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人 动画片”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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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钢铁巨人转型剪影鄂钢从此不炼钢?收藏
中国炼铁网
原标题:一个钢铁巨人转型剪影鄂钢从此不炼钢?2月28日,中央第十三巡视组进驻武汉钢铁(集团)公司,开展专项巡视工作。  据鄂钢内部人士向重庆青年报记者透露,1月29日,武钢董事长邓崎琳在旗下子公司鄂钢内部宣布,“鄂钢不再生产钢铁”。  数据显示,近年钢铁行业销售利润仅1%左右,在工业领域效益垫底。在钢铁产能过剩、技术创新困乏等多重因素之下,去年更是钢铁行业艰难的一年。  鄂钢,在跟武钢联合重组10年后,在深化国企改革的背景下,再次尝试多元化转型。  政府补贴2.7亿元  在鄂钢工作21年的邓迪原在一炼钢,现在是二炼钢行车车间的操作工,属于二线,每月工资2000元左右。  多数像他一样的老师傅都想转行,“但自己的工种只适合做冶金”。邓迪先前兼职做过几年生意,2007年因重金属灰尘的污染导致动脉炎引发高血压,没有再做。2004年在转炉二线的工人,每月600余元,2009年收入是每月1600元。而2004年在外面做兼职,每月有160元外快,2009年搞兼职的收入达到了2000元。“鄂钢外面兼职的人很多,安装修理、装修、跑单、服务、快递……可以说鄂钢工人在鄂州遍地开花。”邓迪告知,武钢接手鄂钢后,没有直观改善,工人的收入水平在鄂州市一直属于中下的样子。  在鄂钢,一个班,一人顶两三个岗位,每个月有四五千元,代价是工作长达16个小时。有的一个班组5个人做兼职,3个人顶班分钱,私下换班。  目前,鄂钢的厂区基本占据鄂州老城区。邓迪当初跟父母从汉川过来,“双亲都在鄂钢奋斗一辈子,当年鄂州没多少人,现在鄂钢近万职工,鄂城区一半是鄂钢人。”  鄂钢科长级干部何心(化名)告诉重庆青年报记者,鄂钢重组之前在职职工有13000人,现在在职的有9000人左右,内退的好几千人,加上家属有15万人。  在全国钢铁过剩的情况下,去年,武钢集团规划生产粗钢2757万吨、铁2716万吨、钢材2693万吨,预计实现营业收入1450亿元、利润16.8亿元。  相对应的数字是,去年,全国钢铁重点大中型企业完成生铁产量64427.12万吨,粗钢产量65767.27万吨,钢材产量63328.54万吨。  虽然目前仍没有鄂钢去年具体利润数据,但据武钢公司公告,武钢股份控股子公司鄂城钢铁有限责任公司于2014年12月收到鄂州市政府给予的财政补贴27825.43万元。  据悉,武钢去年整年收到的补贴为2.26亿元,在所有湖北上市公司排行第二,而此次鄂州市政府发放的补贴比武钢股份去年全年还多。 百亿投资无产出  鄂钢建于1958年3月,原为湖北省地方钢铁骨干企业——鄂城钢铁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直是湖北省龙头企业,每年亏损率仅在30%以下。  上世纪80年代,钢铁企业的经营环境发生巨变,国内需求不足逼迫钢铁企业到国际市场上寻找出路,鄂钢也在当时进行了部分板簧出口。  多年来,鄂钢的主打产品一直是建筑材料。“鄂钢建材一直是免检,外面的钢材来湖北卖2000元/吨,鄂钢可以买到2200元/吨。”何心称。  自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在政策鼓励下,我国钢铁行业开始摸索走以资产为纽带的联合重组之路,实施大集团发展战略。  在此背景下,2004年11月经国务院国资委批准,鄂钢与武钢联合重组成为武钢集团的控股子公司,并于日正式挂牌成立。  至此,鄂钢所拥有的60多亿元的资产,湖北省留下49%,将剩余的51%划拨给武钢。那一年,正值钢铁行业鼎盛之时,普通板材价格从3000元/吨飙升至每吨六七千元仍供不应求。“在重组后,集团花费七八十个亿上了冷板和宽厚板,又投资了100多个亿,建大高炉、大转炉和大型烧结机。”据鄂钢另一科长级干部黄月(化名)透露,“然而,投资之后没有产出,冷板和宽厚板都不赚钱,鄂钢原来螺纹线材的盈利不够填补大洞。由60亿元变为160亿元的资产,却有140亿元是银行贷款。”“越亏越多,原先收益很好的鄂钢大酒店也被卖出。”何心称,“此外还有20亿元买下的大棒项目厂房,最终不得已停止使用。”  而自2012年钢贸危机发生以来,全国的钢贸商数量已经从20万家缩减至10万家左右。“近5年,钢材的回落首先在建材上。”上海海峡国际大宗商品交易所首席市场专家马忠普对此称,这给鄂钢带来了更多的发展难题。“在2013年,鄂钢上报亏损8.99个亿,省里拨款10个亿把亏损填平。”黄月告诉重庆青年报记者,实际亏损还要多,后来惊动了政府。“重组”变“兼并”“联合重组”被称为鄂钢的第三次创业。  经过“十一五”规划发展,到2010年底,鄂钢公布的资产总额是增至173亿元,形成400万吨钢的综合生产能力。“武钢接手后,大铺工程,但是有些都没法完成,比如现在还有个转炉都没法建完。”然而,对于具体情况,邓迪称,“武钢到鄂钢后,2001年左右投产的新一炼钢电炉已近停产,一年生产时间不足一个月。”  鄂钢与武汉钢铁集团联合重组后,为了尽快增加销售收入和利税总额,鄂钢在日开工建设冷轧项目,又规划了中厚板项目,意图是在“十一五”期间形成板、带材为主的产品结构。“鄂钢有鄂钢特点,以建材为主,武钢则是以板材、硅钢为主,没有切合鄂钢的实际来做长期发展的规划。”黄月分析,这是导致鄂钢亏损的最大原因。  据中钢协统计,去年,国内大中型钢铁企业实现销售收入35882.07亿元,同比下降2.98%,对于利润的构成情况而言,主营业务保持盈利,但盈利水平很低。  重组后一番巨额投资之后,鄂钢依然没有摆脱困局。何心称,“鄂钢和武钢的决策管理无法融合。”  重组后,鄂钢的进口反而高出武钢供应。“自己买还便宜些,鄂钢亏在板材上。”黄月称,鄂钢在冷板上投资了10个亿,因为没有板坯,从武钢进来要4000元/吨,板坯加工成冷板的售价却只有3800元。其中,武钢获利,鄂钢就是亏损。&“说是武钢和鄂钢人力资源共享,但重组变成兼并,鄂钢只能用武钢的高价材料。”何心说,“武钢统一采购进口矿,购价2000元,但卖给鄂钢2200元。”  马忠普认为,“这是因为重组后,企业内部干部、体制的一体化还存在问题。”  对此,黄月表示,“武钢和鄂钢联合重组的时候有一个方案,就是让武钢鄂钢彻底并在一起,不要鄂钢领导层,鄂钢的炼铁厂就归武钢炼铁总厂直接领导。后来没有采纳,因为鄂钢领导不认同。”  对于相关问题,武钢一负责宣传的人士表示,具体并不知情。  黄月对重庆青年报记者透露,鄂钢目前过于依赖银行贷款,现在对银行的负债超过80%,每个月利息要七八千万,还不起,每年两个多亿的税也没法交。  改造股份制或是出路  据黄月和何心透露,1月19日,武钢董事长邓崎琳来鄂钢,对内宣布鄂钢不再生产钢铁。“鄂钢今年会适度发展多元化的产业”,武钢外宣办主任孙劲告诉重庆青年报记者,根据公开资料,今年,武钢计划利润达到18亿元。  目前,国内钢产量9亿吨,每年只用5亿吨,多余的都互相降价恶性竞争。而湖北的钢产量不高,几个钢厂加起来不到2000万吨,占全国5%。  鄂钢宣传科科长李君对重庆青年报记者表示,“现在效益不好,下一步发展方案还在制定。”  据“我的钢铁网”钢材事业部湖北区域分析师黄家豪跟踪了解,2014年鄂钢产量350万吨,今年希望超过去年的达产率,但计划产量还是稳中有降,预计为去年的80%~90%。“鄂钢与武钢的联合重组是中国钢铁行业的共性问题,整合的大方向是没有错的。”马忠普分析,下一步钢铁企业还会面临新的整合问题,整合完之后只是名字的挂靠,整个体制和机制都没有市场化,跟现代化企业制度还有很大差距。  黄家豪分析,对于鄂钢而言,出口量很有限,多数以本省为主,对于区域来说,辐射的范围很有限,要辐射到外围也很难,原材料的采购一直还是来源于自己,这样面临钢筋下跌的行情来说,压力是很大的。  因为地理位置限制,去年,武钢在防城港建了新的基地。“离海近,矿石进来或者远销海外都可以减少运费。鄂钢如果能就此搞建材,不会亏损。”黄月称。  也在去年4月,鄂钢建钢铁电商平台,试运行一个月内,签单量就突破1200吨。  黄月告知重庆青年报记者,“炼钢总厂做垂直管理,不要鄂钢中间这一层,其实鄂钢财务就可以直接和武钢财务完全并轨,现在鄂钢负债太多,还是等于独立运营,没办法解决。”
“武钢和鄂钢背后的深层次问题还是国有大企业的改革。”马忠普表示,只有抓住政府去年和今年国有企业改革的重点,通过股份制改造,增加活力,从这个思路来改善武钢和鄂钢。
没看懂,貌似还是在扯皮。有扯头吗?…洗洗困吧。
就是这么一个巨额亏损 企业,处级干部一百多人,科级干部上千人,个个拿着几十万 年薪,其它诸如科员办事员之类的办公室人员更是不计其数。年年搞减员增效,减的都是下面做事的职工,搞的一个萝卜几个坑,而职工收入不见涨,反而貌似干部愈来愈多,臃肿不堪。一线干了几十年的职工至今收入才两千冒头,职工何其苦也,何其不幸也。
呵呵,没搞头,修年休和事假一个样,现在除非除远门没法刷卡的外,其他时候豆没人请假了,直接出钱请人顶班,划算。
年年难过年年过,十年前就说鄂钢不行了,这么多人歪掰也挺过来了?放心,鄂钢不会轻易垮的。
鄂州市补贴给鄂钢2.7亿是治理环保污染的,现在是鄂钢把这笔资金挪用了
年年叫要垮了,年年都发着勉强糊口的薪水。在叫也是这样各位好好保重混得过吧。
““武钢和鄂钢背后的深层次问题还是国有大企业的改革。”马忠普表示,只有抓住政府去年和今年国有企业改革的重点,通过股份制改造,增加活力,从这个思路来改善武钢和鄂钢背后的深层次问题还是国有大企业的改革。”这马忠普看来不是好鸟!武钢和鄂钢加在一起这大的国营企业搞股份制改革,说白了就是卖给有钱人变成私企!现在看起来是鄂钢工人难过,一搞股份制改革后全国工人难过!私企只会用更少的人赚更多的钱!一百个工人只有五十个岗位,么办?工人竞争岗位?工资更低,总有五十人失业!国将不国!中国钢铁产能严重过剩,明知要过剩为什么要批准那么多钢铁企业上马?政府先干什么去了?你这姓马的看着象砖家叫兽为什么不在钢铁产能刚饱和时发表远见!让那么多地方私企以牺牲环境的低成本战略把国企的市场挤占了就来说要把国企搞股份制改革?卖国贼!
