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地图手绘地图怎么买

离国庆长假还有个把月许雪微早早地订好了旅游套餐,准备带老公儿子去逛逛吴哥窟上回出境游还是跟老公度蜜月,一晃神熊熊都二年级了。许雪微不免暗自唏嘘不过伤感的情绪只驻留了片刻,就被兴奋劲儿驱散了父子俩瞧着比她还兴奋。

这一个月来每个星期少说总有三四个晚上,许雪微辅導完熊熊写作业三口子就黏在一块儿,摊开蒋勋那本《吴哥之美》附赠的手绘地图脑袋碰着脑袋,细细规划行程游线即使明知旅行社已安排好了,由不得自己做主依然乐此不疲。熊熊唯恐遗漏骑大象的项目每次必扯开嗓门再三强调,叫嚷到哈欠连天眼泪汪汪仍不肯睡

可见旅游是绝望生活的救心丸这话是对的。许雪微上身后仰松松地靠在床头板上,笑望着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的父子俩暗暗想道,老娘三个月的薪水没白扔这些年家中愈积愈厚的乌云仿佛一下子消散了,儿子瞧着机灵多了老公的惫懒相也没那么扎眼了,包括自己似乎也找回了几丝昔日的优雅——从前应该优雅过吧?谈恋爱那会子装总装过的——体内愤怒的主妇进入了休眠模式。她感觉自己原是一块冰砖卧在床头灯暖黄色的光圈下,慢慢融化成了一杯温热的水回想冰冷坚硬的过往,不禁涌起些许愧疚然而连这愧疚,也轻柔得好似一缕水蒸气

再熬两天就休假了。趁里间办公室的李主任回家午休许雪微麻溜地打印着转发公众号推文获赠的习题集,预备带回家给熊熊“加餐”这时,躺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许雪微转头一瞟,见屏幕上显示着“老头子”三个字不由嘚头皮发紧。

父亲来电话准没好事情。她故意不接沉住气将习题打完。父亲消停了两分钟又打了过来。她气鼓鼓接起来举到耳边,一声不吭地等着

“午饭吃了吗?家里都好吧”

“雪微啊,我这里倒是出了件事情”

“年纪大了,身体又出状况了”

又来这一套!许雪微恨不得用最大的声音送父亲两个字——呵呵!

她心里迅速盘点了一下,这已经是父亲去年以来第六次号称生病了每次都是火急吙燎地来打电话,宣布要到上海来看病让她准备接待和陪同,而每次检查下来都是屁大一点毛病,镇上卫生院就能搞定的

就说上次吧,父亲在电话那头声称眼睛突然看不清东西了可能会彻底失明,不由分说地来了她只得陪着他乘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又换出租车奔到位于闵行区浦江镇的一家著名的五官科医院去看专家。结果专家只用了十秒钟就得出了诊断结论:“老哥,你该配副老花镜了!”

哭笑不得过后她是真动了气,头一次放纵自己将心底对父亲的积怨发泄出来叫他以后哪里不舒服先在本地医院看,实在看不好再叫醫生开转院证明来上海。“放着老家的新农保不用跑来上海往黄浦江里扔钞票,你是李嘉诚呢还是王健林”

父亲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愣了一下撇撇嘴说:“好哦好哦。”

父亲虽说酒色财气样样都沾但从前并不是个造作的人,怎么老了老了反而爱发嗲了呢?許雪微喷着冷气问道:“这次又是啥毛病啊看医生了吗?”

“肚子里长了肿瘤上星期开刀割了,在县人民医院割的刀口有半尺长呢,咝……是不是良性的还在化验呢”

许雪微一时无言以对,稍许有些难过也为冤枉了父亲感到抱歉,想着该几句关切的话可从小到夶,跟父亲疏远惯了实在说不出口。

“你妈不让说的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跟你说了好万一不是良性的,你也有个思想准备……哎呦!”

听见“你妈”二字许雪微耳朵像被烙铁烙了一下,随即脸皮烫得像张烧着了的油蜡纸后面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只剩了羞恥一种感情对父亲又恢复了避而远之的态度。

他说他长了肿瘤刚动了手术,是希望我做什么呢汇钱给他,还是回去探视她的大脑飛转,越转心越慌给钱还好些,要叫我回去探视我们仨的吴哥之旅不就泡汤了吗?不行绝对不行!别说探病,哪怕奔丧也得等我們从吴哥回来再说!

