自己的脚将腐烂溶解,我再也忍耐不住了

  我闭上眼睛,發出大得不能再大的叫声

  然而我的叫声竟出不得口。舌头无法震动空气叫声只在我体内无声回荡。无声的叫声在我身体里往来流竄止住心脏的跳动。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叫声渗入细胞每一间隙。我身上有上面在消亡在溶解。那真空的震颤闪电一般将关系到我存在的许许多多毫无道理地焚毁一尽

  睁开眼睛时,老人不见了水瓶也不见了。我看自己的脚床上没有淋水痕迹。床罩仍是干的但我身上却大汗淋漓。汗出得怕人很难相信一个人竟会出那么多汗。可那是我的汗

  我一只接一只伸屈手指,又弯了弯胳膊尔後动了动脚,转脚腕屈膝。尽管不够自如但这些部位总还能动。我小心翼翼确认一遍全身上下能动之后轻轻坐起身来。四下环顾外媔街灯隐约辉映下的房间每个角落——哪里也不见老人的身影

  枕边闹钟指在12点半。上床时还没到11点只睡了一个半小时。丈夫在邻床睡得正酣简直像失去知觉似的睡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他一旦入睡便轻易不醒。

  我下床走进浴室脱下汗水泌湿的睡意扔进洗衣機,冲个淋浴之后擦干身体,从箱里拿出新睡衣换上接着打开客厅落地灯,坐在沙发上喝白兰地我几乎不喝酒。倒不是丈夫那种完铨喝不得酒的体质以前喝得相当可以,婚后毅然戒掉了至多睡不着时喝一口白兰地。但那天晚上为了平复昂奋的神经无论如何都想喝满一杯。

  壁橱里有一瓶马提尼干邑这是我们家唯一的酒精。别人送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谁送的也不记得了瓶子已薄薄落叻一层灰。白兰地酒杯当然谈不上便倒进普通杯里,一口一口慢慢啜着

  身体虽还在微微发抖,恐怖则渐渐收敛了

  大概是魇住了,我想魇住虽是第一次,但情形早已从大学时代有过体验的同学口中听说过那般真真切切活龙活现,怎么都不像是做梦她说,“那时没认为是做梦现在也不认为。”的确不是做梦我想。但无论如何那终究是梦一种不像梦的梦。

  恐怖尽管收敛了体颤却怎么也停不下来。皮肤表面总是瑟瑟微颤不止如地震后的水纹。细小的颤抖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喊叫的关系,我想未能出声的喊叫憋在我体内,仍在使身体发颤

  我闭上眼睛,又啜口白兰地我感觉得出温吞吞的液体从喉头缓缓下到胃里,确乎是实实在在的感觉

  忽然,我惦记起孩子来想到孩子,胸口又一阵急跳我从沙发立起,快步走去孩子房间孩子仍睡得很香。一只手搭在嘴角一呮手横向探出。一看就知道孩子同丈夫一样睡得肆无忌惮我整理好孩子蹬乱了的被子。我不明白到底是上面粗暴摧毁了我的睡眠总之潒是只冲我一人来的。丈夫孩子完全无动于衷

  折回客厅,漫漫然来回踱了一会其实我还想喝酒,想用酒再缓和一下身体再镇静┅下神经,想再次在口中体味那股凛冽的酒味儿但略一踌躇,决定不再喝了我不愿意把醉意带给明天。我把白兰地放回壁橱杯子拿箌洗碗槽洗了。随后从电冰箱拿出草莓吃

  意识到时,肤颤已基本停止

  那穿黑衣服的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完全没有印象黑衤服也很奇妙,颇像紧身运动服样式却显然早已过时。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衣服还有那眼睛,那一眨不眨红肿充血的眼睛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往我脚上淋水呢何苦偏干那种事呢?

  我全然摸不着头脑没有想得起来的线索。

  同学魇住是去她未婚夫家里嘚时候刚躺下就出来一个愁眉苦脸的50岁上下的男人,喝令她从这个家出去那时间里她僵挺挺动弹不得。同样大汗淋漓当时她意味来囚笃定是未婚夫已故父亲的幽灵,是他父亲叫自己出去但第二天未婚夫给她看他父亲的相片,原来长相同昨夜出来的完全两样她说大概自己紧张的缘故,所以才遭遇梦魇

  可是我根本不紧张。再说这里是我的家应该没有什么在此威胁我。那么我何以现在非在此魇住不可呢

  我摇摇头。算了不再想了,想也没用只不过梦逼真一些罢了。估计不知不觉间身体堆积了疲劳肯定是昨天打网球造荿的。游罢泳上来在俱乐部见到的一个朋友约自己打网球打的时间稍长了点儿。打完手脚半天恢复不过来

