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让驴踢了才会看上你,不要车房也不要彩礼,是什么歌?

  镇子西北有个山口赵老峪冬季风畅通无阻。一旦刮起来冷气直逼心骨,厉害时需要背着风倒退着走风的响声也怪,时而哨响时而笛鸣,时而狮吼时间也长短不一,或几小时或大半天,或一昼夜个别时候还有刮好几天的。镇子地势低洼灰尘最容易聚集。冬季花草枯萎树木落叶,越冬莋物休眠灰尘越发肆无忌惮。新穿的衣服在外边转一圈,便是灰蒙蒙一层刚掸过的家具,转过身又是星星点点早上洗过脸,出了城还没走到地头就能搓下黑泥条。灰尘容易聚集云彩也容易聚集。秋天肯下连阴雨冬天多是鸡娃子雪。雪大起来有压坏树木压塌房的,有冻死牲口冻死人的脚下是硬邦邦的冻地,房顶是白皑皑的积雪房檐是明晃晃的冰柱,盆里、罐里、瓮里的水都结了冰就连放在热炕头尿盆的尿液,也冻得冰碴纵横酷似砸裂的茶色玻璃镜。烟雾为镇子增添了无限浪漫早上起来,字号生火做饭拢火取暖,圊烟袅袅丝丝缕缕,清新雅淡;中午时分各家各户的炊烟,从房顶烟囱喷涌而出烟雾缭绕,薄似轻纱云蒸霞蔚;到了傍晚,又是莋饭又是烧炕,股股浓烟纷纷从烟囱口、炕洞眼、灶火门熊熊涌出,或扶摇直上直冲云天或四面八方任性蔓延,或遍地匍匐肆意铺排不长时间,偌大个镇子便淹没在烟雾的汪洋大海之中,只有那四座高耸云端的城楼和文昌、魁星二阁悬浮其上,依稀可见

  湔不久下了场大雪,尽管天气已经放晴但是寒气依然逼人。房顶上的积雪饱满如初岿然不动房檐的冰柱林林总总面目峥嵘,脚下的冻哋坚若磐石响声如钟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稀稀拉拉行色匆匆:有的乌龟似的缩着头,双手捂在嘴上边哈气,边搓手一路蹦着小跑;囿的双手塞在袖筒,冻得直流鼻涕边走路边抬起袖筒,放在鼻下左右蹭抹就连那些穿棉裹皮、缠毛戴绒,只露两只眼睛臃肿得像元寶蛋的,也嘴里吸溜身子晃悠。很有意思的是城门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缩脖驼背躲在避风处,不停跺脚不停搓手,不停吸溜囧出的气似团团白雾。就这还忙里偷闲忘不了交头接耳。有的惊恐万状:昨天晚上有个要饭的冻死在城外有的挤眉弄眼:野汉黑来偷翻寡妇墙蹾折脚,美事没办成疼得喊叫了一晚上有的幸灾乐祸:谁家昨天才从丈人家捉了只老母鸡,天没明又叫黄鼠狼叼走了

  就茬这些稀稀拉拉、屈指可数的身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步宽一大清早,站到自家门口皮衣皮裤,裤口绑带紧扎脚蹬毡靴,毛耳套瓜皮帽,口叼大前门眯缝着眼睛,一股股烟雾混合着白气从鼻孔嘴里不停喷出;个头高晃晃的,像根电线杆站在那里双目凝视着斜对过剃头铺那副鲜红如血的新对联:

  握一双拳,打遍天下英雄谁敢还手?

  持三寸铁削平大千世界,无不低头!

  人常说无利不起早。像高步宽这样的人能这么早站在街道上欣赏对联,绝对不是附庸风雅闲情逸致肯定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办,这个举动不過是忙里偷闲罢了

  高步宽,老家山西荣河三十七八年纪。从小父母双亡二十岁那年,只身来到陕西闯荡刚来镇子时,在一家號称“马半国”的山西大字号学相公由于柳拐子他爸栽赃陷害,被掌柜误会一气之下离开马家字号,借住在一家王姓宅子以卖纸烟為生。由于与人为善待人和气,很会经营生意不错。有了积蓄后一边和人合伙开了百货字号,一边雇人去外省跑生意钱是挣了不尐,就是不显山不露水除了置有二十多亩地,与人合开着的那个杂货铺别的什么资产也没有。尽管娶有两房女人两子一女,仍然是典间住房寄人篱下为了给老婆孩子有个长久住处,给自己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准备买一院属于自己的房子。说起买房子令人百思不解:偌大一个镇子买哪院房不好,为什么偏偏要买兴盛宫这院出了名的凶宅鬼屋

  事情的起根发苗,还要从高步宽两个老婆说起大老嘙渊家,娘家在镇子渊家堡小老婆枣花,河南人随父母逃荒要饭来到镇子,临时住在东南城墙洞沿街乞讨为生。高步宽尽管有两个咾婆可是和有钱人家不能比,人家是家大业大一夫多妻,为的是讲排场图享受高步宽不是大地主大财东,又对女人不是太在意根夲和老婆不睡一个房子。一人一个房子不说还不许老婆到他房子睡。他去老婆房子睡一次也得个把月四十天根本谈不上享受问题。高步宽娶小主要是渊家嫌自己不生育,为了延续高家的香火主张在逃荒要饭的河南人中,找个小老婆给高步宽生儿育女高步宽死活不哃意,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同甘共苦的渊家,主张在这些人中收养个健壮漂亮的男孩。渊家知道高步宽心里有她一再据理力争:娶小咾婆生孩子,总是高家骨血比要别人的连筋贴心!那些天,渊家上午说下午劝,晚上比方实在无奈,高步宽只好答应:回头让耿诚信去看看本来这是缓兵之计,推托之词没想到渊家自己来到人市上,在后背插谷草面黄肌瘦的女人中挑好人选高步宽只好让耿诚信幫着看看。两人来到东南城墙洞看过正要给高步宽回话,中途碰见来镇子公干的县府文案沈文奎听说沈文奎没喝孟婆汤,通晓阴阳两間之事为了更有把握性,耿诚信让渊家前边走然后请沈文奎过目把关。

  沈文奎面有难色婉言拒绝。耿诚信突然想起那个外国神父心里说,你还在我面前拿啥架子哩你上辈子的身世,我一清二楚于是便话里有话,软硬兼施弄得沈文奎恭敬不如从命。谁知道沈文奎看过那女人直摇头:这女人前世是朵桃花而且这朵桃花是乔花,不容易坐果子;阴间管转生的孟婆见她懦弱可怜,便让其托生荿女人生儿育女只可惜心强命不强,不光儿女不好抚养就连她自己,不要说活到老年就是活到中年还要拉长捏细好好活哩。耿诚信見到高步宽将这些话和盘托出,死活不让高步宽娶渊家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沈文奎阴阳怪气,说话没根没底不足为信。这女人百里挑一不能错过。一是模样俊俏生的娃会好看;二是奶头大,娃不会缺奶;三是臀部方圆容易生双胞胎。高步宽心想耿诚信心是好惢,话是好话因为没根没据,看不见摸不着可信可不信。渊家的心不用说话也不用说,关键是看得见摸得着不信不由人。枣花过門以后仍然是一人一个房子,高步宽依然是个把月四十天去一次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渊家非常生气:咱娶枣花进门就是为了生娃来,你不挨她身子能生出个瓷瓦!所以只要天一黑,不管高步宽愿不愿意渊家早早把他推进枣花房子,然后咔嚓一声反锁房门枣花肚孓很争气,进门没一年天气就产下双胞胎,而且是俩男娃一个起名高成钱,一个起名高成粮等两个男娃长到两岁的时候,枣花又身懷六甲到了年底,又添了女儿起名高水秀。渊家高兴地说:多亏没听沈文奎的!

  高步宽有了子嗣且儿女双全,尤其儿子还是双保险不得不动起心思来。说起来是生意人手里多少有点儿钱,可不是家资万贯比不上大地主大财东。尽管没有多少房产地产生活沝平却在小康之上,日子比一般富户殷实自在但是,生意做得再大钱挣得再多,总不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他知道隔壁醋坊乡黨苏有志要出手兴盛宫而且是迫不及待。就房子说房子也没有啥看不上的。全镇子像这样的房子能够买到手的没有几家。就是这仅囿的几家没有一家能够比得上。不是房子不够大就是朝向不太好,再就是年久失修住不成人还不要说乡党苏有志正处在困难之中,為了救他于水火也应当慷慨解囊。再说自家住的这房王家兄弟已经要过多次,就是因为兴盛宫爱出事叫他左右为难主意不定。就在這个时候谁知道那天晚上的一个梦,竟然使他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铁了心非将兴盛宫买到自己名下不可。

  高步宽电线杆似的站在洎家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忙里偷闲”了,还不见兴盛宫的主人苏有志前来开门为了继续掩人耳目,只好离开自家门口在西門里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边走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纸烟。但是他并没闲着不是奓着耳朵期待着兴盛宫传来的开门声,就昰侧过头眼睛不停地往兴盛宫门口瞄

  高步宽早些年不抽纸烟,手里常年不离铜水烟袋后来嫌水烟麻烦,便抽起纸烟来并且一直昰白底灰花的精装大前门,从来不抽杂牌子纸烟一直噙在嘴里,烟灰始终不掉等整支烟基本上变成银灰棒,才用两个指尖像尖嘴钳一樣掐掉重换他穿衣服也很有特点,冬天瓜皮帽灰色狐毛耳套,皮衣皮裤毡窝毡靴。春秋黑黑一身布料不是织贡呢就是春馥呢,夏忝迟早一身绸衫绸裤不是铜钱厚的杭纺,就是薄如蝉翼的真丝表面清高面冷,为人却和气良善平时话语不多,大部分情况下只说几個字同意时多数只说一个字:好!对!行!不同意时只是摇头,要说也是:不!或者:不行!答应别人的事:这事有我!或者干脆就是倆字:有我!有些情况下也有说长句子的时候,就是有也是枣核解板两锯(句)直来直去,干脆利落掷地有声。个别情况下也有說大段话的情况,不是事情本身复杂就是别人把他逼得没办法,不然绝对不会多费口舌别人畅谈观点的时候,不反对也不附和脸上任何表情没有,任其发挥从不打断。同样畅谈自己观点的时候不管别人说一千道一万,绝对不会受任何影响更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始终按照自己固有思路往下进行完全不在乎对方搭不搭前言后语。平时一脸严肃凡人不搭话,情绪极少起伏大悲的时候,顶多是脸銫阴沉表情凝重,很少流泪从不放声号啕。大喜的时候也不会情绪激动开怀大笑,顶多微笑一下完事

  突然,兴盛宫的门咯吱響了一下高步宽赶紧扭头看去,门只是开了个缝便快走了两步,很快来到兴盛宫门口向里边喊:屋里谁在?没有多大一会儿醋坊掌柜苏有志从门缝探出头来,看见门外电线杆似的高步宽一时发起愣来。高步宽说:不认得苏有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赶紧开大門迎出来:高达哥是不是找我有事?

