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之灵手镯怎么获得是不是只有归来和新玩家才能走

《校花的贴身高手》章节列表
校花的贴身高手作者:
类型: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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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的贴身高手》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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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作者:紫微流年(完结/武侠/悬疑)
(晋江完结/武侠/悬疑)
总下载数:71 非V章节总点击数:1734626   总书评数:22062 当前被收藏数:3819 文章积分:101,250,728&&
左卿辞不露声色,“与我在一起很难受?”
“你很好。”她的话语略停了一瞬,“可在你身边,我永远是个贱/人。”
他没有再说,一掀锦衾将她裹了进去。
-----------表示男主是个流氓不用怀疑的分割线----------
一个是妙手飞贼,正教弃徒,大道千条偏直行的愚者;
一个是候府公子,风华无双,任性凉薄无羁束的恶魔;
一卷山河图,开启一段因缘邂逅。
若是相思惟一寸,谁量曲中情短长。
------表示文案无能还是看正文吧的分割线---------
这篇写了两三年,断断续续好歹完成了,和以前的人物有点不同,能不能被喜欢实在没底。
亲们看着不习惯想弃想吐想殴打千万表告诉我,跪谢。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卿辞,苏云落 ┃ 配角:殷长歌,沈曼青,苏璇 ┃ 其它:一寸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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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武侠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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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一寸相思》《风语传说》《蔷薇之名》《夜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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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看了,多谢楼主!
谢谢贴书,辛苦啦!
总评分:&财富 + 300&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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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1:3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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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停云榭
  金陵八月暑气未消,蝉声正噪。
  长街上人来人往,玄武湖畔垂荫深浓,离湖岸数丈之遥是金陵最负胜名的的停云水榭。这幢酒榭建得精巧,斗拱飞檐落于数根深植湖中的巨木之上,坐于湖中却离水而踞,全凭轻舟迎客往来,远望去犹如落于云水之间,尽揽湖光水色,四时风雅无边。
  这本是金陵赏景一等一的去处,自落成之日即宾客盈门,歌乐不休,今日水榭依然喧笑如常,干瘦的说书先生堂木一摆,正到兴起。
  “本朝开国时便有定国三候之谓,指的正是靖安候、威宁候、昭平候。这三位均是武候,以军功起家,世袭爵禄。其中威宁候长驻金陵,昭平候因祸被削,能领军靖边的唯有靖安候。这位左候爷用兵如神,杀伐狠决,有左天狼之称,曾以三千兵马破蛮族六万大军,令蛮人流血飘橹,兵溃如山,十余年不敢纵兵劫掠,边塞百姓无不感恩。”
  靖安候勇悍之名已久,在朝在野甚得人望,说书先生讲得锵铿有力,茶客听得也是心驰神往,突然他胡须一翘,话语忽转:“不过今日所说一事,却是一件新鲜事,靖安候的长子失踪多年,突然归来。”
  茶客纷纷交头结耳,有年轻不解事的问道:“长子?靖安候府现下只有一位公子与一位**,何以又来一位?”
  说书先生得意的抚须:“这桩秘辛说来话长,也难怪各位不知端倪。”
  茶客兴致大起,叫嚷着要细说,钱币叮当如雨飞落案上,说书先生吊足了胃口,这才从头说起来。
  “左候早年入营未袭爵之时,一次逢边关罗幕人来袭,两军在夜啼山交战,众寡悬殊,左候身受重伤又逢沙暴,失途于荒野,人人只道已无生理。谁料候爷福大命大,率残部潜伏于戈壁荒漠之上,数月后以奇袭大败罗幕人,此事诸位应该都曾有听闻。”
  底下的茶客叫好:“不错,我听闻候爷斩了上千人头,杀得罗幕人奔逃千里。”
  “候爷在那时偶然邂逅了一位红颜美人,在边塞诞下一子。几年后老候爷病逝,圣上诏旨袭了爵位,又赐婚安华公主。候爷重情,将相伴多年的红颜也迎入了府中,可惜美人薄命,不多久在生女时难产而亡。”说书人啧啧叹道,不无惋惜,“她留下的左**后来被送入宫中教养,而长子或许是福薄,体弱多病染了咯血痨,公主费尽心思延请名医,不知怎的一天夜里竟被人掳走了。那时左候在边关征战,无暇归来,京兆府寻了数年始终不得,案子虚悬至今。”
  茶客中有年长的听过一些传闻,年轻的多是首度知晓,咋舌道,“谁人如此大胆,敢劫掳候爷唯一的血脉,听闻候爷夫妻不睦,难道就是因此而生隙?被过继的那位倒是走了鸿运。”
  说书人拈须别具意味的讪笑:“可不正是,公主后来一直无所出,便从宗族里挑了一位过继,总不能让左候就此断了香火。过继的那位公子也十分知礼,勤修武艺弓马精熟,行事又端方,颇得世家赞誉。公主数年前染了怪疾不良于行,他早晚问安,侍奉如亲母,确实也对得起这一番造化。”
  茶客中有人哗笑,“那又如何,而今候爷的亲子突然冒出来,继子可是尴尬得紧。”
  另一人驳道,“亲子不过是庶出,又失踪多年,谁知品性怎样。安华公主为圣上亲妹,身份何等高贵,若她坚持让继子袭爵,只怕候爷也未必能逆。”
  底下乱哄哄的交头结耳,有人支持继子,有人支持候爷亲子,一时各有道理,争得脸红耳赤,说书先生胸有成竹的喝茶,待议论低下去才又开口,“这确也是两难,公主爱重从小养在身边的继子,可候爷必然更看重自家血脉。听说那位长子是被世外高人带去医病了,如今病愈回返,犹如遗珠复得,岂有不喜,只可惜此子不曾习武,长成后弱质彬彬,全无候爷勇武之风。”
  茶客中有人闻之摇头:“左候爷一世英雄,如何能将爵位传给文弱之人。”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染了咯血痨还能痊愈,此子可谓命大,不会武算什么,靖安候府世袭爵位,此前不也曾数代未出将军,直至左候出世才算实至名归。”
  还有些茶客关注的更为实际,“不知是哪位神医这般高明能医死痨,只怕与方外谷的圣手相比也不差,若是此子能召来神医给公主解去沉疴,说不准公主一喜,爵位就定了。”
  说书先生嗤之以鼻,“就算有偶有奇人,如何能与方外谷这等圣地相较,若不是实在难寻,早被求医的贵人挤破头了。”
  众厢茶客随之叹息,传说方外谷医道精绝,圣手云集,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然而隐于**山之中,兼又开价奇高,且不说寻常人诊不起,就算有达官贵人愿以千金续命,也难觅其途而入。
  茶客们嘘叹了一阵,话题零落,说书先生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去,堂木一拍又起了新话头:“若说近日武林,也有桩趣事。”
  一句话又吊起了胃口,茶客们纷纷催促,说书人摇头晃脑:“诸位可知,当前江湖上最厉害的贼是谁?”
  茶客中立时有人叫嚷起来:“飞寇儿!”
  说书人喝了一声赞道:“台下所言不错,飞寇儿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正是近年缉榜上的头一份。河东赵公伯家藏百步外可见寒光的夜明珠一枚,爱若珍宝,时常把玩,一次与友人共赏后不翼而飞,迁疑于挚友几至破脸,直到发现屋角掉落的一枚墨丝盘云结,才恍然明白竟然是飞贼下了手。汴州金刀门掌门钱开泰为贺淮南太守的生辰,重金购得白玉观音一尊,那观音颊上玉色微沁,望之栩栩如生,端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却在进献的前两日不翼而飞。藏珍库重锁完好如初,淮南太守闭锁城门连搜十余日,巨额悬红至今无人能领。”
  说起宝物,说书人滔滔不绝,意兴难遏,堂内众人听得也是兴致勃勃。
  “太原柳中池家赀逾万,富甲天下,豢养高手无数,挡不住飞寇儿空空神技,痛失心头宝爱的南海珊瑚树,气得柳中池三尸暴跳;再有襄阳解候夫人的嵌金火狐裘、通州陈家珍藏的衔碧翡翠鸟,还有这次云阳赵家失窃的绿绮琴,无一不是罕见的至宝。赵老太爷亲自上门请了神捕燕归鸿,这神捕果然不凡——”
  底下有人哗笑起来:“神捕追索飞寇儿数年,飞贼依然逍遥法外,就算赵老太爷把他请出来又有何用。”
  说书人提高声量将杂音压下:“只怪那贼太狡猾,每次现身形貌不一,各处画影图形厚厚一摞,竟无一张相同。此贼精擅易容,行事又滴水不透,如果不是他太过张狂,在案场均留有一枚结扣,不少失主甚至疑为内贼所窃。寻常捕役连飞贼的边都摸不着,而燕神捕此次在云阳一举将其击伤,离擒获仅有一线之差。”
  “好容易交上手,怎么还是让这贼跑了。”一名茶客遗憾的摇头。
  另一茶客哈的一声笑道:“莫不是神捕大人那日喝了酒,有些手软?”
  堂木重重一拍,说书先生正色道:“莫要小瞧了此贼,武林榜中无庸手。鬼眼罗迦黄泉引,一匠双老三绝手,九戟追魂玉狻猊,修罗燕捕素青颜。这四句中所提到的武林中最顶尖的十余人,无不各有所长。”
  说书人对这些武林人物了如指掌,说来熟极而流,“鬼眼罗迦远去东瀛,黄泉引数年未现江湖。除开这两个凶名最盛的,余下的天地双老,修罗刀,玉狻猊,九纹戟,追魂琴,素手青颜,哪一个不是名震一方。三绝手中的妙手飞寇儿神出鬼没,除了燕神捕,还有谁能捉到他半分影子。”
  茶客中有人起哄:“这贼出名不过是因为能偷,论功夫如何及得上其他英雄。”
  说书人嘿笑一声:“我且问一声,这贼来自何处?师承何人?身手如何?是老是少?历年可曾有一次失手?”