懂了不少,希望全国能重视鄂钢,那样还有活路
中国梦,是中国很多人的梦。鄂钢吧里有人提什么希望,那叫什么梦?有人想好了吗?
现在不是转型不转型而是今天赚一俩个茶叶蛋还是四五个茶叶蛋的问题。。。。。。
让鄂钢人都去卖茶叶蛋,天呀这是具大的商机.
赶紧养鸡,鸡蛋要涨价。
悲哉!鄂钢工人,在鄂钢的辉煌时期,鄂钢职工有多少人得到好处,现在鄂钢不行了,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最底层的职工,那些当官的还不是个个钱照拿,房照买,车照开。
哎,说多了都是泪。
坚决不回学习养生帖,顶别人的也要把他给沉下去。十五字经验到手,还做好人好事
别的地方上去炒楼,这个地方可以炒言论
坚决不回学习养生帖,顶别人的也要把他给沉下去。十五字经验到手,还做好人好事
顶帖置顶,现在缺德的人真多,做事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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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宽阔的碧绿的大江,从一座高矗云天的山脚下流了过来,带着不羁的浪花,汹涌澎湃,奔腾直泻,当它流到一个广阔的平原之后,便奇特地转了个弯儿。多少年来,在这大江拐弯的地方,一直是片空旷的荒原,野草齐眉,怪兽出没,听不见人的声音,看不到人的踪迹,在风雪冰雹粗野的鞭挞下,凄苦地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江水涨了又落,荒原绿了又黄,冰雪融了又冻……终于到了这么一天:东风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吹来了,冰河解冻了,严寒逃遁了,毛主席的队伍把阳光和种子一齐带来,在这江岸旁,播下了永恒的春天。
总路线的红旗,把大跃进的热浪推到这荒原上。勘探队员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来到这里。钻探机从深深的地层中掏出了一撮撮赭色的土块,它们被送到北京,送到科学研究机关,经过科学家精细的鉴定,这里不但可以接受拖拉机的耕耘,而且完全可以承受巨型机械的压力。中央发出了命令,要在这里建立装备钢铁工业的大型机器厂——北方机器厂,为我国社会主义工业化打下坚实的根基。于是,勘探队员们在野草丛生的地方搭起了帐篷,在野狼和狍子出没的地方,打下了木桩,刻下了水准点,并插上了第一面红旗。红旗从全国各地招来了成千上万的建设者,他们中间有长征的老战士,“二七”的老工人,淮海战场的爆破手,长江大桥的打桩工,还有从北京、上海来的工人和学生……
在那火腾腾的大跃进年代里,满载的马车、汽车、火车,从祖国四面八方开来了,带着鞍钢的钢梁铁架、上海的发电机、兴安岭的木材、大别山的石块……工地上各种建设器材堆积如山。
打桩机排成队,昂着头,傲然地指向碧蓝的天空,巨锤急如雨点,将长长的钢桩揳到地心深处。
在哈气成霜、唾水成冰的日子,土建工人们爬上高耸入云的脚手架,把巨大的屋面板吊装上来,加速厂房的建造。
惊人的奇迹,又一次在中国的土地上出现了,短短几年时间,一座现代化的工厂初步建成了。那高大的红色厂房,如山峦起伏,叠叠丛丛。成排的烟囱,大口地喷吐着浓烟,在天空盛开着黑牡丹。厂房的上空,熔炉染红了天上的朵朵云烟,仿佛是浮动的彩霞。日日夜夜,从厂房内传出的隆隆的机器声,呜呜的马达声,铿锵的金属声,鼎沸的人声,像是一阕雄壮而激越的交响乐正在祖国遥远的北方演奏。
工厂内也出现了奇迹,在厂房尚未完全建成、机器尚未安装完毕的时候,工人们在边基建、边安装、边生产的情况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比学赶帮超劳动竞赛,建造了第一流的基础工程,安装了巨型的锻压设备,加工了冷轧辊;同时,还生产了一台中型轧钢机和其他一些辅助设备,成为快速建设大型机械制造厂的一面红旗,有力地支援了国家的建设。
现在是一九六○年六月中旬,一个新的战斗任务,又在这座工厂内酝酿着。
这就是制造大型轧钢机的生产任务。
自从大跃进以来,我国钢铁工业有了巨大的发展,兴建了不少新的钢铁工业基地,“新兴钢铁公司”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这个现代化的钢铁联合企业,是完全由我国自己设计、用自己的设备装备起来的。目前,各方面的设备都已基本上安装起来了,但其中有一台关键性设备——大型轧钢机,还没有着落。
这台大型轧钢机,最初是准备向国外订货的,后来,国家考虑到向国外订货,时间很难保证,会影响“新钢”兴建的速度和国家对钢材的迫切需要;同时又认为,北方机器厂生产过一台中型轧钢机,有一定的经验,再加上党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方针的鼓舞,广大职工的革命精神有了进一步的发扬,因此,把大型轧钢机的制造任务交给“北方厂”还是可能的。但也考虑到,这个厂尚未完全建成,设备还不齐全,没有制造大型机器的工艺资料,因此,在任务正式下达以前,先提出来让该厂职工进行酝酿,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北方机器厂的职工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振奋,在车间,在处室,在宿舍,在食堂……人们处处在谈论这件事情,它成为全厂职工谈话的主题。不少工人纷纷向党委上书下保证,要求厂里把这个任务快点接受下来。他们说: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使这个钢铁巨人尽快站起来,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为了落实和肯定这项任务,工厂的总工程师,立即召开一个生产技术准备会来进行研究。
会场是在技术大楼的会议室里。它在这座大楼的最高一层,是为了加速工厂的生产准备工作而提前落成的。宽大而明亮的窗子,一边对着辽阔的原野,朝远处看去,只见那绿色的禾苗,正在阳光照耀下欢快地生长;近处,却是那密密丛丛的脚手架,建筑工人们正站在上面挥动着瓦刀,传递着砖块,紧张地建造着职工宿舍,显示出新兴的工业区所特有的场景。窗子的另一面对着北方机器厂全部厂区,除了看到高高低低的厂房外,还可以看到正吐着黑乎乎浓烟的烟囱,烟囱下面,有无数细小的烟雾——灰色的,粉红的,还有带毒气的黄烟;黑色的冷却塔里冒出大片大片云朵般的蒸汽,粗大的煤气管道,在高空上四通八达,径直地穿过厂房的钢梁上,最后汇集到煤气站那日夜紧张战斗的煤气发生机旁。透过那高大的钢窗,还可以看到大型金工车间游龙怪兽般的巨型机床;现在,那台龙门刨上的刨刀,正用力地啃着一个大部件的黑皮,咔哧、咔哧的声音,隐隐地可以听到……战斗的炽热的气氛,随着炽热的风不断地吹到会议室中来。
室内,一排排宽大舒适的坐椅面前,放着长长的条桌,墙壁上排着各种生产图表和一些产品装配图。现在,一张比例为1∶10的大型轧钢机装配图,比任何图形都要威严地悬在那儿,吸引着一个个前来开会的人的注意。
今天到会的人很多。他们多半是工厂的中层业务领导干部,有各个处室的总师和车间的技术主任。大概由于今天的会议很重要,人们都提前来到了会场。下午一点半钟,准时宣布开会。
会议由厂的总工程师主持。他坐在会场最前端的一个会议台前,居高临下,可以看清每个人的面孔。
总工程师的情绪略略有点儿紧张,声音甚至有点儿发颤。不过,说过一段话后,就恢复正常了。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今天开会的内容,接着,便谈到了这项新的生产任务,他交代了任务的情况和主管部局的意见,还有厂领导的初步看法,然后,便要求各单位领导发表意见。总工程师是全国有数的机械制造专家,业务上是很受人尊敬的,但讲起话来却显得很吃力。他说:“……上级要求我们充分发动群众,挖掘潜力,本着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来研究和落实这项任务,希望大家发言时也贯穿着这个精神。”说了许多“实”的情况,但一到务虚,就这么几句话便完了。
首先发言的是炼钢车间的技术主任,他是个四十多岁的工人工程师,他们这个车间在基建、安装生产方面,一直走在前边,因此,谈起话来也理直气壮。他说:“我们全体职工一致要求我们厂,把这个光荣的担子挑起来。至于我们车间,保证钢水供应,要多少,给多少,需要开几炉,就开几炉,必要时,我们一齐开!”话说得当当响,一点不含糊、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听起来蛮痛快。
模型车间主任是个转业军人,由于他从小是模型工出身,因此对模型很内行,他兼管车间的业务工作,说话时还保持当年军人的气概:“这个战斗任务,我们厂一定要接下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们模型车间,保证全力以赴,争分夺秒,拿出各种模型来。”那股劲头,就像在战场上向上级要求战斗任务一样坚决。
金工车间的技术主任,是解放后毕业的大学生,向来敢想敢干,不怕困难,最近才提拔当工程师的,他说话时还有着年轻人的那种朝气蓬勃的劲头:“我们没有别的话好说,只要毛坯下来,我们立即就上床子,要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紧接着,工具车间、辅具车间、动力站、供应部门,都表示了态度,一致要求接受任务。
会议热烈地进行着。会场上烟雾弥漫,烟灰缸里被一只只烟尾巴占满了。
大多数的人都表示过态度了,争先恐后的局面平静了下来,后来,不知怎么的会场竟沉寂起来,许多人的目光齐向一个角落里投过去。“是怎么回事?”有人莫名其妙地小声问道。
“怎么样,还没发言的同志谈谈吧!”总工程师提醒说。但是还没有人做声,只见坐在主席台前的一位总冶金师向总工程师咬咬耳朵,总工程师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老李,你们车间怎么样?”
一下子大家明白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表示态度,有些人正在看着他呢!
他就是铸钢车间的技术副主任李守才。
大型轧钢机最关键、最大的部件,就是主机架,必须在铸钢车间铸造。主机架在轧钢机上,就如同一个人的身子,如同一棵树的主干,造不出主机架,轧钢机也就不存在了。铸钢车间不讲话,别人说了再多又有什么用?大家的眼睛不望他望谁?