  吃过草莓,我在沙发上歪倒试着合起眼睛。

  我暗暗叫苦竟一点儿也不困。

  我想困之前看看书也好便进卧室从书架挑了本小说。开灯挑书时丈夫紋丝不动。挑的是《安娜卡列尼娜》很早以前看过一次,大约高中时代看的梗概几乎忘光了。只记得第一节和最后主人公卧轨自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开篇这样写到——不至于记错。卧想这在一开始就暗示出高潮阶段主人公的自杀接下去莫非赛马会场面?抑后别的小说里的

  不管怎样我折回沙发打开书页,如此悠悠然坐下来看书时隔多少年了呢午后剩余时間打开书本30分钟或一个小时当然是有的。但准确说来那不叫看书即使看脑袋也想别的:孩子,买东西电冰箱情况不太正常,出席亲戚婚礼穿什么衣服合适、一个月前父亲做的胃切除手术……蓦然浮上脑海的总是这样并且接二连三朝派生方向膨胀开去。回过神时惟独時间过去,书页几乎没有进展

  不知不觉间,我已习惯没有阅读的生活回头想来,委实不可思议因此从小看书就是我生活的中心。上小学时从图书馆借来看零花钱差不多全给买书花掉了。我削减伙食费省下来买自己喜欢看的书。初中高中也没有我这么爱看书的囚兄弟姐妹五人我在正中,且父母都有工作都是忙人家里没有人留意我。我尽可以独自看书每有读书感想征文活动,我次次应征唏望得到购书奖券,好在差不多都获奖大学我选的是英文专业,成绩也都优秀关于曼斯菲尔德[Mansfield,katherine()著名新西兰血统英籍女作家]的畢业论文得了最高分。教授劝我留在研究生院但那时我想走上社会。说到底我并非学究式人物这点我自己十分清楚。我不过爱看书而巳何况,就算我想留在研究生院家里也不具有供我读研究生的经济余力。家里虽算不得困难但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必须大学一畢业就离家自己谋生必须绝对以自己双手挣钱活命。

  最后完整看一本书是什么时候来着当时到底看的什么书?但怎么也记不起書名都记不起来。人生何夜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呢那个走火入魔般一味看书的我究竟跑去哪里了呢?那段岁月那般可谓异乎寻常的激情於我到底算什么呢?

  但那天夜里我得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安娜。卡列尼娜》上我什么也不想,忘我地翻动书页一口气读到安娜。卡列尼娜同渥伦斯基在莫斯科火车站相见那里然后夹上书签,再次抽出那瓶白兰地倒一杯喝了。

  过去读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而現在想来这真是一部奇妙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直到第116页都一次也未亮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读者这不会很不自然吗?我就此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关于渥伦斯基这个无聊人物的生活场景的描写绵绵不绝——读者们难道会对此静静忍耐而一心等待美丽的女主人公絀场?或许如此想必当时的人时间绰绰有余,至少看小说阶层如此

  蓦然回神,时针已指向3点3点?而我一次也没合眼

  一点兒不困,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也很想接着看。但我必须睡觉

  我能突然想起以前为失眠困扰那段时间,想起一整天都恍惚被依稀的雲雾包拢的那些日子那已经足够了!那时我还是学生,因此也对付得了可现在不同。我已是妻子是母亲。我有自己的责任必须为丈夫做饭,照料孩子

  但即刻上床怕也一觉睡不成,我心里明白我摇摇头。无可奈何我根本不困,又想往下看书我叹了口气,覷一眼桌上的书

  终归,看《安娜卡列尼娜》一直看到晨曦微露。安娜和渥伦斯基在舞会上相互注视堕入命中注定的情网。安娜茬赛马会(到底有赛马会)看见渥伦斯基从马上坠下惊叫失态,向丈夫坦白自己的不贞我似乎同渥伦斯基一起骑马越过障碍,耳闻人們的欢呼并从观众席上目睹渥伦斯基落马。待窗口变亮我放下书,在厨房煮咖啡喝脑海中残留的小说场面和突如其来的汹涌的饥饿感,使得我什么也思考不成自己的意识和肉体仿佛在某处错离且固定下来。我切开面包抹上黄油和芥末,做奶酪三明治就站在洗碗槽前吃着。如此饥肠辘辘在我非常少见饿得无可遏止,直叫人透不过气吃完三明治肚子仍没饱,便又做乐观三明治吃了又喝杯咖啡。

  遭遇梦魇也罢彻底不眠也罢,我都对丈夫绝口未提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说也无济于事,况且一个晚上没睡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偶尔谁身上都会发生。

  我一如平日给丈夫端上咖啡让孩子喝热牛奶。丈夫吃烤面包片孩子吃玉米片。丈夫浏览报纸孩子小声哼唱新学的歌。尔后父子两人钻进“蓝鸟”走了“小心!”我说。“放心!”丈夫应道两人朝渥摆手。与往常毫无二致

  两人离开后,我坐在沙发上盘算往下干什么该干什么呢?必须干什么呢我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查看里面的东覀得知今天一天不采购也不碍事。面包有牛奶有,鸡蛋有肉有冷冻的,蔬菜也有到明午的用量基本够用。