  茶客面面相觑,竟无一语回答。
  说书人的气势顿时盛了几分,扬头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决胜,这贼如此神秘,作案无数,却在神捕手上吃了苦头,可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茶客一听确有道理,三三两两附和起来。
  说书人精神大振,仰首将残茶牛饮而尽,开始道起神捕的传奇事迹。
  边角一名不起眼的灰衣少年站起来,默不作声的往茶盘里丢了几文钱,挑开垂幔走出了茶堂。
  正在闲磕的店伙见幔帘一晃,惊觉该让船夫送客上岸,追出去却不见人,只见湖水淡淡起鳞,近岸蝉声阵阵,一切全无异样。
02、飞寇儿
  停云水榭第三层,右边一溜雅间,中间的场子开扬轩敞,摆上十余席毫不拥挤,今天却收拣得格外空阔。
  三面湖光,丝帘半卷,清风徐来,仅坐了一个锦衣玉服的青年。
  青年轻逸的把玩折扇,仿佛在等什么人,象牙雕成的扇骨莹润如脂,名贵非凡。
  随着一阵风过,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个少年,样貌平凡,市井中随处可见。
  青年毫不意外的瞥了一眼漏壶。“戌时二刻,不错,你还是那么准时。”
  少年没有回应,在他对面坐下。
  青年轻松自若的打量:“自盗绿绮琴后数月未见,近来可好?”
  半落的垂帘滤淡了阳光,映在少年的灰衣上,让他看来如一个沉寂的影子,声音也如影子般虚淡,“要什么,酬金多少?”
  青年不答反问,“你对靖安候府知道多少?”
  少年怔了一下。
  “放心,不是让你去偷,谁敢不要命了开罪靖安候府。”青年夷然一笑,在案上叩了叩折扇:“真有人敢开这样的盘口,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敢接。”
  不是目标,那就是雇主?少年微蹙起眉。
  青年给了答案:“不错,靖安候府是此次的东主。”
  沉默了一下,少年仅有一句简单的回语。“你清楚我不接这种生意。”
  “我知道你有不接权贵的惯例,这一次事有不同。”青年精擅说服之道,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靖安候府极为慷慨,开出的酬金非比寻常,足有二千两黄金之巨。”
  这个价码令人震骇,少年的眼眸不由自主的睁大,一双眸子在日影下极黑,沉没的似乎能吞没光线,怔了一瞬后道:“我不去。”
  对方回绝的干脆利落,青年不恼不怒:“理由?”
  或许不习惯解释,少年想了一想才道:“有重酬,必有奇险。”
  “你听那个死骗子的话已经够多,实在不用每件事都遵从。”青年毫不掩饰的嘲讽,折扇一收,翡翠扇坠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弧:“再加一条,除应许的酬金之外,事成之后靖安候会上书请旨,将你过往所犯的重罪一律勾销,如何?”
  不等少年说话,青年先行截口:“任务并不复杂,与几名武林人一道替候府公子取一份东西。”
  他将内容说得很模糊,少年也无意深问,摇了摇头:“我不与人合作。”
  青年全然不接受拒绝,侃侃劝诱:“你尽可放心,此行之人均是武林中有名头的人物,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绝不会对你不利。”
  任对方百般劝说,少年始终毫无兴趣。
  意识到抗拒过于强烈,青年缓了一缓,又道,“不为别的,借此销了前罪,免去天罗地网的缉拿,落得一身轻松难道不好?飞寇儿这名号可不怎么好听。”青年的话语精明而狡黠,每一句似敲入心坎,“我也替你斟酌过,虽然搭上一些时间,但一举可得两千黄金,算下来又无甚风险,值得一试。”
  他又说了几句,少年垂下眼睫,忽的打破了沉默:“文思渊,你能拿到几成好处?”
  面对责问,文思渊浑若无事,答得全无破绽,“候府给的佣金确实不少,劝你却是因为这一趟有利无害,你刚盗了云阳赵家的绿绮琴,燕归鸿这一阵追得紧,何不去关外避一避,等回来罪名全销,又有大笔金银入袋,岂不两全其美。”
  任是文思渊巧舌如簧,天花乱坠,少年并不上钩,看了他半晌才道:“燕归鸿难缠,我还能应付;候府难测,太危险,免罪没有必要,我总是要继续偷的。”
  少年说完就闭上了嘴,跳跃的话语文思渊也听懂了,接道,“何来危险,这次有数人同行,拼杀另有高手,说不得比你平日行事更为安全。再说你留在中原也无事可做,绿绮琴获利虽厚却惹得风头太紧,近期要接生意是不易了。”
  听出话中的胁意,少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丝警意。
  文思渊从果盘取过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气仿佛带上了三分消沉无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门财,靠的就是各方关系,万一这次惹得靖安候府不快,唯有罢手一途了。”
  水榭寂静得针落可闻,少年的眉头紧紧蹙起来:“为什么是我。”
  文思渊似乎也有些纳罕,带着似真似假的疑惑。“谁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少年放弃了再问:“好。”
  他一松口,文思渊顿时释然,“你尽可放心,这桩生意你绝不会吃亏。”
  少年又回复了木讷,文思渊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递过去。“这是我新入手的春茶,特地携过来,与你一同品一品。”
  少年对茶不甚有兴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渊拈杯未饮,似在窥视他细微的反应,“天都峰的苍澜茶生于云海交汇之处,大半都贡入宫中,价比黄金,我可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弄到,觉得如何?”
  少年的肩背硬了一瞬,托着香茗的姿势发僵,声音沉沉,“你不会那么容易受人钳制,方才都是谎话,只为攀上靖安候府?”
  文思渊一停,片刻后展开折扇徐徐轻摆,不复之前的郁态:“这么快猜出来,近两年确实长进了。”
  少年撂开茶盏,低头沉默了一会,摸起文思渊放下的核桃,“这些年我也替你赚了不少。”
  文思渊不见半分被拆穿的愧色:“不错,没有你,我绝难有如今的地位。”
  核桃在手心无声无息裂了,坚硬的外壳碎得极匀,每一片几乎是同样大小,少年看了半晌,“偷东西的是我,声名双收的是你。”
  文思渊对答之间一派洒然,“银钱落袋才是最要紧的,若非我消息精准,你又岂能次次得手。”
  或许觉得再说下去徒费唇舌,少年放弃了这一话题,“候府要什么。”
  文思渊避而不答,居高临下点了点窗外街景:“时辰还早,先看看风景,瞧这街上有几人值得留意?”
  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已过,从水榭望去,岸边一派繁华。大小摊主铺陈着绫罗丝缎,钗环珠玉,年轻的店伙高声炫货,貌美的胡姬当垆卖酒;卖莲子羹的、卖糖果的、卖糕饼的小贩星散揽客,街头街尾人**攒动,熙攘不绝。
  扇骨遥遥一指,文思渊当先点出一人:“你看那人如何?”
  扇下所指的是一个街头缓步而行的高大男子,年过三旬,浓眉方颔,一身褐衣风尘仆仆,行止间有一种渊停峙岳的气势,所牵的马疲态尽显,显然是远道而来。
  男子抬头远望似在辨认方向,文思渊道:“此人足带红泥,应是从南门入城,余下的你能看出几分?”
  少年沉默的倚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文思渊岂是轻易作罢之人:“说说看,让我瞧你现今眼力如何。”
  对峙了好一会,文思渊也不催,少年终于开口:“此人每一步两尺三寸,下盘沉稳,长于外门功夫,造诣颇深,马侧悬的布包至少有七十斤以上,依份量而视应该是短斧或短戟,披鞍的形制是鲁地一带所用。”
  听完话语文思渊也不点评,指向街心另一人,“那一位又如何。”
  那是一个双眉如刀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阴沉。
  这一次少年侧过头看得稍久:“很危险,行走时身直步弓,随时都在戒备,目光在扫视街市利于伏击之处,此人警惕性极高,怀中藏有武器,可能是短刀或短剑,这样的习惯必定是刺客。”
  文思渊钦赞的一点头:“再看看那两人如何?”
  象牙扇骨在阳光下一引,掠起一道炫亮的光,指向一对刚从街角转过的男女。
  那一对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女十分出色,男的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女的仪容清雅,秀美端庄。两人气质迥异于常,如一对傲然出尘的鹤,在喧嚷的街市中格外触目。
  黑沉沉的眼眸乍然收缩,少年下意识身形一退,又突然醒起,看向身侧的文思渊。
  檐影下,文思渊也在看他,精明的面孔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
  空气似乎凝冻了,又仿佛是错觉。
  半晌之后少年别过头,嘴唇干干的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文思渊收回视线,泛起一缕隐秘的笑,话语间有一丝欣然得意,“沈曼青、殷长歌,号称天都双璧,正阳宫掌教金虚真人之徒,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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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风华貌
  正阳宫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一个老妪,她会躬着腰虔诚的告诉你,那是灵山上一座有求必应的道观。
  问一个老汉,他会捋着胡须告诉你,那是一座仙府,里面有无数得道的真仙。
  问一个壮汉,他会祟敬的回答,那是武学圣地,在那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可横行江湖。
  问一个少女,她会痴痴的发呆,说那里有无数鹤衣广袖,俊美出尘的青年。
  三个字,落入耳中,似乎连空气都多了一层空灵渺远。
  正阳宫究竟是什么?