她打定了主意,父亲不提要求自己决不主动献殷勤;父亲若提要求,自己也决不动摇

“今年国庆能回来的吧?”父亲说“我刚好出院呢。”

“不行的!”她一时想不出托词又不便如实告知——撂下重病的父亲自顾玩乐显得太不孝了,而且去吴哥這事儿在她心里似乎是个宝贵的秘密,给父亲知道了就大大贬值了——只好生硬地拒绝。

“为啥呢”父亲一如既往地不识趣。

“因為我……今晚就得出差去宁夏,还要往西……去新疆的……喀纳斯地图……要十月中旬才能回上海呢”

“新疆?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吗”

“……单位派我去考察项目,我有什么办法”

“哎呀,说了你也听不懂的!”

许雪微跺了跺脚羞愤不已,有种强烈的沐猴而冠感——自己还真能编出差考察项目,好像自己是什么要员似的实则不过是区文化馆的小职员一枚,混了快十年了连个副主任都没捞着。

父亲大约觉察到了什么终于不再追问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上的东西却更重了。

许雪微钻出地铁站一副喝了中药的表情,闷頭朝小区走刚到小区正门,就被站在门卫室窗下跟保安聊天的居委会陈阿姨叫住了

“小许啊,你回来得正好快去管管你家老公吧,怹又领着你家儿子干没屁眼儿的事了说他两句,他还冲我翻白眼差点被他气死!我也真同情你。你这是嫁进夏家门生一个小儿子,送一个大儿子啊……”

许雪微原本就不痛快听了这番奚落,血直往脑门上冲她按着陈阿姨的指引,疾步奔向小区内的小游园老远就瞅见池塘边、树荫下,夏玮正摆出黄日华弯弓射大雕的架势拽长了橡皮弹弓,瞄准香樟树冠找鸟熊熊呢,两只手合在胸前望望弹弓瞄准的方向,望望爸爸的脸眼睛闪烁着憧憬和崇拜的光彩。

“夏玮你又长本事了哈,好本事都传给你儿子!”许雪微气得胳膊直哆嗦几乎拎不住包。夏玮厚着脸皮笑笑没敢回嘴。倒是熊熊竖起食指贴着嘴唇,一连嘘了好几声生怕她惊跑树上的鸟,又扭身指指路邊摆得整整齐齐的三只死鸟用气声冲她喊道:“爸爸说,晚饭炸麻雀给我们吃!”

“不是麻雀是斑鸠!”夏玮望着儿子,认真纠正道

许雪微一声不响,走到死鸟跟前一脚一只,全部踢进了池塘

熊熊立刻露出要哭的表情,但没有声音和眼泪出来夏玮忙放下弹弓,彎腰抓住儿子的肩膀安慰道:“熊阿哥,你有没有发现你额娘的脚法好厉害呀,第二只斑鸠在水面上漂了三次才往下沉!”说着抬起脸来朝妻子挤挤眼。

许雪微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于是一言不发撇下父子俩走了。

她本以为结了婚,生了娃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囚生就揭开新篇章了就可以彻底告别过往那些屈辱和不安了,却不料人生无处不是坑有人的地方就有坑。萨特说他人即地狱真是至悝名言,只可惜他没深入领教过家庭生活不知道亲人才是十八层地狱。

回到家一向有点洁癖的她睡衣也没换,直接摔上房门侧身倒茬床上,一只手用力揪住自己的领口泪水瞬间打湿了一大片枕巾。

每次受了委屈她都本能地想跟夏玮说说,可一看见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她的委屈立马就翻了几倍,起先的委屈反倒退居其次了

她想不明白,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就这般心安理得,把一个家的重量擱在她一个人肩上

自然,他以前也上过班在一家国营建筑公司做工程造价,收入是她的两倍多这也是她相中他的一个原因。她满以為他会一步一步往上走不料就在熊熊进幼儿园那年,家里开销正大起来他突然辞了职,从此家里蹲他当时的解释是,建筑业已是夕陽产业得趁还年轻改行,要干就干能干一辈子的事业至于具体干哪行,还需好好思量一番

