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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网――国学文库――幽微灵秀地――试评红楼之四:肆行无碍凭来去(李晓雪)
幽微灵秀地――试评红楼
肆行无碍凭来去
――试论富贵闲人贾宝玉
  贾宝玉以其深厚而丰富的人性美,成就了古今中外小说人物中绝对的唯一。他站在茫茫的宇宙间成为人类生命探索的一座不朽丰碑!这座丰碑从生活的真实与平凡里筑起,这丰碑里没有霸权与功业,没有伟人们的强悍与霸道,这丰碑里有的只是谦卑而开放的胸怀,一颗能与宇宙万物同呼吸的魂魄!有限的生命在真实与谦卑里得到了无限的扩展,生命的韵律将与宇宙同步,在这脉动里有着对生命与万物最热烈而缠绵的激情,有着无限温柔与悲悯的情思,有着最谦卑的柔弱,亦有着最坚毅的刚强,而这一切则构成了人性的至美。这人性的至美里有着无限的丰富与和谐,有着不被世俗扭曲的精神,亦有着不被红尘污染的魂魄,他保有了生命最根本的完整,他成就了自我生命的完满!而这样的完满才是人类生命的最高成就,这成就完全不同于那些伟人们用众多他人的生命与不幸所换取的功业。因此,贾宝玉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筑起了人类伟大精神与人性之美的不朽丰碑!
  能与宇宙同呼吸的生命定然会有无比深密的幽微与无限辽阔的宏大,他能感知花儿的呢喃、鱼儿的情愫、星星的细语以及女子心底最柔密的忧愁,而这一切都会融入他的血脉,与他浑然一体、无从分辨。敞开而谦卑的胸襟得到了生命里最完满的丰富,而从心底里溢满的悲悯便是对一切有情源源不决的给予!将生命安住在这慈悲而静谧的无限极乐境界里,生命便获得了超越短暂存在的永恒,获得了不幸命运的深刻启示与恩赐,获得了无畏探索之后的至上圆满!
  而这样的圆满本该属于我们每一个生命!这样的圆满是每一个生命种子被种下时最根本的承诺与护佑!可是要回应这灵魂最根本的呼唤,需要一颗坚定勇敢、无所畏惧的纯真心灵,懦弱的生命在红尘的诱惑与恐惧中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归途,无论是国王还是乞丐,他们同样的不幸,坚强而诚恳的人凭借真实找到了回归的路径,他们终将走向永恒的光明和爱!
  回归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是坦途,让我们去跟随贾宝玉做一翻游历,在生命慢慢打开的过程中,从人生千万条道路中找寻那条回归的路径,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孤独窄径,但它最终却通向生命的圆满!
  不如让我们先从渺渺鸿蒙的无限虚空中看起,它是生命的起源,亦是宇宙的起源!
  让我们把心放入辽阔的天际,去看一粒种子生发的因缘: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天地原本浑然一片,不辨你我,不分有无,但无中生有的能量经过亿万年的凝聚与汇集终将在一刻裂变,于是便有了天地山川、万物神灵。女娲氏乃是这开辟鸿蒙时的一位造物女神,第七日用黄土造人,世界乃成。世界的初始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天地的裂变具有巨大的能量,这能量对于大地上一个渺小的种群人类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我们且来看《淮南子?览冥篇》中的一段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f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在这天倾地覆、人类面对灭绝的巨大灾难之时,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天地乃分、四极乃正,有无相生、造化乃成。
  故事的一切起因就从这开辟鸿蒙的时候开始,从无中而来,从“大荒山无稽崖”的荒唐无稽中而来。女娲氏炼制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顽石以补苍天,乃至一块未用,弃至青埂峰下。但顽石经过烈火的锻造灵性已开,这灵性是独立的思想、是自我的觉知,一念起而一生起,漫漫的征程便由此开始,从第一念的感触、第一念的觉知开始!此石再也不是一块无知觉的蠢物,而是一个有灵性的生命。伴随着第一个念头而来的是第一个愿望,以及这第一个愿望没有实现的第一个遗憾,紧跟着将是这第一个遗憾带来的第一个烦恼!静极生动,有从无生,因此这石头“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这自怨自叹与日夜的悲号,我们权且可以把它当做生命诞生的第一声啼哭。
  有了这第一声啼哭,接下来就该有更多的东西。我们只是往下再看: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在第一个感知中生命便已形成,在第一个自我的觉知中困惑就已开始,在与外界的第一个接触中欲望就要张扬!生命将踏上一个旅程,进入一个轨道,以生作为起点奔向死亡,生命从静中诞生,又以动作为起点再次奔向静,完成一次生的历练,完成一次灵魂的成长与轮回。
  三维的空间极为有限,让我们的视野去进入更广阔的维度去解读无限的宇宙与万物。一僧一道远远而来,骨格不凡丰神迥异,高谈快论中既有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又有红尘中的荣华与富贵。如果我们把永恒不变的静看做是真实,那么短暂易逝的动则就是虚幻;死亡是永恒的,而生却是偶然又短暂的;如果短暂的人生是一个幻象,那么仙与佛也同样只是一个幻象;不同的却是这幻象的维度更为广阔!人类只是宇宙中极小的一个种族,渺小的就象一粒尘埃,人类的认知永远都是极为有限的,而无穷的未知才是人类最根本的宿命!这跨越了三维空间的一僧一道,我们既可把他看作是一个神话,亦可把他看作是更高等的生命,还可把他看作是一种虚幻,但重要的是他能够将我们的思绪与魂魄带入一个更辽阔的空间。
  石头一念起,灵性便通,只是他此时还象是一张白纸上只顿了一个点,一张怎样的图画将展开?这还都需要机缘、历练以及自我的力量。对于无所体验的生命,一切都是惊奇,因为此时尚没有经验所累积的僵化与恐惧,无所畏惧的尝试便是生命开始的全部,这样的生命里有崭新的清澈与蓬勃的生机!人世间是一个美丑相杂、善恶共存的世界,因此这个世界里快乐与痛苦并存。两位仙师在石头凡心已炽时的警示最为中肯“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生命探索的开始便意味着冒险的开始,一旦进入了生,这便是无可回避的征途。一切的历练都只能从探索里开始,即使短暂的生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虚幻,但这虚幻里却有着永恒寂静永远也不可企及的价值!以幻修幻是一个解读一切困惑的机缘,是一个穿透生与死、有与无的绝佳机会!因此石头苦求再四,祈望一仙一道蒙发慈心,携他去红尘中的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即使到幻去真来、有去空来、生去死来之时亦永佩洪恩、万劫不忘。在这里我们从万古长空的鸿蒙宇宙的背景中,读到的是对偶然存在的生命无比的肯定与挚爱!
  注定了探索的开始,这石头就该拥有一种去历练红尘的方便。红尘中的世人从来都不屑于本来的质朴,他们喜欢惊奇的虚幻,因此那僧便大展幻术,将这未去补天的巨石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又镌数字于其上,令世人一见便知是既宝且奇之罕物。
  一切的开始都已准备就绪,此时需要的仅是一个进入的机缘!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我们若只固守于今生的存在,便读不懂这么玄奥美妙的文字。我们或许无须去证实“小我”的前生与后世,但对于存在的生命我们需要有这样的一种跨越时空与种群的胸怀,这样的胸怀将击碎自我狭隘的围墙,将有限的生命扩张到无限的永恒,将生命的触角伸向宇宙与万物,呼吸他们的呼吸,脉动他们的脉动,一切万物都将拥有鲜活的生命,一切万物都是活生生的有情。“你”“我”的界限得到了最大的扩展,在保有最完整真实“我”的同时,“我”的心神与魂魄可以进入一切的“你”,世界因此融合为一,有限的生命呼吸到了宇宙的全息与全能,生与死的围墙将被彻底击碎,完整的无障碍的自由将会到来!