  它是巍峨浩荡的天都峰上的一座道观。
  如果没有百年前一位从古籍中得到秘藏道经,悟出道家早已失传的剑法及轻功身法的道士,正阳宫仅是一座香火冷落,名不见经传的小观。
  没人知道那位道士是如何发现了那本秘藏,更无从得知他是怎样潜心暗修,直到年届四十才离开天都峰踏足红尘。
  一袭道服,一柄古剑,只影入江湖。
  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十五年后,他封剑退出武林,回到天都峰修道,挑选灵慧的孩童收为弟子传习剑艺,更以过人的智慧研修道藏经卷,十余年后不但未老,反而日益轻捷矫健。人们传说他已上窥天道,跳出三界,俨然如神仙中人。
  无数仰慕者远道而至,小小的正阳宫客似云来,香火日盛,天都峰成了远近闻名的灵山,正阳观也成为了武林中一处圣地。
  建安三十六年,武宗好道,亲上天都峰。
  或许也唯有皇帝的身份和威仪才能让绝足红尘的仙人破格相见,武宗皇帝在天都峰停了三日,其间品茗叙诗,谈经论道,问天下大势。天子留于山上的最后一日将天都峰赐予正阳宫所有,敕令地方不得轻扰。
  从此正阳宫车马不绝,前山有达官贵人进香陈愿,后山有高人隐士坐而辩道,红尘方外各得胜境。若干年后先人化去,天都峰依然兴盛,历经五十余载依然香火不衰。
  天下好道者,好武者尽慕其名,不少世家将后人送入观内修身学艺。然而正阳宫一直禀开宗祖师训令,唯有最出色的英材才能被收为真传,以至凡有弟子入世,必然艺业惊人,名动江湖。
  文思渊腰带上的玉饰灿然生光,嘴角盈着心照不宣的笑,看来正如他奸滑掮商的身份,“这二人与你同为武林榜中人,不妨点评一二。”
  少年的视线掠过,突然一暗:“玉狻猊殷长歌,素手青颜沈曼青;鲁地用短戟的想是九纹戟陆澜山,还有——”
  “修罗刀商晚。”文思渊恰到好处的接口。“与你一样,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
  少年的神情悚然而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和商晚是我约谈,其他的全是冲着候府的面子。”文思渊语气圆滑,不慌不忙的解释,“商晚刀法诡奇,心性狠辣,当年直取连环寨十二位寨主的项上人头,刺杀之术精绝;陆澜山曾诛杀哪咤臂及鬼煞等魔头,其人行事稳健,中正公道,赞誉颇多,候府借其挚友重托才请动了他;殷长歌与沈曼青是正阳宫青年一代的佼佼者,靖安候亲笔修书才说动了金虚真人。这场金陵之约,武林榜中的高手请动了四人,加上你飞寇儿——公子指定的第五人,可谓空前绝后。”
  少年默了一刻,忽然身形一折如电掠出,在数步外一间雅座门上连击两掌,整扇隔扉蓦的轰倒了下去。
  看似坚厚的隔扉竟是竹片漆制,薄如纸绢,房间内坐着一个青年,墙倒了半点不惊,徐徐立起。
  日影映在一袭淡青衣上,犹如月华满襟,未辨其容已觉得清俊无伦,一双上挑的长眸光华流转,风姿如玉,一时间湖光山色都黯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僵直,绷了一刻才道:“候府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音清越动听:“好眼力,不才正是靖安候府左卿辞。”
  一个侍从自楼梯口现身,利落的躬身通传:“禀公子,陆澜山、商晚、殷长歌,沈曼青四位已至,在楼下等候。”
  文思渊适时一拱手:“金陵玄武湖八月廿九,戊时三刻停云水榭,应公子之令所邀齐至,在下幸未辱命。”
  失踪多年的候府长子左卿辞。
  一个痨病多年的人不该这样好看,一个庶子更不该有这样优雅的仪态,简洁的衣饰衬得他气质殊然,文思渊与之一比,立时显得雕琢过度,落了下乘。
  他衣着简雅而低调,随身仅带了几名侍从,并无多余的排场,却有不容错辨的尊贵,犹如天生的王候。
  纵然久居天都峰,见惯了门中才俊,沈曼青仍禁不住心底暗赞,更惊讶的是同座者居然还有劣名远扬的飞贼,当文思渊引见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错愕与鄙夷。
  玉狻猊殷长歌疑惑更重,第一个开口:“承蒙候爷相邀,师门谴我与师姐下山襄助,对事情与因由一无所知,还请公子明言。”
  连飞贼都请了,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刀商晚环视场中,冷眉一剔:“此事需要数人合力?”
  殷长歌性子傲岸,听此言顿生不快,神情一肃,“这是什么玩笑,本门中人可不敢与飞贼为伍。”
  几人之中九纹戟陆澜山年龄最长,性情稳重暂未开口,不过也皱起了眉。
  靖安候府虽然地位尊贵,座中尽是一方之雄,各有气势与性情,岂会轻易听凭指派。
  局面一滞压力陡生,左卿辞如似未觉,淡淡的一点头,“殷少侠稍安勿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既已到此何必着急,不妨听完首尾再行决定。”
  他的言语并不骄人,话语从容平静,不动声色的压住了场中的波澜,陆澜山生出了一分欣赏,随之应道:“公子所言有理,陆某愿闻其详。”
  殷长歌看了一眼,捺下话语转为静待。
  左卿辞在主位坐下,文思渊轻咳一声,缓步上前:“几位应该听说过,数月前的蜀中之乱。”
04、山河图
  数月前,雄踞蜀地的剑南王谋逆,兴兵而起,蜀中烽烟大乱。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险固接控巴夷,物产丰沃。剑南王受封多年,在当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众多,时有纷乱,剑南王以平乱为名横加赋税,积敛多年,广蓄兵器粮草,最后引起重臣疑忌,联名弹骇。
  圣上召其轻骑入京询问,剑南王不肯领旨,甚而斩杀钦差,以清君侧为名率兵攻伐。起初频频得胜,帝心震怒,征调大将谴兵围击,终于借火攻重创叛军。剑南王兵败如山,溃逃途中急火攻心,疽发于背命丧黄泉,如今仅剩了残部四散逃窜。
  这些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街巷无不听闻,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长歌再次发问:“王廷大胜,剑南王身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关?”
  文思渊正等这一问:“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却不知此人遗毒无穷。剑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受封世子,在长安为质。举兵之时剑南王使人密嘱,让他先一步逃离了长安,出逃之时还带走了从宫内盗出的锦绣山河图。此图以秘法制成,薄如绢纱,绘有疆域各处地形及军防,收起不过盈寸见方,抖开来三丈余长。图中山川溪流历历可见,关隘险要无不详尽。幸好大军封阻,段衍无法入蜀,剑南王死后他一路潜行,竟然越过边境逃去了吐火罗国。”
  陆澜山听出利害,眉关紧锁:“此图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宫深藏,怎会被段衍盗出?”
  文思渊清楚要说服这些人必须足够详尽,答得十分细致,“段衍初抵京时尚年少,受命为皇子伴游。他善矫饰,表面谦逊卑伏,对上下奉礼极厚,与皇子贵戚亲密有加,频繁出入宫禁。这一次事起突然,防范未及,以至天颜震怒牵连无数,好在他未能逃入北狄一族,否则明年烽烟来袭,北狄必定长驱直入。”
  殷长歌气息凝重。“此图已落入吐火罗王之手?”
  文思渊的话让众人心头略松,“据传段衍确有将此图进献,试图挑动吐火罗侵略之心,好在国主暂无此意,仅受了珠玉将他奉为上宾。”
  话已至此,文思渊也等于道明了将众人募集而来的目的,陆澜山沉思片刻,“此图为祸乱之源,国主稍有理智便不会轻受,然而贼子有如此重宝,岂肯甘休。”
  左卿辞接过话语,淡淡一笑风华过人,“正是如此,段衍暂栖于吐火罗,一旦无望定会通过色兰转道诸国,轮番挑动。”
  殷长歌出身道门却无道家的淡泊,闻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国贼,倘若真引来外敌,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殷长歌激于义愤,沈曼青静听半晌,道出疑惑,“公子希望我们赴吐火罗取回锦绣山河图?此事危及社稷,关系非比寻常,朝中为何不谴高手前往?”
  左卿辞长眸一闪,不疾不徐的解释。“沈姑娘所虑确有原因,其一是他身边有三名厉害的高手,出入相随,击杀并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宫,机警狡惕,对宫中之人相当熟悉;其三是吐火罗王好大喜功,受其重帛相贿已允诺予以回护。如果由内廷出手,容易激化为两国纷争,吐火罗在西域份量颇重,若因此事导致他与敌国结盟,更多一重祸端,相较之下,江湖侠客行事更为隐秘。”
  陆澜山正直端方,殷长歌出身名门,俱有侠义之心,听完内情已有几分意动,陆澜山喟然一叹。“间关万里,异国奔袭,确非一人所能为。”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然而沈曼青缜密,又问出另一则疑惑,“不知公子今次相邀究竟是靖安候之意,还是宫中之令?”