李守才在众目注视下,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了。他约有五十多岁年纪,宽宽的前额,已光秃秃的“败顶”了,显出脑力劳动者所常见的征象。稀疏的几根头发,也染上了白霜。他的动作迟缓。多脂肪的手指间,经常夹着一支雪茄。看来总在沉思的双眼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为了便于看见书报,常把眼镜架在鼻梁上,现在,在他想发言的时候,又不由得取了下来;可是,嘴里还叼着雪茄,说话时也得把它拿下来,因此,两只手有点不够用似的,于是,又只好把眼镜戴上。这些动作他做得却很自然,并不显得笨拙,这种“学者风度”,往往还会使一些人莫名其妙地肃然起敬。
但在今天,这些动作在与会者的眼里,却显得非常拖拉,甚至是在浪费时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还得耐心地听他的。
“我谈谈。”李守才到底又把眼镜取下来了。坐在附近的人看得清楚,在他的前边放着一张不大的纸片,大概是写的发言要点。他没有去看那纸片,却朝着大家说:“谈谈个人的一点看法。”声音略略放大了些,“刚才几位发言,很令人振奋,充满自力更生的精神,值得我们单位好好学习!特别是炼钢车间,”他对那位工人工程师投过一个钦敬的微笑,“我们休戚相关,至为密切,能够作出这样的保证,更增强了我们的信心。模型车间也是我们的榜样,我们更是两位一体。”说时,还向那位转业军人出身的主任点头致意。“至于我们车间,和全厂各单位一样,热切地想为制造这个钢铁巨人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但是——”他忽然来了个急转弯,这两个字立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因为刚刚那段“序言”,使大家有这样一个感觉:和前边几位发言人一样,铸钢车间也是挺身而出了,只不过是专家讲话,总有个专家风度,自是与众不同。可是这“但是”二字,却是“惊人之笔”,一时会场屏声敛息,凝神聚思静听下文。
“但是,主机架铸造这一关,我们闯不过去!”
“啊!”许多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坐在主席台上的总工程师,也震动了一下。会场上出现了少有的嗡嗡声。
“为什么闯不过去?”李守才自己问道,这一问倒使人们又肃静下来。他自己接着回答道:“我们对任务进行了实事求是的科学分析!”他把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每个字都加了重音。“本着对国家这一重大任务负责的精神,我们也实事求是地把问题摆出来,向在座的各位请教。”说到这里,他把面前的小纸片拿了起来,戴上老花眼镜,看着纸片一字一音地说下去:“第一,我们没有大的造型设备及铸造附具。
大家知道,制造这样大的铸件,没有这些设备是不行的,你总不能用几个小砂箱造出大砂型来;第二,我们没有大的起重设备,大家知道,浇注这样大的铸件,没有几百吨的天车是不行的,你总不能用手把钢水包拎着浇进砂型里去;第三,我们没有大的干燥和热处理设备,大家知道,干燥大砂型,铸件退火,没有相应的设备是无法保证铸件的质量的。而最重要的是,我们缺少铸造这样大铸件的资料和经验。大家知道,对铸造来说,没有这些资料和经验,是寸步难行的。概括起来说,我们的情况可归纳为四个字:‘三无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虽然和大家一样,满腔热情想接受这个光荣任务,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最后,他又补充说:“我们在座的都是搞科学技术的,不是诗人,不能光凭热情办事。冲天干劲还要跟科学精神相结合,我们不能做我们无法做到的事!为了争取时间,不影响‘新钢’的建设和国家对钢材的需要,我们建议最好赶快向国外订货,即使不能全部订货,至少主机架由国外协作解决。”
李守才慢腾腾地坐了下来,又把雪茄衔到口里。
一个闷雷把大家打蒙了!
  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说话呀!而是鼎鼎大名的铸造专家李守才的意见,去年那个中型轧钢机的主机架,就是在他的主持下制造的。他说不行,就是铸钢车间说不行,因为车间主任兼党支部书记王永刚,到上海东方机器厂参观学习去了,即使他在场,用有些人的话来说,是“白帽子”,也没有多少发言权呀!他一共才上任三个月,铸钢的门槛还没跨进来呢!何况据李守才平时散布说:“我们这位新来的党支部书记,不懂技术,我们分头把关,他抓政治思想,我抓业务,互不干涉‘内政’!”听!即使那位车间主任在,看样子也只能听李守才的。
一下子,会议的情况急转直下,刚刚没表示态度的人开始发言了。
老态龙钟的总冶金师,郑重其事地站起来,他慢声细语地说:“老李的意见我认为有道理,很有道理!这些困难确实是客观存在的,确确实实!他的建议应该予以重视,不能等闲视之。”
接着又有一个车间技术主任发言:“对待这么大的机器,确实得慎重从事,否则,影响太大了!”怎样慎重从事?有何影响?他没有谈出来,不过,从刚才他的迟迟不发言,现在又急急忙忙发表意见,可以看出他的基本态度是什么,尽管他说的是模棱两可的话。
随后又有一两个人发言,也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不过,仔细听起来,还是明明白白的:他们赞同李守才的意见。
会上出现两种不同的意见,由于多半是从本单位情况出发的,谁也没说出反对对方的话,不过,谁也反对不了谁,只有自己对自己家里的事摸得最清楚。但,李守才的发言实质上是否定了前边一些人的意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铸不出主机架,说什么也没有用。
会场的秩序有点乱了,一时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都在议论李守才的发言。
本来信心不足、也不善于掌握会场的总工程师,有些为难了,他求助般地望着前排几个处长、主任,但谁也不发言了。那个靠近主席台的人,又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于是,总工程师站了起来,他干咳了几声,然后说:“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希望各位主管业务的同志,摆摆情况,谈谈看法,咱们这个会不作具体决定,现在只是酝酿,酝酿阶段就是听取意见的阶段,最后的结论还有待于厂党委研究作出,”说这话时,他拿眼睛向各处搜寻了一下,就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他搜寻到了,原来党委副书记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了,正在向一个小本本上记些什么。总工程师的话停在这个地方了,显然是有所期待,只见党委副书记朝着他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讲了下去,“今天各位已把情况摆了,基本问题也清楚了,我们将把这些问题向党委汇报……”
总工程师说出这些话,显然有些吃力,鼻尖上出现了汗星星,他掏出手帕来用力地擦了擦,然后又把视线投向党委副书记坐的那个角落,意思是要副书记谈谈。副书记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含笑地站起来说:
“我是来听会的,没有什么好说,总工程师已经把意思说清楚了,我认为也是这样,大家把问题摆出来了,各种看法都有,各抒己见,这很好嘛!厂党委进行研究时,将很好地考虑大家的意见。”最后,党委副书记还语重心长地补充了几句:“今天大家主要是谈实的,今后还应该多务务虚,特别是把人的因素好好考虑一下,这样会帮助我们全面地来分析问题的。党委认为,在未作最后决定之前,各车间、处室,还应该放手发动群众,深入研究,积极主动地进行生产技术准备工作。”
副书记说完话后,会议就散了。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单位去。
李守才和那位总冶金师一块儿走出会议室。这两位工程师不但业务相近,性情也相近,因此,他们彼此也很谈得来。刚出会议室的门,总冶金师就说:
“老李,你的发言很好,考虑得很全面,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综合概括的本事。”
“哪里,”李守才谦虚地说,把雪茄尾巴从左手移向右手,用力甩在地上,不过,当他看见雪茄尾巴还向外冒烟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工厂区内是不准随便扔未灭的烟蒂的,于是又回头走了几步,用皮鞋狠狠地踏了几下,然后又赶上总冶金师继续说:“哪里,我有什么概括能力,不过把实际情况摆一摆,让领导上和有关人员把问题看得全面一些。”
“对!对!”总冶金师连声说道,“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没有一点保留。”说完,他和李守才分手了,好像他和铸钢车间副主任走这么一段路,是专门为了说出这两句话似的。
李守才感到很惬意。总冶金师无保留地支持他的意见,那说明自己的论据已站稳了脚跟,由此也可以断定,它将会在多数技术负责人的心目中站稳脚跟。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从技术大楼到铸钢车间足有三里路的距离,五十多岁的李守才走起来多少有点儿吃力。因此,当他登上车间生活间的三层楼上时,他几乎是扶着楼梯的栏杆一步一步登上去的。迎接他的,是车间办公室一片嘈杂的吵嚷声。
原来,办公室里已坐满了人。各个工段的工人、技术组的技术员、计调组的职能人员、文书、资料员……车间的人几乎全来了。不知是谁传出了今天厂部开生产技术准备会议,讨论接受大型轧钢机任务的事,他们是专门等候技术副主任回来报告会议情况的。当李守才走进来的时候,一个名叫刘向华的青年铸工,正高声地谈论着:
“我敢肯定,这个光荣任务一定会接下来!你们想想,干这样的大件,多带劲儿,哪个单位不争着干?咱们厂还能把它推出去?……”
“那还用你说?厂里推出去,我还不答应哩!”又一个小伙子接着说。
李守才一走进门,人们立即静了下来,说了一半话的人也闭上了嘴。大家一齐把技术副主任围住了,以他为圆心,以大小不同的半径,围上好几层。个头小的人,不得不站在凳子上。
李守才不得不用手推开一下离他最近的人,从身上掏出手绢,擦一擦脸上的汗星星。
“怎么样?李主任!”有人着急地问。
“会议开得很好。”李守才满意地说。
“怎么好法?你快谈谈!”那个叫刘向华的青年工人要求道,他站到凳子上去了。
“各方面的情况都摆了,各种问题都分析到了,意见谈得很透!”他又去掏他的大雪茄和打火机了,打了几下也没点着火,一个名叫梁君的技术员,忙向另一个技术员要来火柴,忽地划着了,给李守才点上。
“你谈什么没有?”又是那个青工的声音。
“我把咱们的情况也彻底摆了摆,”李守才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以后说,“很多人都同意我的意见,铸造主机架这一关,我们闯不过去!”语气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闯不过去?”大家一听,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来,他们和全厂其他各单位职工一样,议论着,等待着,盼望着这个光荣任务的到来。刘向华和别的一些青工,几乎连做梦也都在干着大机架的活。可是,技术副主任却说“闯不过去”,看样子是不准备接受这个任务了?这对人们真是意外的一击。大家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刘向华的嘴唇不觉撅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李主任,具体谈谈好吗?”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最外一层挤到前面来,高声地问道。
这人是大型铸造工段长戴继宏。他约有二十七八岁年纪,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身被灰沙沾染的白色帆布工作服。他长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宽,阔大的前额,豁亮高耸,忠厚中显出刚毅、坚定、智慧和倔强,宽阔的肩膀,肌肉发达的胳臂和一对钢钳般的双手,似能挑起千斤重担。当他朝前挤的时候,密密严严的人丛,自动地闪开一个道来。他洪钟般的话声,使李守才为之一震,片刻竟答不出话来。
“问题已经很清楚了!”隔了一会儿,李守才振振有词地说,“咱们干不了这样的大铸件,即使外国几个先进国家,在技术上也没完全过关,咱们哪能干得了?”
“那怎么办?”戴继宏炯炯的目光直射着李守才,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李守才不得不把脸转过一边去。
“我提了个合理化建议,”李守才好像没理解大伙儿的心情,反而安闲地向他的大皮躺椅上一坐,“为了不影响‘新钢’早点投产,我建议尽快向国外订货。”说完,他笑着向戴继宏说:“老戴呀,你不必过于紧张了,你们工段,现在就做些一般性的生产准备工作吧!实在没事干,就让大家学习点业务知识也行,养精蓄锐好了!”他把戴继宏的心思,完全误解了。
一瓢冷水浇进了戴继宏滚烫的心胸,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实际上,李守才的话正往自己的神经里钻,想向外推是推不掉的。不过,他哪能甘心呢,他又前进了一步,“厂里怎么说?”