  而这一切的开始便是敞开心胸,拥有这样辽阔的一种胸怀。有了这样的胸怀,我们便能读懂那经过锻炼后通灵的朴石,也能理解一株仙草吸收天地精华修炼成女体之寓意的根本真实,更能感受到那赤瑕宫神瑛侍者凡心偶炽的执着与热烈。在这无限广阔的背景中,在这无比虚幻的遐想中存在着生命最根本的真实,这样的真实是灵魂的真实,是情与思的真实,这样的真实可以穿越前生与后世,跨越不同的生命形态,这是对生命存在与同一的最根本解释,也是最究竟与终极的解释。
  无论是真是幻,我们都会在情感深处认同这个虚构的神话,因为这神话里最根本也最能打动我们的真实,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强烈感受的情感真实,而这真实里充满了慈悲的善。赤瑕宫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了西方灵河岸上一株纤弱的绛珠仙草,这样一个细小的善念与善举,便种下了一个善根的种子,种子一旦种下必将要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直至终将再次化入虚无,完成一次因果的轮回,完成一次灵魂的历练与成长。我们也许无须去追问不灭的灵魂是真实,还是今世的皮囊是真实?或许我们不该在思维上将他们对立,因为正是他们完美的结合才构成了生命的存在,爱惜全部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
  一切的开始都只缘于一个慈悲的善念,起因是一个开始,它必将走向一个结果,这是宇宙与万物存在的最根本规律与秩序。念头拥有比固定生命体多得多的自由,它可以自由选择一个进入的机缘,无论天上抑或是地下,无论是充满善的天堂还是充满恶的地狱,但需要成长的灵魂最佳的选择则是充满善与恶的人间,因为在人间里拥有选择的自由,而这自由便是对灵魂最难得的考验与历练。因此一干种下风流种子的仙子便选择了下凡历劫,让这善因有一个善果,让灵魂在这次历练与成长中返归清明与澄静的本真。
  即使是仙子造劫红尘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因为迷途无处不在!因此那慈悲的一僧一道亦要同他们一起入幻,为他们在红尘幻境中指点迷津,帮他们解脱人世生死的苦难,助他们返归澄明的永恒。佛与道具有无比大力的慈悲,但他们却又仅言“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芸芸众生、茫茫苦海,具有无比大力的佛与道也仅能依靠深厚的因缘度脱几个,而这度脱的几个也是一场不小的功德,这真是发人深省啊!一切的觉悟都缘自于自我内在的深处,再大的外力也仅能创造一次觉悟的机缘,是否能抓住这样的机缘则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历劫红尘幻境的机缘已到,在这一干风流冤孽造劫历世之前,让我们再看一眼夹带于其中的那块通灵朴石如今的模样,以便我们能到红尘中去寻觅他的下落。
  ……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已到,历幻的因缘就此开始!
  我们也许无须去分辨渺渺鸿蒙中的故事是真是幻,也许亦无须去分辨红尘中即将开始的游历是真是幻,也许我们只该在心绪上转变一个场景,进入另一个旅程的开始,体验其中的幽微。
  让“通灵宝玉”成为我们对前世故事的记忆,让“通灵宝玉”成为我们追踪今世故事的线索,让我们去到红尘中寻觅他的踪迹,去探寻这宝玉将会在怎样的一个因缘与环境中开始今生的受享与历练。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了?”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洋洋洒洒的一个五代世谱,钟鸣鼎食的一个衰败之族,在贾雨村和冷子兴的闲谈中展现,人世间的富贵繁华、兴衰荣辱正可做他二人闲谈的下酒之资。他们且说,我们且看,一件小小的异事正发生在这里,百年之久的贵胄豪族里新添的一位公子,落草之时嘴里便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上面还有很多字迹,真是令世人惊奇纳罕,此公子便因这与生俱来的石头得名,唤做“宝玉”。那块青埂峰下通灵的朴石在此处已有了下落,我们或许可以跟随这块石头一起,用一种身处其中但又超然其外的心态去游历红尘里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从这亦真亦幻的情景中去领悟生命的真谛,从命运的苦难中去锻炼灵魂的成长,从众生的不幸中去洗涤心灵与魂魄。
  如果说性灵质蠢的石头是宝玉生命里所禀赋的根本基因,如果说神瑛侍者的多情是宝玉难解的宿缘,如果说由仙入凡是宝玉生命最根本的不俗,那么这一切的因缘构成的仅是宝玉这个新生孩童的魂魄。智力与肉身的传承则来自于他出生时所依附的家族,这是一个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是一个花柳繁华、温柔富贵的所在,只是这样的一个昌明隆盛之邦已经有了衰败萧疏的气象。一个不凡的魂魄依附了一个必将灭亡的家族与肉体,他将怎样展开自己的生命,他将怎样探寻生命最终极的意义与归宿,他将怎样返归清净与澄明的本真之境?
  灵魂的传承不可忽视,它来自于久远的前生,以及与万物的合一,无限的广袤与澄明,它是生命最根本的内核,这里面包含了一切生命的信息。精神与文化的传承亦不可忽视,它来自于一个民族的渊源与历史,这里面蕴涵了人类起源与成长的每一个脚印,有生命最丰富而神秘的基因,它负载了人类成长的全部信息。生命所依存的环境将是最大的力量,是它给予生命最直接的感受,是环境造就了生命的独特,是家族的兴衰和父母的基因决定了命运的不同。而这三方面的交融便构成了一个独特的生命,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对唯一,这样的唯一属于每一个生命,属于每一个独立的个体。
  宝玉的生命如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一样,由这三方面水乳交融而成,是它们完美的凝结造就了独特的生命。由仙入凡注定了宝玉灵魂的洁净与不俗;文化与精神的传承给他的生命带来了丰富与困惑;外在世界的富贵与衰败、繁华与萧疏、肉身的冷暖以及喜乐的感官又将会带他去向何方?他如何将必死与不朽统一,他如何在浊世里保有灵魂的洁净?
  荣耀的贵族豪门贾家已经经历了五世的繁华,现已逐渐露出了衰败的迹象。今日的贾府正如冷子兴所言“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贾家此时已是外表繁华内里空虚,完全缺乏生命力的官僚贵族之家了,才力的日渐匮乏还是件小事,而更有一件大事,则是“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而这才是衰败的根本,无法扭转的萧疏。而这样的衰败却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一个家族的兴衰也是一个王朝兴衰的缩影,它是事物发展无法回避的规律,让我们去从贾府这五代世袭的传承与发展中看它必然的衰朽。
  贾府的兴起是从宁国公与荣国公起始,从宁国府贾珍的夫人尤氏那里我们得知倚老卖老的老奴才焦大曾跟随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曾将太爷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过,可见贾家是从效死的功业里起家,当日的宁国公与荣国公定有超人的勇武与智慧,能在家国危难之时脱颖而出,建立国朝定鼎的盖世功业。但到了第二代就没有对家国这样非凡的建树了,他们只是凭借着父辈的功业、皇上的恩典袭了官,以维持豪族望门昔日的辉煌。待到了第三代,在豪奢的家族里昔日贵族精神的辉煌已无力维系了,繁华之后掩盖不住的是生命意义的空洞,贾家的第三代无可避免的走向了荒唐与无稽。宁国府的贾敬袭了父亲的官,但却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而荣国府的贾赦则是一味好色、仗财使气,更是不堪。贾府的第三代无能无德,但却因世袭而安享尊崇、一生富贵,生就的不可选择的富贵其实如同身处地狱一般的是一种无奈的煎熬,他们在富贵里再也找不到一丝真切的快乐,没有追求的生命变得虚幻而没有意义。他们要么在精神的欲求中走向玄幻,脱离真实的生活追求成仙;要么沉溺在肉欲糜烂的泥潭,从充满罪恶的欲望里渴求着微小的快感,贾府第三代子孙所经历的是物质的极大富足与内心的无尽空虚。正是一生的平坦与富足将他们的生命陷入了这没有丝毫生机的匮乏之中,他们是富贵的牺牲者,但也终将成为富贵的毁灭者!富贵的贾府传到第四代贾珍、贾琏的手里时,已再也无力阻止整个家族在奢华与堕落的轨道上疯狂的奔跑了,他们将义无返顾的奔向彻底的毁灭。他们对生命的知觉已接近麻木,他们甚至将父辈灵与肉的一点点骚动与困扰也丢掉了,无论是精神的虚幻还是肉欲的悲哀,他们都不曾真实的走入其间,剩下的只是一味的恣意寻欢,完全将生命沉溺在酒色肉欲之中,任由生命在庸俗的泥潭里滚爬,满足于乏味的欢笑,完全丧失了为人的尊严与高贵,他们的生命深深的迷失与沉沦了,为人的意义对于他们已经变得如此飘渺难觅。一个曾经尊严显赫的贵族必将倾倒,这是无可避免的衰败,这是那些弱小的平庸之辈在遭到富贵涂炭之时的必然毁灭!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这精神的衰朽与颓废之中,贾氏家族里还有一支血脉传承未曾完全堕落,他只是被僵化束缚的太过窒息,丧失了鲜活的生命感知。他就是那个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的贾府第三代子孙贾政。一个颓败的家族在贾政的千金贾元春手里得到了再次的复兴,而这再次的复兴所依凭的仅是一个贵妃的身份。贾氏家族的阳刚之气已丧失殆尽,偌大的一个家族仅依凭一个柔弱的女子享用着繁华与太平,这唯一的纤弱的支柱一旦崩倒,大厦必将倾覆!