  “是与不是,此刻无法回复各位,权当是我靖安候府所托;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事成宫中必会知晓。”左卿辞高深莫测,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些事不便言说,但却不得不做。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沈女侠以为如何。”
  虽然言辞隐晦,左卿辞却有一种矜雅高贵的气质,让人无法不信任。
  “说得好!”话语切中殷长歌胸怀,他心神一激,随之而赞:“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我辈英雄正当如此。”
  他一番话慷慨激越,沈曼青顿时问不下去了,左卿辞顺势道:“如此说来殷少侠愿往?我代黎民百姓在此谢过。”
  殷长歌触动性情便十分爽快:“靖安候曾为保一方安宁血战沙场,殷某钦佩已久,如今有机会效仿英贤尽一份力,岂敢相辞。”
  沈曼青仍有疑惑,然而殷长歌已然意气的许诺,她也不便再多言,唯有笑了笑。好在陆澜山也想到了同一点,直接问出:“吐火罗国形势如何,我们一无所知,风俗人情更是全然不通,纵然有心,莽撞而去未必能有助益。”
  湖风卷着水气而来,拂动左卿辞的衣袂,他的话语也似和风,足以化去一切顾虑:“陆兄所言极是,常言道谋定而后动,我已令人于数月前收集消息,筹划周密,只要即时起行赶至吐火罗,必能成事。”
  即时起行?谁也没想到这样急迫,商晚脱口置疑:“这样仓促?”
  左卿辞的语气轻缓而坚定:“必须在春季之前赶至,段衍如今对吐火罗王仍抱有期望,一旦确定对方无攻伐中原之意,必然去往他国,唯一的延阻就是冬季道路冰封。若延至春日雪化,他必已逃入色兰,待锦绣山河图流散于西域诸国,此行再无意义。”
  时间的急迫出乎所有人意料,理由又相当充分,谁也无法辨驳。
  场中寂静了片刻,一直不曾言语的飞寇儿竟然说话了。“经陇西道至金城,过四郡出阳关,穿白龙堆至楼兰、鄯善至疏勒,西逾葱岭后方至吐火罗。”
  左卿辞神色不动,没有接话。
  飞寇儿低着头,口齿有些慢拙,似乎不习惯一次说这样多,“葱岭一带冬季漫长,十月后商旅绝迹,冰雪封冻,那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酷寒,许多地方是永不融化的盐地,山口积雪覆盖,渺无人迹,稍有声响便雪溃冰崩,倾落万仞冰霜,飞鸟难逃——”
  随着话语,座中人的脸色渐渐都有些不太好看。
  “宫中的高手不会送死,唯有江湖客才会赌命。”飞寇儿最后一句话语像一瓢冰水浇下,瞬间封冻了气氛。
  三楼静得针落可闻,文思渊面色微变,掠了一眼身侧的左公子,刻意叹息一声:“我知你不愿去,何必矫辞夸张。”
  飞寇儿不再说话,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看左卿辞。
  左卿辞很平静,俊逸的脸庞如良玉生辉,不见半分阴霾,“说的不错,若此事简单易行,又何须处心积虑的约请诸位。雪山对常人而言天堑难逾,各位身怀绝技,自能逾险如夷。我已备下经验丰富的向导,全程引领攀山之路,不会有半分差池。”
  镇定的气势加上言语,左卿辞自然现出一种令人服膺的气度,“若为私利,我断不会请各位以身犯险。然而事关苍生,朝廷不便谴内廷高手远涉他国,唯有借武林之力。家父曾言事成后各位英雄可荐为宫廷供奉,我却以为此事不计功利,但凭一心,千万百姓在一念之间,诸位的去留也在一念之间。”
  一番言辞诚挚而高贵,又是出自仪容非凡的候府公子,格外令人动容。
  凝滞的气氛松散下来,陆澜山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公子不必再说,关山险阻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此事陆某应下了。”
  殷长歌剑眉一扬,随之道,“算上我和师姐。”
  商晚仿佛在想什么,眉间有些意动,半晌后冷声道:“商某愿往一试。”
  沈曼青望了一眼殷长歌,婉声道,“既然师父命我们来此,自当遵行。”
  接连的应诺让几人顿生亲近之感,唯有一人始终不曾开口,众人的目光逐渐定在灰衣少年身上,激起的情绪渐渐冷却。
  数息之后,飞寇儿道出了三个字,“我退出。”
  左卿辞不置一辞,眸光掠向文思渊。
  无形的目光蕴着深长的压力,文思渊咳了一声:“公子且容我与他私下一谈。”
  殷长歌本就看不上飞贼,截声道:“何必多言,欲成大事必经奇险,怯懦畏避之人不去也罢。”
  文思渊没有理会,趋近少年身侧:“半个时辰前,你已应诺。”
  飞寇儿声音很低,“那时你并未提及吐火罗,也不曾道明与何人同行。”
  前一句还算平淡,后一句就有些刺人,座中**雄何等耳力,每一个都听得分明,顿生三分不快。
  “若我事先道明,你早已不见踪影。”无视旁人,文思渊极有耐性的劝说:“你能在太白山出入自如,又何惧雪域之险,公子借重的是乔装易行之术,遇敌甚至不须你动手。”
  飞寇一径的低着头,衣袖上几块明显的污迹显得潦倒而疲沓,一如他轻暗的话语:“我不想再去那么冷的地方,更没那么多时间砸在关外。”
  文思渊直接忽略对方的回答:“算我欠你一次如何。”
  飞寇儿摇了摇头,“我欠不起你,也不用你欠我。”
  文思渊又道,“你关心的东西已有几分头绪,说不定从吐火罗回转便有佳音。”
  飞寇儿抚了一下腰肋,话中有点倦,“你一向唯利是图,有线索必然开价,岂会留到现在。”
  饶是能言善道,文思渊也不禁一时无词,殷长歌听得不耐,“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兄何必再劝,宵小随他自去。”
  商晚一直也瞧着飞贼不太顺眼,见百般劝说无效,冷声道:“依照江湖规矩,听了不该听的又想抽腿,必须留下点东西。”
  飞寇儿本是倚栏而坐,听了这一句便要起身,文思渊神色一紧,抬臂一阻,在飞寇儿耳畔短促的说了几句。
  大概是用了传音入密,旁人听不见内容,只见二人离得很近。情急之下,文思渊的姿势显得有些异样,他一手扶着栏靠,身形压的很低,几乎是将少年圈在臂怀之间。
  长眸不动声色的观察,左卿辞将一切收入眼底。
  飞寇儿微哑的声音透出来,分明有着不快:“你既然清楚缘由,何必还迫我去。”
  文思渊似乎又说了一句,水榭之中蓦然一窒。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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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千金酬
  文思渊蓦然退开了数步,座中人无不察觉气氛有异,同时陷入了警戒。
  飞寇儿站了起来,他的姿态已经与前一刻完全不同。微佝的身形挺得很直,像一枚落满灰尘的弃箭搭上了弓弦,激生出一种异常可怕的凝肃。
  飞寇儿的眼眸极黑,平时几乎有些木讷,这时多了一缕森寒,静静的盯着文思渊,身形暂时未动,仿佛在思索动手的后果。
  一刹那的静止令人肌肤起栗,商晚已经反射般按上了刀柄。
  文思渊的脸色异常难看,话语力持镇定,“想杀我?别忘了这里有哪些人。”
  半晌,飞寇儿才眨了一下眼。
  文思渊抑住心跳,继续说下去,“你也清楚那件事泄露出去是什么后果,何必一时冲动,何况你还需要我这边的消息。”
  飞寇儿依然没有说话,眸光微微垂下来。
  文思渊觉察到对方的杀意已然减退,接着说下去,“只要你这次应了,不管吐火罗顺遂与否,我必会守口如瓶,绝不再提。”
  飞寇儿慢慢的坐下来,按住腰肋似要把情绪压下去。
  气氛渐渐松懈下来,文思渊知道这一次的冒险成功了。
  飞寇儿抬起眼皮,眸中冷而淡,毫无表情,“你以为能成事?就凭这一盘散沙?”
  一句话激得旁听的**雄尽生不快,不等有人开腔,左卿辞出乎意料的接口:“阁下尽可放心,此行我将一路跟随,与诸位共商共议,共同进退。”
  一言落地,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吐火罗与中原相去万里,凶险难以估量,沿途要护着一个不谙武功又金娇玉贵的候府公子,麻烦可想而知。何况他尽管目前与常人无异,到底是缠绵病榻十余载的人,路上染个风寒时疫,或碰上险境受了惊吓,惹出个三长两短,即使成功取回山河图也难抵左候责难。
  众人无不觉得不妥,又不宜明言,一刻尴尬的沉默后,商晚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何必亲涉险地,我等自会将一切处置妥当。”
  “多谢各位关怀,我已康健如常,在外也游历了一段时期,不惧风雨寒暑。另外兼以医道自娱,或许在行途中还能略有助益。”左卿辞仿佛早已洞悉众人所想,“山河图攸关社稷,诸位侠士都能慨然涉险,我又何惜此身,此前已向家父陈明心意,纵有不测也是天数,绝不会迁罪各位。”
  无人回应,显然这一番解释效果欠佳,左卿辞也不在意,淡然一笑:“恕我多言,此行须协力共度艰险,不得不再问一遍各位的心意,如有不便,但请直言。”
  这次沈曼青第一个出言,她容颜秀美,决断时有种柔婉的英气,“我与师弟愿往,助上一臂之力。”
  陆澜山长啸一声,啸声不大却传得极远,激得湖面微漾,啸声过后他沉声道:“陆某愿往。”
  修罗刀商晚接道,“既然候府瞧得起,商某愿往。”
  商晚说完场面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等着飞寇儿,默了半晌飞贼终于哑声道:“黄金先付一半。”
  场中无人言及私利,飞寇儿一开口便索要黄金,听得沈曼青秀眉微蹙,殷长歌目露鄙夷,陆澜山与商晚均有几分不屑。
  文思渊也不觉耻,居然立时询问左卿辞:“公子以为如何?”