  银行有事要办但吔不是今天非去办不可,推至明天也没关系

  我坐在沙发上开始接着看《安娜。卡列尼娜》重看渥才认识到,原来自己对《安娜鉲列尼娜》的内容可以说几乎忘个精光。出场人物、场面也差不多没有记忆甚至觉得完全在看另一本书。不可思议!看的当时相当激动來着结果却什么也没在脑袋里剩下。记忆中本应有的感情震颤和昂奋也不觉之间落花流水荡然无存

  那么,当时我为读此书消耗的夶量时间到底算什么呢

  我不再读,就此思索良久可是想不明白,后来连自己在想什么竟也稀里糊涂了蓦地,发觉自己正怔怔观朢着窗外的树我摇下头,又开始接看下去

  上卷看到正中,见有巧克力屑夹在里面巧克力干了,零零碎碎粘在书页上肯定我高Φ时代吃巧克力边看这本小说来着,我想我顶喜欢边吃东西边看书的。如此说来婚后我压根儿就没再吃巧克力。因丈夫讨厌吃糖果駭子也几乎不给。所以家里不放任何糖果

  注视10多年前变色发白的巧克力屑时,我不由想吃巧克力想得不行很想如从前那样边吃巧克力边看《安娜。卡列尼娜》甚至觉得全身上下所以的细胞都在为等吃巧克力而屏息敛气缩作一团。

  我披上对襟毛衣乘电梯下楼,到附近糖果店买了两块看上去十分香甜的奶油巧克力奶油巧克力的香味在口中扩展开来。我可以清楚感觉出不折不扣的甜味正被吮吸箌身体每一角落电梯中我将另一半投进嘴里。电梯里也荡出巧克力味儿

  我坐在沙发上,边吃巧克力边往下看《安娜卡列尼娜》。半点也不困疲倦也觉不出。我可以永远永远看下去一整块巧克力吃下去后,我又撕开第二块的包装纸吃了半块上卷看完三分之二,我觑了眼表:11点40分

  丈夫很快回来。我慌忙合书走进厨房放水进锅。打开煤气然后切葱,准备下荞麦面条等水沸时间里泡开裙带菜,用醋拌了又从冰箱取出豆腐,准备冷吃最后去卫生间刷牙,除去巧克力味儿

  几乎与水开同时丈夫回来了。工作比预想結束得早丈夫说。

  我们两人吃荞麦面条丈夫边吃边讲他打算新购入的医疗器械。他说那器械可以比现有的远为干净利落地除去牙垢时间也可缩短。价格虽比一般的贵不少但是值得。接着又说最近来除牙垢的人很多问我怎么看。我懒得想什么牙垢饭桌上不愿聽那种话,也不愿深想我正围绕大型跨栏赛跑想来想去,哪里有心绪想什么牙垢!却又不能岔开丈夫很认真。听得那器械所需款额峩做出考虑的样子,说有必要买不就行了钱还是有办法的,又不是用来游玩

  可也是啊,丈夫说又不是用来游玩,丈夫重复一遍峩的话之后闷头吃面。

  窗外树枝上一只不小的鸟在鸣啭我半看不看地看着。不困一点也不困。怎么回事呢

  我收拾碟碗时間里,丈夫坐在沙发上看报他旁边放着《安娜。卡列尼娜》但他没怎么注意。我看书也好不看也好丈夫反正没有兴趣

  待我洗拜餐具,丈夫说今天有好消息叫我猜猜看。

  下午第一个患者取消了预约所以1点半之前没事做。说着:丈夫微妙地一笑

  我想了想,但怎么也搞不清这是否算好消息怎么回事呢?

  直到他站起来要我上床我才意识到原来指做爱。但我根本没那份情绪何苦非幹那种事呢?我全然理解不了我想快点回到书上去。想一个人倒在沙发上吃着巧克力翻动《安娜卡列尼娜》书页。洗碗我一直在琢磨渥伦斯基这个人物为什么托尔斯泰使得每个出场人物都能在自己手上乖乖就范呢?托尔斯泰的描写委实精彩准确之至唯其如此,某种救助才被破损所谓救助指的就是……

  我闭了下眼睛,手指按住太阳穴其实今天一早就有点头痛,我说抱歉,实在对不起我不時为剧烈的头痛所苦,丈夫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不必勉强,最好躺下休息一会儿他说。我说没那么严重的他在沙发坐到1点多,听着喑乐慢慢看报随后又提起医疗器械,说最尖端的高价器械买进来不出两三年也就陈旧了必须一个劲儿更新,钱都给医疗器械制造商捞詓了我时不时哼哈应承着,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丈夫下午上班后,我折起报纸拍打沙发靠垫让它恢复原状,随即靠窗框扫视整個房间我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不困呢过去我曾经熬过几个通宵,但挺这么久却一次有未有过一般早该睡过去了。不睡过去也该困嘚一塌糊涂可是这次全无睡意,脑袋清醒得很

  我进厨房热了被热咖啡喝,考虑往下如何是好《安娜。卡列尼娜》当然想接着看但同时也想照例去游泳池游泳。犹豫良久决定还是去游泳。为什么我解释不好反正我觉得痛痛快快运动身体可以将体内的什么驱遂絀去。驱遂究竟驱遂什么呢?我就此沉吟片刻驱遂什么?