  这样的一个皇戚贵胄,这样的一个衰朽与颓败之家,就是宝玉的落草之地,一次轮回将从这里起始。无论是开天辟地时未能补天的一块顽石,还是如今灵性已通的一块美玉;无论是凡心偶炽的神瑛侍者来游戏红尘,还是今生的富贵公子必将经历人生的沧桑离合,这一切都融合在一起不可分辨,而一个末世望族的悲哀必将融入这样一个生命的血脉和魂魄,他将怎样在这难逃的悲哀里徘徊惆怅,他将怎样在这末路中寻觅新生,他将怎样在一个必死的衰败里追求永恒?
  苍茫宇宙中一个微小的生命已经诞生,前世与今生的因缘为他注定了难逃的宿命,一次生命的轮回从这里起始,一次对人性的历练已在红尘中准备就绪。让我们去跟随宝玉一起游历成长,看他如何在有限里舒展为人的无限自由,去看一个微小的生命如何将触角伸向无穷的宇宙,如何将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宇宙全然连接与交合。
  衔玉而来的公子引起了世人的惊诧,此人入世而来的非凡之处又会在哪里示现呢?让我们拭目,来看这个奇人在幼童时的表现: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衔玉而来的婴孩,万人皆说此人来历不小,其父贾政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在幼子刚满周岁之时,便摆了世上的所有之物来试探他将来的志向,谁知这一试竟大失所望,原本是想望子成龙,谁知这儿子的志向却只在脂粉钗环!待这孩子长至七八岁上,说起话来就更令人世人奇怪了,什么“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在人类历经了几千年的父权社会洗礼之后,每个人的血脉里都流动着不平等与奴性的被扭曲和异化的基因,谁又能听懂这样彻底的叛逆与呐喊?谁又能听懂这对男尊女卑的男权世界彻底的颠覆?谁又能听懂这对纯真性灵的崇高赞美?这是千古未有过的绝响,它却从一个七八岁孩童的口中说出!病态社会的病态人听不懂这个孩童健康的声音,竟将这样一个非凡之人认作是淫魔色鬼!非凡之人注定不能与庸人同流,被世人不解与诽谤的命运不可躲避,寂寞是他们生命里最根本的宿命!
  宝玉不被世人所理解,亦不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理解,那么充满慈爱的母亲是否能了解宝玉的所作所为呢?中年得子必定爱若至宝,怜惜与溺爱之心难以遏止,为母者尤甚,这是世之常情。父亲是严厉的,而母亲却总是慈爱的,宝玉是在母亲的万般呵护与溺爱中成长的,在母亲眼里,宝玉又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呢?母亲与儿子之间是否有着灵犀的相通呢?我们且来看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宝玉之母王夫人对黛玉的一翻嘱咐:
  王夫人因说:“……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母亲对宝玉虽有万般怜爱,但宝玉在母亲的眼里仍是个“孽根祸胎”“混世魔王”,从这八个字里我们看到了王夫人痛苦的无奈!对宝玉的举止行为,王夫人丝毫也不能理解,“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即使有万般怜爱,“只休信他”这四字就将母子的关系打入了冷宫,王夫人对宝玉的怜爱永远都会是肤浅的,仅仅局限在生活与情感的需求上,以及对颓废现实的服从上,在精神与灵魂的深度上他们永远都会是相背离的,这是一对儿难逃孤独的母子!
  宝玉不被世人所理解,不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理解,更不被万般溺爱自己的母亲所理解,那么宝玉的祖母,那个把宝玉爱的象命根一般的长者是否真的懂得宝玉呢?在她的疼爱里是否包含着一些生命的深度呢?我们且听贾母的一番话:
  “……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宝玉的祖母并不象其父母那样因恨铁不成刚而充满了对宝玉悲愤的批判,其祖母更以一种超然而旁观的眼光去察看,只是察看之后更充满了解不开的迷惑。无论是父母含泪的指责,还是祖母溺爱里的迷惑,这都注定了他们与宝玉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鸿沟不在生活里,这鸿沟在生命的深处,残酷的划出了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界限,而这样的界限注定了宝玉在这温柔富贵乡里的永恒孤独!
  亲情也许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读的怪圈。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他们在生活上无比亲密依赖,他们在情感上无私的给予奉献,但他们却从不能将自己的触角伸向对方的灵魂。人们总是在亲情里亲密而又陌生的相依为命,最深刻的灵魂的孤独从来都不会在亲情里得到抚慰。
  宝玉注定孤独,因为宝玉注定不凡。非凡的生命难逃平庸世人的嘲谤,亦难逃被见弃于世道命运。不平庸的生命难逃寂寞,但寂寞生命里闪现的相惜最为珍贵,因为这相惜定会是灵魂深处的相知与共鸣,这相知里会有无穷的快慰与欢欣!非凡的生命只能得到非凡生命的赞赏和爱惜,宝玉在神圣而纯洁的爱情里得到了黛玉最深挚的赞赏与怜惜。被见弃于世道的宝玉更得到了警幻仙子的由衷赞赏:“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惊世骇俗的人得到了惊世骇俗的赞赏,他们超越时空,以不同生命体的形式展现,但他们的灵魂却有着相同的频率。他们的距离遥远而虚幻,但他们的灵魂却实为一体,没有丝毫的缝隙。这就是我们所身处的宇宙,一个无比奥妙的宇宙!
  宝玉已在我们的脑海里被层层渲染,但这个富贵公子到底是顽石还是美玉,我们还需得要亲见其风骨神貌,以完成我们的一个惊叹或是失望。不如让我们透过黛玉、那株绛珠仙草的眼帘看去: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这个宝玉外貌真是极好,果然如“宝”似“玉”,世间的富贵与魂魄里的风神让他一人占尽,口含美玉而诞更为其生命增添了无比的神秘与惊奇!看其相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一个美貌的少年,一个富贵乡里的情种突兀于众人之上,清俊而艳丽的占据了我们的眼帘。看其举止更是“转盼多情,语言常笑”,这样一个绝美的宝物更有如此令人亲昵和喜悦的姿态、温柔而多情的品性,这人物怎能不令人一见便心生怜爱与倾慕之情呢?有了这样的爱慕,便令人止不住要去看他眼角眉梢边荡漾出的风情,而这一看定会再难忘怀!“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天然的风骚、万种的情思从宝玉的魂魄里荡漾而出,溢彩流华的环绕在眉梢眼角,成为一种独特而迷人的丰姿与气韵,这温柔的神采具有无比深厚而温婉的力量,能够径直进入你的心房摄取你的魂魄!这样的人间妙物我们从未见过!而这样迷人的风韵还并非是宝玉的全部,他更摄人心魄让世人望尘莫及的乃是他情思里的万象具足!“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试问这亦喜亦怒、亦嗔亦笑的完满具足我们何曾在人间见过,这样的风神只属于圆满了的诸佛与神圣,只可通过我们的想象完成!
  这是一个落入人间的如宝似玉的人中罕物!他的心神与风貌翘楚于众人之上,他在人间的畅游应该无比甜美与幸福吧!让我们往下再看:
  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悲哉!看了后人评宝玉的这两首词怎能不令人心中层层叠叠的涌出酸楚,眼眶里溢满泪水?宝玉在他出生的年代不被世人父母所理解,这是他生的孤独;而在宝玉的身后若干年,宝玉站在时空中永久的等待,生生死死芸芸众生无数,他仍旧不被世人理解,这是他死的孤独!在这里我们不仅仅是要惊叹宝玉的孤独,更要惊叹的是他的创造者曹雪芹的孤独!他替后人评价了宝玉,他透彻了今生的孤独和来世的孤独,但他仍将生命的激情、满腹的才思以及无限的悲悯,义无返顾、全然的浇灌在宝玉的身上!他燃烧尽了整个的生命,把他的灵与魂化做文字,留在这个有众多苦难的世界,留在宝玉的魂魄里,成为火把,成为不朽,这不朽是对人类不灭的悲悯,这是神圣的慈悲!他安住在孤独里永久的等待,等待某个生命通过这个火把被开启,等待某个生命通过这个火把而走向无限的明光与永恒!