  左卿辞不曾直接回答,他一双长眸极好看,眼角轻挑,蕴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洒落,“黄金是区区小事,不过这位的内伤有些不寻常,适才又凝聚真气,只怕——”
  仿佛被他一语牵动,飞寇儿突然咳起来,一声又一声呛咳迸出,剧烈而难以止息,少年脊背微弓,一手紧紧按住胸肋,咳得十分辛苦。
  见飞贼形容狼狈,场中均有些幸灾乐祸。
  左卿辞语气和熙,适度的展现关切:“内腑之伤绝非三两日可愈,必须尽早调冶,可需要我把个脉?”
  听着飞寇儿的咳声越来越喑哑,殷长歌快意的冷笑:“看来神捕燕归鸿的摧脉指有几分厉害,滋味似不太好过。”
  商晚随着殷长歌一道嘲讽:“也难怪不敢应去,不如找个野洞窝起来养伤罢。”
  “不敢劳烦公子。”文思渊望着飞寇儿代为回答,话语圆融,滴水不漏:“商兄多虑了,此去行程数月,抵达之际些微内伤早已痊愈,必不致有误。”
  咳声渐渐止息,飞寇儿按住肋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明讥暗刺似乎全未听见。
  左卿辞有一种绝不让人难堪的风度,“文兄言之有理,想来应是无碍,还不知这位究竟该如何称呼。”
  这样简单的一句,文思渊居然无辞以对,飞寇儿沉默了一瞬:“落。”
  左卿辞微笑不变,复又问道:“落兄的名讳是?”
  这一次少年索性没有回答。
  不论是形象、话语还是态度,飞寇儿都让人异常不喜,殷长歌难掩厌恶,出言冷讽:“公子何必再问,哪个做贼的敢以真名示人。”
  沈曼青对此人也无甚好感,并未制止师弟的刺诘。
  左卿辞不在意的一笑,“多谢各位,无论未来是否顺遂,我在此先行谢过。势急如火,不日就要起行,若有家人及手边事务需要安顿,候府定会全力以助。”
  陆澜山也不客气:“此去历时甚久,我要修书一封交给家人。”
  左卿辞应诺:“正该如此,陆兄但请放心,信件定会呈至府上。”
  殷长歌与沈曼青奉师命而来,别无羁绊;商晚独来独往,也少有挂碍,惟有飞寇儿又生事端:“我有事要办,两个月后在金城驿馆会合。”
  飞贼又一次打破了平和的气氛,众人难忍恙意,几个人的目光都冷下来。
  唯有左卿辞语气平和如常,“落兄有急事不妨道明,定会安排专人奔走,毕竟吐火罗事急,不宜横生蹉跎。”
  飞寇儿默看了一眼文思渊。
  文思渊叹了一口气,笑容几乎有些发苦,上前一步长揖:“公子见谅,他确有要事另行处理。烦请将黄金兑成银票,放在朱雀大街上的通记钱庄,一个时辰后自有人去取,金城驿馆必不相误,文某愿为担保。”
  “何必彻辞掩饰,不外是贼性难改,想骗了钱就走。” 殷长歌简直听不下去,冷傲的话语鄙夷极浓。“文兄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奈何偏与小人为伍。”
  沈曼青听着有几分不妥,百晓公子的武功不算高强,消息探听之术却是一流,兼又圆滑玲珑,结交无数,没必要轻易得罪。
  收到师姐的示意,殷长歌暂时抑了怒气,不想飞寇儿居然开口。“我本就是拿钱行事,你眼红,不妨向候府直言。”
  一句话像点燃了一桶火油,殷长歌怒上眉梢。“谁如你一般贪婪卑琐,见利忘义!”
  沈曼青同样不快,但为口舌之争动手到底不宜,她冷淡的看了一眼飞寇儿,按住了殷长歌。
  “无妨,我相信落兄言出必践,不会让文兄为难。”左卿辞又一次化去了紧绷的气氛,转首对飞寇儿道。“也请落兄信守时限,金城驿馆再会。”
  飞寇儿不再理会任何人,径自下楼而去,文思渊也不再留,对左卿辞及场中众人略一揖辞,随之而退。
  殷长歌满心怒火发作不得,犹有余恨:“这两人编排作戏,一搭一唱,尽在耍滑腔。大事岂可托于逐利小人,公子恕我多言,此人嗜钱如命,贪生怕死,雇请又有何益。”
  左卿辞只是一笑,俊美的面庞深远难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多谢殷兄提醒。”
06、万里行
  左卿辞是一行人中最弱的,毫无疑问是个拖累,但他出身贵胃却不辞艰险万里奔走,性情又谦淡随和,甚得众人好感。这一次他携了六名侍卫,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随侍,名唤白陌,伶俐机警,不仅会武,更兼顾驭车与日常照应,一应服侍细致妥贴。
  商晚生性孤冷,与人相处总有一层隔膜;殷长歌与陆澜山一个气盛一个沉稳,性情迥异居然意外的投和,随着旅程越来越交好;沈曼青则是人缘最佳,她是唯一的女子,身为正阳宫掌教首徒,年纪轻轻声名鹊起,加上少见的温柔貌美,一行人无不对她照顾有加。
  金城地处西北,已然入了秋,沥沥阴雨不绝,过往行人全着上了厚衣,傍晚时霜风拂面,寒意森凛,与风光明媚的金陵犹如两个世界。
  一行人在驿馆休整,车驾早已备好,改为适宜野地行车的重辕,厢体宽大坚实,厚锦饰壁、重裘为垫,陈设柔暖舒适。
  靖安候府的安排极尽周到,金城最好的裁缝为众人量体裁衣,几日便已制妥,塞外常见的胡服样式,折领紧袖,修身束腰,成衣轻暖而无半分雍肿,又承胡服一贯的鲜艳明丽,沈曼青试了几件,竟有些爱不释手。
  离开金城之日天色阴郁,片片细雪宛如游丝袅空。沈曼青一袭新装,晨光下眉目盈盈,皓齿如玉,风帽上的细绒衬着云鬓娥眉,较平日的端庄多了一份华贵,殷长歌终日见惯都禁不住看愣了。
  左卿辞的近侍白陌走出来,他年纪最少,一路与众人混得熟稔,话语无忌,“沈姑娘好容貌,也唯有这样的衣饰才配得上。”
  陆澜山在马上看了几眼,半赞叹半是打趣:“那是自然,素手青颜之名岂是虚传,还记得上一届试剑盛会,沈姑娘剑气如虹,容颜如玉,不知倾倒了多少武林豪杰。”
  沈曼青早已习惯了赞誉,含笑而受,并无半分小儿女的羞怯。
  殷长歌将她的行囊绑上马背,抬眼便见飞寇儿自驿馆走出。
  飞寇儿昨夜二更赶至,身上一件灰尘仆仆的夹衣,掮着一个略大的包袱,被从头到脚整饰一新的众人一衬,显得格外粗陋,几乎像随队雇佣的仆役。
  即使歇了一宿,他的神气仍带着明显的疲惫,运气似乎也不大好,留给他的灰马虽然高骏伟岸,却有一副暴烈的脾气,套上了辔头仍压不住野性,稍有人接近便连连趵蹄,马鼻愤怒的喷息,随时准备将人掀下去,三个马夫合力才能拉住。
  众人冷眼旁观,各自整理行囊,并不言声。
  左卿辞在马车旁驻足,缓声道:“这匹马脚力极足,若落兄早几天到,驭熟了必能得心应手。实在觉得性烈难驯不堪驱使,可以让下人换一匹。”
  飞寇儿打量着燥动的灰马,半晌,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牵马的仆役放开。
  马夫狐疑的望了望,一时不敢领命,这马野性难驯,一松手立刻就要纵蹄伤人。直到他再度示意,马夫才松开缰绳,果然灰马唏律律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骇得马夫慌忙走避。
  一按一跃,飞寇儿已上了马背,姿态流畅而轻妙,身形仿佛沾在鞍上任凭纵跳纹丝不动。一盏茶后,他掌心一捺,生生将马儿逼得前蹄落地,灰马狂性大发,顺着长街奔雷一样纵了出去。
  尽管清晨人少,烈马在市井狂奔也不是玩笑,只见马蹄纵落,险之又险的擦着摊位行人而过,竟然无一磕伤,陆澜山悚然动容,脱口惊道:“好骑术。”
  三柱香之后,马又沿着长街回来了。
  灰马一改先前的桀骜,马鼻冒着白气,浑身见汗,奔到近前飞寇儿一扣缰,灰马应势而停,驯顺如臂使指。飞寇儿拍了拍热气腾腾的马头,俯身将包袱系上了鞍侧的悬勾。
  众人尽有一刻的失语,陆澜山由衷的想赞一声,看对方的样子又着实赞不出来,讷讷的上了马。
  左卿辞瞧了一会,弯身进了马车,厚重的锦帘垂落,挡去了凛寒的风。
  扑卷而来雪风裹着细小的冰粒,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即使身怀武功,这样的天气持续赶路也绝不好受,沈曼青是女子,被左卿辞请上了马车,余人冒雪前行,好在备足了裘皮软氅,抖开来裹在身上顿时缓和,寒风再难侵体。
  飞寇儿罩着一件路边老农处买的蓑衣,一路不言不语,抵达宿处的时候低咳了一声,斗笠上的冰块滑落下来,湿地上跌得粉碎。令人疲惫的疾行之后,谁都不再有聊天的兴致,草草用完餐各自回房宿下。
  待主人汤沐已毕,白陌开了一线窗散去烟气水气,将暖好的被炉放入床褥,忽听得左卿辞开口:“把我那件玄色软氅找出来,给飞寇儿送过去。”
  白陌登时诧然:“给那个飞贼?他哪配穿公子的衣服。”
  左卿辞半披软氅,倚上边榻,“你觉得那贼如何。”
  “瞻前顾后,轻义贪利。”水榭那一日白陌也在场,闻言不假思索道,“不过那一手骑术当真了得。”
  左卿辞接着问,“既然贪利,为什么黄金都请不动。”
  “因为他畏死,发现路险难行就怕了。”白陌轻快的在衣箱中翻找,觉得自己的答案很合理。
  左卿辞挑了挑眉不置一辞,相较于那几个一腔热血的家伙,这飞贼倒很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
  玄色软氅制作精良,入手厚密柔暖,白陌捧在手中禁不住惋惜:“公子,现在送过去?我瞧那家伙一路神色未变,似乎不畏冷。”
  “飞寇儿号称千面,从不露真容,那张脸自然是假的。”左卿辞漫不经心的翻开一本古籍,“他脸色未变却指尖青紫,呼吸滞重,咳嗽空绵无力,间有杂声,这两个月内伤不但未愈,反而更重了,在路上病倒可是一桩麻烦事。”
  白陌一直存着好奇:“那些传闻我也听过,可偷瞧他的脸完全不见破绽,或许他并未矫装,近日用的正是本来面目。”
  左卿辞拾起银签剔了剔烛芯,淡淡道,“若能被你瞧出来,飞寇儿就是浪得虚名,要来何用。”
  白陌将抖开的软氅叠好,终是问出了最深的疑惑,“那家伙除了精擅易形之外没什么能耐,又受了伤,远不如其他几位,公子何以这般厚待?”