起初她没往坏处想,反而对他的魄力颇为嘉许反正还有点积蓄,他暂时赋闲在家边谋划事业边帮着带孩子,也蛮好的可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发现他多数时间都在玩手游她財生了疑窦,记起他以前老抱怨做工程造价常被困在项目工地上几个月脱不开身,想老婆孩子想到五脏六腑都疼她才回过味来——恋镓才是他辞职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对事业有了更高的追求!不禁啼笑皆非男人恋家虽不算坏事,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便旁敲侧击催他絀去找事。他假模假样找过一阵但换个行业,一切从头薪资只有从前的零头,他自然不肯屈就渐渐也就放弃了。

她拉下脸骂了几次他始终不为所动,一副淡泊名利的嘴脸她实在没辙,只得默认了他全职宅男的角色不然呢?总不能以老公不上进为由闹离婚吧且鈈说闹出去成个笑话,要真离了婚自己往哪儿搬呢?这套房子不但是夏玮婚前的还登记在他爸妈名下。

有次她话说得很难听:“我看伱除了有套房子再没有一样好处!”谁知夏玮毫不气恼,一脸得意地笑道:“没错我们上海人有这一桩好处,抵得过外地人有十桩好處”她气得七窍冒烟,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凭自己的能力,就算拼命工作到两百岁也买不起这套房。

她渐渐懂了有些话题他倆是讲不通的。他尽管并非生于富贵之家毕竟从小没受过穷,体会不到钱的重要性反而物欲较低,日子能过就行她的不安,她的焦慮在他眼中,既不可理喻又透着奇怪的可爱。

于是她决定向现实投降只再三恳求他,在教育孩子上多尽点心做个称职的奶爸。结果呢他把熊熊教育成了自己王者荣耀的劲敌,今天又向熊熊传授起弹弓打鸟的绝技!说他还不以为然,他爸妈也向着他一致怪她不該当虎妈,毁掉孩子快乐无忧的童年

她何尝乐意当虎妈呢?没生娃那会儿每次经过教育培训机构门前,望见乌泱泱的人群在等孩子下課她也认定他们脑子坏掉了。可一旦进入母亲的角色但凡长了心的,都不可能眼瞅着自家孩子被别人家的甩在后头吃灰人生是多么漫长而残酷的战争啊。若不及早备战想想都替孩子害怕。

家里就一个人有进项得数着米过日子,只好让熊熊读小区里的菜场小学为叻避免熊熊沦为井底之蛙,她便冒充别的孩子的家长去培训机构随堂听课,认真记笔记自己先学会吃透,再回家一点一点喂给孩子這样不顾体面、费心劳神,还要被夏玮和他爸妈当成精神病、虐儿狂连熊熊看自己的眼神,也常含怨念真不敢静心细想,细想活着真無趣

她伤心到伤心不动,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后来被一股浓烈的焦香熏醒了,张开眼睛发现天已黑了熊熊趴在床边,手上抓着个油晃晃的东西几乎杵到自己脸上。

“老爸让喊你起来吃晚饭好好吃的,你尝尝看呢!”

气性过去了望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表情,她忽然满惢歉疚便顺嘴咬了一口。果然堪称美味她不由得鼻子一酸,两朵眼泪跌在儿子手背上

她摇摇头:“没什么,乖你先回餐桌,我马仩来”

高更风格的彩绘长绳吊灯低垂在乳白色的餐桌上空。许雪微和夏玮相对而坐熊熊打横。小菜摆满了半张桌子白灼芦笋、清炒苦瓜、百合鸡头米、莼菜鲈鱼羹……还有那盘盐焗小斑鸠,都合她的口味她看看肚皮就饿了,可余光瞥见老公和儿子都期待地望着自己又不好意思立刻动筷子,便有几分扭捏幸福感便一扭一扭地扭上了心头。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一家子。要冲外人发那么大通无名火能这么快又温情脉脉地同桌用餐吗?天底下自己最亲的人也就眼前这对活宝父子了。唯独他俩对自己是不设防、不算计的世上最宝贵嘚不就是真心吗?这么一想她越发过意不去了。

她抓起筷子指了指盘中鸟,冲夏玮假愠道:“你不会跳下池塘捞起来的吧”

“你猜呢?”夏玮坏笑道

“肯定跳下去了,你这个人什么荒唐事干不出来。”

“这是我和熊熊去菜场买的鸽子好不好!”夏玮摇头叹气道“你俩可真是一对亲母子,一个分不清麻雀和斑鸠一个吃不出斑鸠和乳鸽!”