“会接受我的建议的!”李守才胸有成竹地说,“大家知道,咱们车间是关键,可咱们‘三无一缺’,”他又把会场上自己的高论摆了出来,“事实胜于雄辩,他们那些车间气儿再壮,也没有办法克服咱们的困难。因此,实质上是接受了我的建议。”李守才对今天他在会上的发言,深为得意。“会接受的!从实际出发,只有这么办。”
就像在生产技术准备会议上一样,室内所有的人听了李守才的话,也嗡地一下在思想里炸开了。
“李主任分析得真透彻!”有人故意小声地说,其实是想使人人都能听到,特别是让李守才听到,“问题看得就是准!”这是技术员梁君那女人般的尖细的声音,今儿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三无一缺’,总结得妙!”
“这些问题咱怎么就没想到?”有的人说。
“人家技术水平就是高嘛!”有人唱赞美歌了。
李守才满意地侧耳倾听。
“也不见得像他说的这么严重!”有人小声地嘟囔着,听得出这又是那个小刘的声音,不过,在此时此地,声音显得太小了,很多人都听不见。李守才却听见了,他抬头看了看,觉得这是个无足轻重的青工说的,也就一笑置之。
“什么都分析到了,就是没把我们的干劲分析进去。”有人不满地说,这是一个外号叫李大炮的青年铸工说的,不过,今天这“炮声”也不太响,而且“炮弹”还没发完,就有人给他顶回去了:
“干劲!干劲又不能解决‘三无一缺’!”
……嗡嗡嗡嗡,后来听不清谁在叽咕了。
戴继宏还没来得及考虑李守才所说的那些“条件限制”。他过去一直是这样:上级布置任务下来,就全心全意接受下来干,至于困难,那当然少不了,世界上哪有没有困难的事,何况是搞社会主义建设!有困难,就想办法一个个地去克服好了。对待大型轧钢机主机架的铸造,他也是这样想的,只等领导一声号令,他们就干起来,万没想到李守才开头便打了退堂鼓,他哪里能甘心?但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他事先没朝这方面考虑,事到临头,满心要说的话,像千军万马般一齐拥到唇边,就是少一个带头的,因此,憋得他面红耳赤,青筋勃勃,胸膛起伏,眉头皱起大大的疙瘩,半晌,鼓足了劲,才说出这么一句:
“李主任,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在一片嗡嗡声中,戴继宏洪钟般的嗓音,倒起着一个很大的镇静作用。人们一齐望着他,有的惊讶,有的表示赞同……
“你不同意?”李守才有点意外地望着戴继宏那赤红的脸,不过,立即他便平静下来,“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事,这是客观存在!连厂里都承认这个存在,你能不承认?好了,老戴!这些是领导上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李工程师,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完成那个总结吧!”那个叫梁君的技术员,在一旁提醒李守才。
这一提醒正合李守才的心意。他连忙说:“对,对,那件事得抓紧点。好了,”他向周围的人群说,“大家回去吧,各就各位!老杨,”他转过头,朝坐在工人中间的那个青年技术员杨坚说,“你留下来,继续那件工作。”
说罢,技术副主任径自走到隔壁另一间办公室内去了。梁君也尾随着进去。
半晌,那个技术员杨坚才站了起来,他同情地望了望戴继宏,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来,只苦笑了笑,勉强地走进隔壁那间办公室。
留在原地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的背影,谁也没说话,室内的空气显得非常窒闷。忽然,一声汽笛呼啸声划破了这凝滞的空气,一列载着铸型用砂的列车,从远方开进厂里来了,铸工们的情绪又开始活跃起来,刘向华一拍台子,激动地问戴继宏道:
“老戴,难道咱们车间真没种啃这块大骨头?”
戴继宏心里直冒火,似乎没有注意小刘的问话,他想了一下,自语般地大声说:
“这样不行,不能抱这个态度!我找党委去!”
说罢,他用力地拉开了门,脚步沉重地走出办公室。刚出门,忽然一阵隆隆的雷声传进耳鼓,放眼望去,天空风驰云奔,昏昏蒙蒙,一股阴冷的气流,直向他的胸膛里侵袭,使他感到更加郁闷,他不由解开衣襟,敞开胸怀,让猛劲的风对着胸口吹;胸中的万顷波涛,更加汹涌澎湃了。
  早晨,当大地刚从黎明的晨曦中苏醒过来时,通向北方机器厂的马路上,便拥满了潮水般的人流,人们带着战斗的激情,带着豪壮的歌声笑语,走向他们的战斗岗位。有的走向炉火熊熊的炼钢炉旁;有的走向高耸云天的塔吊上;有的准备去揿开电机的神经,推动钢人铁马;有的要驾驶天车,在厂房的钢梁上疾驰;有的要戴上黑面罩,手持焊机剪裁厚大的钢板;有的要从奇妙的光谱中,分析出钢水的成分;有的要坐在设计桌旁,把那最美好的图画——机器图纸描绘;有的要在白色的试管中,寻找砂子的奥秘……骑自行车的毛头小伙子,脚步稳健的老工人,体态蹒跚的老工程师,温文尔雅的女设计师,推着婴儿车的妈妈,领着一群孩子的阿姨,以及那指挥这万人大军英勇奋战的厂长、党委书记,他们都在这路上走着。
戴继宏也在这路上急匆匆地走着。
每当走在这条宽阔而平坦的大路上,置身在这战斗的人流中,小伙子的心总是沉浸在巨大的激情海洋中,热血沸腾起来。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啊!
几年前,工厂刚刚兴建时,戴继宏便来到了这个战斗的工地。初来时,他住在一个临时工棚里,工棚前,有一条长长的小路,其实这不能叫路,只不过是一片蓬乱的草地上,被踩出几行稀疏的脚印罢了。野草被压在地上,头翘起来,随风摇曳着。路的终点,插着一个半截红半截白的木桩,上面记着这块荒地的水准点。木桩的周围,是一片杂乱而壮实的脚印——勘探人员的脚印。
每天,他和工友们在这路上走着,沿着那长长的一行行脚印,走向工地。有时一个人走,有时好几个人走,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了,这“路”才真的成了路。野草被纷沓的脚步踏碎了,腐烂了,形成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带子,闪着白色的光。
一开头,这路只能容下一个人走,不知多少次,他和迎面的人碰了头,各自相让,于是,又踏倒了两边的野草,不知有多少人这样巧遇了,路又变宽了。
路宽了,容纳的人多了,但又不止是人们在上边走了,开始走过第一辆小土车,第一辆胶皮车,第一辆马车。而使戴继宏最难忘怀的,是第一辆汽车经过的时候。那是一个金色的傍晚,戴继宏从前边的工地上劳动归来,此时,夕阳落山,天边的彩霞在草地上镶成一层金浪,远远望去,这条路就更加显著了,它像那黄金般地毯上的一条银链,长长地拖着。遥望银链头上,似有一个黑色的怪物在蠢动,像把这银链也拉得蠕动了。戴继宏走近一看,原是一辆载重卡车,车上装满了长长的水泥桩,此刻,车已停下,驾驶室里却没有人,只听在车身下边,有一个人在咕咕哝哝地说:“这鬼地方,连路也没有。”原来一个一身油腻的小伙子,躺在汽车下边,用两只手扒车轮下的泥土。哦,是汽车陷进泥里去了,没法开了。
戴继宏不由得替他发愁:“这样多的泥,用手扒怎么行?”
“那怎么办?这样的路,哼!”司机在埋怨。
戴继宏已经劳累一天了,还没有吃饭,多么想赶快回去饱餐一顿,好好休息一下啊!但面对这个情况,能扬长而去吗?立即,他毫不犹豫地卷起袖筒,帮着司机扒起土来,但车轮陷得太深了,动不了,两个人扒一点点也没有用啊!
“你等一等!”戴继宏突然想起什么来,他飞快地跑回宿舍,找到了党支部书记,把情况一说,一群小伙子,一人一把铁锹,随着党支书,跟在戴继宏后边来到汽车旁。
大家行动起来了,拔草,填土,捣实。铺一段,汽车走一段,到半夜,汽车开到了工地。于是,他们铺成了一条笔直而平坦的马路,这是工厂的第一条路。
此后,为适应工地建设的需要,他们又用自己的双手,在路上填了石块,铺上煤渣,两旁栽植起各种树木……
不久,戴继宏因公到外地出差半年多,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从外地回来,刚走出车站,就看到工地的前边,灯火通明,他走近一看,到处是黑压压的奔忙的人流,他们挥动铁锹洋镐,挖着泥土,抬着泥沙,剔除野草,搅拌机用不十分悦耳的喉咙在鸣叫……他找不到回宿舍的路了。
“好,你回来了!”一只宽厚的大手,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党支书。
“怎么?这路……”
“这路太窄了,重修它!瞧,同志们全在那儿义务劳动呢!”
可不是吗?他熟悉的那些人全在那儿,肩挑,手推,泥浆溅满了全身,但传来的却是阵阵欢笑。
“我也来一个!”
“不,你回去休息吧!”