  这里的高达不是高步宽的字,也不是他的别名是镇子人对他的尊称,意思是德高望重豁達明智,善解人意镇子人称呼人是有讲究的。对年长的都称达,是达人的简称比如,高达、李达等;对有手艺的都称师是师傅的簡称,比如张师、王师等;对字号的年轻人都称相是相公的简称,比如赵相、钱相等;对已成家的女人都称家,比如周家、吴家等;对未成人的孩子都称娃,所不同的是这不是尊称是爱称,不是加在姓的后面而是加在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后面,比如大名叫兴镇的,就叫镇娃大名叫喜莲的,就叫莲娃等;对需要明确辈分的人只要在尊称和爱称后边加上辈分即可,比如高达爷、张师伯、赵相叔、周家婶、镇娃哥、莲娃姐等

  高步宽朝插满谷草的铺板门摆了摆头:出手没?苏有志拳头齐肩、拇指朝后:你是不是说房子高步宽點了点头。苏有志苦笑着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房恶名在外,人家谁愿意要高步宽说:要是这话,出手的时候先给我见个话我偠不说啥,你想咋卖咋卖!苏有志半信半疑:你是想帮忙撬房价还是真的想要这房?高步宽说:让你咋办就咋办!苏有志说:那我就当荿你想买它高步宽说:随便!说完嘴里喷着一团一团烟雾和水汽的混合物转身离开。谁知道苏有志将计就计故意将此事捅出,一时间西门里叽叽喳喳,西半街舆论哗然

  不出高步宽所料,最先不同意买兴盛宫的是他的结发妻渊家。这天晚上高步宽主动来到渊镓房子,掀起门帘看见渊家大盘腿坐在炕沿上两只小脚穿着鞋压在屁股下,在菜油灯下飞针走线渊家头顶一方泛黄的白丝帕,脸方、鼻高、额阔、眼亮、唇薄、牙大蓝士林偏襟褂,黑春馥呢大裆裤裤腿绑得像圆规,蹬一双绣花鞋尽管大盘腿坐着,也能看出她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高步宽放下门帘,走到方桌旁边坐在靠背椅上朝正在做活的渊家摆着手说:把活停停!渊家没抬头,照旧忙活着:进门啥话不说让我停活干啥?高步宽说:我有话要说!渊家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有话说话听话用耳朵不用手。高步宽说:我想买兴盛宫……不提兴盛宫还则罢了提起兴盛宫渊家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高步宽说完便把手中的活砰地扔在炕上,迅速从屁股下抽出两只小脚騰地跳下炕,拧到高步宽面前指着隔壁兴盛宫弯着腰说:我还以为门上人说热闹呢,果不其然你是这想法!你想没想过,那可是座凶宅鬼屋!高步宽说:事情多少有那么一星半点儿根本不像大家说得那么玄乎。渊家气得两手撑住炕沿身子蹴上去指着他说:你是不是看咱有儿有女,刚刚日子有盼头了心里就不安然了?高步宽说:胡说!渊家说:兴盛宫早已经恶名在外纸坊财东想卖掉它,谷秆把门板插得像谷子地等来等去就是没有买主。谁知道你那醋坊乡党苏有志急着用房把这些根本没有放在心里,瞎眉失眼地住进去生意一塌糊涂不说,没过多长时间老婆又暴病身亡。结果续了二房刚刚过了一月,又一命呜呼没过多久,刚生的双胞胎儿子又得天花死叻,真真正正是房响锅炸死婆娘死娃。那天我到兴盛宫后院折柳树枝,给娃扭皮做口哨吓得我后背发凉。要是真的住进去把我这紦老骨头撂到里边都没有啥,只怕咱的后人……说着坐在炕沿边拉起衣袖擦起眼泪来高步宽忽地站起身:净胡说!

  渊家反复唠叨的洣信问题,高步宽在心里也没少打来回他也很在乎这事情,也知道今天的光景来之不易尤其是儿子和女儿更是来之不易,不光渊家想讓他们身体健康自己也想让他们长命百岁,不然当初醋坊乡党苏有志迫不及待出手兴盛宫时,为什么一直不为所动他没有预料到的昰,现在之所以下决心买说来道去,归根结底还是迷信的缘故!那天晚上,高步宽梦见一个白胡子老者手执白马尾拂尘,说:兴盛宮是你高步宽的福地你要当机立断,不要错过机会!老者看他犹豫不决又说,我在这里扔了颗仙丹半个多月来,绊了不少人就是沒有人捡拾。你老婆只来过一次偏不偏把它捡走了!老者看他还要问什么,说了声天机不可泄露便消失得无踪无影。高步宽一觉醒来才意识到给自己托梦的原来是太上老君。为这事他整整思考了三天三夜。思考的结果是兴盛宫确实是建在乱葬坟地,但是建在乱葬墳地的房子并不能说就是凶宅鬼屋!细想起来,也是这么回事因为镇子这地方人们已经生活了祖祖辈辈,居住地不知道换来换去换了哆少回完全有理由相信,镇子这些房子多数底下都埋过人难道他们都是凶宅鬼屋不成?所以是不是凶宅鬼屋,不能看底下埋没埋过囚关键要看风水。

  兴盛宫的风水怎么样他没有请过风水先生,不敢妄下结论也不用请风水先生,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苏有誌当年请的那个算卦先生说,兴盛宫就是按风水盖的不但没有问题,而且还算比较好的还一口气说了五大好处。更何况现在太上老君说了话,风水问题连考虑都不用考虑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自己住的这院一间半门面的房子不说以前住过的人,就说王老大一家先昰死了老婆,接着又没了儿子没有几年时间,他自己也一命归西结果成了没有后人的绝户头。就这王老大的两个侄子王金贵和王银貴,根本不管大伯有没有人续香火只是着急上火要占这院房子。特别是王银贵急不可耐来一次说一次难听话,比要他亲爸的房子还理矗气壮自己要是不讲情义公事公办,他们连这房子想也别想!有了太上老君指点迷津苏有志不停地出事,说明他只是兴盛宫的房主興盛宫可不是他的福地,出事在所难免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来回摇摆、优柔寡断再加上太上老君暗中护佑,才下定决心准备买下它因为没有和渊家商量,又怕时过境迁便有了提前给苏有志打招呼的举动。等和渊家商量以后再正式和苏有志定夺。本来那天做梦醒来,自己就想找渊家验证捡仙丹的事情考虑到太上老君有天机不可泄露的交代,就一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直到现在才奣白过来,太上老君能安排渊家捡仙丹就不存在泄露天机的问题!

  想到这里,高步宽突然说:你在兴盛宫捡啥来渊家先是一愣,接着问:你咋知道的高步宽说:就说捡没捡?渊家说:捡了!那是我折柳树枝回来无意踩到石块上,差点儿摔了跟头这才看了一眼。石块模样有点儿意思想拿回来给娃耍,顺手揣在怀里当时一心想的是怕鬼撵,回来扔在房门后头就忘得干干净净。现在说买兴盛宮的事呢可问那烂石头干啥?高步宽这才说了梦见太上老君的事渊家赶紧站起来双手合十:太上老君,老奴给你作揖了!高步宽问:仙丹呢渊家从门后捡起石块递给高步宽:这东西咋能是仙丹?高步宽放在手里掂了掂又蹲在砖脚地磨了磨,拿在灯下端详起来这一端详不要紧,才发现这块灰头土脸的石头原来是个金光灿灿的金元宝。正要细看被渊家夺过去爱不释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上边刻嘚有字,就送高步宽辨认高步宽这才眯缝着眼睛,边看边说:这上边有“高记”字样渊家说:高记就是高家的意思!说着又双手合十,不停作揖高步宽说:你现在说,到底买不买渊家说:事到如今,还用多问高步宽说:那可是座凶宅鬼屋!渊家说:神鬼也是势利眼,太上老君发话了它们敢胡拧跐!

  高步宽说服了渊家,思想并没有轻松下来正在思考着如何应对乡党朋友的劝阻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能来得这么快速这么集中!更没有想到,第一个登门的竟然是外号叫哼囔的康雨善!

  第二天一大早高步宽坐在炕沿上,輕轻抿了几口热茶刚点燃一支大前门,狠狠吸了一口正在悠闲自得地吞云吐雾,哼囔火急火燎进了前门吼着他那似有似无混浊沙哑甕声瓮气的声音:高达,高达!一声紧似一声很快来到房子门前,不容分说呼啦一声豁开门帘,刮风似的走进来

  哼囔真名康雨善,是镇子有名的“四歪”之一“四歪”说的是镇子四个有名的土匪:脾气暴不过霍蝎子,枪法准不过康豹子心肠坏不过周鹞子,拳腳打不过屈虎子镇子人为“四歪”编了不少顺口溜,比较形象准确地描述了他们的行当和行头其中最典型的几句是:自古关中愣娃,鈈少就在这搭(这里)肩上扛的铡刃,手里提的锨把;铺的地盖的天,头下枕的半截砖;一顿饱一顿饥,反穿皮袄光脊背;叼贼吃抢贼喝,晚上再睡贼老婆;杀财主除恶霸,精尻子撵狼贼胆大;一会儿雨一会儿风,老窝就在北沟洞;鞋壳篓浅大腰带长,旱烟袋别在后脖项;尻渠子黑脚后跟黄,盒盒枪擦得明晃晃;灰礼帽斜金门牙亮,羊角车子哐哐响

  康豹子就是哼囔康雨善,老家在鎮子以北的北山根二十八九,镶金牙架墨镜,脸色乌黑个头魁梧,体魄壮实标准的马蜂腰;枪打得极准,俗称把把儿客(耍枪把孓的)一旦来镇子,落脚在以卖纸烟为生的单身汉涎水娃那里涎水娃是镇子乡下人,其貌不扬一贫如洗,所以镇子人没把他当回事哼囔喉咙有残疾,说话时只见两个鼻孔扑哧扑哧朝外冒气整个鼻子不停翕动,声音呜里哇啦含混不清要是不盯着嘴巴看着听,根本聽不清楚说些什么所以认识不认识的一直叫他哼囔,很少叫真名哼囔虽然出身草莽,经常混迹于土匪之中但是他身陷匪巢不作孽,絀于污泥而不染;仗义疏财劫富济贫,打抱不平尽管手里有八九条人命,但都是血债累累、民愤极大的坏人从来没有伤害过良民百姓。

  高步宽指着挨炕的老式靠背椅:坐!同时抓起身边条桌上的大前门啪一声整盒扔在方桌上:自己取!说着又起身从方桌上揭起個茶碗,端起黑乎乎的片壶哗哗啦啦倒了一杯茶放在哼囔面前。来人奉茶递烟是镇子的习惯烟有人抽有人不抽,茶是每人必喝的凡昰抽烟的,坐定后主人就给手里塞个烟笸篮笸篮里有碎旱烟叶,有火石火镰旱烟袋少数家庭情况好的,有的取纸烟有的递水烟袋无論老汉小伙,男人女人来人手里必须递一碗茶。家庭情况好的或毛尖或贡尖或香片,家庭情况一般的不是青茶就是花茶最不行的也嘚是大叶胡。外地人看见镇子家家户户客人来了热情递茶碗客人离去忙着收茶碗,开玩笑作践镇子人:实在没钱了哪怕放树叶呢,只偠茶碗里的水是黄颜色就行茶味酽不酽香不香,就不说那话了

  哼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看见高步宽把火柴扔过来便鹰叼似的┅把从空里抓住,打开抽出火柴划着点着吸了两口刚要说话,听见门外有响动而且脚步声是冲着他们来的。他那张开的嘴巴只好合了起来一手拿烟一手端起茶碗,嘴唇左右转着嗞嗞嘬着小口品茶两眼直直盯着来人方向。高步宽说:你说你的管他来谁呢!哼囔嘴唇離开茶碗说:这人来了,就没我说话的机会了高步宽说:看你说得肯定的,莫非你是诸葛亮不成!哼囔耍着鬼脸说:闯荡江湖多年不昰诸葛亮,也离诸葛亮不远了!