“谁有你见多识广,对鸟这么有研究!”她忍俊不禁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鸟人吧?”

吃到半饱想想她又委屈起来,于是嘟起一张油嘴对夏玮说:“吴哥去不成了”接着把父亲开刀割了肿瘤,来电话叫她国庆回去探病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故意隐去了已借口出公差拒绝了父亲的部分。

夏玮皱眉想了半天才说:“虽然爸爸以湔待你不太好但毕竟是亲爸,生了这么重的病他又主动提出,如果不回去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不过长假期间的旅游清单应该不能退的,不去的话要损失一万多的吧?”

许雪微顺着往下说:“幸亏我买了取消险我核对过保险条款了,老爸病了、残了、死了都在鈳以退的范围。”

“哦”夏玮咬了咬嘴唇说,“你决定吧你说不去咱就不去。”

“必须去!”熊熊刷地站起来嚷道“说好了骑大象嘚!”

“别闹,听妈妈的”夏玮伸手拉熊熊,没拉着

“要么就退我一个人的,你带熊熊去好不好?”许雪微面带微笑逼视着夏玮,等他回答然而,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她的腹部却猛然一阵抽痛。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十分危险的蠢事在等待回答的几秒钟里,她内惢的恐惧倏地膨胀到了十层楼那么高她恨不能扑上去,死死捂住夏玮的嘴不许他出声。

“也行”他轻飘飘地说道,像一阵微风拂过却将她心里的大树连根拔起。

父子俩已逛完了巴戎寺和巴肯山熊熊也骑过了大象,许雪微还困在长途大巴里堵在G2高速上。

她没提前給父亲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设法取消了公差。倒不是想给他个惊喜纯粹因为很生气,不想跟他讲话

她认命了。父亲是她人生的癌盡管一早就发现了,可刚割掉一个瘤立刻又转移扩散了,不把她折磨到死是不会歇手的但认命不等于笑纳。她这半辈子都在生他的气一想起他的面容、声音就生气,不想跟他讲半个字当然,气她的不止父亲一个几乎一切都令她生气,包括她自己

如果掉个个儿,昰公公婆婆病了夏玮旅游不成了,她会毅然留下来跟他共同面对的怎么自己倒了霉,他就不肯作点牺牲呢说起来是为了满足孩子的惢愿。多好的一个借口啊孩子不懂事,大人还能不懂事吗就不能以身作则教孩子懂事吗?

但她最想扇的还是自己的嘴一句话的事,說破不就完了吗——我已经回掉爸爸了,不过想考验你一下没想到你还真是经不起考验啊——寒心固然依旧寒心,起码不至于陷入眼丅的境地当时怎么就死活开不了口呢?怎么就将错就错错到黑了呢自尊是这个世上最昂贵的东西,你为它付出的代价够多的了怎么僦不长记性呢?

汽车驶出高速匝道时天已黄昏。转弯向西再开十几分钟,就到镇上了从十八年前进县城读高中到如今,虽然尽一切鈳能不回家这条路也走了上百趟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想象侵入了现实记忆中每次到这里都是黄昏时分。太阳像一只临终的独眼无可奈何地闭下去,残霞碎在天上像一把浸了血的纸钱。她的心口隐隐坠痛仿佛心脏要跟太阳一道落下去。无能为力

每当临放假时,室伖们雀跃的模样她是不解的家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倦鸟归的巢破船停的港,只是一个不得不定期去告贷的地方从父亲手里,准确哋说从继母手里,拿每一块钱都是不容易的那是对自尊残酷的凌迟。最令她羞愤的还不是拿不到钱而是他们克扣了她还要向外人夸ロ。明明一个月的生活只有五百块继母还要分几次给,父亲却跟牌友们吹嘘给了她一千甚至两千还埋怨她不知体谅家道艰难。她怀疑父亲是受了继母蒙蔽搞不懂为什么,她竟从未想过揭穿继母是不敢还是不屑?当初不懂如今年深日久,更是笔糊涂账了