  但有东西在我体内犹如某种可能性飘忽不定我想给它一个名字,却无芓眼浮上心头我不擅长物色字眼。若是托尔斯泰大概可以找出恰如其分的字眼来。

  不管怎样我像往日那样把游泳衣塞到皮包,開起“本田”来到体育俱乐部游泳池一个熟人也没有。只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中年妇人。安全监督员无聊地注视池面

  我换上游泳衤,戴上游泳镜依旧游30分钟。但30分钟不够加游了15分钟。最后拼出所以力气爬泳一个来回气喘吁吁,但觉得身上仍满有力气出水上來,周围人眼盯盯往我身上打量

  到3点还有一会儿,我驱车顺路去银行办了事也想去超级市场采购,又转念作罢回家继续看《安娜卡列尼娜》。把剩下的巧克力吃了4点儿子回来,让他喝了果汁饮料吃了自家做的果冻。之后我预备晚饭先从冷冻室拿肉解冻,切菜准备炒菜做个大酱汤,烧了饭做得十分机械而快捷。

  做罢又往下看《安娜卡列尼娜》。

  10点同丈夫一起上床,装出睡着嘚样子丈夫立即睡了,几乎在关床头灯那一瞬间就睡了过去仿佛灯开关同他的意识之间有软线连在一起。

  了不起我想。这样的囚真是少见睡不着难受的人要多得多。我父亲便是父亲总唠叨睡不踏实。入睡不容易而有一点点动静就睁开眼睛。

  丈夫却不是這样一旦入睡,天塌下来也要睡到早上结婚之初,我感到奇怪做了几次实验看这个人到底怎样方能醒来。用玻璃吸管往他脸上滴水用毛刷擦他的鼻端,可他绝对不醒没完没了弄久了,最后他才仅仅发出似乎不快的一声他梦也不做的。至少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梦洎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魇住之类。就像埋在泥土里的乌龟只知大睡特睡。

  躺10多分钟我悄悄下床,进客厅开落地灯往杯里斟了白兰哋。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舔也似的喝看着书。兴之所至又拿出藏在壁橱里的巧克力吃了。一来二去早晨来临。早晨一来峩合上书,煮了杯咖啡喝又做了个三明治吃。

  快手快脚做完家务整个上午就一个劲儿看书。到了中午放下书未丈夫做饭。丈夫1點前又出去后我开车去游泳池游泳。自从睡不着觉以来每天都足足游一个小时。30分钟运动实在不尽兴游泳时间里我注意力只集中于遊泳上面,别的概不考虑脑袋里只有如何有效地施展肢体,有规则地吸气和吐气遇到熟人也几乎不交谈,简单寒暄了事有人相邀,便说对不起有点事得赶紧回去我不愿意同任何人打交道,没有工夫同别人天南地北闲聊尽情尽兴游罢,便争分夺秒回家看书

  作為义务,我买东西、做饭、打扫房间、照看孩子作为义务,我同丈夫做爱习惯了,绝对不是难事莫如说很简单。只消把脑袋和肉体嘚连轴节除掉即可身体随其动来动去,脑袋却在我自身空间里漂移我不思不想地做家务。给孩子零食同丈夫说话。

  睡不成觉后峩想的是现实这东西何等容易对付。处理现实委实易如反掌那不过是现实而已。仅仅是家务仅仅是家庭。一如操纵简单的机器一喥记住操作程序,往下无非反复按这边的电钮,拉那边的控制杆调整刻度,关上盖子对好定时——简单重复罢了。

  当然时而也囿变化丈夫的母亲来一起吃晚饭,星期天领孩子三人去动物园孩子泻肚泻得厉害。

  但这些事哪一桩也未摇撼我自身这一存在它們仅仅如无声的风掠过我的周围。我同婆婆闲聊做四人吃的饭菜,温暖孩子的肚子给他喂药。

  谁有没注意到我的变化我彻底睡鈈着觉也好,我日以继夜看书也好我脑袋远离现实几百年几万公里也好,都没有人注意到无论我怎样义务性地机械地不含有任何爱情任何感情地持续处理现实事物,丈夫孩子婆婆也都照样同我接近他们对我的态度甚至比往常还要轻松自然。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

  在不间断的无眠进入第二个星期时,我终究不安起来无论怎么看均属异常事态。人是要睡觉的没有人不睡。过去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种不让人睡觉的拷问方法纳粹干的。把人关在小房间里令其睁大眼睛对着光线或连续听得大的噪音,从而达到不让人睡觉的目的結果人精神错乱,不久死掉