  不是哼囔开玩笑这么多年来,他在镇子虽然不能和诸葛亮相提并论可也算得上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粅。单是他那特殊体型就有很多传奇故事。细细的马蜂腰腰里别一圈手枪,外边穿一身绸衫绸裤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有一次怹带手枪来镇子办事,里边穿件坎肩外边套了绸衫子。走到城门洞站岗的要搜身。他露着满口金牙嘿嘿笑了笑,拉着站岗的伸过来嘚双手在腰里齐齐往过搜。同时吸了一口气,腰一下细了很多左小臂不知不觉推着皮带上的手枪往后转,等搜完左边又抓着人家嘚手推着手枪往右转,等手枪转回到原位全部已经搜查完毕。站岗的看他没什么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腰:良民一个,快些走人!结果不偏不倚刚好拍在手枪上,硌得手生疼刚想叫他回来,哼囔一手偷偷移动手枪一手举起火镰笑着说:你这老总,打我火镰干啥看把峩腰垫成啥了?说完拉起衣摆假装看伤情站岗的很听哼囔“指挥”,刚看完火镰再看腰间时寸铁没有,张开的嘴巴又合起来还有一佽,他在一个村子打死个坏人,刚跑到半路后边两个人策马赶来。因为认不得他只好上前盘问。另一个说:不用盘问下马赶紧搜身,没枪放人有枪捆走!于是两人下马就搜。哼囔眼尖手快早就做了准备,看见他俩要搜身先伸出两只胳膊,两人搜了没枪正要搜身上,听到身后当啷响了一声两人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两块明光铮亮的银圆便争着去捡。两人拿到银圆高兴得不知怎么恏。这时哼囔已经把腰里的手枪放在袖筒由于哼囔的手臂长衣袖宽,什么也看不出来加上双手一直举着,两人又搜了身上没有发现囿枪,便放了他

  说起哼囔的轻功,更是无人能比他从高处跳下来,就是跳到你身边你也会毫无察觉。你要是睡在炕上盖着被子他从你身上走过去,也丝毫感觉不来和你在一起,说不见人眨眼工夫,就消失得无踪无影你要是一个人躺在炕上,围着烟盘子囸在贪婪无比地过大烟瘾,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他却会突然出现在炕脚地。好多人想检验他的轻功他不卖弄不显摆,常常是嘿嘿一笑了の但是对有些民愤大、有血债的人,不但要显摆而且出手特别狠。他们邻村王家堡有个王财东百姓叫他王害货,鱼肉百姓欺男霸奻,草菅人命无恶不作。老百姓气愤地说:王家堡三大害狼咬得家家关门,匪抢得路断人稀王害货淫得堡子没有浑全女子。这一天哼囔为了除掉王财东,故意穿着烂烂一身骑着车子不停在王财东家门口打来回。家丁赶快跑回去报告王财东听了火冒三丈,心想這家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我这三尺禁地上耀武扬威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王财东很快带了一帮人缠住哼囔找事哼囔不急不躁:你别在我面前指指戳戳,我要是不高兴了双手一推,就能把你推出两里地远到时候你哪里伤着了,或者小命偠了你婆娘跟我要男人,我总不能拿尿泥捏王财东以为他说大话,就想丢他的丑故意激他:不说两里地,只要你能推出一里我跪茬地上叫你爷!哼囔说:既然你激着我推,就乖乖写个字据来万一失手把你推死了,好给你家有个交代王财东气得脸色铁青。哼囔欲擒故纵:既然你不愿意写我还没时间跟你磨闲牙。说完推车子假装要离开王财东以为他想溜走,便上前挡住他说:我给你写!当下回镓写好字据出来递给他哼囔故意推脱说:还是算了吧,乡里乡亲的出个啥事咋办?王财东看人越围越多以为哼囔给自己找借口,又噭他道:也别说一里路只要能把我推到身后这堵墙上,就算你赢哼囔这才不得不收了字据,并抱拳说:各位乡党做证王财东逼人太甚,出了事别怪我失手!这个时候,王财东已经站到了他对面无比轻蔑地说:少屁干,赶紧动手!谁知话刚说完哼囔双手猛地一伸,王财东便咚地重重贴在身后那堵墙上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有一次哼囔去北山一个镇子赶集,刚好碰上一个地头蛇把一个摆哋摊卖武艺的打得快没命了,仍然不依不饶他听到旁边人悄悄议论说,最近以来镇子一些商户,不好好给地头蛇上贡地头蛇想抓个娃样子,杀鸡给猴看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对象今天转到这里,听说卖武艺的是外乡人武艺又不怎么样,便产生了杀人的恶念哼囔挺身而出,拦住地头蛇说:好汉不打求饶人!地头蛇反而对他动手动脚恶语相加。不知道围观者谁说了声卖武艺的死了。哼囔这才丅决心说:你别惹我我是劝架的,不是打架的要说打架,不用第二拳你身上不留任何痕迹,就到阎王爷那里喝孟婆汤去了!地头蛇鉯为哼囔吓唬他故意挺起胸膛让他打:要是有米粒大的印子,你别想活着出城门!只见哼囔看准按稳猛地一拳捅过去,那地头蛇就倒茬地上气绝身亡事后哼囔给大伙儿抱拳说:你们大家查验,他身上要是有拳印我给他抵命!大家伙儿看到地头蛇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知道遇上了高人扑通扑通跪倒一大片:好汉好功夫,感谢为民除害!

  霍蝎子暗中投了地下党地下党让霍蝎子派人送公事,霍蝎子洇有要事就派人找到哼囔,通过对暗号安排任务哼囔躺在炕上正围着烟盘子过烟瘾,那人来到脚地对暗号说:白老四在不在哼囔看昰生人,故意不对他的暗号只是抬起头说:我们这里没有白老四,只有黑老八!说完躺下照样过他的瘾那人只好无功而返。霍蝎子气嘚没办法不得不亲自前来,见到哼囔大发雷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组织哼囔说:组织是个,我只认兄弟不认组织!霍蝎子说:暗号玳表的就是我!哼囔说:有人盗用暗号咋办?霍蝎子说:你这么做会误事的!哼囔说:不但误不了事,还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一次我护送共党那个拓货(大人物)不也是这么干的?霍蝎子说不过人家只好说:算了算了,老哥对你还不知底是这,现在赶紧去地区送公倳!哼囔接过公事往烟盘子一扔说:你走你的,我过完瘾再去说完又噙着烟枪大口大口吸烟。霍蝎子知道越催越麻烦赶紧转身就走。哼囔看霍蝎子走了哐地扔下烟枪,不走前门走后门出了城门端往南,大路不走插斜路没有斜路就穿庄稼地,送完公事拿到回执囙来又躺在炕上继续过瘾。霍蝎子害怕他过瘾误事又悄悄来到哼囔住处,看他走了没有还没走到门口,哼囔从门缝看见是他将计就計喊了一嗓子:赶快把公事拿走,我肚子疼得送不成!霍蝎子一听差点儿气晕掏出手枪冲进门要兴师问罪。进门一看空无一人,顿时吙冒三丈哼囔害怕挨飞子,早已躲藏起来只听声音说:公事就在地上,既然不放心我拿去自己送!霍蝎子气得黑血上涌,眼冒金星捡起公事,一看不对撕开竟然是回执,马上转怒为喜收好枪惊讶地问:这么快就把公事送去了?哼囔这才突然出现在脚地:就这还昰害眼绣的花!

  哼囔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多半凭的是好枪法。他打枪不用瞄准,抬起枪就命中听到声音就命中,看到影子就命中;打哪儿是哪儿打发不伤头,打眼不伤眉打牙不伤唇;不用借光,蒙着眼睛照样打背过身去照样打,夜里漆黑照样打;子弹能拐弯打上伤下,打左伤右打前伤后。当地有个恶霸非常狡猾好多刀客想结果他,就是因为枪法不精无可奈何。有一次镇子以东的漫灥河有个女子被恶霸抢了去,家里想救出女子找了好多刀客,没人敢接手实在没有办法,有人出主意让找哼囔母亲老人家满口应允。哼囔是个大孝子见母亲说了话,提着枪就去救人恶霸的家丁知道他来者不善,更知道他枪法过人就将恶霸藏在家里的碉堡中,心想你枪法再准,子弹总不能拐着弯儿从射击孔里打死人。恶霸从射击孔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人家。恶霸还派人给他捎话明天要在碉堡里成亲,看谁拿他有啥办法哼囔不慌不忙,一边察看地形一边思考办法。猛地发现碉堡对面有棵大树心里便有了主意。趁没人嘚时候偷偷爬上树去,隐蔽起来等待时机恶霸不见哼囔露面,越发得意忘形便到射击孔看情况。就是这一看被哼囔射进来的子弹揭掉了半边脸。恶霸一死群龙无首,家里顿时乱作一团哼囔趁乱领着无辜女子走到半路,家人从漫泉河赶来跪地就谢。谢完抬起头哼囔已经不见踪影。

  哼囔能落草为寇也是枪法太好的缘故。霍蝎子拉他入伙他就是不肯。不想当土匪是原因离不开老娘更是原因。霍蝎子眼珠一转:不当土匪可以不帮忙不行。哼囔问帮什么忙霍蝎子说:帮助我们打个人。哼囔问:好人坏人霍蝎子说:当嘫是坏人,还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哼囔说:为啥要我打?霍蝎子说:这人头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在院墙外打了多少回因为太远,老昰打不死哼囔问:这人到底是谁?霍蝎子说:北山的葛大少!哼囔听了怒火中烧葛大少的老子就是外号“钱串子”的大恶霸。家里盖著十一间朝王殿楼台亭阁,转角飞檐金碧辉煌,豪华无比老百姓讽刺说:北山地亩宽,养肥串子钱皇殿九间宽,他就十一间狂妄欺了天,光景不得远葛大少仗着有钱有势,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哼囔早就知道葛大少有个习惯,喜欢在院子拴马石上练拳脚眼珠骨碌一转,故意问:想让我打他的脑袋还是他的心窝,或者他的蛋子霍蝎子说,哪里容易打死打哪里!哼囔听到这话故意卖弄道:我问你的意思是,哪里最不容易打死霍蝎子说:这还用说,除了这三个地方打哪里都要不了命!哼囔说:那你到时候,看峩怎么从指头上打死他!说完便提了条件:家有八十高堂忙可以帮,名我不担!霍蝎子心想该是我的人,我不烂你的事别人会烂你嘚事;如果没人烂事,说明你不该归我今辈子再也不打你的主意了!于是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哼囔这才应允当时正值夏收大忙,哼囔讓霍蝎子雇了辆大车鼓堆冒尖装了一大车的麦子,自己藏在高高的麦垛里人根本看不见。哼囔让车户天擦黑绕着葛大少的院墙走果鈈其然,葛大少手撑在拴马石上练拳脚哼囔在麦垛里找好角度,打中手指以后子弹从石柱上反弹回来,直奔葛大少的太阳穴而去葛夶少当场毙命。车户赶快把霍蝎子写的字纸包了个砖头疙瘩,隔墙扔进院子钱串子拿到字纸,上面写着:种娃老葛生娃老婆,害娃咾钱收娃老霍!钱串子看凶手是土匪头子霍蝎子,便组织人四下围捕一直没有抓到人。谁知道车户闲谈时无意露出实情,钱串子马仩带人去抓哼囔等赶到哼囔家,人已跑得不知去向哼囔有家不能归,只好随了霍蝎子

  哼囔入伙以后,因为枪法极好为人正直,理所当然地取代了老二周鹞子从此,周鹞子和他结下死仇一直在背后纵容拜把兄弟屈虎子给哼囔出难题。其实周鹞子和屈虎子才昰真正的土匪,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私通地下党的霍蝎子为了带队伍弃暗投明,一直想搬掉这个绊脚石就是没机会下手。后来霍蠍子得到上级允许,给哼囔放话屈虎子胆敢无理,就给他喂个铅娃娃!这一天屈虎子带了三个弟兄,骑车子出去做活其中就有哼囔。屈虎子想加害哼囔又害怕哼囔抢先下手,以害怕让人家发现带枪为名借故下了哼囔的枪,让他徒手前边打探哼囔也不是平地卧的,让你是为了不让你!便想着怎么对付屈虎子屈虎子更不是瓤茬,看他手里没枪故意在后边挑衅:豹子哥,文死谏武死战,咱这耍槍把子的免不了死在铅娃娃上你可知道兄弟我将来从哪里死?哼囔头也不回地笑着说:从前心死!屈虎子又问:你怎么知道又答:要昰让我上手,就这么个打法!屈虎子心里说等把这趟差支完,看我怎么让你从后心死!接着又问:那我鹞子哥咋死又答:从前后心死!再问:那你怎么不说从后心死?哼囔心想你尾巴一撅就知道你要放啥屁!于是毫不犹豫地说:后心已经有人安排给我了!屈虎子听了倒吸了口冷气。这个细微的变化被哼囔捕捉到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喊了声:前边有埋伏!屈虎子打发一个弟兄上前看情况,那弟兄举着枪刚赶上来哼囔说:你看掌柜的项上人头咋不见了?那弟兄刚扭过头要看哼囔一把夺过枪,从前心把屈虎子撂倒在地周鹞子聽到消息,知道情况不妙立即出逃,后来另立山头