  烛影摇动,映得左卿辞的眉眼幽深难测,“他能在燕归鸿的追缉下遁逃数年,足见有过人之长。昔年孟尝君门客三千,出函谷关却全仗鸡鸣狗盗之徒,别小看贼拓一流。”
  白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道,“可他不愿涉险,全是被百晓公子挟迫而来,难保不存异心。”
  漂亮的唇角无声的勾起,左卿辞话语轻淡:“那又如何,为我所驭当然上佳,若是不肯我自有手段。把衣服送过去,言语客气些。”
  白陌领命而去,不一会又捧了回来,大概是削了颜面,捺不住满腹怨气:“公子,那家伙简直不知好歹,别管他的死活了。”
  以候府公子之尊,折节施惠于卑琐的小贼,竟然被拒之不受。白陌觉得飞贼简直不可理喻,更多了一重鄙夷:“他不听公子安排,又傻到明知出关也不备厚衣,冻死也怨不了旁人。还说什么已有冬衣不劳费心,不过是个贼,还摆什么架子!”
  左卿辞稍感意外,思了一刻便放下,再度将视线投向了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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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冰雪域
  越向西北行进越是寒冷,地上雪盈数尺,空中飘飞的雪花大如鹅毛,村村闭户沓无行人。逼人的严寒已经不适合骑行,一行人全数改换马车,另雇车夫,顶着漫天风雪沿官道踽踽前行。
  冬日里昼短夜长,走不出多远便得歇宿,给了飞寇儿养息的时机,十余日下来已恢复了几分。他与商晚同车,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情,整日相对竟无半句言语,车内安静如空,不是闭目养神就是打坐行功。
  余下几人却是融洽无间,时常挤在一辆车上聊得意兴飞遄。
  “正阳宫声名卓著,却少有弟子行走江湖,其中可有什么缘故?”正阳宫在江湖中地位超然,鲜少有内闻流出,颇为神秘,这一日偶然言及,左卿辞也微感好奇。
  “家师曾言正阳宫为世外清观,又蒙天恩眷赏,首重潜心养性,修身悟道才是根本。习武是为先代掌门留下的绝学不可断绝,若恃艺而行好勇斗狠,便是本末倒置,乱了修行的根源。”殷长歌说得很平,以他的锐气自负,当然无法认同这般保守自束的门规。
  正阳宫真是如此超然?左卿辞不予置评,随言赞道:“掌教真人看淡名利,不愧为方外高人。”
  陆澜山是知道根底的,从旁解释,“正阳宫训持极严,惟有少数真传弟子才能习得绝学,又有艺未成不许下山的规诫,所以能行走江湖的极少,尽是人中英杰。公子不是江湖人,未闻昔时之盛,十余年前仅剑魔苏璇一人,武林便无人敢掖其锋。”
  陆澜山无心一语,殷长歌与沈曼青尽皆沉默,左卿辞不动声色的接续话题:“我多年闭居,确是孤陋寡闻,剑魔这一名号听起来好生霸气。”
  陆澜山谈意正盛,也未注意旁人神色,洋洋洒洒道来:“近百年来正阳宫英材无数,却无一人能及苏璇的声势。据说他师从上一代正阳掌教,天份极高,少年时已剑术过人,天都峰上无人能敌。下山以来罕有败绩,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高手多半折于剑下,单人匹马诛杀雁荡七害、崂山双魔、玄月僧、南疆鬼母等魔头,武林中闻名色变。”
  陆澜山一时说得心驰神往,流露出无限憾意:“那时我技艺未成,若在今时,必要与之一会,一瞻风采。”
  陆澜山别无所好,唯沉迷于武技,一路相处左卿辞早已熟知:“好一位不世英雄,为何今时少有听闻?”
  陆澜山一滞,忽然一叹,发自内心的惋惜:“此人年纪轻轻身负绝学,前程无可限量,不知怎的竟然疯魔了,亲仇不分行事颠狂。偏生他功力非凡,谁也禁不住,屡屡传出疯癫中拔剑伤人之事。各大派一起找上天都峰,正阳宫不得已谴出长老,连同各大派的人,将苏璇截于洞庭湖畔,一战之后从此绝迹,江湖再无剑魔其人。”
  一席话道尽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左卿辞随之轻叹,“如此英杰,正阳宫竟然忍心自弑弟子?”
  沈曼青螓首微侧,秀美的脸庞一无表情,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殷长歌罕见的犹豫,挣扎半晌艰难的开口:“并非如此,当时各大派齐上天都峰声讨,正阳宫所受压力极大。洞庭之围,众位长老本是想废去师叔的武功,将他带回山静养,未料他剑术已臻化境,根本制不住——”
  马车碾到石子震动了一下,沈曼青忽然截过话语,不同于殷长歌的晦涩,她的言语镇定轻柔,“师叔之事为正阳宫早年憾事,各位尊长少有提及,我们小辈也不清楚详情。我与长歌下山之际家师还曾叮嘱,让我们引以为戒,慎思慎行,守端正寡言之道。”
  沈曼青看起来温柔随和,这一次绵里藏针,话中潜意分明,说得殷长歌面露惭色,紧紧闭上了嘴。
  陆澜山咳了咳,也有些尴尬。
  左卿辞轻描淡写的调转话头,三言两语化开尴尬,与殷长歌摆起了棋局,陆澜山一旁观战,气氛转瞬融洽如初。
  “公子,是车轴裂了,已经无法修缮。”白陌额上见汗,呼吸间雾气弥散,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
  左卿辞披着重裘极目眺望,莽莽雪山高可摩云,崖壁陡峻,千里连绵不绝,紫灰色的云层宛如砚上凝墨,低低的压在天穹,寒冽的风掠过,透骨的冰寒僵滞了所有活物。无数苍郁的云杉被凛冰凝固了枝桠,仿佛披霜载雪的巨人。
  险恶的山道,狂暴的天气,这片难以征服的山脉唯有行商的驼队路过,但他们绝不会在冬季踏入这片死亡之域。尽管选了最结实的车,依然抵不过自然的摧折,沿路车马不断陷落,数天前载着辎重的车掉入冰层下的裂隙,让行程更为窘迫,如今最后一辆也坏了。
  长眸映着万仞霜雪,一片波澜不惊,左卿辞扔掉手炉:“不必要的东西都扔了,照料好马和向导,现在只能靠双脚了。”
  抛下损坏的车驾,马驮着剩余的物资顶风前行,人随在马后。积雪的山峦危陡的绵延,长时间在深及大腿的厚雪中跋涉,带来体力上极大的消耗,此前的轻松不复存在,一行人沉默而艰难的蠕行。
  重金雇来的几名向导裹着厚衣仍然冻得脸色青白,指点各人笼上护目黑纱,滤去雪地刺目的白光,又反复叮嘱绝不可在雪域扬声。沉闷的气氛笼罩,殷长歌走在队前,沈曼青随在其后,后方缀着商晚,陆澜山步子阔大,步履稍慢落在队尾;飞寇儿时前时后,有时甚至会消失一阵,不知在做什么。
  左卿辞曾言及不会拖累行程,谁也没想到这位金玉之体的公子竟然真能做到。他从金城开始舍去侍卫,独留白陌一人,弃车步行后由白陌扶持而行,速度居然不落于人。
  这对主仆对连日的艰苦从不抱怨,安之若素,让人更多了一层钦佩。
  日复一日枯燥而艰辛的行进,又有严寒的折磨,个个熬得苍白消瘦,疲累不堪,好容易到了瓦罕山谷,向导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前走了。
  “瓦罕山谷的尽头是阿克苏雅,那一带水草丰美,往来商旅尽在此休整,从阿克苏雅去吐火罗道路通畅,车马便给,行程会轻松许多。”左卿辞盘坐在羊皮垫上,以树枝在积雪上绘出地图,脸上一片沉静,丝毫不受向导辞去的影响:“瓦罕山谷地形狭长,即使无人引路也不会迷失,我们还剩七日左右的干粮,只要以最快速度穿过山谷,此行就成功了一半。”
  帐篷不大不小,然而一**人尽在其中,便显得格外拥挤。帐外是漫天肆虐的狂雪,尽管已经重重加固,牛毛帐篷仍随着暴风雪剧烈的摇晃,仿佛有个顽皮的孩子在上面蹦跳。
  酷厉的环境逼得每个人都到了极限,殷长歌不放心的检试固定篷幕的长钉和皮索,商晚脸色阴沉,与天气一样难看;陆澜山在锅边等雪水沸腾,手中捏揉着冰硬如石的面饼。
  沈曼青有些憔悴,数日无法修沐,她鬓发散乱,柔唇干裂,早已失却了笑容。
  飞寇儿几乎不说话,也不与众人歇在一处,他入夜时消失,清晨才又出现,直到一次陆澜山无意中撞见,才发现他竟然睡在临时掘出的雪洞里。问什么他都不大回答,这种感觉当然不会愉快,久而久之,众人都习惯将他视同空气。
  惟有左卿辞是唯一的例外,他对不合**的飞贼始终保持和颜悦色,从不在意对方冷漠的反应。
  狂风呼啸中,商晚打破了僵局,阴霾密布的脸庞有压抑的怨气:“七天走得出去?马已经全死了,向导把山谷说得跟雪狱一样,还有成**雪狼出没,冬季根本不可能通行。”
  左卿辞清减了一些,眉目也有倦意,依然显得矜贵从容。“既已至此,前进是唯一的选择,若等雪化春消,万事皆休。”
  商晚蓦的扬手,一杯初滚的水泼出帐外,腾起一簇白雾,未落地已化为一逢细小的冰屑:“瞧这该死的雪,等人埋进去什么图都没用,真刀真枪的拼杀就罢了,这完全是白送性命,如今我算是懂了,飞寇儿说得没错,内廷的人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找死。”
  激烈的话语中有鲜明的怨怼,左卿辞神色不变,镇定逾恒:“诸位是不世高手,必能成逆天之事,难道商兄没有信心?”