  如果你能读懂这样无我的慈悲与大爱,那么你就能读懂世人的狭隘、迷茫以及全部不幸的根源,你就能够读懂洁净而丰富灵魂身陷浊世的永恒孤独。我们的人类社会被庸人主宰,充满了丑陋的欲望与强权的罪恶,而这些将会是永远的主流。在没有边际的欲望苦海里,太多的生命随波逐流,无知亦无奈的在其中沉浮,生命的至宝、那完满的自我他们从来都不曾碰触过,昏沉中迎接的是死神的召唤,生命在游历中积累的只是层层的伤痕与悲哀!这就是凡人的一生,昏沉迷茫的一生,觉者在其中呐喊,想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但凡人觉得他们的呼喊太过异样,他们喜欢所有的人和自己一样卑微和庸俗,他们憎恨与自己的不同!觉者注定孤独,这是难逃的宿命;但觉者亦注定不朽,这是在黑暗中永不熄灭的指引;觉者用生命点燃这不灭的指引,用无敌的慈悲作为火把!
  谁会爱护自己完满的本性如同爱护自己的眼睛?谁会独自与庸俗而污浊的世界交锋,只为保有自己洁净的灵魂?谁会无所畏惧的探寻自由,征服出离轨道的恐惧?谁会挣脱世人的诽谤、前人的束缚,勇敢的活出自我?谁会昂起高贵的头颅,不在富贵与权势面前俯首?谁会超然于不幸与贫困之上,活出自己的恬静与悠然?谁会安住于自己的平凡,体验真实的生命,而不被功名的渴求驾御?谁会尊重怜惜一切的有情,而不唯我独尊?谁会坦然的面对生死,如同坦然的面对苦乐?谁会将自己全然的忘却,融入慈悲的给予?
  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就是凡人。如果你能,那么你就是觉者!
  在凡人眼里觉者的处境太过不幸,这不幸让每个人凡人异常恐惧!凡人看到觉者永远被见弃于世道,觉者永远孑然孤独,这样的孤独凡人无力承当,这是他们最深的恐惧,但走不出恐惧,生命才会被真正的淹没于不幸!凡人永远也无法解读觉者的快慰,这快慰的深广与宇宙连接,它有着无穷的深度和永恒,凡人的快乐与它无法相比,他们的距离远远大过一个乞丐和国王之间的差距!觉者体验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这无与伦比的灵魂深处的快乐不能为世人所知。因此觉者难抑悲悯,用慈悲点燃自己,想要引领迷途的众生看到这样的极乐!
  因此,宝玉在凡人眼里变得异类而难懂。他为何“无故寻愁觅恨”?他为何“有时似傻如狂”?生老病死的苦难,无尽的烦恼蹂躏着一切的生命,凡人无力抗争,昏沉的被困在其中,用昂贵的代价换取微小而转瞬即逝的快乐;或者将心灵的感触麻木,以换得卑微的生活。勇者孤独面对、独自思索、独自陷入、独自超越,他的愁与思属于自己,但亦属于整个人类。自由而无畏的探索充满风险,独自深入情感与灵魂的巨海就是独自进入了一个无边的宇宙,这似傻如狂是深深的沉浸,他完整的属于自我!勇敢的独自面对自我、面对宇宙,无所畏惧的穿透一切迷雾,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不朽,斩断无尽的烦恼轮回安住极乐,这样的无畏探索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的根本内核!
  这样孤独的探索除了自己再无人能够知晓和理解,但这样的探索完整的属于自我,也无须他人理解。因此无论世人评价宝玉“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也好,还是批判他“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也罢,或者有人更认为他“行为偏僻性乖张”是难以扭转而致命的缺陷,他不被世道所容已经完全无法救药!但即使如此,对于一个无畏的勇者,对于一个灵魂的觉者,他们的叫嚷都太过无力,他们无力将一个觉者拉入凡人的境地,“那管世人诽谤”是觉者灵性回归的坚决!
  “富贵不知乐业”是决不被富贵捆绑的自由,“贫穷难耐凄凉”是不灭的敏锐和觉知,无论身陷富贵或是贫穷,都未曾有过片时的麻木,都保有敏锐的警醒和觉知,全然的游弋于其中细品当下的苦与乐,但又不被其所困扰,生命无比鲜活。当下的感触永远是如此的崭新,这才是生命真正的获得,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与超然!生命里这巨大的得到凡人无法企及更无法理解,在被损坏的大脑里总是祛除不掉矛盾与对立,好与坏、苦与乐、贫与富、穷与通,他们总是要徘徊于其间进行取舍与挣扎,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些对于生命都是一样获得,只有平静与坦然的将心胸全然的打开,才能领受生命里这无穷的恩赐,安住于永恒的和谐!
  世人对觉者也有真诚的感慨与怜悯,宝玉的清俊与才情世人无从否认,这样的才华令世人垂涎,只是人人都可惜他为何不将自己的才华用于功名和家国?“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这是世人对宝玉最真诚的惋惜。这惋惜里有着凡人与觉者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即使用整个世界换取觉者片时心灵的宁静与自由,觉者也不会去交换。可怜的人们无从体验这样的极乐,他们更无法理解回归自我真实与价值的人,再也不需要这个世界所给予的成功抑或失败的评判,无论是家族的力量还是国家的强权都无法与这个人的自由较量!这是无所依附的绝对自由,完整的心灵的自由!这自由只属于自我的心灵,无法给予他人,这样的一个完美的世界凡人不可以企及!因为他们从不知道亦从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存在,而且触手可及!于是他们错失了,被千百年来不变的轨道掌控了,被独自面对生命的恐惧淹没了!觉者在凡人们的眼里成为了“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这是绝佳的一个讽刺,亦是沉痛的一个悲哀!它变成觉者无法割舍的悲悯,这不灭的悲悯将会以慈悲的大力通过洁净的心灵得到永远的传承!
  觉者注定孤独,因为他的警醒与超然!世俗的力量再也无力将觉者拉回,因此,在无奈中世人将庸俗的力量寄予了他人,他们更愿意看到如同自己一样懦弱的人被污浊的俗世淹没,他们不愿与勇者站在一起刺痛自己的神经、唤醒麻木的灵魂、打碎虚幻的梦呓、站在真实的面前,这样的未知与崭新,令他们无比恐惧。因此,他们站在黑地,喊出蒙昧里的声音,去催眠那些新生的生命,“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宝玉走向了一条通往自我觉知的道路,宝玉是如此的出众与不凡,但宝玉亦是微小的一个生命,如同你我。每一个生命都是红尘中的一粒微尘,都是整个人类中平凡的一员,但同时又都具有人类和宇宙的全部。每一个生命走向觉悟都要必经三步的跨越。从孩童蒙昧的“无我”走向“有我”的觉知,“我”与众不同,“我”的快乐、感觉、以及思想最为重要,大多数人都能够走向这种“有我”的觉知。最后二步的跨越最为艰难!从“有我”再次走向“无我”,这样的“无我”里再也没有一丝的蒙昧,这“无我”是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的无穷,整个的大海都会变成“我”。这是最卑微的融入,这是息息相通的全部,通过打破“自我”走向无限,这样的一滴水将会永不枯竭!很少有人能够超越“我”的界限,这界限将“我”束缚在狭隘之中,将生命困在窄地,阻断了通向无穷的路径,只有大力者可以将“我”的阻碍击碎!完成了第二步的跨越,第三步将会自然到来,完美而独一无二的“真我”将会展现,每一个独特生命的根本价值将在“真我”中得到完满的实现与完成!至此,“我”才真正成就了“真我”,“我”才是决不同于其他生命的独一无二的“真我”,“我”才是融入一切万物与天地合一的“真我”!这是生命探索的最终归宿,实现“真我”是生命所能达到的最究竟最圆满的境界!
  我们该如何击碎“有我”的屏障,跨入“无我”的无限?无穷的宇宙对我们来说有太多的未知,在时空的数轴上是否还有其他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相似的存在?在过去、现在乃或未来以及不同的空间,是否还有其他的“我”存在?“我”是否是绝对的唯一?“我”是否也具备人类全部的普遍?是否会有相同的因缘在“我”和其他的“我”身上发生?“我”和其他的“我”是有着细微的区别呢,还是根本无有差别?