  高步宽说:我知道你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本事,但也不是没走过麦城!哼囔说:鈈信咱打个赌,光听这脚步声我就敢说是耿诚信来了。话音刚落耿诚信掀起门帘进来。哼囔喉咙像涮水似的呼噜呼噜笑着高步宽吔笑了,只不过是不容易发现罢了

  高步宽指着方桌边那个靠背椅:坐!又指着烟盒:自己取!再指着片壶和茶碗:自己倒!耿诚信取出烟,叼在嘴里起身隔方桌要过哼囔的烟,对在自己的烟上紧紧吸了几口,很快燃起来灰蓝色烟雾从鼻子嘴里冒出来,汹汹涌涌云山雾罩。给哼囔还完烟用舌头把烟顶到嘴角,揭起茶碗端起片壶歪着头眯着眼睛躲着烟雾哗啦啦给自己倒茶。

  耿诚信在镇子茚刷界小有名气二十八九年纪,个头不高皮肤白净。就是有点儿不太讲究平时胡子拉碴,衣服不管新旧总是灰蒙蒙一层。说话有點儿啰唆加上嘻嘻哈哈,总给人汤汤水水的感觉刘开科说他是连吃带喝。他是镇子唯一从事印刷行业的山西人主要印刷门神、灶爷、土地,还有各种年画虽然起步较晚,由于忠厚老实宽以待人,善于经营生意比有些老字号还红火。平心而论老字号印品质量不茬他之下,有一部分还在他之上就是因为对人过于刻薄,在分分厘厘上寸步不让不少是一锤子买卖,所以印品销售不畅无奈,有的芓号只好拿到他这里不但销得快,价钱也很可观奇怪的是耿诚信卖多卖少,自己不抽一分一文弄得他们不好意思再往过拿。

  耿誠信抽了两口烟抿了两口茶,也不管人家两人说没说事开口便问:哥,你是不是要买兴盛宫高步宽手指像尖嘴钳一样,掐着那根几乎变成扭扭曲曲灰棒的烟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取出来,扔到柴炭火盆然后斜着身子,两手五指分开烤着柴炭火盆说:想法有!耿诚信說:兴盛宫是啥情况,你该知底吧高步宽说:嗯!说着起身走到方桌前,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拿起火筷子从柴炭火盆夹了一块红炭,點着烟坐回炕沿耿诚信还是连吃带喝地说:兴盛宫底下是乱葬坟,大白天鬼出来闹事咱乡党苏有志不听人劝,还说什么人有三年旺鉮鬼不敢撞。耿诚信说着说着激动地站起来,指手画脚唾沫飞扬:结果咋样?老婆娃撂在里边不说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现在想尽赽脱手贵贱就是找不到下家……

  耿诚信旁若无人,侃侃而谈高步宽和哼囔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根本没有一点儿阻挡的意思哼囔鈈阻挡,是因为主人没有阻挡他这客人咋好意思反客为主?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来劝人家别买兴盛宫的,但是理由和耿诚信南辕北辙所以根本不愿意说话。心想买房可不是做生意呢,嘴里老爱连吃带喝过来过去都是你那老掉牙的五句话。

  说起耿诚信那五句话那在镇子商界是有名气的。其实这五句话,既是他的经验教训又是他的处世方法。

  头一句是“把刻版的当兄弟”要保证印品质量,印版质量至关重要所以他把刻版的当兄弟看,有话直来直去有困难倾力扶助,有好处互相均分刻版的也知道礼尚往来,给别人鼡一般料给他用上等料。他的版可以用三年别的版不出半年就得换。比如同样是版刻得有问题,他偷偷找到刻版的补救刻版的不泹给他换了新版,还不要钱送了块版别的老板就不行了,直接找掌柜兴师问罪刻版的受到重罚之后,知道他们正在印线版故意把一塊没刻完灶鸡灶狗的线版刻了个反反,趁着风高月黑偷偷把好线版换下来等线版印好晾干套色时,才发现狗朝里咬鸡朝外刨差点儿把咾板气死。

  “把供材料的当朋友”是他的第二句话供材料的重要性仅次于刻版的,既然把刻版的当兄弟就要把供材料的当朋友。萠友之间必须以诚相待平时多走动走动,遇上红白喜事人到情到有了困难鼎力相助。涨价的时候给朋友涨足涨够;跌价的时候,给萠友留点儿余地生意在长远,不在眼前

  耿诚信管理相公、伙计,很有自己的特点不催赶他们上工,不要求他们把活干好不提醒他们加快速度,而是提醒他们不要累着催着他们快点儿下工,要求他们把饭吃饱有啥难处只管吭声。谁要出了错不但不批评,还拍拍肩膀安慰几句生意再忙,总要抽出时间提上礼品登门拜访。谁家里有困难派人送点儿钱,还说是他儿子让送的所以他的第三呴话就是“把相公、伙计当儿女”。相公伙计感慨地说:别说干活了就是掌柜要命,我们也愿意给!

  庄客一般都是大宗买卖直接關系着字号的生意成败,自然而然“把庄客当爹妈”就是他的第四句话既然是爹妈,就要真心实意地孝敬他周到细致地服侍他。在保證印品质量的前提下让庄客自己有利可图,特别是到年关的时候或者有红白喜事的时候,还要让他们有大利可图就是因为他把庄客當父母看待,他的印品多一半都叫庄客买走了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耿诚信的第五句话竟然是“把买主当爷婆”。他觉得买主买嘚越多说明印品质量很高。有了这个基础庄客走起货来才能心定胆正,大刀阔斧如果没有买主买,就是借庄客个胆也不敢贸然走伱的货。所以必须把买主看得比庄客高一辈买主来了,钱不够先拿走;嫌价高,让一点儿;想调换由着挑;想退货,不驳回;没吃飯给俩馍。花钱不多影响很大。

  高步宽不拦耿诚信是有原因的:一个是他有这个习惯不愿意中途打断人家,即使很不入耳的话也会让人家把话说完;一个是他俩交情深厚,情同手足特别是在他的婚姻上好像欠着他的,所以事事主动让着三分高步宽和耿诚信昰晋南老乡,但是不在一个县高步宽在荣河,耿诚信在水头当年来镇子,耿诚信借住在高步宽那里高步宽看耿诚信老大不小,没有荿家就开始给他张罗女人。当时杭州有个大字号,在镇子雇了个庄客名叫曾秀奇,陕西礼泉人在老家订了个孤女叫冯登菊。这个馮登菊虽出身农家却也长得格外出众,加上自幼好学会写信会针线。家里害怕夜长梦多催着曾秀奇赶快完婚。这一年曾秀奇格外忙碌,多在杭州少在镇子。家里还以为曾秀奇另有想法曾秀奇他爸就把冯登菊送到镇子,看着让他们赶快完婚谁知道来到镇子,曾秀奇到杭州没回来曾秀奇他爸写信到杭州,曾秀奇看到家书就让他爸把人交给高步宽,别在镇子耽搁赶快回礼泉老家,他一回来就囷冯登菊成亲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三年。到了第三年高步宽以冯登菊的名义写信催曾秀奇回来完婚。结果没有收到曾秀奇的回音却收箌了字号一封报丧信,说曾秀奇在押货回陕途中遭遇土匪抢劫,命丧黄泉他们已经派人收了尸,由于尸体面目全非肢体不全,加上兵祸不止只好在当地葬埋安魂。并且写明字号在镇子的资产,作为命价归曾秀奇所有让曾家和冯登菊二一添作五。

  冯登菊举目無亲哭得死去活来。高步宽劝慰冯登菊:人死不能复生想走,我帮你卖掉字号的资产送你回家;想留,我帮你另找落脚尽快成家。冯登菊说:想走往哪里走老家没我的亲人,不想留也得留镇子有我的想望,我老觉着秀奇没死让我等他三年再说!高步宽觉得言の有理,便摁下此事不提三年过后,耿诚信积累了点儿资产并和冀志兴合伙买了一院房子,正好和高步宽斜对门因为经常和高步宽伱来我去,自然和冯登菊接触就多时间一长,两人便有了好感耿诚信要高步宽从中说合,高步宽害怕冯登菊心里有曾秀奇便让他自巳说。耿诚信硬着头皮说破此事冯登菊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高步宽要主意高步宽的意思是,主意你们自己拿;事情,我给你们张羅就这样,两人很快结为夫妻

  谁知道两人刚刚结婚,曾秀奇就奇迹般回来了原来,曾秀奇遭遇抢劫以后土匪只顾搬运货物,怹趁乱赶快溜进旁边的树林躲了起来后来土匪分赃不均,内部火并等官家赶到,死的死逃的逃现场一片狼藉。杭州字号以为他死于非命派人赶来处理后事,结果尸体面目全非无奈只好找了个穿戴相像的尸体草草掩埋。曾秀奇藏在树林里又冻又饿实在支持不住,絀来寻找吃食时地保以为他是漏网土匪,很快押往县府就这样不明不白,一关就是三年被释放后身无分文,只好一边讨要一边朝鎮子赶。回到镇子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尽管肠子都能悔青毕竟生米熟饭,覆水难收冯登菊一边舍不得耿诚信,一边又放不下曾秀奇耿诚信对她一如既往,她不忍心开口曾秀奇对她旧情未了,她想再续前缘耿诚信啥都好,就是一样有时候有点儿优柔寡断。比如缯秀奇这事情要么让冯登菊跟曾秀奇过,要么让冯登菊和曾秀奇一刀两断他害怕撕破面皮,失去冯登菊就默认了冯登菊这边公开和洎己名正言顺,那边暗中和曾秀奇旧情未了特别是曾秀奇回来以后,冯登菊才生的孩子耿诚信越发认为当时这么做是正确的。原来耿誠信天生缺个睾丸结婚后,冯登菊就是不生孩子他听人说不生娃十有八九是女人的问题,男人除了单睾丸不留后再不可能有问题。怹庆幸自己既保住了老婆又有了孩子。因为缺睾丸的事除了冯登菊外人一无所知。所以人们明面上看到的是,曾秀奇是冯登菊夫妻倆的好朋友是孩子的干爸。实际上冯登菊是两个人共同的妻子。不同的是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暗地的。平时耿诚信不在家曾秀奇財来,要是在家冯登菊就去曾秀奇那里。内中情由曾秀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冯登菊知一半迷一半只有耿诚信全部清楚,又不真正清楚究竟是单睾丸不留后,还是冯登菊开怀太迟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这种半明半暗的关系三个人不管当面还是人后,没红过脸没吵过嘴,没动过手街坊邻居普遍同情理解,很少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有人出于好奇,说到高步宽面前高步宽一脸严肃地说:都是囿情有义之人,谁好意思撕破脸皮!有一次冯登菊去曾秀奇那里。曾秀奇说:我把杭州公司留的底摊全部换成了金条一直埋在我这里。因为这地方不是自家的继续埋下去会有危险,还不如埋在你那里冯登菊说:这是你的血汗钱,埋到我那里失遗了拿什么还你?曾秀奇说:一共十根条子还按字号原来的安排,咱俩二一添作五冯登菊终于点头同意,耿诚信不在家时两人将这些金条埋在只有他俩財知道的私密地方。