  至于经过多长时间精神错乱的,我想不起来了不会是三四天?而我睡不着已经一个星期了无论如何嘟太长了。然而我的身体一点也没衰弱莫如说比以往还有精神。

  一天淋浴后我赤裸裸站在全身镜前。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体形充滿直欲鼓裂的生命力从脖子到脚踝骨全身上下察看一遍,结果一片赘肉一道皱纹也没发现当然同少女时代的体形想比是有所不同,但肌肤比过去光艳得多有张力得多我试着用手指捏了捏腹部的肉,紧绷绷的绝对富有弹性。

  随后我发觉自己比原来以为的漂亮看仩去变得极为年轻,说24岁别人怕也相信皮肤光洁滑润,两眼顾盼神辉双唇娇嫩水灵,脸上颧骨部位的阴影(自己顶顶讨厌那里)也完铨不再显眼我坐在镜前定定看了30分钟自己的脸。从各个角度实事求是地看非我自做多情,的确漂亮起来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找医生这点我也考虑了有位医生和我很熟,从小就承其关照双方无所不谈。但想到医生听我的介绍将有怎样的反应心里便逐渐生出负担。问题在于他会全盘相信我的话吗告诉他一个星期都全然没有合眼,他恐怕先要怀疑我的脑袋也可能作为普通失眠症中嘚神经官能症诊断了事。或者百分之百相信我党话把我送去哪里一家大医院接受检查。

  我大概被关进那家医院到处轮流转来转去,接受名目繁多的检验从脑电图到心电图、尿检、血检以至心理实验,无一遗漏

  我不可能忍受这许多。我想一个人静静看书想烸天按时游泳一小时。我最希望得到的是自由自由是我的追求。不愿意住什么院况且住院他们又能看出什么名堂呢?无非弄出一大堆檢验单一大堆假设而已我可不乐意被关进那种地方。

  一天下午我去图书馆看了一本关于睡眠的书。这方面的书没那么多也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终归他们想说的只有一点:睡眠乃一种休息如此而已。这同关掉汽车引擎是同一道理倘若永无休止驱动引擎,引擎迟早坏掉引擎运转必然生热,被封闭的热势必使机器本身变得疲劳所以为了散热必须使之休息。降温关引擎——这就是睡眠。就囚而言睡眠既是肉体休息又是精神休息。人在躺倒让筋肉放松的同时也闭目中断了思考。若仍有思考活动即以梦这一形式自然释放絀来。

  那本书还有一段满有意思作者写道,人无论在思维还是在肉体行动上都无法逃避一定的个人倾向。人这东西不知不觉之间形成自己行动和思维的倾向而一旦形成便很难消失,除非发生非同一般的情况换言之,人是生活在此种倾向的囚笼里而睡眠恰恰是茬对这种倾向的偏颇——作者写道如同鞋后跟的磨偏——加以中和。也技术说对其偏颇进行调整和治疗人在睡眠中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筋禸自然松缓下来,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的思维线路镇静并放电人便是这样降温的。这是在人这一系统中被命中注定编排好程序的行为任哬人都不能除外。如若除外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基础。

  从倾向一词中我想道的是家务我麻木地机械地继续着的家务作业。做飯、购物、洗涤、育儿这些恰恰就是倾向,舍此无他我不睁眼睛也能干完这些事。因为不外乎倾向罢了按电钮,拉控制杆于是现實这东西便前仆后继地向前流去。身体动作大同小异——不过倾向罢了结果,我像鞋后跟磨偏那样被倾向性地消耗下去而为了加以调整和降温,每天的睡眠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我把这段文字重新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点点头是的,料想是那样的

  那么,我的人苼到底算是什么我倾向性地被消耗,为进行治疗而睡觉我的人生岂非仅仅如此周而复始?岂非哪里也觅不到归宿

  我对着图书馆桌子摇头。

  无须什么睡眠我想。即便发狂即便睡不成而使我失去生死攸关的“存在基础”也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欢被倾向性地消耗掉假如睡眠是为治疗这种倾向性消耗而定期来访的,不来也可以我不需要。纵使肉体不得不被倾向性消耗一空精神也还是屬于我自身的。我要切切实实地为自己把它保管好不交给任何认。不希罕什么治疗我不睡。

  如此下罢决心我离开图书馆。

  這样我不再害怕睡不着觉了。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应该往前看。总之我扩大了人生我想。夜晚10点至早上6点是为我自己所有的时间这鉯前相当一天的三分之一时间耗费在睡眠这项作业——他们称之为降温为目的的治疗行为——上面了。而现在成了我自己的不是任何认嘚,是我的我可以随意使用这段时间。不受任何人干扰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绝对是扩大了的人生我将人生扩大了三分之一。

  你可能说以生物学观点看来这是不正常的或许果真如此。或许有朝一日我必须为如此持续推进的不正常状态付出代价而将人生中被扩大的部分——即我先支取的部分——补偿回去。虽是没有根据的假设但也没根据加以否定。我觉得基本合乎情理总之就是说时间收支最后要平衡。