  这是一个关于自我更关于宇宙的问题,这是一个从有限走入无限的问题,这里面蕴涵了引领我们从“有我”走向“无我”的深刻启示!
  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宝玉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宝玉是衔玉而诞的下凡仙子,但宝玉是否就是绝对的唯一?让我们来挑战这样的一个概念!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雨村口中这个异样的孩子就是与贾宝玉遥遥相对的那个甄宝玉。贾宝玉行为怪诞已令世人大大的惊怪与不解了,谁知世上竟还有个甄宝玉其顽劣憨痴、种种异常竟能和其成为一对儿,这一对儿交相呼应、难分你我,实在是如出一辄!难道世上有一个“真”就一定会有一个“假”与之相对?难道有个“贾宝玉”就一定也会有个“甄宝玉”与之相对?啊!这奥妙的无穷的宇宙啊!你到底有多少的秘密与惊奇?如宝玉这样的人间宝物竟都成双成对,那么如同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更该是成堆成批的吧?在众多的生命中我们谁又能说自己就是绝对的唯一?“我”消亡在这无穷之中,消亡在人类的共性之中,消亡在眼耳鼻舌身意的空境之中,留下的只有真实,一切生命的根本真实!正如蒙本所批:“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
  如果我们假设贾宝玉是宇宙中的一个点,那么我们也假设百年繁华的贾府是宇宙中短短的一根线;如果有个“贾宝玉”和“甄宝玉”相对,那么“贾府”也会有个“甄府”与之相对。如果促成两个生命的高度相似需要亿万种机缘,那么要促成两个家族的相似更该需要多少机缘?如果两个百年之家都会高度的相似,那么我们难道还能坚决的确认地球是宇宙中的唯一吗?神奇的造物,人类永远无法了知!
  如果我们无法否认会有一个或若干个与自己高度相似的“我”可能在时空的某一点上存在,如果我们亦无法否认有一个或若干个相似的家族在时空中的某一个片段中存在,那么我们就不可以回避这样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构成了人类如此的相似?是怎样共同而根本的内核,造就了繁华与多彩之后永恒的不变?我们需得要从自我的身上去发觉全部人类的共性,觉知与透彻自我的每一点欲望、喜乐、思维乃至心灵的全部运动的过程,“我”将会融入一切人,每一个人的每一丝波动都将全部在“我”的频率之内,而“我”的全部体验都拥有和每一个人对存在体验的最深刻共鸣,“我”与全部人类密不可分、完整为一,“我”的眼、耳、鼻、色、身、意与一切人的眼、耳、鼻、色、身、意以及受、想、行、识的生发都严丝合缝、完全同一。透彻了这一切,“我”便融入了“无我”之中,从有限进入无穷!于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将永远不会枯竭!
  这是一步巨大的跨越,完全凭借孤独的自我完成!“我”需凭借心灵的独自探索而走入“无我”,从“无我”中走出的“真我”将获得人类的全部共性,并发觉和保有“真我”不变的、最为独特的个性。“真我”在此刻诞生,生命在此刻得到完满的舒展与全然的觉知,“真我”与宇宙交合,获得全息的极乐!
  《红楼梦》通过平凡的生活为我们描述了宇宙,在甄府与贾府的相互对应中,时空与因缘的奥秘被寓意在其中,惜墨如金的文字点染出了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无穷,冲破了我们有限的心胸与思维,他将我们的生命带入了辽远无穷的浩渺之境!生命的每一次成长,灵魂的每一次觉悟都需要机缘的和合。如果甄宝玉的出现只是将我们的思维引入宏大,只是在我们的脑海里种下了一个关于“有我”或“无我”的问题的种子,那么有因必有果,这样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发芽生长,一个机缘必将在不远处等待被开启。敏感的生命能够捕捉住最为细微的机缘,而这样的机缘必将会促成生命的成长与丰富!
  如果贾雨村口中的甄宝玉还只是一个概念,那么让我们来看这样的一个概念是如何走入生活,成为一次鲜活的体验,如何触动了贾宝玉的情感、思维以及魂魄!我们且看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府里的四个女人前来贾府送礼请安,在此处我们会看到甄贾两府相对的互相照应,亦看到甄贾宝玉的亦真亦幻。
  ……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回说:“也是跟着老太太。”贾母道:“几岁了?”又问:“上学不曾?”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道:“因老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的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贾母便向李纨等道:“偏也叫作个宝玉。”李纨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亲友家也倒似曾有一个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得真了。”贾母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人来。”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贾母笑道:“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道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问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的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贾母笑道:“那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道:“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礼。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
  从甄家的四位管家娘子口中我们再次确知了天下果真是有个“甄宝玉”和“贾宝玉”相对,而且不但模样一样、性情、淘气都一般无二,更甚者生命深处的“意淫”也是同本同源,分毫无差!贾宝玉的乖僻与出众在这成双成对中被湮灭了,他也许只是相貌得人意又聪颖刁钻的富贵公子中的一个罢了,在苍茫的宇宙中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绝对的唯一!在这甄贾相遇的机缘里,宝玉一旦冲破了“小我”的有限,让心神进入无穷的宇宙,“我”必将被淹没在人类普遍的受、想、行、识之中,“我”必将融入浩瀚的“无我”。在这样普遍的共性里,贾宝玉又是如何走出了他那“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绝对唯一的道路呢?他是如何成就了最为独特的“真我”呢?
  在“甄宝玉”和“贾宝玉”的身上我们看到了相似的机缘,年龄相仿、模样相当、又都生在温柔富贵的所在,上有祖母娇惯溺爱、下有俾女环绕呵护,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富贵公子活得任情任性、天真自在。这天真是生命本然中的天真,这天真是没有被污染过的性灵。“甄宝玉”和“贾宝玉”都秉承了天地精华之气而生,生命的根本源自一处!正如贾雨村所言:“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无论是情痴情种、逸士高人、奇优名倡,此一类人物皆同出一源,不同的只是遭际和命运。两个宝玉都生在公侯富贵之家,环境塑造了他们的性灵,这刁钻古怪的富贵公子其实乃是聪俊灵秀的情痴情种,种种乖僻皆源于一“情”字!凡人又怎能读懂这万万人之上的灵秀,与这万万人之下的邪谬?
  纯真的、不被污染的性灵是生命的本真,孩童时期和少年时代的“甄宝玉”和“贾宝玉”是如此的相似,难辨你我。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世俗的压力将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它们将会无孔不入的侵犯纯真灵魂的净土,在未来的道路上“甄宝玉”和“贾宝玉”谁又能保有本真的自我?谁又能成就完满的生命?谁又能保有洁净的灵魂?考验并不在远处,就在温柔富贵的繁华下面有最残酷的对自由的束缚!宝玉虽被祖母万般宠爱,但这宠爱里并不具备对一个个体生命本该有的尊重,宝玉在这个公侯富贵之家从来都不拥有平等与自由!正如贾母所言,大人对宝玉的溺爱,一则是他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才使人可怜可爱。一切的溺爱只源于外在,一个独立个体的人的灵魂在这溺爱里遭到的是最冷酷的漠视。因此“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这才是家族对待宝玉最根本而不变的铁律!这就是繁华后面最深痛的桎梏,它将熄灭生命里天真的火焰,它将扭曲纯真的灵性,它将污染洁净的灵魂!而这最深的桎梏来自宝玉深爱的祖母和父辈,来自他所身处的繁华富贵的家族!啊!多么大的一个嘲讽与悲哀,宝玉一生的幸福必将葬送在此处!
  但这样一个悲哀的嘲讽并不只属于宝玉,这样的悲哀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庸俗世界里最大的压力永远都来自于我们最挚爱的亲人,他们用世俗的眼光做为评判,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逼迫你就范,逼迫你放弃本然的纯真,逼迫你放弃独特的自我,逼迫你放弃生命最根本的高贵与和谐,成为芸芸众生里庸俗的一员,成为同他人一样的一粒世俗中的凡尘!孩童是落入人间的天使,但伴随着成长,天使的翅膀被庸俗的父母与师长折断了,于是他们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庸人,麻木的成长使他们成为父辈,再去折断自己新生孩童的翅膀!这样的悲哀,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已警示了世人,并说出了其中的至理与奥妙:“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乎己而欲之,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庸俗的常人最想出人头地,可是随顺世俗众人的意愿会泯灭自我。若要在庸人中寻找相同的安宁,就不可能拥有超出众人的技艺与才智!“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这是一个最为不幸的轮回,这是人类在成长中最大的一个悲哀!