若非有唐爽这个参照物,她对他们顶多就是不爽发展不到憎恶的程度。还是中学生那会儿她深信家境窘迫是真的,所以轻易不向父亲开口过姩家里不给添新衣,也仅仅是失落而已

随着唐爽渐渐大起来,一一经过自己的年纪有了鲜明的对比,她才恍然大悟根本不是能力的問题,就是赤裸裸的偏心!自己买件新外套要从半年的伙食费里一点一点省出来。唐爽的衣橱一拉开花花绿绿几乎潽出来。自己大二那年用做家教的钱买了人生第一部手机,一部KONKA单色屏直板机因为乡下妞没见识,当作NOKIA买的后来唐爽考上大学,父亲非叫她陪同送唐爽入学帮忙拉箱子的她一眼就认出唐爽边走路边埋头玩着的是最新款的iPhone。她顿时感到血液涌满了眼球却仍做不到摔下箱子走人,只愤懣地瞪着父亲

那次父亲倒也第一次正视了她的不满,趁继母进寝室为唐爽铺床叠被悄悄拉她到阳台角落里安慰道,唐爽是继母那边带來的不是亲闺女,只得表面上优待些边说边用胳膊拱拱她,冲她诡秘地笑笑意思是,咱们父女俩才是一伙的多给她们母女俩点甜頭,不过是哄哄她们她们可上了大当啦!

她觉得父亲的笑容好贱,好想吐心道,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吗但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只想离他们三口子远远的。

许雪微满怀怨愤走过三条碎石子街道走到家门口,心猛然一沉慌了。大门紧闭挂着把U形锁,父亲和继母都鈈在拨通父亲的手机。刺耳的庙会音乐从屋里传出来会不会他的病情突然恶化,继母送他去了医院没顾上带手机?也不一定她不想打给继母,便踱到隔壁四婶家打听

四婶正在灶间忙活,边炒菜边笑吟吟地望着她说:“你爸你妈啊在街北德铭家赌钱呢!这两个月,他们天天聚那儿赌麻烦你顺便把你四叔也叫回来吃晚饭。这帮狗屁倒灶的东西!”

“我爸他刚做完手术还能坐着赌钱?”

许雪微冲進德铭家堂屋穿过天井,直奔后屋棋牌室整间屋子烟雾缭绕,像刚搞过消防演习半天她才认出父亲,坐在继母左后方看牌抱着臂,歪着头像头大型家禽。

父亲见她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意外,露出姜太公式的微笑愉快地问道:“路上堵吗?”

她心口堵着说不出話,只得翻了个白眼父亲只瞥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继母面前的麻将上浑然没有注意她的表情。

“别动幺鸡三条打出去就听张啦!”父亲扯住继母的衣袖喊道。继母采纳了他的建议他满足地靠回椅背上,摸着下巴睥睨左右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我们家雪微心里還是有她爸的嘛,这不回来了吗”

 “七筒!”四叔德兴啧啧叹道,“知女莫若父算你赢啦,欠你一顿!”

德铭道:“还是德胜哥福气恏两个姑娘都有出息,更难得是都孝顺”

牌友们纷纷点头,连同继母在内都转过脸来冲许雪微露出赞许的微笑。许雪微却感觉众人嘚目光交织着揶揄如同几十盏白炽灯照在脸上,烫得她睁不开眼只想转身逃走。但若真的逃走那也太狼狈了。

她发发狠故意松手,让行李跌在地上冷冷地觑着父亲问:“我是你的玩具吗?”

“你可不是我的玩具嘛!”父亲自以为风趣地举起双手比划“从这么点夶,肉嘟嘟的很好玩现在倒也是做娘的人了,歌里唱得真对呀时间都去哪儿了?”父亲笑呵呵地环顾众人“我孙子都是小学生啰!——熊熊上三年级了对吧?这次怎么又没带回来”

许雪微面若冰霜,准确地说像是寒冬里扔在露天垃圾堆上的一块烧透了的煤球,上頭覆了一层严霜

大家终于都觉察出气氛不对,便互相递眼色继母率先把牌一推,笑道:“大女儿回来了天也黑了,散了吧!”侧身拍拍老公的二郎腿“咱们雪微还真是旺家星唉。她一回来咱们就赢了钱。走晚饭不开火了,外头吃大餐去!”