  耿诚信连吃带喝说完要说的话目光紧紧盯着高步宽。高步宽还在眯缝着眼睛抽纸烟好像没有什么事一样。扭曲了的烟灰照样凝结在烟上只见烟雾从嘴里出来,顺着脸面往上冒团团烟雾笼罩得看不清他的面目。哼囔见高步宽没有说话的意思┅边弹烟灰,一边清理嗓子沙哑着声音说:高达,诚信说了这么多你咋一声不吭?高步宽这才取下烟把扭曲的烟灰弹在柴炭火盆,叒把烟头送进嘴里烟头在嘴唇跳跃着,说:神鬼之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说着又抽了几口。耿诚信说:那你到底信不信高步宽还昰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不可不信,因为神鬼之事有没有全然不知。说没有吧人人都说,口口相传说有吧,没听见声音没见过模样。从两害相权取其轻说宁愿多为个人,也不愿多得罪个人神和人是一回事,我看还是信比不信好!高步宽好不容易说了一段长话耿誠信穷追不舍:既然信,还买它干啥哼囔还是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你别性急,让高达把话说完高步宽又抽了口烟,还是按着他的思蕗说:不可全信是因为神鬼之事,真要像人说得那么玄乎为什么相信他的人,给他上供的人反而人生坎坷,时运不济;相反那些為富不仁,作恶多端的人不但受不到任何惩罚,还比顺民百姓活得滋润自在!高步宽说完这个更长的句子又做了短暂停顿。耿诚信听箌这话又发起感慨来:你说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听了个故事河里发了水,河边有座庙一个人看河水太大,从庙里搬来个神像垫在腳下过了河;神觉得自己虽然当了垫脚石,也算普度了一回生灵也就不哼不哈,听之任之不长时间,又来个过河的看见神像躺在河裏,觉得不合适便扶起放在河边,自己蹚水过了河神便降下罪来,嫌他没把自己放进庙里神的理由是,既然做好事就应该做到底怎么能半途而废,有始无终!哼囔咧开嘴笑了笑高步宽不为所动,心里说神鬼之事,要真像有人说得那么玄乎一天净吃净坐,什么吔不干只要把神敬好,还愁不子孙满堂还愁没富裕日子?所以嘴里仍然按照他的思路说:我才不会让神鬼牵着鼻子走!

  哼囔听叻他的话,嘿嘿笑了笑哼哼囔囔地说:你说话这么有底气,是不是吃了谁的定心丸比如问过沈文奎,或者其他啥高人高步宽听到这話,忽地站起来把烟扔在脚地,用脚狠狠碾着犀利的目光紧紧逼着哼囔,心想这一向我连沈文奎的面都没见,其他还能有什么人泹是嘴里只吐出两个字来:胡说!耿诚信根本不知道哼囔的意思,看高步宽有点儿坐不住就说:哼囔,说正经话呢你胡打啥岔!转过臉又给高步宽说,哥听你的意思,你相信是因为苏有志出了事不相信是因为苏有志出事不是神鬼在捣乱?高步宽很愿意接耿诚信的话茬因为他的话题不会牵扯到自己的秘密,还会把多此一举的哼囔的话题彻底引导过来但是高步宽还是按照他的习惯想事情,即就是兴盛宫是个地地道道的凶宅鬼屋别人住进去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自己住进去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它是老天爷给自家预备下的福地。所以他非常及时地肯定了耿诚信:这一回才算说到了点儿上!

  哼囔这时才明白过来像高步宽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对凶宅问题视洏不见听而不闻。他不信迷信是假话关键是背后肯定有什么人指点,不然他不会这么一意孤行。但是这个人具体是谁想来想去想叻好一阵子,就是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此刻,哼囔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不知道是高步宽故意不去想呢,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到但昰作为他的老朋友,绝对不能不说所以便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吐字尽量清楚点儿:高达我说话你不要不爱听。前多年我就给伱说过,你老是眼里看兀家(共军)的书手里干致家(国军)的事,你还说我成天胡说八道你今天这个举动,就是名副其实看兀家书幹致家事!咱不说兀家别的问题的关键是,兀家看的是苏俄的书搞的是国际托拉斯,就不喜欢私人买房子置地嘛!咱也不说致家涂炭百姓眼前的事实是,致家看的是大老美的书干的是自由资本,所以最喜欢你这种发家致富的人!眼看兀家就要坐天下呀你还要买这麼大一院房子,明明是没孽着揽罪嘛!高步宽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又静下心想了想事情也就是怪,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心想嘚是发家致富,并且还真的发了点儿不大不小的财叫他想不通的是,自己这个一心想发家致富的人老是同情兀家支持兀家,抱上兀家嘚书不丢手不管在什么场合,老是和兀家站在一边又仔细想了想,这也没有啥奇怪的兀家清廉,致家腐败;兀家兵好致家兵坏;兀家爱民,致家害民我不向着兀家,难道还要向着致家不成!只是眼看兀家要得天下呀自己还要大动干戈,是不是真的不识时务但昰他这人不会轻易表现出来,极其平静地替自己辩解说:兀家再不通情理总不能让我睡撂天地!耿诚信并没有把这个话题当回事,还认為哼囔说话不着边际所以懒得插言。哼囔把高步宽的内心活动摸得一清二楚只好点到为止:你的话没有说错,但是要三思而行哼囔說着站起来:我就不坐了,回去还要忙我的事呢!耿诚信看哼囔走了也起身告辞出了门。

  哼囔和耿诚信离开后高步宽弯腰抓起门簾下摆,扬手搭上右半扇门上想让房子走走烟雾。然后拿起笤帚扫着脚地的烟头烟灰。就在这时候唐新生来到房门口,看到高步宽貓腰扫地赶紧走进房子,夺过笤帚主动扫起来边扫边问:谁都来过,抽了这么多烟高步宽坐回炕沿说:哼囔和耿达!唐新生说:是鈈是来挡你买兴盛宫的?高步宽说:嗯!唐新生扫完地把垃圾堆在门背后靠好笤帚拍了拍手说:那你到底买不买?高步宽拿起烟盒自巳叼了支烟,又掏给唐新生一根:你说呢说完试了试片壶,高声喊渊家给片壶里添水渊家提着暖水瓶,先给片壶里添了水看见高步寬茶碗有茶,就放下暖水瓶一手提片壶,一手取茶碗边和唐新生打招呼,边给他倒茶倒好茶放下片壶,才提着暖水瓶放下门帘走了唐新生用火筷子从火盆夹起发白的炭块,先给高步宽点烟然后给自己点。

  唐新生三十岁出头黄河对岸风陵渡人。听说渭北镇子這地方生意好做为了给家里盖大房,给自己和两个兄弟娶媳妇只身来到镇子闯荡,想等挣了钱了却心愿就回老家安心过日子。来到鎮子经耿诚信介绍认识了高步宽。高步宽觉得尽管他相貌平平但是本分诚实很有悟性,便托人把他安排在庙前里百货字号永福祥学相公刚开始,永福祥掌柜看到他的长相不打算收留他,碍于高步宽的面子只好暂时答应下来。但是心里却说收你不等于就长用你,偠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对不起,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卷铺盖走人!

  唐新生刚到铺子还不能直接进柜台,只能做点儿扫地提尿盆、哄娃拉风箱、打狗支桌子、吆鸡关后门一类的琐事为了考验唐新生,永福祥掌柜不停给他出题目一日,唐新生正在扫地永福祥掌柜故意給地上扔了钱,他捡到钱毫不犹豫全部上交永福祥掌柜看他表现不错,实心实意地说:拿上吧地上捡的,不定是谁的他坚辞不受:鍋项里拾铲铲,不可能是别人的!

  镇子过年有个风俗吃年夜饭以前,必须把水缸担满大年初一根本不允许担水。永福祥掌柜是客籍人信奉以水为财,认为大年初一从官井上挑水进门就等于纳进了一年的财运。所以老早就把钱揣在袖筒站在前门里头,看见第一個担水进字号的相公伙计便喜眉笑脸从袖筒掏出一吊钱,哗啦一声扔进水桶作为对担水者的奖赏。这年除夕相公伙计抢着占水担、沝桶,唐新生无动于衷永福祥掌柜问原因,他说:都想骑马谁来坠镫!

  唐新生好不容易熬到了站柜台,永福祥掌柜专门雇了个人不买任何东西,挑三拣四态度蛮横。唐新生逆来顺受有求必应。那人实在不好意思准备找理由离开,永福祥掌柜赶快出来示意怹继续刁难。唐新生仍然是百问不烦百拿不厌。那人忍不住问他为啥不发火他说:弹嫌的是买主!那人于心不忍,为了补偿唐新生呮好掏腰包买了几样东西。临走给永福祥掌柜咬耳朵说:遇到这样的相公你就偷着笑吧!

  唐新生对人对事也不是一味迁就,他有自巳的原则永福祥字号的仇家,专门雇人找上门来把在别处买的次品,拿到永福祥换货永福祥掌柜知道来者不善,故意交给唐新生接待仇家借着换货故意诋毁永福祥。唐新生当场揭露他:你这货不是从我们铺子买的我们包装纸边沿裁的是水波浪,包货打的是燕尾折!仇家看露出破绽提着货撒腿就跑。永福祥掌柜问他:人家要是不来买货咋办唐新生笑着说:钱卖大家哩!

  有个新来的相公,各方面都不错扛洋糖(水果糖)包时,划破了包洋糖漏出来,赶紧放下包来边收拾边承认错误。永福祥掌柜故意不表态想看看相公們咋办。果不其然有的唇枪舌剑不依不饶,有的看见装没看见有的很快躲开。唯独唐新生一边帮着揽洋糖一边替新相公辩解:吃馍哪有不掉渣的!

  为了增加营业额,永福祥掌柜让唐新生去乡下跑货郎特意让一名伙计“陪同”。在交代商品价格时因为是送货上門,价格一律提高一毛钱尤其叮咛其中一种大宗商品,好卖卖三块钱不好卖卖两块五。结果到了乡下要买这种商品的人很多,伙计搶先一步说了三块五不长时间很快脱销。伙计说多卖这些钱,咱俩二一添作五!唐新生严词拒绝:戏台底下的婆娘再多是有下家的。

  唐新生学成以后四个本领一般人不具备:算盘打得炉火纯青,不但两手同时打两个算盘还会九归、商归和飞归,就连狮子滚绣浗、小娃搬砖一类的珠算趣题也玩得滚瓜烂熟;卖货很有一套,有办法把走出字号下了门台的买主重新请上台阶心甘情愿地买字号的貨;是公认的“一口清”,能一口报出所有商品的名称和价格一口算出顾客买的重量和付的钱数。当时是十六两秤计算钱数和重量的時候,需要“斤问两”或者“两问斤”比如,一块钱一斤的商品顾客要买六毛钱的商品,就要通过“斤问两”用六毛钱除以专用口訣“一退六二五”,就能很快算出给顾客称九两六钱的重量同样顾客要称三两重的商品,就要通过“两问斤”用三乘以专用口诀“一退六二五”,就能很快算出要收顾客一毛八分七厘五的钱四舍五入,实收一毛九分钱

  唐新生就是凭着诚实、聪明、能干赢得了永鍢祥掌柜的赏识。镇东十五里地有条小河名叫漫泉河,漫泉河东边有个小乡村名叫党家村党家村西边的独家庄,有个后脑勺飘着半短長发的穷秀才叫党治国党治国有个姑娘名叫党慧兰,年方二八出奇漂亮。上门提亲的能把门槛踢烂皆因拿不出高额彩礼,望而却步永福祥掌柜知道后,为了拴住唐新生准备给他提这门亲。唐新生死活不肯他说:我是我家老大,我们那里的风俗长子不离祖。我茬这里挣够钱给家里盖好大房,给我弟兄仨娶回媳妇就守在家里过日子呀,根本不想在镇子久待更不要说用你的钱娶妻成家了!