  “甄宝玉”和“贾宝玉”虽源于天真的一处,但他们在世俗压力的面前必将走上不同的道路!谁会为保有纯真的性灵而选择一条世途中的窄径?谁又会为了繁华与仕途而选择放弃本性的天真?这样的抉择属于宝玉,这样的抉择亦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人生命题,是这个抉择注定了生命中的不幸或是圆满!一切的抉择都会在生命的展开中完成,会在灵魂的无畏或懦弱中获得,苦乐的得到会在当下获得体验,生命通过游历和历练之后会在死亡来临时得到分晓,是返归澄明的极乐之境还是沉溺于无尽的苦海,都取决于这样的一个抉择!
  灵玉只有一块,而宝玉却有两个!
  让我们暂且抛开这遥远的话题,暂且忘却死亡的存在,只将心念徘徊于醒与梦之间,去跟随“甄宝玉”和“贾宝玉”一起去经历一次亦真亦幻的旅程,去从中感受“我”与“无我”的浩渺!
  此节正如蒙本回前的总批:“叙入梦景,极迷离,却极分明。牛鬼蛇神不犯笔端,全从至情至理中写来,齐谐莫能载也。”不如让我们在酒足饭饱之余将这些文字放入眼帘把玩,让我们从这至情至理中走入,去到一个亦真亦幻的情景中游历,让我们跟随这神妙的文字去到无穷的时空里自由的遨游,或许它里面隐藏了宇宙的奥秘!
  这里贾母喜的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者也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性情,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後至蘅芜苑去看湘云病去,史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道:“那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名;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心中闷了,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竟又有这一个园子?”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家的宝玉。他生的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更还有个宝玉?”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那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涂毒我,他们如何更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更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这样的一个真境与幻境,这样的一个梦中的真实抑或是真实里的梦境,我们无从分辨。这样的文字里有着无尽的神妙,这神妙只可在魂魄里意会,在唯物质的表象世界里我们无从抓取!这样的文字无需评说,我们只该让它们保有精神与魂魄世界里的神秘与完整!愿我们的生命能够拥有一个机缘,进入它的深处!
  是无才补天的顽石还是通灵的宝玉?是红尘里的富贵公子还是下凡的仙子?是时空里偶然存在的一粒尘埃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对唯一?一个生命聚合了亿万种因缘在此刻诞生,在浩瀚的宇宙中他与万物同又不同!这是生命伟大而复杂的起源!让我们怀着对生命神圣的敬畏,进入探索的开始!
  如果我们不去渴求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生命必将在纷繁的幻象中迷失。无论是释迦牟尼还是老子、庄子,以及那个探索着的孔子,众多的觉者将手指指向了一个永恒的去处,这个去处是绝对的真理,生命的自由与极乐之境!他们用自我独特的语言描述着这样的一个至境,作为不灭的引领,他们在不同的语言之下揭示的是同一片无暇的澄明!
  觉悟永远都会是个体的,它永远都不会是集体的。觉悟永远都是生命内部发生的最根本而彻底的转变,它需要外在的机缘,但它从来不来自于外在。觉者用文字传承心灵,有缘者通过这样的文字打开自我进入宇宙,无缘者在文字里陷落迷失。
  让我们用纯净的心灵作为指引,把文字当作一种方便,亦把宝玉那些或矛盾或怪诞的行为当作一种心灵的投射,让我们穿破这层层迷雾与繁复,直取万物的本质,直去宝玉灵魂的至真之处!宝玉是丰富的、矛盾的、深厚的、宽广的,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浑然一块,让我们无从抓取,因此人们才有了无尽的困惑,才有了无数种对宝玉的解读,在这样的解读中谁又能直取宝玉的魂魄呢?
  宝玉在其母亲的眼里是“孽根祸胎”“混世魔王”,在其父亲眼里是“不肖的孽障”,在祖母眼里是“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在丫头们眼里宝玉有着“爱红的毛病”,在奴才们的眼里宝玉是 “外清而内浊”“只爱在丫头群里闹”“也没刚柔”,在婆子们眼里宝玉是“外象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不仅在尤氏眼里,在更多人的眼里宝玉都是“假长了一个胎子,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宝玉在黛玉眼里是“我命里的‘天魔星’”,在宝钗眼里是“富贵闲人”,在众姊妹的眼里是“绛洞花主”,宝玉更又自谓是“怡红公子”。在北静王水溶眼里,宝玉“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在警幻仙子的眼里,宝玉“天分高明,性情聪慧”,更甚者,警幻仙子竟言“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到底是何许人也?以上这些对宝玉矛盾而多面的评判,还并不是宝玉的全部,它们只是宝玉丰富人性中的点滴,也是众多人对宝玉认识的点滴。我们该如何从这多面而矛盾的繁复里找出一根头绪,如何从一个点进入本质,然后再去解读这繁复的外象呢?不如让我们从宝玉的“极恶读书”说起,因为这一点是一切人的公认,就让我们从此处进入,去解读那繁复外象里所包含的本质吧。
  宝玉能诗能赋、能写能画,杂学旁收,无论是佛道的高妙还是小说戏曲的精微,他都尽收眼底,融贯于胸。若再论医道养生、古玩鉴赏则更无须多提,他在繁华富贵的家族里濡染浸润,自然为之,其品位的高雅以及丰厚的积累,也决非他人可以企及?宝玉博古通今,浩瀚的历史和众多的风流人物是他思索的契机。决不流俗、独尊性灵是他今世生命的通透。眷恋生命、怜惜青春,使他对没有自由的纯洁如花的女儿们有更多的悲悯,这悲悯融入生活的点滴。最贴切的关怀都因着他难舍的眷恋,他解读女子们幽微的情灵,他留恋于女子们脂香粉艳的学问。这样一个通博的人物,我们怎能去想象他不曾游历过知识的海洋?但偏偏这样一个将心灵敞开去吸纳知识的宝玉,世人却说他“不喜读书”,这究竟是该从何说起?不如让我们从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看起,来看袭人劝宝玉要改的三件事中的一件: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念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恼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你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
  从袭人所劝的言语中我们得知,宝玉不但不喜读书,而且时常对读书人批驳诮谤,凡那些读书上进的人他便叫作“禄蠹”。“禄蠹”是怎样的人呢?“禄蠹”是假借读书之名而求取功名的名利之人,他们借读书之名以成其私,这些人完全不懂得圣人所指向的真理,他们是与道背离的凡夫。“禄蠹”们读书不是为了解惑以达至理,因为他们从未真正思索过人生以及自我,他们模仿别人的样子活着,但又想出类拔萃,他们读书是为了“上进”,这“上进”并非是追求圆满的不断精进,这“上进”只是为了获取外在的名利。同是读书,有些人是为了追求永恒的真理,有些人只是为了沽名钓誉;同是读书人,他们之间却有着天壤般的差别!对于那些不能解圣人之意的人,宝玉怎能不批驳诮谤呢?对于那些不能解圣人之意,但又另出己意、混编乱纂,以文字误人的人,又怎能不令人深恶痛绝呢?
  宝玉不喜读书是不喜借读书之名而获取功名,宝玉不喜读的书是那些为获取功名而编撰的乏味之书。宝玉读书是为了自我的快乐,是为了追求真理以及寻找生命终极价值的独自摸索,宝玉读书是通过文字与那些觉者们用心灵快慰的交谈。听取圣人的教诲与圣人交流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因为在这样的文字里隐藏着永恒不变的真理,但这件神圣的事情却被那些“禄蠹”们荼毒了,他们假借了圣人的名号却偏偏要走向“道”的反面,不但令自己的灵魂堕落、天真尽失,同时更造作出无穷的祸事与罪恶荼毒他人的生命!
  如果我们从此处看到了宝玉“极恶读书”的根本内核与立场,我们就不得不对宝玉投去深深的敬意!谁会为恪守真理而选择不幸的遭际作为代价?谁会直去圣人所言的至真之处不被邪谬的歪理困惑?谁会持守住灵魂本真的澄明而决不与污浊世界同流?越是透彻了生命里的至理便越是能看到污浊俗世不幸的迷途,越是理解了圣人之言就越是不能容忍那些引人入偏颇邪谬的文字,宝玉从“不喜读书”终将发展为焚书!宝玉是一个非凡之人,宝玉注定被庸人所不解。
  这样的一次更深刻而坚定的叛逆来自于贾政对宝玉的棍棒教育之后,我们来看第三十六回中的一段:
  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吩咐他“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了这句话,越发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
  在贾政的暴力教育之下,宝玉非但没有妥协反而更坚定了,曾经因顾及父亲面子而有的勉强应付,在贾母的庇护下也到此为止了。宝玉再也不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功名学问之上了,他完全活在天性与自然里,生命里没有了一丝的扭曲,他畅快的沉浸在生命的和谐里,在大观园的女儿国里畅游!