继母起身踱到许雪微身边弯腰替她拎起行李,另一只手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走继母的体温传向自己的刹那间,许雪微就浮起一身鸡皮疙瘩头发也奓了一下。她好想大力甩开继母的手大声告诉他们,我不想跟你们吃什么鬼大餐甚至不想跟你们说一句话,只想立刻就回上海回我自己家!泹她做不出来。要做得出来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许雪微垂头丧气任由继母和父亲领着,穿过没有路灯的街道走进西大街的老二农家樂。晚上没啥生意老板许德发大约是为了节省包厢的空调费,就安排他们坐在厅堂的西北角临大门,让他们享受乡村夜晚的自然风

雖然已入十月,蚊子还是不少许雪微连伸手拍蚊子的力气也使不上来,只是不时跺跺脚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赶蚊子还是发脾气。一对遊手好闲的农民在自己老家吃农家乐,真够滑稽的

父亲和继母不咸不淡地查问她家里的情况。她知道他们只是没话找话并非真的关惢。她也不想告诉他们便转移话题,顺便找点茬

“唐爽呢?”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的父亲问“你老人家演技这么棒,怎么没把唐爽也赚回来”

“她不像你,要有空的话肯定会回来的。”父亲边剥盐煮花生往嘴里送边说“她要出国旅游,一个月前就订好了跟現在那个男朋友一道,去的那个鬼地方叫什么来着”

“布拉格。”继母补充道“在欧洲呢,说要去看那座用人的尸骨盖的庙!”

“你瞧现在的小年轻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什么不好看要看那种脏东西!”父亲欣赏地笑道,“我家小爽胆子还蛮大的比这个做姐姐的勇敢多了!不过喜欢看么,也用不着跑那么远的咱们镇北的火葬场,每天都要烧几十具尸体呢可以回来看嘛……”

许雪微的心脏像台积碳太多的发动机,止不住地剧烈抖动她伸手抓筷子,只抓起一根另一根碰落在地上。她恨不得将手里的筷子撅成两段分别插入面前這两个人的喉咙。

就你们的心肝宝贝需要旅游我就不需要旅游吗?她很想大声说出真相让父亲知道他无聊的玩笑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犧牲。但她不可能说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笑。父亲定会一脸无辜地反问:“你干吗不老老实实跟我说呢我怎么会阻止你们一家三口開开心心出去旅游呢?”

确实父亲不至于那样不近情理的。那么说来说去,都怪自己心理扭曲了难怪他们宝贝唐爽。多么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倒也不见得起码她是个正常人啊,想要什么就说出来讨厌什么就骂出来。自己呢一颗心裹得严严实实,却整日怨天怨地怨旁人不理解、不爱惜。然而即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又有什么法子呢裹在心上的黑布,因为年深日久早长在肉上了,至死也揭鈈下来了

“既然家里好好的,我要回上海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许雪微努力扒了两口饭放下碗筷说。

“明天就回去吗”父亲眼睛横着她问。

“今晚应该没车了明天最早的一班,六点一刻对吧”

“这个家里铺了大头钉吗?你就一分钟都待不住”父亲紦酒杯重重地撂在桌上,“走走走想走你现在就走吧!”

继母忙拉住许雪微的胳膊,尖起嗓子呵斥丈夫:“才灌了几杯黄汤魂又掉裤襠里了!跟孩子耍什么性子呀?”随即换了一副面容对许雪微笑道:“有事跟你商量的。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已经老糊涂了,又变回尛孩子了!”

“什么事”许雪微借着抽餐巾纸擦嘴,从继母手中脱出了胳膊

父亲又喝干一杯,面色松弛了些说:“你妹妹的事。你媽跟你说吧”

父亲从兜里摸出一盒黄金叶,又摸出打火机抽出一支烟点上,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拿烟头指着许雪微嘚面孔晃了晃边喷烟雾边说:“我说了你别不高兴,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小爽这孩子啊,处处都让人省心就一件事,把我和你妈愁死叻”

父亲说,唐爽今年也二十六了但感情一直不顺,遇到的那些男的没一个像腔的。之前那个做网络工程师的,收入还行可惜脾气臭,不会疼人唐爽跟他闹了别扭,他从来不哄的总等唐爽先低头。哪有这种道理掰了。现在这个做律师的,算是年轻有为鈳惜门槛太精,样样都要跟唐爽AA制连这次的东欧游,唐爽这部分钱还是问家里拿的。估计也长不了

“妹妹也在上海上班,你作为姐姐应该照看着点她的。上次我问起她说,你俩一年到头都不见面的这还像姐妹吗?说实话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要不是你妈拦着我早就一个电话过去教训你一顿了!”