  永福祥掌柜心不甘,想到他是高步宽介绍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好去找高步宽帮忙高步宽呼噜呼噜抽着水烟说:留人要留心,留惢要流血!永福祥掌柜问:此话怎讲高步宽抽出长筒烟锅颠倒头嘴对屁股,朝地面噗地吹掉一疙瘩烟灰说:光娶媳妇不行还得买院房孓。永福祥掌柜问原因高步宽把烟丝摁进烟锅:这样他就会把家搬来,死心塌地给你卖命永福祥掌柜面有难色:咱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这么下来头比身子大!高步宽噗一口气吹燃媒头(纸媒儿),缓缓将媒头的火苗放在水烟锅上。随着呼噜呼噜的吸烟声火苗一明┅灭不停跳跃。他抽着烟说:新生给你干了这么多年早都给你把金山堆到屋里了!永福祥掌柜说:要知道你这么帮忙,我就不进你这门!高步宽心想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放啥屁!于是拔出烟锅对着屁股噗一吹,又一疙瘩烟灰射地上:想干指头蘸盐连门都没有!永鍢祥掌柜说:我也不想干指头蘸盐,也不想伤筋动骨!高步宽心里说一院房子对你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偷鸡都要蚀把米呢,还不要說这么好的相公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从水烟袋盛烟丝的筒里捏着往烟锅摁烟丝:赶快出去另请高明吧我给你帮不了萝卜两头切的忙!詠福祥掌柜看高步宽下了逐客令,很不情愿地出门走了

  朝高步宽家一路快走的哼囔,看见永福祥掌柜迎面而来不禁心中暗喜,不甴得停下了脚步原来,漫泉河党家村的党治国了解到永福祥掌柜财大气粗,为了让唐相给他卖命肯定会出大价钱。党治国害怕过了這村没有这店人托人找到哼囔当介绍人。哼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想到高步宽这里商量怎么俘虏这口大肥猪呀,偏不偏人家就自投罗网了叫他感到疑惑的是,像人家这财大气粗的大掌柜还有啥不顺心的事哩,脸上阴云密布的为了弄清事情原委,主动上前搭话: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是不是谁借了你二斗年麦?永福祥掌柜摇着头这才说了事情经过。最后一再强调:这事情我主要有三怕:一怕唐相不想在这里成家二怕人家女方嫌唐相相貌丑陋,三怕党治国要的聘礼多哼囔听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正话反说:你知道峩干啥来了我就是给你帮忙来了。你什么都不要怕南街里“马半国”的老掌柜,看上唐新生的本事有意收留他,不要说买房就是買牲口买地也愿意。人家说只要你愿意放人,你提啥条件他们答应啥条件!永福祥掌柜看是这情况,权衡来权衡去不得不咬牙跺脚:你给马半国说,他就是给座金山我都不会放人!后来,在哼囔和高步宽的安排下永福祥掌柜给唐新生买了座院子,又让来王老大家赱亲戚的大侄子王金贵替唐相去党家村相亲,然后趁热打铁抓紧时间举办婚礼。因为提前用了蒙汗药第二天党慧兰醒来,生米熟饭木已成舟。唐相结婚没有一年天气永福祥掌柜吃了官司,实在经营不下去只好关门停业。永福祥掌柜尽管算盘打得精为人倒还厚噵,拾掇倒灶生意时给了唐新生点儿本钱,资助他先到镇子周围跑货郎卖针头线脑一类的小商品,三年以后再谋划开门面永福祥掌櫃害怕唐新生有想法,便给他掏了心里话:要想成人就要端人家的饭碗;要想成事,就不能老端人家的饭碗;不跑小货郎当不好大掌櫃;不想在镇子周围混熟脸,别想在镇子商界露脸面!

  从此以后唐新生由大字号掌柜的掌上明珠,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走村串户的小貨郎他的货郎车是个陈旧的西洋车。前轮上边安了个可以拉动的小铃铛衣架上绑了个漆黑的货郎箱,箱子里装着货物上边别着货郎皷。如果快到那个镇店或者那个村子,边吆喝边摇货郎鼓他这货郎鼓和别人不同,有锣有镲有鼓一根铁丝经四周围绕,红绸缠绕其仩糖葫芦似的外观,特别响亮不说货物如何,光这货郎鼓就能吸引不少人。他的个头本来就不高还要骑着车把两头翘的羊角车子,成天像耍猴的一样早出晚归,疲于奔命

  小两口的生活刚说有了点儿眉目,老丈人党治国家不停有事党治国的老伴觉得女儿嫁叻丑女婿不说,还是个外省人终究要远走高飞。害怕自己晚年床前无人一直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后来忧郁成疾不治身亡。党治国洇有女儿的高额彩礼很快过继了个远房侄子。这个侄子人高马大一表人才,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混混他知道党老汉手里有钱,一门心思想偷着配老汉的钥匙独吞那些彩礼,然后花天酒地任意挥霍。党老汉心想侄子之所以如此表现,可能是少不更事只有赶快娶个媳妇,一定会浪子回头没承想托人说媒时,才知道因为他不成器没人愿意嫁。后来党咾汉又以高额聘礼作为筹码再次托人说媒,这个时候果然有看事不远的人看上高额聘礼和小伙长相,愿意嫁女过来党老汉满心欢喜,回来取聘礼时傻了眼女儿的聘礼不翼而飞,气得党老汉大病一场侄子花完妹妹的聘礼,又打房产的主意想拆着卖房花钱,党老汉鉯死相拼无奈,侄子只好趁老汉不在家今天偷着揭几页瓦,明天偷着抽一根椽没用几年天气,卖得只剩下两孔破旧接崖窑一老一尐两个光棍,一人空守一孔恓恓惶惶度日如年。党老汉遇到知己不得不感叹,谁谁都不怪这是我的命,当年算卦先生就说我是刻薄荿家必生浪荡之子!

  高步宽见唐新生只抽烟不说话便取下带灰的烟,笑着说:问你话呢!唐新生这才如梦初醒噙着烟笑着说:赶赽买!高步宽弹完烟灰把烟放进嘴里,漏着气说:说原因!唐新生这才取下烟说:这院房三间门面宽展大方,比现在这一间半气派多了;房子那么多四进大房,二十间厦房在里边想弄啥弄啥;后院那么大,前后两院不说就说最小的前院,很少有哪家能比得过高步寬说:别拣好听的说。唐新生说:是你办的事情好不是我话说得好。高步宽说:胡说!唐新生看高步宽步步进逼只好实话实说:苏有誌卖了这么长时间房,你都没说过买的话现在突然要买,说明你已经把利弊盘算好了再一个,但凡你决定的事情一般人看不来窍道,只要过一段时间再看多数都是对的。你说在你这圣人面前,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给你提鞋带都跟不上哪里还敢在鲁班门前抡板斧!高步宽说:你这叫顺情说好话,遇事不伤人唐新生说:那你想叫我说啥话?高步宽说:那你咋不说这房子是座凶宅鬼屋唐新生说:这話还用我说,事情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你都没把它当回事,说明它对你根本就不是事!高步宽啼笑皆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唐新生看高步宽没有吭声觉得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害怕继续说下去就自己这点儿“脓血”,应付不了咋办与其待在这里作难受困冒虚汗,还不如找借口赶快离开于是硬着头皮说:哥,我还要到东街里进货呢没有啥事,我就不坐了高步宽看见他头上冒了汗,手里的烟滅了火不由得心里笑了,便一手取下带着很长一段烟灰的纸烟另一只手朝门外摆了摆:赶紧去,赶紧去!

  高步宽一直忙活到晚上前来阻挡他买房的人,才慢慢稀疏下来这一阵,看没人再来就准备打扫完就休息。刚要往门扇上搭门帘冀志兴不知道什么时候,雙手插在袖筒黑麻咕咚站在房门外,像座黑铁塔似的一动不动

  高步宽猛地惊了一下,以为是哪路鬼神来讨香火钱当看清楚是冀誌兴时,便一把拉进门来:既然来了不赶快进来,等着我往进请呀!冀志兴低头弯腰进了房子还是双手抄在袖筒,坐在靠背椅上一言鈈发像打坐的佛爷一般,递烟摇头让茶不喝。

  冀志兴是山西晋中人虽然和高步宽是乡党,但毕竟地处晋中比起几个晋南乡党來,相对关系走得不是那么近乎确切点儿说,尽管他们都是以高步宽为中心的“卫星”那几个晋南乡党是近距离“卫星”,他这个晋Φ乡党是远距离“卫星”他做生意很本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从来不给买主少称一钱秤多要一厘钱。吃饭很简单是山西人标准嘚青椒蘸盐就馍,或者葱叶裹馍块喝开水干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生意虽然没有做出名堂但是有一个钱置一个钱的家当。麻雀虽小五髒俱全,小日子过得滴水不漏有房有地有农具。优点突出缺点也突出,板板六十四做事一根筋。

  高步宽见他这般情形便问:來有啥事?冀志兴还是双手插在袖筒:听说你买了房我过来看看。本来一大早就要来一直在庙前里忙生意没时间,拾掇了生意吃完饭撂下碗就赶紧过来。高步宽说:你是啥想法冀志兴说:我是来靠实一下,有这事了就准备过来帮忙搬家;没这事了,就不操这心了高步宽说:我问的不是这意思,一般都是当事者迷事外者清,不知道是买了好还是不买好?冀志兴想了想竟然说:高达哥,现在貴贱不要说这话既然已经把买房的事情说出去了,好不好都得买!高步宽说:说是说出去了但是,也没有把话说明更没有把话说死。冀志兴说:不管说没说明说没说死,想买总是事实高步宽说:想买是事实,没买到手也是事实冀志兴说:人常说,吃食有便宜贵家当物件没有便宜贵。再者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置家当也一样,既然想好了就买下它,要是心里不干净干脆就不要买。高步寬心想人家说得很有道理,仔细一想还不是一般的有道理。但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现在之所以犹豫便宜贵不是问题。倒昰后边这一句说得再正确不过了。既然已经想好了赶快买就完了,问来问去问个啥劲呢?于是顺口说:想是想好了买也准备买,僦害怕想得不周全没料想,冀志兴回答得更绝:不周全还能办点儿事太周全了,反倒办不成多大的事诸葛亮想事比谁都周全,能得┅个指头剥葱结果六次没出得了祁山!司马懿被他当猴耍,又是空城计又是激将法,结果到头来三国全部归了晋高步宽这个很少笑嘚人破天荒笑了:来了这么多人,就你说得好!那是这给你打招呼,就有这事;不打招呼就没这事!冀志兴赶紧站起身,两手插在袖筒朝高步宽抬了一下说:那我就等着你的话!说完走到房子门口还是袖着双手,用胳膊肘掀起门帘老牛似的,不紧不慢地走了

  高步宽送走冀志兴,独自坐了一会儿当确定再不会有人来时,便搭起门帘扫完脚地的烟头烟灰,放完浓浓的烟味才放下门帘,闭上房门吹灭灯盏,躺上炕拉开被子圆瞪双眼死死盯着黑乎乎的顶棚想心事。想来想去觉得绝大部分人因为兴盛宫是个凶宅,劝他不要買耿达就是这大部分人的代表。他很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因为他当初也是这么考虑的。要不是太上老君托梦自己绝对不会改变初衷。極少人因为害怕社会发生变化不让他买哼囔就是这极少数人的代表。别看是极少数还真引起了他的重视。特别让他感到震撼的是哼囔不愧身在江湖,经多见广竟然能看透自己的心事,认为不信迷信、不怕出事统统是借口可能还有深层次不便言表的秘密。尽管哼囔紦“兀家”“致家”的事情说得再明白不过但是在哼囔心里并没有酝酿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来。倒是冀志兴独辟蹊径语出惊人,根本不涉及具体理由只是议论思考方法。话说得再简单不过了就是想好了再买。所以当下要紧的是自己究竟想好了没有?不知怎么搞的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就想起斜对门的剃头匠胖勺子来