  可是即使是纯洁如水女儿们的王国,也会有压力朝向宝玉。觉悟的第一步是要与污浊的世界决绝,第二步才是慈悲大力的回归,这将是一个圆融无碍的境界。即使都是觉悟之人,他们也会在不同的层次里独自探索,他们也会用自己独特的风格向世界示现。我们不能否认金钱与权利的力量,但用这样的力量广行善举还是造作恶业却全凭你的驾御!选择驾御这种力量还是选择驾御更深刻而微妙的力量,也要全凭自由的觉者的喜好!宝钗已走入了那个圆融无碍的任由自在的境界,她的心灵不会受到污浊世俗的一丝污染,宝钗的劝导有她的因由,这样的劝导里蕴涵着无所畏惧与抒发大慈的深刻内核。此时的宝玉还没有完全读懂宝钗的圆融无碍与最为丰富的洁净,宝玉此刻错失了宝钗,但他却并未错失真理。宝玉的悲伤与愤怒有他的坚决,在这坚决里我们看到的是勇者的孤独与果敢坚毅。
  钓名沽誉的国贼禄鬼为宝玉所不齿,这样的人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有愧于宝贵的人身!与道同行的觉者崇尚无为与自由,权利无法激起他们的渴求亦无法减损他们的功业,成为国王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理想。在世袭的皇室里,成功的政治家总是罕见的。国家的权利总是被一群又一群的庸人主宰,强权成为欲望世界的顶峰,成为欲望与意志的最高展现。欲望的顶峰里掩藏的是暴力以及流血,扼杀的是生命的灵性以及真善!回顾历史,我们又能看到几个强者站在权利的颠峰上而不被贪婪的欲望扭曲和撕碎呢?这样的大勇大悲者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真是少之又少!人类的一切不幸都来源于强权与欲望的联合,欲令智昏,拥有了强权的统治者又有几个是头脑清明的呢?在强权霸道的社会里,贪婪的欲望注定了从事政治的人物中罕有一流的天才,更多的权利是落入了二流、三流、乃至末流人的手里,这就是为何在中国的历史里和谐与鼎盛总是转瞬即逝的根本原因。这也是宝玉决不假借读书去寻觅一条仕途之路的根本原因。
  身为男子的宝玉保有了自我的洁净,本来洁净的女儿们竟被功名利禄污染,纯真性灵的失守最令人痛心疾首!因此,宝玉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在宝玉这看似过激的行为里有着无比悲痛与惋惜的深情,他用自己叛逆的行为做为唤醒,他从心底向这个世界发出了呐喊,只有纯真的性灵才是至贵与至尊,鲜活的性灵永远也不该被那些死去了的文字引入迷途!
  宝玉在众人的不解中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一步是对自我的超越与扬弃。当一个人的心胸与智慧变得更为辽远之时,他一定会抛弃那个曾经的自我而进入人生更高的一个境界,这样的抛弃是成长也是得到,这就如同当我们发现了生命之钻后,便会不经意的丢弃原来在手中紧握的石头。当一个人得到成长之后,必定有一些书会被他抛在身后,必定有一些烦恼与困惑会被他抛在身后,这样的抛弃是进步的必然亦是成长的必然!宝玉此时所焚之书一定是那些不能解圣人之意,无故生事、立言竖词、罕有真理闪光的该焚之书。
  宝玉这生命内部最根本的变革与成长,宝玉这最清醒与痛心的举动,无人了知,在众人的眼里他只是疯癫的更为不堪,这是觉者的孤独,无可避免的孤独!觉者用心灵与真理交合,一切的迷雾都将不能成为阻碍,他有自己评判事物的标准,这标准不被任何俗物干扰而会直去事物的本质。因此,众人所认为的正经话,在宝玉看来最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混帐话”,因为宝玉看到了这些话里有“人为”的造作,正是这狭隘的“人为”,遮蔽了生命纯真的本性、使生命偏离了天地的大道!不如让我们再来看三十二回里的一段: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假以读书沽名钓誉、交接豪富、钻营俗务的“经济学问”,被宝玉所憎恶!执掌权柄、游弋于富贵之间,假借斯文之名,整日蝇营狗苟的为私利而奔波的贾雨村之流,决不可入宝玉这一流人物的眼目!对人性与灵魂在繁华与浮躁世界里的堕落,宝玉悲愤的感到惋惜与伤痛,抛弃生命宝贵的本真去迎合污浊的俗世是“混帐”的行为,劝导他人放弃纯真的自我去同流合污的话在宝玉看来自然是“混帐话”。宝玉是将世间的洁净与污浊严格的定义了,因此在湘云、宝钗劝导之时便有了最激烈的反应,这反应里有悲愤,但更有深切的惋惜!圆融无碍的慈悲回归是觉悟之后的一个更高的层次,没有是非与善恶的人没有开悟的机缘,没有能力固守自我洁净的人亦没有开悟的机缘,宝玉的坚守没有错,湘云、宝钗的劝导亦没有错,只是他们身处不同的人生处境与境界。
  对于那些穿着“道”与“德”的外衣,却虚假的走向庸俗与罪恶的人,宝玉的态度是决绝的,但对于圣人们所言出的真理,是永恒的亦是宝玉所信奉的。宝玉极恶读书,是极恶为猎取功名而读书!因为他看到这条道路是如何偏离了生命的大道,是如何使宝贵的性灵遭到涂炭,是如何将生命本然的天真陷入了不洁之地。因此,宝玉极恶读书,并且不可扭转!在拥有强大世俗力量的世界里,宝玉这样的决绝不但注定了他的孤独,更注定了他的不肖,以及被见弃于世道的不幸。即使注定不幸,即使注定孤独,宝玉也决不会抛弃宝贵的自我,而与那些追求浅薄物质世界的庸人站在一起,即使这庸人的数目有多么庞大,他们也无法动摇宝玉的真纯。宝玉独自一人用真纯的性灵挑战这个污浊的世界,他用决不妥协的坚持保守着自己灵魂的净土,他勇敢无畏的独自追求着真理!
  要保守灵魂的洁净、勇敢的追求真理却决非易事,它的艰难之处在于孤独的自我不是要与陌生的世界交战,他是要与将自己身陷其中的熟悉的生活交锋,陷他于孤独之境的并非敌人,而是他深爱的亲人。观念可以杀死一个人,观念可以杀死一代又一代的人,观念亦可以令亿万生命陷入麻木迷茫的生活,令他们从生到死都不曾有过一瞬的觉知!他们一生都在被他人的好恶所左右,他们丧失了独自思考的能力,他们丧失了独自追求快乐的能力,他们丧失了鲜活的生命,他们将自己蜷缩在成群的庸人中间,寻找只因数量巨大而有的一丝可怜的安全。宝玉挑战的是腐朽的、麻醉人生命鲜活的、丑陋的观念与束缚,这样的挑战只有无畏的勇者、慈悲的觉者能够做到。因为这些错误而狭隘的观念伴随着生命的成长流入了人类的血脉,几千年来它们变成了基因一代代地实现着束缚的传承,懦弱的人难逃这样不幸的轮回,他们的生命丧失了太多的自由和选择。太多人的命运与生活被这些基因和血液里的毒素所左右,真正的自由他们从未碰触过,他们只是在这样不幸的轨道中重复与滑行,终将会越来越远离生命的本真,在人生的旅程里他们将会永远的迷失自我。
  这样不幸的迷失并不是离我们遥远的陌生人,他是我们身边的人,他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
  每个人所要走出的第一步都是自救!宝玉决不与庸俗世界同流合污的决绝,是个体生命的觉醒,这样的觉醒里有自我的解放和自由,但这个体的觉醒亦注定会有来自世俗世界里不可躲避的迫害!如果你觉悟了,那么来自于俗人的迫害就不可避免,对待这样的迫害,觉者只能以宽容的慈悲作为回答,这就如同耶酥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他所说的:“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于那些迷途的人,觉者除了给予慈悲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宝玉在生命里遭到的第一次迫害,并不是来自于外在的世界,而是来自于他的家庭,来自于他的父亲。宝玉的父亲给了宝玉第一次棒喝,这棒喝不是要宝玉觉醒,而是要将一个尊重生命性灵的觉者拉回俗世,他要宝玉放弃自我去迎合庸俗的浊世,他要宝玉留意功名,牺牲自我以光耀祖宗。可是一切以牺牲自我为代价的奉献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宝玉怎会屈就!“不肖种种大承笞挞”是宝玉和其父的必然冲突,这样的冲突源于对生命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懦弱的生命被外在的世界所塑造,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要迎合这个俗世的喜好,“自我”遭到来自于自己的最残酷的蔑视,“自我”必将在挤压中变得扭曲。这样的人是宝玉的父亲贾政,这样的人是红尘里的尘埃,他们弥漫在我们的周围,抑或也是我们的父母和朋友,愿我们能够觉知“自我”扭曲的不幸,愿我们能在自己的身上切断这不幸的轮回,愿我们能从觉知中获得解放与新生!