  若在中原,商晚当然不会轻易退缩,但一路以来的险恶让他不敢再存半分侥幸:“就算夏季通过山谷也要十五日,方才若是把那几个向导杀了,留下口粮还能撑久一点,现在前路凶险又无食裹腹,怎么走?”
  陆澜山眉头一皱:“商兄说什么话,那些山民能带我们到此已是不易,杀人夺粮岂是正道所为。”
  商晚被逆境磨得戾气横生,冷笑:“正道?等快饿死的时候人肉都啃得下去,充什么好汉。”
  殷长歌越听越是不对,当先驳道:“因一已之需胡乱杀人,与恶徒有何分别。”
  商晚本就一肚子火,受两人一责,更多了阴冷的怒气:“这种时候还讲什么大义,说的倒是好听,就不知——”
  “我只知尽人事听天命。”左卿辞一语截断了他,矜冷的俊颜傲意分明,压得人心头一沉。“眼前不过是小碍,若轻易可达,又何须诸位亲往,不愿前行的但请回头。”
  僵冷的耳边唯有狂风在呼啸,过了许久,陆澜山沉声道:“雪狱冰海又如何,陆某就不信闯不过去。”
  殷长歌喝了一声彩,冷冷的瞧着商晚:“公子坚毅,陆兄勇魄,我与师姐要是在此退逃,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师长,定当奉陪到底。”
  沈曼青拥着裘氅默不作声,将自己又裹紧了一些。
  飞寇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众人也不指望他有反应。
  商晚脸肌抽了抽,半晌才沙嘎的道:“商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公子执意前行,听天由命吧。”
08、天威变
  瓦罕山谷又名死亡之谷,幽深绵长,两壁尽是高逾百丈的陡坡,被层层积雪覆盖,时常有雪块从坡上簌簌滑落。
  人在空茫的雪谷细如微芥,无边的寂静笼罩着天地,这个鬼地方一旦有声音引发冰雪崩落,便是飞鸟也难逃生天。人们抛掉了一切,仅带着随身包裹,在绝对安静中前行了六天,枯燥与疲乏、酷寒与死寂、大片刺目的纯白,无一不是对精神意志的折磨。
  从遮目的薄纱中望过去,一切都蒙上了暗影,绰绰宛如死域。殷长歌烦燥起来想扯掉又强自抑住,忽然前方的飞寇儿停住了,取下了眼际的薄纱。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卸去障眼纱幕警戒起来。
  远处的雪坡上出现了几十个小点,在雪地上几乎不可察觉,它们迅速的移动,很快已经近到能看清楚形貌。尖耳獠牙,目光狰狞,浑身灰白的皮毛,这是一**饥饿的雪狼,在雪上安静无声的奔跑,如幽灵般飘忽迅捷。
  狼**三三两两跃近,形成了一个散落的包围,腹部剧烈的起伏,喷着息一点点趋近,红色的眼睛贪婪而凶残,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如果是普通商旅,无疑会被吓到魂飞天外,然而狼**碰上了见惯凶险的江湖客,最初的惊异过后人们很快组成了阵形,将左卿辞护在中央,白陌紧守主人身边,拔出了长剑。
  冰冷的风卷起了细小的雪粒,带着低呜的轻啸掠远。
  对峙良久,一只最前方的雪狼终于按捺不住,拉开了袭击的序幕。它猛然跃起,啮向看上去最柔弱的沈曼青,银亮的尖牙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雪狼速度极快,可是人比它更快,一道冷电般的霜芒闪现,狼影猝然自空中跌落,雪地上多了一具狼尸,切开的咽喉汩汩流出热血。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连跃起的狼**疯狂的扑过来,试图用爪牙撕开猎物的防御,饥饿让它们无惧死亡,狂暴的发起攻击。
  沈曼青素手执剑,一道又一道剑光掠起,准确的切断试图越界的雪狼咽喉;相较之下,殷长歌的剑更有力,结果也更血腥,每一只扑向他的雪狼都被斩成了两段,他身前的雪地腥气扑鼻,一片狼籍。
  陆澜山的武器是短戟,连包裹武器的粗布都懒得解开,死在他手下的雪狼头骨俱被震碎,瘫如软泥;陆澜山身边的商晚用着一柄黑色的刀,刀身薄而短,一次次劈开了雪狼的颈。
  及至看到飞寇儿,白陌顿时无语,这飞贼退在内圈身形不动,全仗别人料理狼**,眼神全飘在雪坡上。白陌轻鄙的撇了一下嘴,见局势尽在掌控,放松下来,转头发现主人也在远眺,不禁顺着望过去。
  公子在看什么?无须询问,白陌发现了凝望的目标。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雪狼,皮毛雪白,在雪坡上宛如一体,额际有一缕鲜红的绒毛。这只奇特的雪狼远远蹲在后方,相较于正激烈攻击的同类,它显得异常安静,犹如亘古以来就踞坐在那里。
  白陌曾听说狼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隔着数十丈与狼对望,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那只沉默的雪狼仿佛在观察,又像是思考。
  “它想干什么?”白陌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得荒谬,再聪明也是只畜生,滴水不漏的杀戮之下,狼**已经死了一小半。
  左卿辞不曾回答,他依然在注视那只不同寻常的野兽。
  无尽银白的雪谷狭长空远,扑袭的狼**犹如撞上了坚壁的潮水一波波破碎,被热血融化的雪水浸着狼尸,弥漫着浓重的腥气。那只巨大的雪狼突然动了,它站起来,伸长脖子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哮叫。
  狼**的攻势突然缓了;第二声哮叫,狂乱的狼**停下了攻击;第三声哮叫响起,静下来的狼**转身奔去,丢下同伴的尸骸,丢掉包围中的猎物,摇着尾巴向发出召唤的头狼奔去。
  头狼跳跃奔跑,带领狼**爬上了一处坡顶,黑色的山脊突出雪面,像一只潜伏的巨鲸,它就在鲸背踞坐下来。
  白陌不明白这**畜牲想做什么,隔得极远仍能感觉到头狼的视线,却见左卿辞的脸瞬间煞白。
  飞寇儿忽然开口,话语僵而快:“向东南走,冲到突起的石壁下。”
  一句未落,飞贼手臂一扣一甩,在他身侧的左卿辞犹如一块轻薄的石头陡然而起,身不由已被抛掷出去。
  白陌脱口惊呼:“公子!”
  几乎同时,头狼向着灰冷的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号叫。
  不同于方才的低哮,号声尖利而旷远,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仿佛有风从雪坡上浮掠而过,带下簌簌的雪粒。
  雪地上响着飞寇儿最后一声断喝:“走!”