他哪里还能听进这话,把手中的提包向路旁一丢,担起一副空担,走进人群中去了。
红旗飘卷,歌声飞扬,他们铺上石子,灌上水泥,垒上花坛,栽下花草,在中间铺上车马的道,在两边铺上人行的道,用心修剪已经长起来的白杨、梧桐、冬青……好像在一瞬间,这路便修起来了。
今天,在这个美好的夏日早晨,望着这条马路,更显得多么壮丽!水泥平坦地铺在上面,路的中央,带有花纹的木栏围着一截截长条形的花坛,各种颜色的鲜花,吐蕊争芳,微风吹过,阵阵花香沁人。花坛两边,两道雪白的线,隔开车辆和人行道,路两边,白杨举着葱茂的枝叶,互相撞击着发出金属的铿锵声。旭日从远方升起,光芒穿过叶丛,路面上落下片片叶影。路,是这样的宽,这样的长,阳光铺得满满的,多么像条七彩飘带,缀在我们年轻的钢铁大厦上。
现在,再看路的尽头,尽是各式的厂房,高大的烟囱,轰响着的巨型机器,正在奔腾流淌着的钢水……哪里还看得到标着水准点的小木桩、低矮的小工棚、蓬乱的野草、黑洞洞的兽穴和那纷沓的脚印?面对着今天这条大路,骤然,在戴继宏心里升起一种极为庄严的感情,这路本来就是人走出来的嘛,建设这座雄伟的钢铁大厦的器材,不也是由这条路上载运过来的吗?为什么能够在平地上建起这样一座雄伟的工厂,而不能让钢铁巨人站起来呢?我们这一代人,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在一穷二白的土地上,创造了多少奇迹,改变着祖国的面貌,现在,这主机架却能拦住我们的去路?……
边想、边走,厂前区来到了。又是一番多么宏伟的图景啊!两座米黄色的办公大楼,对称地屹立两边,高高的镏金塔上,金星和红旗相辉映。两座大楼中间,是全厂最高最大的第一车间,它被人们誉为工厂的大“屏风”。“屏风”的最上端,悬着一巨幅红底金字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对着旭日,闪闪发光。这十九个大字,不但悬在这车间上,也悬在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心上。戴继宏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它呀!想起这十九个字,就觉得山能搬,海能移,天地也可改换容貌!为什么,李主任却说我们根本不能制造大型轧钢机?于是,他脑海中又泛起了这几天来难以平息的思潮……
那天,他从车间办公室走出来,一时激动,真想去找党委书记说说自己的不同意见,但走在路上冷静一想,他便感到不能这样贸然从事了。见着党委书记怎么说呢?说自己的决心大、信心足、干劲高就行了?书记要是问:“你具体准备怎么干?”自己回答说:“还没考虑好!”那能行吗?因此,快走到党委办公室时,他又踅回了头。回到宿舍里后,他就想琢磨着先搞个铸造大机架的方案出来。因为有了具体的行动措施,提建议就更有说服力。但是,考虑了几天,总难拿出个成熟的东西来,而在思路上每走几步,就要碰到一个“拦路虎”,不把这些“拦路虎”打倒,就无法沿着自己那条思路走下去。
事情要在以往,也许还好办些,党支书不在,车间内有些事情,发生什么问题,师傅张自力还可以做做主、拿拿主意。但是,偏偏师傅又闹了病,躺在床上十几天了,把师傅的老伴张大妈吓得坐卧不安,因此,一点也不敢让他知道车间发生的事,戴继宏知道师傅的脾气,要碰到车间里有了关键问题,他会连命也不要,赶来上班的。现在只得什么也不告诉他,免得老头心急,反而把病加重了。本来还可以找技术员杨坚碰碰头的,但是,老杨一天到晚被李守才拉住搞他的技术总结,忙得不可开交,连他的影儿也看不到。不顺心的事情凑一块儿去,使得年轻的工长,忧心如焚,细心的人可以看出,这不多的几天,戴继宏消瘦了很多。昨天实在急了,给正在上海参观学习的党支部书记王永刚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自己心里话吐了吐,才觉得舒畅点。
在这期间,戴继宏也曾几次去说服技术副主任,希望他把任务接受下来。他考虑到:不管怎么样,这项任务将来还得在李守才的主持下进行,厂领导那边通了,下边工人也通了,如果技术副主任不通,事情也不好办,铸造这样的大铸件,也需要他在技术上发挥点作用。当然,他也知道,他去说服技术副主任,是有点不自量力,李主任毕竟是车间领导,而自己又不善于跟这些“大知识分子”打交道。可是,一想到厂里的生产任务,想到全国人民的期望,他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李守才。
但是,谈了几次,总是还没等戴继宏开口,李守才就主动地把他顶回来了:
“厂里已经向部里反映了,任务没完全定下来,很可能向外国订货;再等等看,别着急!目前,我还顾不了那一头。这个玩意儿,”他指着面前一叠厚厚的原稿纸说,“上边正等着要呢,催得很紧,实在没法!”他的两只手还故意为难地一摊,不过,立即又用那略带神秘的口吻说:“老戴,这里边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哩!喏,在‘前言’里,我把你提到了。别急,咱们慢慢来。”
说罢,又埋头拉起他的计算尺了。
有几天,李守才为了不让别人打搅他,索性把门反锁上,告诉小朱:“有人找,就说我开会去了!”或者,躲到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谁也不告诉,当然也就找不到他。
戴继宏真是没法理解,技术副主任为什么总是这么个态度?他究竟在考虑些什么呢?
此刻,当他走到厂前区时,刚思索着李守才这些天来的表现,猛一抬头,正好看到李守才从另一条小路走过来了。那是一条小岔道,是在建厂初期被一些人无意中践踏出来的,先前还有人走,后来那条大道修好了,它就没有人走了。使戴继宏经常感到奇怪的是,技术副主任却偏爱走那条小道,不爱走平坦的大道。在戴继宏看来,大道又宽又平,走起来轻快顺当,有个要紧的事,还可以大胆地撒开腿来个长跑;而那小道,崎岖曲折,走起来多别扭,要是碰到个雪雨天,说不定还会摔上几跤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人都有个习惯,习惯了的东西,常常又那样固执地支配着甘于受它束缚的人。
今天,李守才仍夹着他那黑皮包,嘴里叼着雪茄,习惯地走在这条小道上,脚步蹒跚,但却显得匆忙。当他快走到接近大道的时候,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由于他思想上没有准备,一下子身子失去了平衡,胁下的皮包掉了下来,不大灵活的身躯,几乎倾倒下去。戴继宏一个箭步上前,用强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吃了一惊的技术副主任,在戴继宏的帮助下恢复了平衡,他不由得骂了一声:“乱弹琴,怎么搞的?”
“李主任,你绊到一块石头上去了。”戴继宏说,他指着地面上一块被建筑工人遗弃的不成材的石块,同时把皮包拾起来,递给李守才。
“哦,是你呀?老戴。”技术副主任这才看清扶他的原来是自己车间的工段长,“亏你扶我一下。”他感激地向戴继宏一笑。
两个人一块儿走起来了。多好的机会呀!再把心里所想的向副主任谈谈吧。于是,戴继宏郑重其事、却又没头没脑地开口了:
“李主任,那件事您又考虑过没有?”
李守才起初一愣:“考虑什么?”但很快他便把工段长的心事猜出来了,没等戴继宏回答,他就接着解释道:
“哦!是大型机架的事吧?我考虑过了。我还把你的意思向总工程师讲了,他还表扬你敢想敢干哩!不过,总工程师也倾向于我的意见,欲速则不达,还是干有把握的事好。向外国订货,比较有把握。外国人嘛,做的是生意,给钱就行!”说到这里,他们又来到一个岔道口,一条路通向车间,一条路通向技术办公大楼,李守才的脚踏上了后一条,又侧着身子向戴继宏说道:“好了,我不去办公室了,到资料室查点资料,校核一下咱们总结中的几个计算公式。老梁算过了,我还不放心……请你告诉小朱,有事打电话找我。”说罢,没等戴继宏再说什么,便扬长而去。
嗨,有什么办法!技术副主任就是这个态度。
  青春的烈火在戴继宏胸中熊熊燃烧,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地方冒出来。多么令人焦急啊!戴继宏站在马路中间愣住了。
“怎么了,我的大工长,你在想什么心事?”铸工郑心怀那带有嘲讽的声音唤醒了他。
“我……”还没等他回答,郑心怀就闪过一边去了。“老郑!”他高声地叫了一声,想把他叫住,跟他谈谈今天造型表演的事儿,可是,不知是老郑故意躲开他,还是没听到他的呼唤,一转眼,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了。
不过,看见郑心怀,又使他想起另外一件心事。
最近一阶段,由于车间有许多设备尚未安装好,基建尚未全部完成,生产任务没有正式定下来,工人们比较空闲,为了使这时间不致浪费掉,戴继宏安排工人们进行基本功训练。这两天,又在搞人工造型表演。戴继宏觉得人工造型有很多突出优点,一些老师傅在这方面积累了许多宝贵经验,用在大型铸件造型中,常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此,他把这列为基本功训练的主要内容之一。他自己也和其他工人一道,虚心学习老师傅们的专长绝艺。最近几次的表演内容,目的性更加明确了,谁都能看得出,工段长是在为大型机架铸造做准备。因此,表演的人卖力气,观摩的人格外聚精会神。
今天,轮到郑心怀表演。因为,他在这个工段里资格较老,手艺也不错,也就提前安排了他。开头,他说什么也不干,“算了吧!”郑心怀总是说,“咱这点底儿,谁还不知道,没啥可表演的。”
戴继宏以为他谦虚,就说:“老郑,你的底儿我知道,有不少存货哩!露露吧!”
“别让我献丑了!”郑心怀坚决地拒绝说,“咱还想向您这大工长学点本事哪,别硬赶我这鸭子上架啦!”
经过戴继宏耐心地劝说,真差点儿磨破嘴唇,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今天,戴继宏提前来到班上,就想帮郑心怀做做表演准备工作。看到郑心怀也来了,他很高兴,于是就加快了脚步。
过了大“屏风”又走了好几里路,才到铸钢车间。
这是一座高大雄伟的“T”形厂房,无数钢梁铁架所支起的巨大房顶,被一排排巨大的水泥桩擎着,周围墙壁是一色的玻璃钢窗,阳光可从四面八方透进车间内,因此,里边显得非常敞亮。“T”形的一端是炼钢车间,几台炼钢平炉一字儿排开,威风凛凛,骄傲地屹立在那儿。现在,钢水正在炉中冶炼,炼钢工人们,不断地用铁锹向炉中扔矿石和石灰石,一股滚烫的热流伴同炽热的风,不断向四处辐射。
与炼钢厂房垂直的,便是铸钢车间的大型工段。这里与炼钢车间不同,到处堆着各种颜色和各种粒度的砂子,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型,有几处正在挖掘着又深又大的地坑,准备将来做大砂床。
戴继宏来到车间后,工人们都还没来,他就把上衣一脱,扔在一边,抄起大铁锹,铲起砂子来了。他估计着今天表演所需要的数量,一锹一锹地往一个中等砂床旁运送,运送快一半的时候,小刘和另外两个青工小赵、小李过来了,没多说话,他们也一齐帮着干起来。不一会儿,几个老师傅也来了,他们也知道今天要干的活,就自动地去揩拭表演用的木型和刮板。
直到快要上班时,郑心怀还没有来。戴继宏奇怪了,他自语似的说:“老郑呢?他和我一块进厂的,到哪儿去了?”
“他呀,又和老季‘杀’去了!”小刘回答。老季是车间一个计调员,出名的象棋迷,“要等上班铃响,他们才会散场。”小刘算摸清郑心怀的脾气了。
“噢!”戴继宏眉头紧紧地一皱,然后说:“小刘,你去叫他来!”
小刘不情愿地说:“叫也没用!”不过,他还是去了,但刚走不多会儿,又踅回来了,车间文书小朱和他一块儿走过来,小朱向戴继宏说道:
“老戴,今天厂里有一项义务劳动,李主任说,让你们工段全体参加。”
“怎么又轮到我们了?”青工赵虎子问道。
“拣软的捏呗!”小刘不满地说。
“李主任说,你们工段没任务。”小朱解释。
“明摆着一个重大任务,为什么不交给我们?”小刘冲着小朱问,好像任务是小朱没交给他们似的。
“小刘!”戴继宏制止了他,不要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小朱管不了这事,而且,既然领导决定下来,就应该很好地执行。接着,他转向大伙儿说道:“大家就停下来吧,咱们劳动去!”
于是,大家把现场略加整理一下,就一齐义务劳动去了。正好,老郑也从楼上下来了,戴继宏把车间的通知告诉了他,他听了,把嘴一撇:“哼!我就知道……”就知道什么,他没说下去,但不会是一个高兴的表示。
整整劳动了一个上午。临吃午饭时,戴继宏通知大家:“下午补上午的课,希望大家提前一会儿上班。”当他告诉郑心怀时,老郑不耐烦地说:
“下午再说吧!”