  外在的世界虽不能给予我们真正的快乐和成功,但外在世界以及因缘的合和却能够给予我们一些浅薄的力量以及强权,贾政可以依凭一个父亲的身份,在“爱”的旗帜下对宝玉的肉身实施暴力。也许在此处有人会说,父亲教导儿子怎能算做暴力?看啊!我们根深蒂固的、中了毒的观念无处不在的发作了,这是对强权的认同,这是对生命平等的最根本挑衅,这是对他人生命的不尊重,但更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宝玉和其父亲的冲突必然的等在那里,不可避免!这是一场灵魂力量的较量,贾政认为人应该适应俗世,以此获得生存和光耀。但在适应的过程中“自我”一定会受到挤压和扭曲,只要有过一次妥协,便会有无数次的妥协等在后面,为了获得俗世里的荣耀,“自我”终会变得无足轻重,因此这样的观念迫使贾政要宝玉在棍棒之下向世俗屈服,放弃“自我”的高贵!宝玉承受了这样一场棍棒的强暴,因为它来自于父亲,但宝玉并未对父亲有一丝的妥协,他坚守着自己灵魂的净土,决不向污浊的俗世有一丝屈服。在宝玉挨打后,黛玉眼睛哭的肿得象桃儿一般,抽抽噎噎的向宝玉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竟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来自于贾政的棍棒不但未让宝玉屈服,反而令宝玉越加坚定了!在这样一场灵魂的对峙中,失败者是那个实施强权的父亲,胜利者是这个大承笞挞的儿子!
  如果与俗世斗争的胜利是这么容易得到,那么一定会有更多的生命走向无畏和觉悟。在宝玉心底这样不妥协的胜利更有着令人深切的痛楚,这痛楚与孤独紧密相连,这样的浓愁深远的没有尽头,它只能化做绵绵不尽的悲悯,深藏于心底,抒发于万物。但来自于庸俗世界对洁净灵魂的迫害不会有片时的歇止!
  如果贾政给予宝玉的只是肉体上的暴力,那么,宝玉的母亲王夫人给予宝玉的就是精神上的暴力。随着抄检大观园,司棋被逐、晴雯夭逝、美优伶情归水月庵等一系列不幸事件的发生,每一件不幸的事件都给宝玉的灵魂以深切而无法愈合的刺伤,宝玉藏身的那个洁净之地,那个纯洁女儿们所构成的花样的王国,被残酷而彻底地击碎了!孤独而洁净的灵魂没有了立足之境,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俗世里的母爱!当一切都被残酷的暴力践踏了之后,也许宝玉还有心底里那藏在灵魂深处的爱情,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还有黛玉与他息息相通、互怜互爱,能与黛玉生死相守便是他唯一的愿望了,但他心灵深处这最后的阵地也必将被摧毁,摧毁者是那个把他当做命根子般“爱”的祖母!这是难逃的宿命,这是宝玉身处的世界,这也是我们每个人身处的世界!这是宝玉的不幸,这不幸令我们呼吸到了熟悉的味道,宝玉这最根本的不幸与我们每个人的不幸是那么息息相通,在这样的不幸里有着最为深广而普遍的意义。这不幸是宝玉的不幸,是我们每个人的不幸,更是我们整个人类最为深痛的不幸!
  当一切美好的存在都被摧毁了,你还能做原来的自我吗?你还能够昂起高贵的头颅坦然的活出自我,而不苟且偷生吗?你还能够时刻觉知而鲜活的拥有生命的丰富,而不被麻木掌控吗?当面对不幸时,你是否拥有超越命运之上的无畏与勇力?当你第一次面对世俗的逼迫,你是否想到过这样的问题?这是每一个生命都不可回避的问题,你可曾认真的思索过,你可曾为自己寻找过一条出路或是答案?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规律,生、住、坏、灭是宇宙万物的规律,你是否思索过自己短暂存在的意义?
  当一切美好都被摧毁了,宝玉仍做自己孤独的宝玉,一切的梦想、一切的依凭都化做虚无之后,宝玉看到了世界的本真,自我的本真,宝玉走向了一个绝对自由的境界,这自由从悲痛中诞生,再也没有一丝的依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这样一个自由的生命了,他将超越一切经历与苦难活在每一个鲜活的当下,生命在此刻得到了全然的回归与全然的圆满!
  这样一个回归历经了因缘幻相破灭的痛苦,当一切虚妄被撕碎与穿透之后,真相赤裸的站立在了宝玉的面前,万物的不住不留、永恒的虚空是最根本的真相!当下的存在便是生命的全部,完全的自由与圆满即刻便完整得到!而这样一个最圆满的回归源于对本真灵性的呵护与坚持,宝玉走向觉悟与回归道路的起始源于“极恶读书”的叛逆,回归的道路艰辛而痛苦,但宝玉却走得坚决,他坚决的走向了全然的解脱。
  如果我们读懂了一个生命最深切与鲜活的体验,如果我们了知了真理要用全身心去体悟,那么我们就会在宝玉看似矛盾的思想里找到和谐。也许我们无须将自己深埋书海,从中去辨别儒释道传承的偏颇与光辉,也许我们只需要打开心扉,让纯真的灵性与真理交合,这样我们就能从复杂的世界里理出头绪,看清圣人所道出的真理,以及庸人所走出的偏颇。
  宝玉骂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是“禄蠹”,但宝玉从来也不曾毁谤过儒家经典;宝玉毁僧谤道,但他的生命里却贯穿着万物皆为有情,以及天人合一的佛道至理。宝玉叛逆的是世俗的丑恶,宝玉回归的是生命的至真与大道。如果你将纯真的性灵与真理交合,那么一切的事理都将变得无比明晰。无论我们说宝玉对儒释道是批判还是继承,都将不够贴切,或许我们该说宝玉对儒释道中所包含的真理有着最深切的共鸣才较为准确。真理只有一个,无论是哪位圣人用何种语言说出,他们都是在描述同一个真理,不同的只是语言的方便,以及多样的载体。真理永远是鲜活而有生命的,它决不是死去的和僵化的。但是太多的庸人迷失在圣人的文字里,他们留下了糟粕,去掉了精华,死去了的文字变成了束缚思想与行为的典范,变成了统治者扼杀生命性灵的替罪羔羊,文字所承载的真理却被远远的抛弃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打着圣人箴言的旗号毫不犹豫、轰轰烈烈地走向了真理与大道的反面!
  如果你能够解读了这样一个悲哀而宏大的人类奇观,那么你就能够解读宝玉的一切怪诞,你就能够解读觉者们的孤独和庸人们的偏颇。
  孔子的儒学探索着人类行为的社会属性以及人类社会和个人人格迈向完满的进化步伐,他是一个孜孜以求的不断对真理进行探索的伟大学者。孔子并不象是老子或庄子一类的天才,他更象是一个特别勤奋而有毅力的普通人,因此他的学问才是那么贴近平常人的生活。孔子的“君子”概念也不象庄子所提出的“真人”、“神人”、“圣人”那么高渺难触,因此他所提出的关于“君子”的规范离我们才不遥远,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够通过规范自己的行为,洁净自己的心灵而一步步的成为人中的君子,完成人格的完满。儒学是那么亲切的贴近生活,它适合更多的人,而不仅仅是人中的精华。儒学具有更大的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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