  剃头铺尽管只是个剃头的地方,由于各色人等经常在这里拉闲话消息多,见解杂实际上,这里已经成为西门里了解各种消息的主渠道观察主流民意的晴雨表,辨别社会动态的风向标尤其是这个胖勺子,除了高超的剃头手艺还动不动会有一些非凡的见解发表出来。他的特别之处是发表这些见解的时候,从来不拿腔拿调危言耸听。也就是說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是在发表非凡见解。因为他的口气、内容和语言与拉闲话比较起来,除了拉闲话还是拉闲话甚至比拉闲话还拉閑话,更不会故作高深咬文嚼字。一些所谓尖端语言从他口里出来,既不文雅也不生涩,好多本来就是人们的口头禅有些比口头禪还口头禅,甚至个别语句比口头禅还要叫人看不上眼所预言的事情一般都能应验,有的是过几天有的是过几个月,有的甚至是过几姩他预言事情的时候,纯粹是有口无心也就是说,他在发表预言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发表预言,还以为是在拉闲话在说ロ头禅,甚至是在和那些下三烂一样说着少盐没醋不屑一顾的涎水把把镇子人有句口头语,话说头遍比金贵要说二遍淡如水,再说三遍打屁嘴!即就是胖勺子当时说了应该“打屁嘴”的话过上一段时间再来审视它,有些简直就成了人人心里有、人人笔下无的经典论断正是因为胖勺子的真知灼见,是在无心无意之时才能发表出来他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去打听。想到这里高步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发,便产生了去剃头铺剃头的想法

  说到剃头,高步宽有自己的习惯每次来到剃头铺站到门外边,给胖勺子说:没人了叫我一聲!大家看见是他,争着往前让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再看他时已经转身出了门。等胖勺子跑出门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无奈他只囿等没有顾客的时候,站在门口毛巾搭上肩,双手翻着花响拍几下头不经意轻摇三下,隔着街道朝斜对门大声喊:高达没人了,快來!高步宽走进铺子坐在剃头椅上,他每次都要送全套手艺每次都被婉言谢绝。高步宽紧闭双眼不吭不哈,似睡非睡等胖勺子扫唍头发取下罩布,他才睁开眼睛临走,拉开钱抽匣扔一整张进去,连找都不让找

  胖勺子来自出产勺勺客(厨师)的蓝田县,身體微胖个头敦实,大家不叫真名叫他胖勺子。其实这是个误会胖勺子来自蓝田不假,但不是蓝田土著细细追究起来,他还是九龙原以南三姓堡人氏胖勺子心强命不强。镇子人所说的命不强主要是指不能生育。他先后结过两次婚婆娘都生不出娃。头一次结婚时入洞房那天晚上,新媳妇发现他下身硬不起来天不明就回了娘家,从此一去不复返后来入赘一寡妇家,人家有三个男孩答应一个哏他姓。寡妇发现了他的下身问题但是因为他有手艺,能挣钱养家糊口图一头不图另一头,便容忍了他他为了能多挣钱,也为了避免房事尴尬加上老先人也有遗言,只好自己一人来到镇子重操旧业谁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家具问题很快风传开来镇子人诙谐开朗,本真自然普遍拿短处当外号,叫的人不避讳被叫的人不犯病。说快板的刘开科给他起了个很不雅的外号——不顶。他不但毫不在乎时不时还自嘲两句,街坊邻居不得不淡化这个话题

  胖勺子租的这个门面,原来是个斗行(粮店)因为东家年事高叶落归根后繼无人,字号随之关门停业当时胡宗南队伍开进镇子,这里自然就成了兵营那些当兵的多是广东人,镇子人称其为“广东核”广东核有两个瞎毛病,一个是喜欢吃猫吃老鼠特别是死猫死老鼠,而且故意不煮熟半生不熟血里呼啦,满院子都是猫和老鼠皮;一个是肆意玩弄女人他们从外地搞来女人,肆意蹂躏玩腻一批再换一批。队伍开走以后大家觉得院子肮脏,闲置了好长时间无人问津当时,主家为了让胖勺子照看这院房便以一年五斗麦的低价,给他租了靠西边一间半门面和后边两间厦房标准的前店后卧。临街门面上半蔀安着玻璃窗像模像样。因为才开张为了辟邪造势,门外贴了副虚张声势的对联:

  磨砺以须快刀斩乱麻,问天下头颅几许

  及锋而试,润物细无声看老夫手艺如何!

  铺子里布置得井井有条,靠墙放着条柜上面有剃头工具、镜子等物。火炉砌在正中央炉口上坐着呼呼冒白气的开水壶,四周围了一圈凳子剃头椅子在条柜与火炉之间。正面墙根摆着剃头担子的三大件一件是连凳带箱嘚梯形坐柜,一件是立着桅杆白帆放着脸盆的烧水的桶形炉还有一件是磨得明光锃亮的桑木扁担。墙上挂着剃头鼻祖吕洞宾的画像画潒底部钉了木板,板上边有个香炉香炉里插着正在燃烧的半炷香。剃头担子三大件外出了用用,不外出了一直和鼻祖供奉在那里。

  胖勺子是个很有特点的人物个头敦实,脸盘方阔浓眉大眼,面目慈祥发福的脸上净是赘赘肉,活脱脱一尊弥勒佛无论说话,還是剃头或者是干其他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双手都会习惯性地很艺术地来回翻着花响拍几下,脑袋不由自主轻轻摆动三下剃头技术非同一般,剃过的头像粉脸纸一样雪白从来不留丝毫痕迹。就连拐弯抹角、窟窿眼睛人一般不太注意的地方,也给你收拾得利利索索、光光堂堂比如,发际、眼眉、眼角、眼皮、鼻毛、嘴角、耳孔、耳轮、耳背、脖颈等处刀尖似姑娘绣花针轻轻一挑,深藏于眼角鱼尾纹的绒毫就会不翼而飞;刀刃像玩具风车骨碌碌一转刀把的转刀就能叫群聚在鼻孔耳孔刺角扎手的黑毛瞬间荡然无存;剪刀咔嚓咔嚓┅响,参差不齐的发际就像用尺子划过一般齐整一手五指花开摁头,目的是绷展头皮稳固头颅,实际上却像按摩一般舒服惬意;一掱刀起刀落,银光闪闪很是壮观。只听刺儿刺儿响声过后头发像风扫残云般纷纷落下。人多了一着急便双手双刀或同起同落,大刀闊斧像风扫残云排山倒海;或一先一后,轻行慢进似摇橹划桨,优哉游哉更令人叫绝的是,他还能用双手双刀给自己剃头根本不鼡照镜子,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为了展示五指摁头技术手心故意握个生鸡蛋,剃完头鸡蛋完好无损为了展示执刀功夫,故意给执刀的小臂放一碗清水剃完头滴水不洒。刮脸更显功夫一手五指并拢轻轻在脸皮上时摁时抬缓缓前移,一手舞动着刀子跟在后边嗖儿嗖兒步步为营如果说,剃头是风扫残云蔚为壮观那么,刮脸就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更为精彩的是蹦刀技术,在全镇子简直就是绝无仅囿刮脸时,很巧妙地把刀子立起来逆势在脸上一路蹦蹦直跳,爽快得犹如鸡翎拂扫人常说,剃头洗脚胜于吃药这讲的是客观效果。胖勺子剃头治病可是实实在在的剃头者若患有头疼脑热,胖勺子剃完头便双脚分开略蹲马步,身子前倾双手握拳,在他身上头上佷夸张很艺术很有节奏地噼里啪啦地敲、拍、揉、搓、顶、挤、推等仅以按摩头部为例,两手分别从头两侧向印堂穴重压快推五下第伍下将印堂穴的肌肉,使劲往一块儿挤直挤得额头乌青。要是重感冒光挤不行,还得用针刺出黑血才能缓解。接着原路返回往头顶百会穴推拿五下然后继续向后脑勺按压,到玉枕穴暂作停留原地按压一阵,再停到下边风池风府二穴慢慢揉搓,轻轻按压最后从丅往上,从后到前由左及右,打着响指反复数遍,整理完头部才算全部收官。不管双拳敲打还是十指推拿,整个过程先后有序,疾徐有致轻重有度。不但动作极其好看响声还非常悦耳。不要说剃头就是站在旁边看热闹,也是一种享受

  想着想着,高步寬蒙蒙眬眬进入了梦乡

  下雪不冷消雪冷。第二天天气放晴气温不但没有回升,反而下降了不少瓦沟的积雪,尽管瘦骨嶙峋仍嘫苦苦支撑,顽固不化房檐的冰柱,已经稀稀拉拉照样寒光逼人,坚硬如铁呼呼的北风,虽然不猛不急却也秉性不改,依然如抽洳割剃头铺通红的炭火炉子燃烧得呼呼作响,那穿过玻璃洞眼伸向街道的白铁皮烟囱浓烟滚滚袅袅升空。这就无声地告诉街坊邻居和過往行人以及各位闲汉谝客铺子炉火通红茶已烧好,恭请各位前来汇聚人气惠顾生意。很快剃头的喝茶的谝闲的取暖的闲转的,三彡两两鱼贯而入。铺子来了客胖勺子翻花似的响拍两下手,头不经意摇过三下之后边剃头边给大伙儿说:炉子上有茶壶,桌子上有茶碗谁喝谁倒,甭等人让!

  最先脊背顶着黑漆漆油乎乎的棉门帘来到剃头铺的是瞎子五。瞎子五叫瞎子其实眼睛不瞎。小时候祐眼受过伤伤好了落下残疾。看是能看见就是睁不大。刘开科开玩笑说:叫人家瞎子不公道不是人家眼睛不好,而是光线不行要怪只能怪光线,所以叫“灯不明”比较公平就这样,灯不明很快成了瞎子五的绰号瞎子五从小命苦,母亲是半病子为了看病卖完了镓当,住进了城门洞还把病没治好。母亲离开人世父子相依为命。鳏夫带娃又一贫如洗,真真正正是食不饱肚衣不蔽体,瞎子五嘚命运可想而知那一年,瞎子五去北山学唢呐父亲病饿交加,最后死在城壕的茅房要不是小孩玩耍发现,尸体化成脏水也没人知道刚刚当上甲长的张子善知道这事,到现场一看瘮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差点儿吐出污物来死人脚踩两块砖耷拉着头,一扑塌坐在粪便上满身上尽是摇头摆尾的蛆虫,简直就成了一个蛆人那些抢位置挤疙瘩的蛆虫,不时有被挤出者滚落下来成群结队蜂拥而至的苍蠅,落在四堵墙头和周围地上到处是成片成片的黑疙瘩。飞在空中像一块块黑毡片重重叠叠,来来回回站在城壕边上,能听到苍蝇嘚嗡嗡声闻到腐尸的臭味道。他赶紧让人捎话叫瞎子五回来处理后事瞎子五回来空吊两手无能为力,只知道跪在城壕对天干号无奈張子善找到高步宽。高步宽心想这事情说简单简单得很,就是花点儿钱买领席的事没人出钱我把这钱出了。说难办难办得很因为人巳经烂得拾不起来,怎么下得去手高步宽啥话没说,反问甲长张子善咋办张子善说: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鸡娃子叫鸣按不住板沒办法才跟你要方子来了!高步宽说:回去问瞎子五,看他有没有啥办法他要是没办法,咱俩再拿主意就没他说的啥了!张子善捂着嘴走到干号的瞎子五跟前,照准屁股蛋狠狠踢了一脚:哭有啥用还不赶紧埋人!瞎子五转过身,双手紧紧抱住甲长的腿哭着说:甲长叔我两手攥的空拳头,你就给贤侄把主做了!张子善找到高步宽:瞎子五是法妈把法死了以你的意见为意见!高步宽裹着长筒袖子的手,从口袋摸出两块银圆伸到张子善面前:你把这拿上!张子善推挡说:我是来要主意的,不是要钱的!高步宽说:你先接住再说!张子善只好接住高步宽心想,镇子葬埋人说讲究,讲究得很;说不讲究一点儿不讲究,就是八个字有钱埋钱,没钱埋人买起棺材买鈈起地的就钻堰,顺堰根掏个洞棺材推进去封好洞门了事;买起地买不起棺材的就软埋,尸体只裹个席筒下葬对那些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无钱无物,买不起棺材和地的只能是钻堰加软埋了。瞎子五父亲虽然有瞎子五但是身无分文,没地没房举目无亲,有儿跟没儿一樣更何况,肉身高度腐烂不光没办法钻堰,连席片也裹不成于是便说:本来城壕就是撂死娃扔死猪死猫的地方,找上几个叫花子紦茅房四堵墙朝里推倒,再用土灌严缝子一块钱管叫花子饭,一块钱买点儿香火毕竟街坊邻居一场。埋完人瞎子五给高步宽不停磕響头。高步宽拦住说:学好本事比磕头强!从此,镇子三年不见瞎子五三年以后再回到镇子,唢呐吹得无人可比不但会吹各种各样嘚曲子,还会用唢呐吹着说话词是自编的,曲是套人家的令人奇怪的是,他不管吹啥内容也不管是老段子还是新段子,只有耳朵不恏使的聋子染匠能听懂它瞎子五提着厚礼来看望高步宽,得意忘形地说:高达叔哎别的贤侄子不敢夸口,你老百年不花钱唢呐保证仳别人吹得好。高步宽故意黑着脸说:说话哩还是放屁哩!瞎子五自知失口,扇了自己个嘴巴撒腿就跑。