谁知到了下午,当戴继宏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安排好时,郑心怀又打退堂鼓了。
“别看我那点玩意儿了。还不如义务劳动收获大哩!”他说。显然,他对上午的安排不满意了。
戴继宏又向他耐心解释,但说来说去,他还只是摇头:“算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戴继宏急得心跳,可是又不能对他发火,只好暗自寻思,想找出说服他的办法。
“你们都站在那儿做什么?”
正在戴继宏万分为难的时候,忽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伙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张师傅!你怎么上班来了?”
这意外出现的人,年约五十多岁,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钢针般地竖着,古铜色的脸上,镂刻着浓密的皱纹,虽然显得有点儿癯瘦,但精神却很好,身躯不十分高大,走起路来却步阔脚实。这老人名叫张自力,他是大型工段的前任工段长,车间党支部的组织委员,戴继宏的师傅,一个受人尊敬的老铸工。最近因为患了病,躺在病床上十几天了。
老铸工是被老病加新疾赶上病床的。早年,由于参加反抗蒋匪帮和资本家的迫害,在一次罢工运动中,被抓进了监狱,受了酷刑,挨了打,身子被摧残得不像样,后来虽然出狱了,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旦连续做重活,老病就会复发,头昏腰痛,无法下地。尽管医生曾经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要他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这种意见,他从没有认真接受过。前些日子,党支书出差去了,由他代理支书。党支部工作,就够他忙的了,可他对工段上的活儿,一点也不想少干,不管白天黑夜,不管轻活重活,他还想抢在前边,因此,一下子就病倒了。在他患病期间,车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对他瞒得严严实实。虽然每天都有人来看他,可对车间里的事,谁也不提一句。实在被他问急了,都异口同声地这样回答:
“还和你在时一样,你甭操心!”
他虽然半信半疑,可没办法。病是不饶人的。
不过,没法向所有和老铸工认识的人交代清楚啊!就在昨天,模型车间的刘师傅,冒冒失失地泄了密。他来到这位几十年的老朋友的病床前,第—句话就是:
“老家伙,你躺在这儿倒安逸,可你那个宝贝徒弟可急坏了!”
“发生什么事了?”张自力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紧盯着老刘头。
粗心大意的老模型工,察言观色却不像他做木模时那样细心,尽管张自力的老伴,用眼睛狠狠瞪他,他也毫没觉察,只顾说下去,一下子,把“馅儿”全兜出来了,最后还加了一句:“你的脾气,这几年算改好了,稳多啦!我可不行,要碰见这事,就是棺材板盖上了,我也得顶开,去看看才安心。”
他哪里知道,老铸工的这个脾气,根本没有改,只不过是被人瞒过去了,现在听了这话,他差点急坏了,恨不得立即飞到车间去。
不过,张自力毕竟“老练些”,他知道要冲破大夫和护士的关,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做不少准备工作和思想“动员”——想尽办法表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再躺下了。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他一直在做大夫的“思想工作”,下午,终于比较顺利地通过几道关口,来上班了。
“师傅,你怎么到车间来了?病好了吗?”戴继宏迎上前去,其他工人也一齐热情地上前问候。
“早就好了!”张自力笑眯眯地说,“他们总想把我捆在床上,今天我到底把他们甩开了!”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小家伙瞒得可严实呀!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像话,这样大的事情不告诉我。”
“您在生病嘛,我怕您知道了要着急上火,加重了病。”戴继宏憨厚地笑着说。
“哼!倒会找理由!”张自力不满地说,“谁稀罕你们这样关心我!我哪里就死得了?不建成社会主义,不进入共产主义,阎王老子还请不走我哩!”张自力豪放地笑着说,逗得大家也笑了。
“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正当人们说笑的当儿,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大家抬头一看,这话音是从天车的梯子上传来的,一个姑娘正急急忙忙地往下奔跑。
姑娘有二十岁上下年纪,长着一双明澈聪慧的大眼,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在长长的睫毛下边滚动。双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她头戴女工帽,穿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衣着并没有掩盖她的美丽,相反地却衬托出一种青年女工所特有的健美来。她名叫张秀岩,是张自力的独生女儿,铸钢车间的天车工。听她的语气,饱含着对父亲深深的不满:“昨天大夫还说,你过几天再上班,可你就不听,看妈不生你的气!”说罢,小张又把眼睛望着大伙儿:“昨天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家伙,把车间里的事透露给他了,这一来,就躺不住了,非要来上班不行!好容易找好多人才劝住,说好再等几天的。可你,就不听人家的话!”小张又回头对着张自力,嘴唇撅得老高。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张自力含笑地对闺女说,“你不能听大夫的,我再躺一个月,他们也没意见,那他们好有工作做,我一走,他们就没事干了。可我留下来,我又闲得难受!这不是矛盾吗?嗨!可惜这矛盾是没法统一的。”老头的话,一下子又把大家逗笑了,连小张也笑了。
“我不管,看妈妈不生你的气!”秀岩只好这么说了,她知道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把父亲劝回病床上去的。
“谁也管不着我,”张自力说,“用不着那么娇气,老骨头老肉的,还怕那点小病?好了,别老黏黏糊糊地说那个了,我问问你们,那个大家伙准备得怎样了?”
“别提了,张师傅!”没等别人搭话,小刘抢着回答了,说时满脸现出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了?”张自力奇怪地问,“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
“等一下我详细跟你谈吧,师傅!”戴继宏低声地向张自力说,不过,他憋不住,还是简单地把一些情况介绍了一下,最后又说到请老铸工示范表演的事,只是没把郑心怀今天打退堂鼓的事摆出来。
“好啊,这件工作做得好!要好好做!”张自力连声称赞道,他心里也暗暗高兴,戴继宏考虑得周到、有心计,这一基本功应该好好练一练,这一功练得不过硬,是不可能铸造那个大家伙的,看来,自己的徒弟又老练了一些。
听到张师傅的称赞,小刘不以为然地说:“好什么呀!有人偏偏拿一把,想把自己那点本事带进棺材里去。”
小家伙说话显然有因,张自力一听就明白了,同时,也猜出七八成是对谁说的。
果然,有人吃不住劲了:“你小子说话别带刺儿,谁想拿一把?我不过是考虑一下今儿怎么进行罢了!”
想不到郑心怀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戴继宏知道,这是张自力到来的结果,在工段里,郑心怀最怕这位老铸工,现在,他要借梯子下台了,戴继宏见机行事,把“梯子”亲自送到他跟前:“小刘别胡扯,老郑是在考虑表演什么来着。”
“我想老郑也不会那样不负责的。”张自力也连忙帮腔,他半鼓励半批评地说了一句,“有本事就摆出来给大家学嘛!互相学习才能长进。明儿我也献献丑,你们年轻人,有什么绝招也都拿出来!大家把本事凑在一起,还怕什么硬骨头啃不动。”
“师傅说得对!”戴继宏接着说道,“现在先让老师傅表演,以后青工们也表演,每个人都来他一下,让大家都练出个十八般武艺来!现在,咱们就来看老郑的拿手戏吧!”戴继宏想,趁热打铁,要抓紧时间,“老郑,请把架势拉开吧!”
大势所趋,郑心怀只得认真地干起来。
思想上虽然有点别扭,干起活来,老郑还是相当利落的,只见他拌砂、混砂、舂实、开箱,以至震箱,拔模修型,都干得非常娴熟。因此,一向对他意见颇多的小刘,也不禁夸赞道:
“嗨,老郑还真有两把刷子哪!”
“岂止两把,三把四把都有!”小赵也在一旁说道。
“就是舍不得全拿出来。”张秀岩说,她虽然是开天车的,但是对造型也很感兴趣。
  “小张,你可不能这样说,”郑心怀一边侍弄型砂,一边说,“那我不是卖奸了?”
“秀岩,你别胡说,”张自力制止女儿道,“瞧着吧!老郑的劲儿还在后头哩!”
“对!等将来制造大家伙时才施展开,对吧,老郑?”小刘插了一句。
“别想得这么美!”郑心怀总是善于泼冷水的,“什么大家伙、小家伙,老梁说,李主任根本就不打算干!”
听了这话,大家都有点扫兴,于是,没有人说话了。隔了一会儿,郑心怀一个项目搞完了,就站起来,把手一拍:
“好了,我的任务算完了。”
“好,大伙儿休息一下吧!”戴继宏说。他看了看壁上的电子钟,离下班只有半小时了,于是又交代道:“大家看看,这样表演行不行?觉着有不对路的,就跟我念叨念叨。”
“对,有什么意见,别闷在肚皮里。”张自力也补充了一句。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当当当当”的钟声。这振奋人心的声音告诉人们,要出钢了。一下子,铸钢的人都站了起来。
随着钟声,一台大平炉张开了赤红的大口,钢水像一条赤龙从这大口中钻出,带着耀眼的光芒,迸发着万朵金花,天神般的炼钢工人,头戴黑盔,身着白袍,手舞钢钎,将赤龙导入巨大的钢水包里。此时,只见空中垂下一只力拔万钧的巨手,倏地将钢水包拎起,向一排排仰立在地坑中的钢锭模驰去。于是,赤龙又从钢水包下边伸出头来,带着光芒和金花,摇头摆尾,径直地钻进钢水包里……
这情景,何等壮丽,何等激动人心!谁看了这场面,都会浑身注入一种无穷的力量。
戴继宏最爱看出钢,过去在老厂时,他还是个炼钢能手哩!那时候,铸造和冶炼在一个车间里,分工不像现在这么细,什么活都得学着干,加上他手脚勤快,虚心好学,因此,炼钢中的一些门道,是瞒不了他的。就是现在,他下班后还总是向平炉跟前凑凑,帮他们干几下子。
但是,这几天来,出钢的情景却使他焦躁不安了。最近,炼钢车间在各方面进展都很快,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又装了一台现代化炉子,采用了新方法,创造了新纪录。但是,由于他们铸钢任务没下来,钢水只有浇铸钢锭,这一点使戴继宏特别难受,他好像对炼钢车间的人负了债似的,见了他们也抬不起头来。他心里总在想:为什么炼钢车间能自力更生地攻克了关键,而铸钢车间却不能用同样的精神铸造大机架呢?不但这样,还把全厂全国一个跃进的关口卡住了,这多不应该!