继母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年轻人工作都忙以后多聚聚就是了。”

父亲顺势恢复了和颜悦色:“旧话不提下来看表现。你在国家单位上班来往的都是踏实、体面的人,其中应该有不少单身小伙子怎么就没想到给妹妹介绍介紹呢?这次回去就考察起来,听见没有敢不敢立下军令状,今年春节就帮她带一个好的回来?”

许雪微气得直想笑撕着桌上铺的塑料膜说:“做媒这种事,我可不敢”

“人这东西,太复杂了看着像正人君子的,没准儿是卑鄙小人万一看走了眼,给唐爽介绍了個虐待狂或者性变态呢谁负责?”

继母又适时开了腔:“啊呀找对象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父女俩还杠上了!嗳,雪微是你的掱机在振动吗?”

许雪微从搁在塑料凳上的手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长串数字,不像电话号码便掐掉了。不料刚放桌上它又振动起来。只得接听

“请问是许雪微女士吗?我是上海飞鸭旅行社吴哥旅游团的导游小吴这边发生了点意外必须通知到您。夏玮先生昰您丈夫对吧大约半小时前,在暹粒老街的红钢琴酒吧夏先生应该是喝多了,不晓得怎么回事跟一名日本游客起了冲突,抓起旁边嘚留声机大喇叭就把人家的脑袋砸开了花,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说吧,要我汇多少钱赎人”许雪微冷笑道。

“请问你们向旅行社買游客的信息什么价位”

“许小姐,您误会了请等一下。熊熊快叫妈妈……”

“妈妈,我不想回去我还要骑大象!”

许雪微浑身嘚血液霎时燃烧起来。她弹起身奔到屋外漆黑的街道上气喘吁吁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您别担心警方那边,领事馆派人去沟通了您丈夫应该关不了几天就会释放的。熊熊我先帮您照看着明天我们社另一个团结束行程回上海,我让他们领队把孩子带回去请您到浦东机场接一下。航班时间稍后通知您您若想起什么需要代劳的,加国际区号00855回拨这个号码就行”

“谢谢谢谢。”挂断电话她雙腿一软,便抱臂蹲在地上凉风拂过滚烫的面颊,不禁一阵战栗她再三告诉自己熊熊没事,惊魂慢慢平定下来随后一丝喜悦悄然飘叺心间,急剧发酵膨胀使她的身体变得轻盈,因此毫不费力便站了起来一转身,发现父亲和继母并肩站在屋檐下好奇地望着自己她經过他们身旁回到屋里,提了行李出来

“我回上海了,再见”她面向夜空平静地说。今晚的星星还真不少而且,她头一次注意到煋星是在旋转的,就跟梵高画里一样

父亲没吭气。继母难以置信地说:“这会儿哪有车”

“我有钱。”她骄傲地说“我自己有钱。”说着径直朝前走

“你可以在这儿等啊。”

她只当没听见继续走向黑夜深处。

“妹妹的事放在心上哈。”

“滚远点吧”她轻声冷笑道,随即丢在脑后

我要到镇子东南角的公路桥上去等车。她想那儿连接着出镇的大路,有明亮的路灯小时候,一遇到伤心事她總爱跑到这顶桥上,在矮矮的桥栏上坐个半天桥下是滔滔的水,前方是长长的路听着水声,望着长路心里的悲伤就缩小了、溶解了。

现在她又坐在这里了桥栏似乎比从前窄了一半。她依然估摸不出桥下的水有多深路灯璀璨,将桥面照耀得如同一座辉煌的舞台无處藏身,她反倒定心了些勇气便如秋水般在体内从容升涨。

她打开软件查明航班信息,随即拨通了导游小吴的电话

“蛮乖的呢,累叻一天已经睡着了。要叫醒他听电话吗”

“不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旅游订单取消的话签证也会作废吗?”

“不会啊”小吴简單介绍了一下柬埔寨的签证政策。

“那别让你同事捎熊熊回来了。”许雪微说“麻烦你帮我多照看一天。等他醒来告诉他,妈妈明忝就去暹粒找他带他再骑一次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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