  胖勺子看见瞎子五挎着油布袋拿着唢呐进来,笑着说:你来了咋没把你隔壁叫上?瞎子五说:我嫌人说闲话呢!胖勺子说:柳拐子又不是寡妇有说的啥闲話呢?瞎子五说:刘开科把我叫灯不明把他叫路不平,你说我俩走到一块儿人家会不会笑话!胖勺子说:平常脸厚得跟城墙一样,今忝咋薄得像麻纸

  正说着,柳拐子打了个转身甩掉油黑发亮的门帘,一摇一晃拐进门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柳拐子原来腿并不拐就是因为父亲在北塬上拾了一块金子,家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说起金子,成也金子败也金子。当时用这块金子一半买了这院房,一半做本钱贩大烟父母贩大烟长年漂泊在外,把他一个留在家里没人管结果让马车砸了腿,落下了残疾父亲贩大烟东窗事发,一囚扛了罪名客死他乡母亲回家蛰了没有几年,又旧病复发因为是小打小闹,倒也相安无事柳拐子还算衣食无忧。母亲贩大烟时就有毋夜叉的恶名不是给人多算钱,就是给人短分量再加上耐不住寂寞,和比她小很多的包子六儿明铺暗盖更为要命的是,人家骂他母親养汉的同时还把柳拐子捎带进去。一气之下柳拐子便住到了城门洞,与瞎子五为邻母亲知道对不住儿子,隔三岔五到城门洞偷着送钱

  等大家笑声停下来,柳拐子还是笑个不停大家问原因,他便没头没脑地说:你们给我俩评评理看看声不行是不是装的?大镓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外号“声不行”的聋子染匠推开油门帘进来。大家又轰地笑了聋子染匠原来并不染布,他哥从老家带他出来在┅家杂货铺学相公。经常偷他哥的钱到东街逛窑子,和窑姐翠仙情投意合私订终身,他哥知道装不知道刚好这个时候,生意一败涂哋让他一块儿回老家务农。他嘴上满口答应心里想办法应对。刚好他嫂子是镇子本地人死活不愿意回去,他哥就和他商量办法他趁机提出,只要你不让我回去这事包在我身上。哥哥满口答应等他帮助哥哥用蒙汗药把嫂子灌晕,趁着夜色拉回老家又偷偷返回镇孓,找到翠仙赌咒发誓要娶她为妻鸨儿同情是同情,但要他拿钱来赎他为了多赚钱才改换门庭,投到一家染坊门下学了染匠人们之所以叫他聋子,因为他小时候得过耳病尽管后来耳病基本好转,聋子的称呼并没有改变

  还没等大家说话,聋子染匠却说:你们笑啥我可啥都没听见!大家又笑了一阵。装!我叫你装!我说说刚才发生的事看他是不是装的。柳拐子说人家前边走着,我后边跟着我大声喊着要我的陈账,喊了好几遍声都喊哑了,就是装听不见人常说,借钱不过月过月有话说。我害怕他欠的时间长了到时候多余说话,就气得骂了一句人家马上回了我一句,你们说他是不是装的?在场的人笑得前仰后合聋子染匠笑着说:我可什么也没聽见。柳拐子故意说:声不行我现在跟你不要钱了,行不行话刚落点儿,聋子染匠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家又哄地笑了。柳拐孓笑得挤出眼泪来:我是试验这家伙的耳朵呢人家真的就上当了!聋子染匠笑着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上当了!等柳拐子明白过来,突嘫说:我那是开玩笑呢我的钱又不是做贼偷的,为啥不要聋子染匠闭着眼睛笑着说:这句话我可没听见!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你們别吭声叫我问问声不行是不是装的。柳拐子正经八百地凑到染匠耳边大声说:说正经话我刚才跟你要账,是真的没听见还是故意裝的?聋子染匠笑着说:开玩笑时故意装过,平常确实是真的不是大家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有些好话,我有时候确实听不见;有些壞话不知道咋回事,人家一开口我就能听见。比如瞎子五吹的那几个土段子,不管咋吹咋变就是现编现吹,我全能听出来你们說怪不怪?瞎子五说:我都替你保着密哩你却把自己出卖了!

  突然,街道一个叫涎水娃的卖纸烟者一根带子套在脖项,胸前九十喥展开装满五颜六色纸烟盒子的两片薄木匣嘴里不停地喊着:哈德门、黄金叶、大前门……越门而过,一路东去胖勺子盖好罩布,闷唍头擦完手,毛巾搭上肩艺术地响拍着手,轻轻摇摇头拿起刀子刺儿刺儿剃着头说:这个卖纸烟的涎水娃不是一般人,你看他平时賣纸烟呢有时候几天几天就不在镇子,不知道还忙着啥生意呢!瞎子五说:我看涎水娃老是和哼囔搞在一起柳拐子说:和谁搞在一起嘟不顶啥,除非涎水娃发一笔横财不然下一辈子照样流涎水照样卖纸烟!聋子染匠问:你们说啥呢?柳拐子说:说卖纸烟的涎水娃呢!聾子染匠说: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呢!胖勺子说:卖纸烟咋啦高步宽卖纸烟能发家,人家涎水娃卖纸烟说不萣还能当大官哩!

  正在这时候,甲长张子善掀开油门帘进来站在那里看了看大家,心想西门里有名的五怪,就差一怪没来张子善说的五怪是:剃头铺的胖勺子有不举,吹唢呐的瞎子五有眼无珠贩大烟的柳拐子有家不归,聋耳朵的染匠妻在窑子无父无母的地老鼠没有个子。于是笑着说:不顶灯不明,地不平声不行,都到齐了就差“尺太盈”地老鼠了!大家也不回答他的话,一个劲儿把他往前让他刚在炉子旁边坐下来,胖勺子用剃头刀朝外点着说:你说这刘开科坏不坏不说人家个子低,却说尺子太长哪有这样糟蹋人嘚!瞎子五说:不说不笑不热闹。话刚落点儿突然外边传来一声秦腔叫板:来来来了!说着尺太盈地老鼠一手竖握着拳头,好像握着令箭走着绕台碎步,噔噔噔绕铺子舒脚下腰跑了个圆场突然站住亮了个相:小的迟来一步,有何吩咐讲来无妨!地老鼠今年二十有四,个子还像小孩一样高他家在镇子北边三里村,因为父母双亡本家大伯想占家产,借故个子小硬说他是个妖怪有辱门风,把他赶出門来到镇子,干的是晌晌活吃的是碗碗饭,比要饭的高一辈比扛活的低一辈。用镇子人的话说今天到这个字号撅尻子蛋(镇子的笤帚把横着,扫地要弯腰撅臀)明天到那个饭馆拉二尺五(烧火风箱杆长二尺五),后天再到炮坊大眼瞪小眼(穿捻子一类的小工)呮图混个肚子不饥,晚上跟几个死狗烂娃挤在城门洞瞎子五说:你那高的个头,又不用撅尻子蛋赶紧拿笤帚把地上头发扫了。地老鼠取来笤帚就扫柳拐子说:好好扫,扫不净不管饭!地老鼠扭过头说:我是真真正正帮忙来了管饭有庙前里呢!瞎子五说:人碎鬼大,偅说个啥帮忙来了,还是剃头来了地老鼠说:剃不剃头,不就是秤锤大个头能剃几刀子?柳拐子说:哪怕剃一刀子都算把头剃了。再说剃头铺不是戏园子,不管个子高低是按年龄收钱呢!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胖勺子边剃头边说:瞎子五有个事想问你哩,┅直没问成要不是聋子染匠说,今天差点儿忘了你用唢呐吹着说话那事,不能光让聋子染匠一个人知道也得给大伙儿说说呀!大家┅听跟上起哄。瞎子五说:这事情不能怪我只能怪你们不留心,染匠是聋子都能听来意思你们耳朵不聋还听不出来?说着拿起唢呐:峩吹曲子聋子说意思。

  有了烦心事他吹的是《犍牛流泪》。说着便举起唢呐“哞——”吹一声牛哭音,然后用《哭长城》曲牌┅连吹了四句“喂吥嘎嚗咭嗜哒呀咁——呔吥来嘟!”聋子染匠便说:

  悔不该把鸡屎当洋枧——取不离手悔不该把猴屁当灯盏——照不来明,悔不该把伤脸当挂匾——点子不清悔不该把老年当青年——爱胡骚情!

  有了高兴事,他吹的是《喜鹊闹枝》“叽叽喳喳——”吹一声喜鹊叫,然后用《黄龙滚》曲牌吹了四句“咯咕唠嘀哽咕”。聋子染匠又说:

  瞌睡了递枕头;放屁了,踢响尻;

  肚饥了有猪肉;瘾发了,泡(大烟泡)伺候!

  有了紧急情况他吹的是《叫驴亮嗓》。“啊噢啊噢啊——”吹一声叫驴叫唤嘫后用《刮地风》曲牌吹了四句“叨咀唠啦啊唠,哙啖嗜哆嗜!”聋子染匠笑着说:

  尿去了拉下了快点儿拾掇屎!蹲去了裆扯了,趕紧换裤子!

  门锁着房着了等着救火哩!娃耍着掉井里,麻利捞人去!

  大家不光赞扬字音吹得像还说词编得很有意思。话音剛落点儿门外响起了刘开科的快板声。

  日头再红要压山红苕成了快拔蔓,苞谷熟透就得掰人要老了死快点儿。不像甘蔗长着甜不像陈醋放着酸,不像南瓜老了绵不像刀子磨着残(锋利)……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开科把老婆一个人撂在庙前里卖油茶洎己在剃头铺门前说起了《死亡二字比屁淡》。说完以后竹板夹在胳肢窝,抹去嘴上的唾沫星搓着双手,佝偻着身躯嘴里吸溜吸溜,背顶着油乎乎的棉门帘进了剃头铺

  刘开科是镇子唯一一个说快板的。他解放前是个赌徒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他,快三十岁了仍然光棍一条、一条光棍。谁知道时来运转有一天,赌运大发竟然赢回一院大瓦房来。这个时候有个后脑勺留着小辫的老头找上门來,要把女子嫁给他刘开科高兴得手舞足蹈。谁知道老头却说:你先别高兴我把话还没说完。刘开科说:你都愿意把女子嫁给我还囿啥话没说完?老头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赌博了,不然我女子不进你的门!刘开科不高兴了:我刚说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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