今天,面对这幅图景,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那钢水似乎直朝他心内浇,那钢花似乎直往他眼睛里射,他忍不住掉转头去,但目光一下子又触及了那一张张和他同样焦灼的面孔,这使他的心更加不安。
忽然,一个巨大的钢水包直向他们身边飞来了,几个炼钢工持着钢钎尾追而来,高声嚷着:“‘铸钢’的人,快离远点,我们要在这里浇锭子。”
戴继宏他们只好赶快向里边挪挪步,回头一看,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排钢锭模,原来是作为备用的,可是现在,备用的也用上了。可是他们……
钢水浇完了,有个炼钢工骄傲地说:“‘铸钢’的,你们不是觉着冷吗?靠近钢锭子烘烘吧!可自在了!”说罢,带着一阵嘲弄的笑声走了。
“看见了吧!老戴,‘炼钢’又向咱们示威了!”多嘴的小刘又忍不住了,他赌气似的望着戴继宏,他的嘴唇撅得老高,不过,尽管如此,也丝毫减少不了他孩子般的天真,反而使那俏皮的鼻翼,显得更加俏皮了。刘向华今年才满二十岁,学徒刚刚满期,小家伙年龄虽小,但很会动脑筋,常常想个窍门、提出个合理化建议什么的,又加上他生性活泼,爱说爱笑,因此,工段的师傅徒工们都很喜欢他,习惯而亲热地叫他小刘。他们刚刚说的“炼钢”“铸钢”,是厂里的人对那两个车间习惯用的简称。
“示威就让他们示呗!爱怎么示就怎么示。”郑心怀冷冷地说,他那斜戴着的鸭舌帽下边,是一双捉摸不定的眼睛,他的话里含有一种既不在乎、又对小刘表示轻蔑的意味。在工段里,他最讨厌小刘的多嘴多舌。
“哼,说得倒好听!你难道不知道,咱们比人家‘炼钢’落后快一个多月了!可咱们倒好,每天逍遥自在地看人家炉子出钢水,我看再看几天,咱们的屁股非被人家打烂不行!”小刘顶着郑心怀说。
“什么打屁股?谁打谁呀?”一个青工从另外一个角落里走过来,他还没弄清他们争论什么。
“你没听见他们‘炼钢’的人说:‘咱们天天把钢锭子摆出来,狠狠地打他们铸钢的屁股,看他们敢不敢和咱们赛赛!’看,他们现在把钢锭子摆到咱们眼皮底下来了。”小刘愤慨难抑地说,这愤慨不知是对谁而发的。“老郑,你难道没觉着?瞧你那副神情,好像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似的。”
“嗬!”郑心怀火起来了,“我又怎么了?我们车间不造主机架怪到我的头上来?谁不知道咱们是‘三无一缺’,就连咱们的戴工长不是也无计可施吗?凭咱这个‘普通一兵’又能怎么着?”郑心怀看来也是满腹牢骚,这些话像是郁积在心头很久了,因此连珠炮似的发出来,最后,还觉余意未尽似的又补了一句:“谁像你,净瞎吵吵,属鸭子的——就剩两片嘴了!”他把劲儿都用在脖子上了,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在拱腰。
连珠炮把小刘攻回去了,小家伙憋得脸红红的,狠狠地咽了几下唾沫,不过,从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不过是在作暂时的休整,还准备反攻。
这一切都看在戴继宏的眼里。开始,他本想制止他们的争论,但转而一想,让他们争争也好,使大家心眼儿活动活动,将来动起手来,也好有个准备,不过,他们每句话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比那几十吨大钢锭还来得沉重。后来,他不愿他们再争下去了,说实在的,他觉得郑心怀的话也有些不大入耳,因此,他就严肃地向他们俩说:“你们别只管争争吵吵的了!为什么不趁空儿动动脑筋,想想问题?”
戴继宏的话,向来是有分量的,果然,小刘话到嘴边只好咽下去,不过,他的嘴唇却撅得更高了,脸涨得更红,眼瞪得老大,拳攥得铁紧,气扑扑地在鼻孔里哼了两声。郑心怀却无所谓地斜靠在一个木型上,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轻地吹了几声口哨儿。
全部钢水已经出完了,炼钢工人回到炉后去饮解乏消热的汽水去了,炉前只有几堆钢渣在冒热气儿。
高大的车间,显得异常宁静。
在难耐的沉寂中,忽然从车间一端生活间的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来。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红红的脸膛,浓密的头发有一半斜搭在宽宽的前额上,粗黑的眉毛下边,是一双正直的眼睛,嘴唇边,常挂着一丝愉快的笑纹。他身穿一套斜纹布的人民装,胸口敞开,露出一件洁白的背心。这个年轻人,就是车间技术员杨坚。他平常总是在工段里跟工人们泡在一块儿的,只因为最近一些日子,李守才拉他搞技术总结,他才没有空下来。现在,他们刚刚结束一段计算工作,趁着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想到下边来看看。在他的感觉中,一天不到工段里走几趟,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虽然刚刚干的是“脑力劳动”,杨坚也还感到又热又累,浑身汗涔涔的。他一边走一边用手绢用力地擦着汗,下楼以后,就一直朝着戴继宏他们这一堆人走来。当他看见张自力坐在人群中央时,小伙子的眼睛一下亮了,他加快了脚步,离老远就大声叫道:
“张师傅,您来上班了?”
“上班了!”老铸工笑着答道。看见了这个小伙子,他也流露出高兴的情绪,亲切地招呼他道:“快到这边来坐。”
杨坚就势坐在张自力的身边,也亲热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老铸工,随即说道:“张师傅,您瘦多了。”
“十来天不干活闲得瘦了。”张自力笑着说,“热热火火地干它几天,这肉就会长出来了。”
性急的戴继宏,却不愿让他们俩多说几句闲话,他一把扯住杨坚的胳膊,大声说道:
“老杨,你现在变成楼上客,也不下来了,总是抓不住你,快说说看,你对那个任务怎么想的?”
“我哪有空来想?现在正想来问问你哩!你看……”
“老杨!”
杨坚的话才说了一半,从生活间的楼梯上,传来了梁君的叫声,杨坚有点烦躁地转过脸高声问道:“做什么?”
“你快点来一下,李工程师叫你。”
“刚出来又叫去干什么?”杨坚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向戴继宏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地、带有歉意地说,“老戴,等有空儿再说。”他向车间办公室的方向走回去了。
戴继宏生气地朝着杨坚的背影看了两眼,摇了摇头。
张自力沉稳地站了起来,走近戴继宏身边,亲切地叫了声:“继宏!”车间里,只有他这样称呼戴继宏。
戴继宏回头看了师傅一眼,说:“什么,师傅?”
“你问过李主任了,这个任务到底接不接?”张自力压低声音说。显然,有些情况他还不太了解。
“我问过好几次了!”戴继宏提起来就有点愤懑,“他总是说,还没肯定,很可能向国外订购。至于自己干,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三无一缺’!”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明天我跟你详细谈谈情况。”
张自力理解自己徒弟的心情,他想了想又问道:“厂里意见呢?”
“李主任说,厂里基本上接受了他的意见。谁知是不是这样?”看来他还有点怀疑。
“听说党委不是有过明确指示的吗?”张自力诧异地问。
“党委有什么指示?”小刘关心地插嘴问,戴继宏也诧异地望着师傅的脸,他也没听说过党委有什么指示啊。
“怎么,李主任没说?”张自力更觉得奇怪了,“我是听模型车间的老刘给我说的,他们车间主任在传达厂里生产技术准备会议的情况时,除了摆了李主任那个‘三无一缺’外,还着重传达了党委副书记在会上的讲话,他要各单位充分发动群众,继续讨论这个任务,并且积极地、有准备地为自己制造大型轧钢机创造条件。”
“啊?”戴继宏和小刘都不禁吃惊地叫了一声。
“可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小刘说,“老戴,连你也不知道?”
“这太不像话了!”戴继宏没直接回答小刘的话,很不满地说,“一传达什么,总是根据自己的意思来讲,上级的精神全走了样儿!”戴继宏不由得又联想起过去的事情来,李守才每次从厂里开会回来,都是取自己的所需来传达,合自己意的就讲,不合自己意的,要不就进行“加工整理”,要不就是不讲。对此,许多人都不满意,戴继宏还直接对他提过意见,可李守才当时却解释说:“人年纪大了,思想有些迟钝,谈‘实’的东西还可,一‘务虚’,我就蒙头转向了!以后,以后得多注意……”可是,以后还是如此,而现在,对这样重大的事情,他竟又采取这种态度,怎不令人愤懑?“太不像话了!”戴继宏重复地说,“我得找他去!”他那种容易爆发的牛脾气,又要上来了。
“继宏!”张自力叫了一声,“别太性急,要稳住点!”老铸工提醒他道,“他的情况你又不是一点不知道。先不要去,先本着党委指示这个精神去做好了!咱们就来个积极地、有准备地为自己制造创造条件。不能把眼睛看着外国人,要依靠自个儿,别人能干得出来,咱们也能干得出来;他们干不出来的,咱们还要干哩!”最后,老铸工还鼓励他说:“你现在让大家‘练功’,我看就很好。”
师傅的话像一道火光,在戴继宏心中猛地亮了一下,这不正是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吗?师傅说得对,要稳住,一定要稳住劲儿干,性急不行。他习惯地把帽子摘下来,用五个手指拢一拢他的冲冠发,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张口,车间的电铃响了,这时,太阳又照例地从厂房西边的窗**进来,正射在和电铃挂在一块的电子钟上,只见那又黑又粗的时针和那又长又细的分针,已经在5字旁边会过了师。下班的时间到了。
立即,人群如潮水般地从各处涌出来,涌向车间大门口,当“炼钢”的一群工人,走过戴继宏他们说话的地方时,有一个和刘向华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朝着小刘扮了个鬼脸,然后又滑稽地说:“小刘,你们还不走,还等着我们的钢锭子打你们的屁股?”
小刘起初没找到适当的话来反击,直等人家走远了,他才气哼哼地说:“哼!别神气,等着瞧吧!”
戴继宏又狠狠地抿了抿嘴,只见他的下唇立即出现几个深深的牙印子。随即,他向沉思的张自力大声地说:
“师傅,今晚我就去找你!”
“好!我等着你!”老铸工明白徒弟的心。“把情况碰碰后,咱们再开个支部大会讨论一下,把大家的思想向一块儿捆捆。”
听了这话,戴继宏眉上的疙瘩,顿时伏下去了,他那悬着的心,也开始向下落……
  ……千山那个万水呀连着天安门,
毛主席是咱社里人……
一个充满深挚的感情、而又清脆嘹亮的嗓音,从一个地方传了出来,循着这歌声走去,才知这歌声来自那车间休息室。
这是一间高大而宽敞的现代化车间休息室。由于没有完全竣工,里边还有点儿凌乱,墙壁还没有粉刷好,有的窗户还没有安上玻璃,已经安上的,溅上了密密麻麻的石灰星子,门和窗子的木框框,贴有“油漆未干,请勿触摸”字样,但这一切并不显得龌龊。
室内没有桌椅,但有几条未经油漆的长条凳,还有一张也属“非卖品”的乒乓球台子,球网上有几处已经断了线,露出好几个大洞。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不过,壁上却有一条横幅标语:“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艰苦奋斗,勤俭建国。”十六个大字,虽然写得不十分工整,但却苍劲有力,看来是新贴不久。
室内光线不十分充足,因被那玻璃上的麻点和外边重重叠叠的脚手架遮住了,但并不妨碍室内对光线起码的需要。此外,在房间的侧部,还有一个看去似通向很远地方的窗子,现在却黑洞洞的,看不到具体的东西。
天车工张秀岩,在室里练着歌子。“七一”党的生日快到了,车间里要组织纪念会,还要有文艺节目,因此,这个有着一副清脆歌喉、被小刘称为“车间女歌唱家”的女工,又被文娱干事给挂上号了。许多人还点名要她独唱最近很流行的一支歌:《 毛主席是咱社里人 》。现在,趁大家都出去了的机会,她独个儿又练起来了:
……主席就像红太阳,
照在身上暖在心。……
声音饱含着对党、对领袖、对人民公社无比的热爱,听来亲切感人。
就在小张唱得最高兴的时候,忽地有一个人轻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这人真是与众不同。他自以为仪表非凡,衣冠楚楚,潇洒怡人。那崭新的西服料裤,雪白的府绸衬衫,光亮的头发,那双金鱼眼虽然不太好看,但被那玳瑁边的眼镜遮住了。在此时此地,穿这样一种装束,真像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人。他就是铸铜车间的技术员梁君。
进门以后,他没有说话,先听了一段秀岩的歌唱,接着便悄悄地走到小张的背后,欣赏似的看着张秀岩那优美的姿态,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喝起彩来了:
“啊呀,唱得太美了!美极了!”