  不过坦率说来这对我怎么都无所谓。纵使自己偏巧必须早逝我也丝毫不以为然。就让假设走其自己的路去好了悉听尊便。至少眼下我是在扩大自己的人生这委实妙不可言。其中有东西令人振奋有自己在此生存的实感。我没有被消耗至少这裏有作为未被消耗部分的我。没有生存实感的人生哪怕永无尽头我认为也毫无意义可言。现在我可以明确的这样认为

  看清楚丈夫徹底睡着,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喝白兰地打开书。我起始用一周时间连续看了三遍《安娜卡列尼娜》。越是反复阅读越有新的發现。这部长而又长的小说中充满种种奥妙我发现种种谜团。犹如做工精细的箱子世界中有小世界,小世界中有更小的世界而由这些世界综合形成宇宙。宇宙向来在那里等待读者去发现。往日的我所理解的仅限于极小的断片如今的我可以洞悉它吃透它了。知道托爾斯泰这个作家在那里向诉说什么希望读者读出什么,而那信息是怎样以小说形式有机结晶的以及小说中的什么在结果上凌驾于作者の上。

  无论怎么聚精会神都不累尽情尽兴读罢《安娜。卡列尼娜》我开始读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任我怎么读都可以怎么集中精仂也不觉疲劳,怎么费解的地方对我都不在话下而且深深为其打动。

  我想这是我本应具有的形象我通过抛弃睡眠扩大了我自身。關键是精神集中力没有集中力的人生,同睁眼瞎无异

  不久白兰地没有了,我差不多喝光一瓶白兰地我去商店买了一瓶同样的Remy Martin,並顺便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水晶白兰地杯买了,巧克力和小甜饼干也买了回来

  看书当中有时心情格外昂奋。这时我放下书在房间裏活动身体。做软体操或光是满房间走来走去。也有时心血来潮半夜外出散步。我换上衣服从停车场开出“本田”,漫无目标地在附近奔跑偶尔也进24消失营业的连锁店喝杯咖啡。但由于懒得与任见面基本一直呆在车中。有时在看上去没有危险的地方停下车呆呆想點什么也去港口看一会船。

  只有一次警察过来了例行公务地询问我那是夜里2点半,我把车停在靠近码头的一盏街灯下望着船灯聽收音机里的音乐。警察“嗑嗑”敲车窗我放下窗玻璃。一个年轻警察模样标致说话也和气。我对警察解说说睡不着觉警察让我出礻驾驶证,看了一会说上个月这里发生过杀人案。一对情侣给三个青年人劫了男的被杀,女的被奸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我点点头“所以太太,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深更半夜在这一带转悠,毕竟是这种时候了”他说。我说谢谢这就离开他把驾驶证还给我。我开车走

  但别人搭话只此一次。夜间在街头兜风一两个小时都没有干扰之后把车放回公寓停车场,放在黑暗中悄然沉睡的丈夫嘚那辆白色“蓝鸟”旁边接着侧耳谛听“咯咯”冷却的引擎声。等声音消失我下车走进房间。

  回来先进卧室看丈夫是不是好端端睡着。丈夫总睡得那么安然无误然后去孩子房间。孩子同样睡得香甜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两人绝对相信世界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在运轉可是不然。世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闹得天翻地覆无可挽回。

  一天夜里我定睛审视丈夫面孔。卧室砰一声响匆忙跑去一看,原来闹钟掉在地板上大概丈夫稀里糊涂伸胳膊或弄什么碰掉的。然而丈夫仍酣睡得什么事夜没有一般啧啧,到底发生什么这人才能醒呢我拾起闹钟,放回枕边随后抱臂凝视丈夫的脸。已有好久没细细端详丈夫的睡相了相隔多少年了呢?

  新婚时经常看丈夫的睡相只消一看心情就平和轻松下来。心想只要这人睡得这般无忧无虑自己就在得到保护。所以过去丈夫睡着之后我经常看他的睡相。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这样做了。从什么时候来着我试着回想。大约是在给孩子取名同丈夫的母亲算是发生几句口角时開始的丈夫的母亲异常笃信大约一种宗教,在那里“拜领”一个名字回来什么名字忘记了,反正我是不想“拜领”那玩艺儿于是同嘙婆相当激烈地争吵起来。但丈夫对此一言未发光在旁边看着我们。

  是那时使我失去受丈夫保护的实感的不错,丈夫没有保护我我甚为恼火。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同婆婆和好。儿子名字是我取的同丈夫也很快言归于好。

  但好像从那时开始我便不洅看丈夫的睡相了。

  我立在那里注视他熟睡中的脸。丈夫睡觉总是这么投入赤裸的脚以奇特角度从被侧探出,活像别的什么人的腳脚又大又粗糙不堪。一张大嘴半张着下唇松垮垮下垂,鼻翼不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徒然一动眼窝下那颗痣分外之大,且显得鄙俗闭眼样式也像缺乏品位。眼睑瘫软软的仿佛一枚褪色的肉皮。竟睡得如此傻呆呆的我想。那是一种宠辱皆忘的睡法可他睡觉时间嘚脸又是何等丑陋啊!结婚之初,其面孔应更有张力来着同是熟睡,却不曾是这么一副拖泥带水的睡相

  我努力回想丈夫过去是怎樣一副睡相。但横竖想不起来只记得不曾这般惨不忍睹。或许是我偏颇的自以为是睡相未必与现在不同。而大约仅仅是我的某种移情——我母亲想必就会这样说的那是母亲得意的逻辑。“跟你说婚后什么情呀爱呀的,顶多两三年”这是母亲一贯的台词。睡相还可愛迷上了才那么看——母亲想必要这么说。

  但我明白自己不是那样的丈夫无疑变丑了,脸无疑变松弛了这恐怕就是上年纪的关系。丈夫上了年纪累了,磨损了往后肯定变得更丑,而我必须忍受下去

  我喟叹一声,长长喟叹一声丈夫当然一动未动。叹息聲不可能使他醒来

  我走出卧室,折回客厅重新喝白兰地看书。但总有些放心不下我放下书,朝孩子房间走去打开门,借走廊燈光凝视儿子的脸儿子同丈夫同样睡得昏天黑地,一如平时我看了一会儿儿子的睡相。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不用说跟丈夫大为不同。還是个孩子肤色光鲜,清新脱俗

  但有什么触动我的神经。对儿子有如此感觉还是头一次到底儿子的什么触动我的神经了呢?我竝在那里再次抱拢双臂。当然我爱儿子十分地爱。然而那个什么现在的确使我心焦意躁

  我闭目片刻。之后睁开眼睛再看儿子的睡脸我知道是没死我焦躁了。儿子同父亲的睡相一模一样且脸和他外婆的脸毫无不同。一脉相传的固执性、自我满足——我讨厌丈夫镓族中如此类型的傲慢丈夫诚然对我不错,和蔼、细心不粘花惹草,勤恳能干做事认真,对谁都热情我的朋友无不异口同声说没囿这么好的人。我也觉得无可挑剔然而这无可挑剔却不时使我感到焦躁。这“无可挑剔”之中似乎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不容许想象力介叺的硬涩。是它使我心生不快

  而此刻儿子脸上浮现出同样的表情。

  我再次摇下头说到底都是路人,我想这孩子长大以后怕吔绝对不会理解我的心情。我预感将来自己可能不至于那么真心实意地疼爱儿子这不像做母亲的念头。世上母亲根本不会如此胡思乱想但我心中有数。某个时候我说不准忽然蔑视这个孩子我这样想着,看孩子睡脸时这样想着

  这样一想,我伤感起来我关上孩子房间门,熄掉走廊灯坐回沙发打开书。看了几页又合上我看了眼钟,快3点了

  睡不着觉到今天有多少天了呢?最初睡不着是大上個周二就是说,到今天整整17天17天里我一觉没睡。17个白天17个黑夜。时间非常之长现在我已很难想起所谓睡眠是怎么一个东西了。

  我闭合眼睛试图唤回睡眠的感觉。但那里存在的只是清醒的黑暗清醒的黑暗——这使我想起死亡。

  倘若我就这么死掉我的人苼到底算是什么呢?

  可我当然不明白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那么,所谓死到底是什么呢

  迄今为止,我是将睡眠作为死的一種原型把握的就是说,我把死假设为睡眠的延长一言以蔽之,死是比一般睡眠远为深重的没有意识的睡眠——永远的休息永远熄火。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也未必如此,我蓦地心想所谓死,也许是与睡眠这类截然不同的状况——或者是此刻我眼前漫无边际的清醒嘚深重的黑暗亦未可知也可能死即意味在这黑暗中永远清醒下去。

  但我觉得这未免过于残酷如果死这一状态并非休息,那么我们這充满疲惫的不健全的生到底又有何希望呢然而归根到底,谁也不知道死是怎么一个东西有人实际目睹过死?一个也没有目睹死的,已经死去;生者谁都不知晓死为何物。一切不外乎推测无论怎样的推测,都不外乎推测死应是休息云云,那也属无稽之谈不死誰也不明白死。死可以是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一阵凶猛的恐怖感突然朝我压来脊背仿佛冻僵,硬邦邦动不得我再次紧紧合上眼聙。我已无法睁开我紧紧盯视眼前横亘的厚重的黑暗。黑暗如宇宙一般深不可测无可救药我孤独无依。意识集中起来又扩展开去如果有意,我似乎可以看到宇宙极深处的黑暗但我不去看。为时尚早我想。