正沉湎于歌曲的美好意境里的张秀岩,闻声吃了一惊,猛地回身站了起来。“怎么,是你?”
“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唱得太好了!真是高如天马行空,低如行云流水!”梁君竭尽其能地赞美道,他虽然文学素养不高,但不管在什么场合,总爱卖弄几句不伦不类的词句,“只可惜现在好的流行歌曲太少了,如果你能选择个世界名曲唱唱,那就更能发挥你的天才了。”
张秀岩的情绪一下子被他破坏了。她本来就讨厌这位花花公子般的技术员,今天对他这种奉承更为反感,因此,便没好气地说道:“我不过是随便哼几句,可没什么天才地才的。”说罢,站起来就想走开。
梁君可不愿放过这个只有他俩在一起的好机会,他连忙上前去拦阻道:“哎,你怎么就走了?我正找你有事情哩。”
张秀岩冷淡地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你那天去图书馆,不是想借一本《 红旗谱 》看的吗?”梁君讨好地说。
张秀岩一想:奇怪呀!我想借本《 红旗谱 》,他怎么会知道呢?但又一想,想起来了。那天她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是看见梁君在一旁站着的,他向她招呼了一下,她装作没有看见,就匆匆走开了。原来当时自己向图书馆管理员写的预约条,被他看见了。真讨厌,我借书不借书与你有什么关系?因此,更加冷淡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借到没有?”梁君又问。
“没有!”张秀岩把脸转向门口,一抬头,只见那没装玻璃的门上,冒出一个人头来。这人头发斜搭在一边,一双调皮而稚气的眼睛,对着里边眺望,当和秀岩的目光碰到一块儿时,他迅速地扮了个可笑的鬼脸。这又是小刘在看热闹哩!秀岩看见小家伙的鬼模样,差点要笑出来。不过,面孔朝着里边的梁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还在找话儿来说:
“我倒借着一本。不是《 红旗谱 》,是《 红与黑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满脸带笑地说:“不过,比《 红旗谱 》好看,有意思,故事曲折,艺术性高,很有诗意,给你欣赏欣赏。”说罢,就把书往张秀岩手中递。
小张用手轻轻一推说:“咱们工人学问低,欣赏不了那艺术性高的。”
“能看懂,看看吧!机会难得。这是私人的,我借来可不容易,人家只限我一个星期。”
“还是留着你自己看吧!”小张越加不耐烦了。门外的小刘,还在不断地扮着鬼脸,她真的又好笑又好气,连连给小刘递眼色,要他快点进来。
“我已经看完了,昨天开了个夜车看的。不过,你倒可以慢慢地看。”梁君哪里知道小张的心情,他又往前边挨挨,把书递过来,秀岩又用手推开,她索性向小刘招呼了:
“小刘,你有事找我?”
小刘果然推门进来了。正伸手递书的梁君,尴尬得面红过耳,谁知小刘反倒取笑地说:“老梁,我正想借一本小说看看呢!小张欣赏不了,借给我看吧!我学问高,能够欣赏得了。”说罢,做出去接书的样子。
梁君冷不防小刘会来这么一手,慌忙地把手缩回来:“那、那可不行,我自己还、还没看完哩!”
小刘觉得这人真可笑,刚刚还说已经开夜车看完了,一转脸就说另一样话了,因此,他有点鄙夷地说:“看把你吓的!老实说,你请我看,我还不看哩!这种书里边写的都是些资产阶级夫人、小姐的一些丑事,谁看了谁就会中毒,我可还想有个健康的脑袋为社会主义出把力哩!”说完,又转向张秀岩说:“你说对不,小张?”
张秀岩满口赞成:“对!”
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梁君,再也无法站在那里了,他冲着小刘说了声:“你懂什么!”就连忙走开了。
小刘目送着梁君的背影,“哈哈哈哈”地纵声大笑起来,笑完又说道:“碰了个不大不小、不软不硬的钉子,不过,脸皮儿倒是久经考验了,还没见怎么红。”回头又向张秀岩说:“喂!小张,人家梁技术员向咱们工人阶级靠拢了,你怎么不欢迎呢?”
“去他的吧!我讨厌死了!”张秀岩愤恨地说。
“怎么,真的不欢迎?不过,你可要拿定主意呀!”小家伙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你也嚼舌头!”小张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忙把话题转了,“哎,小刘,我问你,我爹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不是说下午要合计什么事的吗?”
“你问的是张师傅和老戴吗?他们正在掏‘炼钢’两位老工长的底呢!唐僧上西天——取经去了。”小刘答道,“嗨,光取经,自己不动手,有啥用?”
“是学习先进经验嘛!”小张说,“咱们王永刚同志,不就是为了学习人家东方机器厂的先进经验,才去上海的吗?”
“依着我呀,哪儿也不去,马上动手干!”小刘习惯地卷了卷袖子。的确,他对什么取经呀、学习先进经验呀,是有点不以为然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家伙就喜欢说干就干,对王永刚去上海,他的意见最大,因为照他的想法,都是因为车间主任去上海,把接受这个光荣任务给耽误了,要是他在家,说不定早就痛痛快快地干上了呢。
“那也不能蛮干呀!”秀岩不同意地说,“你没听老戴说吗?咱们要有把握有准备地干!”其实,小刘哪里听过老戴说了,而是她昨晚上才听到的。昨天晚上,张自力召集了车间的党员开了会,把这阶段情况作了分析,澄清了一些混乱思想,并对党员们提出了要求:掌握好群众思想动态,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关于干大机架的准备工作,能落实就落实下来。会后,戴继宏又去师傅家里,师徒俩议论到半夜,除了进一步分析研究支部大会后怎样在大型工段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外,又对铸造大机架作了各种可能的分析。张秀岩当时是在场的,先听得很起劲,后来,他们师徒俩把技术问题越说越专门,越说越具体,她这个天车女工,显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此听到一半就哈欠连天了。
“你还不快去睡觉,陪我们做什么?”当时戴继宏这么说。
“我想偷听一点你们的秘密呗!”秀岩笑着说。
“有什么秘密?”张自力也笑了,“听你这丫头说的!”
“那你们好多问题都谈过了,还不去睡等什么?”秀岩觉得他们俩也没有多少好谈的了,因此就问道。
“我们在等老杨,”戴继宏说,“他今晚应该来的。”
“你跟他约好了?”秀岩问。
“那还用约,哪次我到这儿他没找着来?”戴继宏有把握地说。
“今天他可不会来了吧!”秀岩猜测地说,“我听小朱说,李主任要他和梁君连夜赶写技术总结呢。”
一句话提醒了师徒俩,“对了!”戴继宏想起来了,“那你怎么不早说呢?”他眉上的疙瘩又要隆起了。
“嗬,倒怪起我来了!谁叫你早不说你们是在等老杨的?”秀岩不服气地说。
“好好,别争了!”张自力倒做了和事老,“那你就快回去睡吧!”
戴继宏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又掉转身来向张自力说:“师傅,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是要积极地、有准备有把握地干!”
可不!这话不是戴继宏说过的吗?小刘当时不在场,哪里会知道呢?为了使自己的话增加分量,张秀岩最后又说:“你不用操心了,人家老戴总有办法的……”
一句话没完,突然又传来一阵当当的钟声,随即,便从那个通向车间深处的、原是黑洞洞的窗***过来一道炫目的红光。紧靠窗子站着的小刘,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但立即又迈了过来,身子紧挨着窗口,眼睛也望着那边,只见红光下金花缤纷,绚烂夺目。一看到这情景,小刘忍不住又赞叹地说:“瞧人家‘炼钢’多带劲呀,干起来多过瘾儿!可我们呢!倒真闲在。”小家伙的牢骚又出来了,“老戴也不知怎么搞的,当了工长后,干什么都有点迈八字步了,慢腾腾的像个小脚女——”
小刘的“女人”两字还没说完,戴继宏和张自力两人双双推门进来了。
  戴继宏和张自力正是从炼钢车间来的。他们去炼钢车间,为的是想彻底摸清现在所出钢水的化学成分、温度和数量。这是浇铸大机架前必须搞清楚的。戴继宏对这事非常惦记,今天,他特地请张自力和他一同去,以便把问题摸得更细,师傅在这方面的经验是比他多得多的。
“炼钢”的一位工长,对他们有问必答,最后,一位姓徐的工长还向戴继宏说:
“老戴,我们知道你们这块骨头不好啃,那没有关系,咱们一齐使劲!我们工段的工友们早下定决心了,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你张口好了!”
徐工长的话,使戴继宏很受感动。他想,现在不只他一个人、一个工段、一个车间关心大机架的铸造,全厂每个车间每个工人都和他们一个样,都愿尽自己一份力量。如果李主任能够看一看、听一听这些工人在说什么、干什么,他可能会改变态度的。
之后,师徒俩又看了看钢水的化验记录和熔炼时间,最后,张自力提醒说:
“继宏,快出钢了,咱们走吧!”
果然,当他们从炉后转过来,就见一个青年炼钢工,正在用力搬动炉口出钢槽的一个镏子,这个镏子很大,足有百十来斤,那个小家伙搬了几下也没搬动。那镏子本来就热,足有四百度,小家伙可能受不住它的烘烤了,就后退一步,举手招呼吊车,但吊车却正在吊另外一件东西,一时过不来,把个小家伙急得直跺脚。戴继宏一看,连忙从地上捡起一双手套,套在手上,顺手抄起一条大草袋,往水中一浸,拿了出来,走上前去,把那个小家伙用力一拉,说:“你过来,让我!”小家伙被拉了个趔趄,而戴继宏却把草袋子包上了钢镏,用力一抱,便拉开了,等小家伙站稳,转过身想帮帮他的忙,他已把镏子猛地扔到一边去了。这一切是在不到半分钟时间内发生的。
小家伙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戴继宏帮了他一个多么大的忙呀!这镏子要不及时除掉,钢种就要改变的,那样损失可就太大了。他像不认识似的望着戴继宏,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戴继宏只顾灭掉手套上被烧着的地方,没有注意小家伙的神情,还是张自力提醒那小家伙说:“还不快过去帮他们出钢,愣在这儿干啥!”
小家伙这才把自己的钢钎拿起来,飞快地和他的伙伴一块儿去准备出钢。
小家伙走后,张自力关切地问了问戴继宏:“你这样做太危险了,烧着没有?”
“没啥。”他只憨厚地笑着。
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出钢,师徒俩这才边说边走往车间休息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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