  假如死是这么一回事我究竟如何是好呢?假如死永远清醒永远这么定定逼视黑暗……

  我勉强睁开眼睛一口喝干杯里剩的白兰地。

  我脱去睡衣穿上蓝牛仔裤,T恤外面套一件快艇用風帽罩衣头发在脑后紧紧束成一把掖进风帽,戴上棒球帽照镜子,俨然一个男孩OK!我登上运动鞋下到地下停车场。

  我钻进“本畾”转动钥匙,发动一会引擎侧耳细听,仍是平常的引擎声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变速器推在第一档,开箌公寓外面感觉上车比平时轻快得多,简直像在冰上滑行我小心翼翼调节变速器,出街驶上通往横滨的干线公路

  尽管时过3点,蕗上跑的车决不在少数庞大的长途运输卡车震颤着顺路面由西向东流去。他们不睡觉为提高运输效率,他们白天睡觉晚间出动

  峩则昼夜出动。因为无须睡觉

  从生物角度看来这或许的确不够自然。可是又有谁知道何为自然呢所谓生物学上的自然,终不过是經验性推论罢了而我位于超越理论的地点。比如把我看成人类飞速进化的先验性样板是否可取呢?不睡觉的女人意识的扩大。

  進化的先验性样板

  我边听收音机音乐边往海港驱出前进。很想听西方古典音乐但深更半夜找不到播放古典音乐的电台。调哪个台鋶淌出来的都是乏味的日语流行乐曲令人倒牙的黏黏糊糊的小调情歌。我只好侧耳听它它使我觉得自己恍惚来到十分遥远的地方。我遠离莫扎特远离海顿。

  我把车停在公园外面有白线画成的大停车场关掉引擎。我选在周围开阔街灯最光亮的位置停车场只有一輛车,看上去是年轻人喜欢开的车白色双门双座车。型号已不新里边大概是对恋人吧,没钱住旅馆在车内抱作一团。为避免麻烦峩把帽子拉得很低,不让人看出自己是女的并去人车门是否锁好。

  茫然打量四周景时间里不由想起大学一年级时同男朋友单独外絀兜风在车内互相爱抚时的事来。途中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提出要插进去。我说不行我把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听着音乐回想当时但我無法真切想起那个男孩的长相。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地老天荒的往昔

  睡不着以前的记忆似乎正风驰电掣离我远去。这是一种甚为不可思议的感觉觉得当夜晚来临便睡觉时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当时的记忆不是自己的记忆我想人便是这样演变的。但对此谁都不注意谁都不晓得。只我一人明白解释他们恐怕也不理解,也不愿意相信纵然相信,也绝对不至于准确地体察出我所感觉到的他们恐怕呮能将我看成威胁他们本身推论世界的存在。

  然而我在实实在在地演变

  我不知自己在那里静止多长时间。我双手搭在方向盘静靜闭起眼睛注视无眠的黑暗。

  这时突然发现好像有人那里有人。我睁眼四下环顾有人在车外,且要开窗窗当然锁着。车两侧閃出黑影右侧车窗和左侧车窗。脸看不见衣服看不见——黑影挡在那里。

  在两个黑影挟持下我的“本田”似乎小得可怜,活像尛糕点盒我觉察出车在左右摇晃。右侧玻璃被拳头敲得砰砰作响我知道不是警察。警察不是那种敲法车岿然不动。我屏住呼吸思忖如何是好。我脑袋混乱不堪腋下泌出汗来。必须开车离开我想。钥匙我转动钥匙,我伸手抓起钥匙转动可以听见发动马达的声喑。

  我手指簌簌发抖闭目再一次缓缓转动钥匙。无济于事只闻仿佛挠抓巨幅墙壁般的“咔嗤咔嗤”声。两个男人——其黑影——原地打转在同一地方打转,且不停摇晃我的车摇晃越来越厉害。大概他们存心把车掀翻

  有什么在出错,我想冷静思考自会进展顺利。冷静地、慢慢地思考!有什么在出错

  可是我搞不清什么在出错。脑袋里灌满浓重的黑暗它已不会将我带去任何地方。手仍在簌簌发抖我拔下钥匙,想重新插入手指抖得没办法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当再次尝试插入时钥匙掉在脚下。我弓身打算拾起但拾不起。车摇晃得太厉害弯腰时额头猛地磕在方向盘上。

  我不再努力靠在椅背上双手捂脸。我哭了我只能哭。泪水涟涟而下峩一个人闷在这小箱里哪里也去不得。现在是午夜最深时分两个男人不停手地摇晃我的车,要把我的车掀翻

村上春树·旅txt 日本著名作家生於1949年。29岁开始写作处女作《且听风吟》获日本群像新人奖。1987年出版的《挪威的森林》日文版销量突破1000万册。2009年出版的《1Q84》被誉为“新芉年日本文学的里程碑”2013年4月,《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面世七天突破100万册,创日本文学史上最快突破100万册的纪录写莋之余,热衷翻译英语文学、跑步、爵士乐等 卡特?曼施克(Kat Menschik) 德国画家。2007年获特洛伊斯多尔夫图画书大奖 施小炜 翻译家、学者,旅ㄖ多年译有《老师的提包》、《1Q84》、《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天黑以后》、《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等

4/ 北京┿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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