  喝音未落,飞寇儿的身影已经在数丈外,如流光掠向左卿辞落下的方向,白陌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看见坠地的主人被飞寇儿凌空扣住,一路疾掠向东南。
  主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白陌反射性的拔足追上去,陆澜山虽然不明其意,听得喝声也跟了上去;仍在原地的殷长歌与沈曼青怔了一怔,双双跟缀而行,商晚紧随其后。
  同一时刻,所有的狼仰起脖子,随着头狼一起号叫起来。
  悠长的狼号充满了不详,空气凝固而紧绷。
  突然之间,纯白的雪坡上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这一刹所有人都省悟过来,激出了一身冷汗,生死一线,个个用上了全力。正阳宫本以剑法和轻功见长,沈曼青和殷长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后发而起,居然超越了陆澜山,缀在白陌之后;商晚的轻身术虽不比殷沈二人,但与专注于内功的陆澜山相较略胜一畴;奔得最快的还是飞寇儿,拖着一个人依然捷如流星。
  奔掠到了极致,仍赶不上雪坡裂缝扩大的速度,更可怕的是随着裂缝出现了奇怪的声响,莫名的令人耳鼓生痛,整片沉眠的雪层开始滑动。
  疾奔中殷长歌回头看了一眼,脸庞刷的惨白,眸中无限惊骇。
  巨大的雪块滚落,无情的向渺小的人砸去,人们狼狈的躲闪,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大地摇颤,日色陡暗,雪层完全倾落下来。
  从高高的天空俯视,倾泻而落的雪犹如奔涌的洪水,凶猛的扑向谷底,自然的天威之下,微不足道的人类犹如蚂蚁,瞬间被崩落的冰雪吞没。铺天盖地的雪崩持续的时间很短,没过多久,天地间再度恢复了平静,谷底彻底改变了形貌,茫茫的冰雪覆盖了所有低凹,犹如一只巨灵之掌,抹去了一切生灵的痕迹。
09、劫后生
  左卿辞的头很晕,对不谙武功的人而言,从半空坠跌是种可怕的体验,更难受的是冰冷的疾风灌进口鼻,几欲窒息。他从未这样难受,却很清楚没有抱怨的余地,后方震耳欲聋的轰响充分彰显了稍有迟滞的后果。
  飞寇儿奔得再快,也敌不过千万冰雪崩落的速度,扑天盖地的寒意从背后压上来,左卿辞背心一沉如着重捶,连带牵得飞寇儿身形一滞,眼看重雪覆顶而来,飞寇儿忽然滑了一步,竟又迅捷了几分,积雪如滔天巨浪追逐而来。
  东南处突起的壁隆是一块硕大无比的长形巨石,塌坍在几块较小的岩石上,一半斜翘在空中,在大地和天空间隔出了一块空隙,外围长着几棵松树,覆着薄雪,巨石边缘垂着层层冰挂,成了一块天然的庇荫。
  石隙越来越近,排山倒海的寒气自脊后袭来,耳畔坠雪的轰鸣声震得人目眩神晕,左卿辞心跳如鼓。飞寇儿的手指异常冰冷,握得他手腕生痛,无数的雪块从耳际擦过,少年全力一跃,带着他撞裂冰挂滚入了石隙。
  巨大的冲力让两人跌撞的滚了几圈,左卿辞胸口发闷,意识有些模糊,身下似乎压着一个人,能感觉到对方汗湿的颈项和凌乱的呼吸心跳。无边的冰雪砸在巨石上,外沿断裂的冰棱纷纷坠地,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摇颤,黑暗瞬间覆落。
  冰冷的感觉逐渐退去,某种气味引得他从昏迷中醒来。
  睁开眼左卿辞并不急于起身,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身处于巨石下的空隙中,这道石隙高逾十数丈,外围被冰雪封填,西侧掘开了一个向外的雪道,洞口幽黑,想是已经入夜。
  洞中生了一堆火,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暖意,袅袅升起的薄烟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从另一处挖通的雪隙盈散。火焰上悬架的狼肉正在烘烤,飞寇儿正盘坐火边,身畔一卷剥好的狼皮,一侧躺着昏迷的白陌。
  空气中弥漫的烤肉香气让人立刻产生了饥饿感,左卿辞撑坐起来,脊背传来疼痛,按了按发现是雪块砸出的外伤,眉略蹙了一下,探视白陌并无大碍,而后才开口询问:“可有见到其他人?”
  飞寇儿从沉默中回神,看了他一眼:“只找到一个,他埋得最浅,狼刨开了雪。”
  说完飞寇儿检视了一下烤肉的火候,将熟肉从火堆上撤下,动作之间,左卿辞发现对方左腕衣衫破碎,隐隐有血迹:“落兄受伤了?”
  垂头看了一眼,飞寇儿放下狼肉,卷起沾血的衣袖,腕上的裂伤不算深,血已经干了,他从随身包裹中摸出药瓶咬掉瓶塞,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手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形匀称而漂亮。
  俊颜在火焰的暖光中温润如玉,左卿辞显得很诚挚,“大概是冰挂划的,伤在腕上多有不便,落兄容我略尽绵力。”
  不等他从怀中取出雪白的巾帕,飞寇儿已经回绝,“不必。”
  似乎也确实不需要帮手,少年直接从袖里撕下一块旧布,覆上药粉后敷扎,动作流畅熟练,最后以牙齿咬住布巾打结收拢,大概年少骨骼尚未长成,他的腕极细,紧紧勒绑之后更形单薄。
  飞寇儿一贯随意,衣饰粗劣从不修饰。比起殷沈二人的高华、陆澜山的磊落,气质可谓云泥,就连商晚都比他多几分整洁干练。或许是盗贼生涯使然,他像一只独来独往的野兽,本能的远避人**。
  不动声色的自对方腕上收回视线,左卿辞接过递来的熟肉,致谢后开始品尝。狼肉很粗,但烤得很好,咸香适度,对连日以干粮裹腹的人是意外的惊喜,左卿辞自己都为胃口惊讶。
  将另一份搁在白陌身旁,飞寇儿也开始进食,他在啃削肉后剩下的骨头,撕下每一缕残留的筋肉,比平日咀嚼的更久,像一只骆驼在缓慢的反刍,从细碎的食物中攫取养份。余下的肉被他收在一侧,左卿辞敏感的觉察:“落兄担心食物不足?”
  飞寇儿剔得很专心:“狼会避人,很难捉,干粮已经没了,必须留一些肉。”
  左卿辞瞧了一眼手中的半截狼腿,飞寇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没用,要多吃一点。”
  这大概是候府公子听过最直接的话语,左卿辞面上微笑,搁下了狼腿:“多谢关怀,好歹我也是一介男儿,又未受伤,既是食物有限,自当与落兄同甘共苦。”
  飞寇儿看了他一眼,扔下骨头,以雪擦去指上的油腻,“不用硬撑,你病了会很麻烦。”
  被视为麻烦的左卿辞涵养一流,风度绝佳的跳过了这个话题:“我该感谢落兄,适才雪倾地变,若非落兄相救,我必是性命难保。”
  从墙角抱过一堆枯枝扔在火堆旁,飞寇儿半晌才道:“我不想死。”
  左卿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落兄何出此言?”
  卡拉一声将一根枯枝折成两段抛入火中,飞寇儿大概累了,声音混着倦意:“文思渊说不能让你死,不然回去我也会死,其他人能自保,不用我救。”
  左卿辞停顿了半晌,眯起的长眸辨不出意味,好一会才道:“原来是文兄一番好意,怜恤我身无武功。”
  显然对飞寇儿而言,救了人已是仁至义尽,他在火边铺开狼皮,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致:“你有裘氅,狼皮我用了,天明后我去找人,你看火,狼来了叫我。”
  他居然真睡了,毫不客气的让左卿辞通宵守夜,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是否情愿。左卿辞也不恼,在火边静坐了一阵,开始观察对面沉睡的人。
  乍然一扫,飞寇儿各方面显得平平无奇。他穿着从店伙手中买的旧袄,累赘阔大,又沾了一些洗不掉的旧渍,潦倒邋遢,犹如市井粗役。左卿辞的目光并未被表相所蔽,流连在各处的细节。
  以男子而言,飞寇儿身量不算高,身形瘦弱,至多及他耳际。这个人似乎多半时间低着头,即使在睡眠中也是如此。飞贼的头发始终裹在粗布中,唯有一点细碎的茸发散在颈后,脖颈长而细致,看上去有几分脆弱。露在衣袖外的指形纤秀,灵活有力,残留在他腕上的指印足以证明这一点。
  火静静燃烧,朦胧的烟气轻拂,左卿辞悄无声息的趋近,探向飞寇儿的腕脉,在触及对方的衣袖的一刹那,沉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左卿辞定住了,他俯得极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头发悬在半空,被飞寇儿的呼吸拂动,一丝丝摇颤。
  这样的对峙不在预料之内,一时静滞,谁也没有说话。
  停了一瞬,左卿辞对着那张木无表情的脸开口,话语和微笑同样轻柔,如一缕无辜又无害的春风:“抱歉,我担心落兄是否还有其他暗伤,冒昧之下反而惊扰了。”
  脸庞笼在他投下的阴影里,飞寇儿什么话也没说,手边用力一扯,左卿辞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压住了对方的衣角,他起身让开,还未及进一步解释,对方已经翻身背对而眠,全然懒于理会。
  伫立片刻,左卿辞回到了火堆另一侧,望着对面横躺的背影,目光沉下来。
  天亮了,石隙外依然冰冷,天空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安静的山谷犹如一个纯白的梦境,那场狂暴的雪崩不见半分痕迹。
  留下左卿辞和初醒的白陌,飞寇儿独自出去寻人。
  白昼的雪域依然寒意凛人,完全离不开火堆,白陌在火旁暖了一夜,狼吞虎咽的啃完熟肉,体力已然恢复了七成:“那**狼太狡猾,简直成了精,险些把所有人活活埋死,所幸公子平安无事。”
  左卿辞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狼并不比人笨,尤其在这种环境,它们比我们更熟悉雪。”
  厚暖的裘衣避免了冻伤,却避不过肢体被雪砸到的疼痛,白陌揉着腿上的淤伤,问出此刻最揪心的问题:“公子觉得其他人还活着?
  这一问题左卿辞也在思量:“正阳宫的内息心法据说有独到之处,即使被雪埋也未必会丧命;陆澜山内功深厚,应该能撑得更久,商晚有几分难料,一切看造化了。”
  想起雪崩,白陌余悸犹存:“当真是天威难测,假如其他人不幸罹难,我们该如何是好。”
  左卿辞语气很淡,冷漠如异路:“他们还活着最好,也能省点事,运气不佳死了也无所谓,到了吐火罗我另想办法。”
  这样的回答白陌并不意外,毕竟同行了数月之久,他有些惋惜:“那几位早已服膺于公子,偏偏下落不明,这最麻烦的家伙倒安然无恙,不愧是惯贼,逃命的功夫一流。”
  左卿辞淡道:“这个人腾掠极精,见机又快,确有几分本事。”
  白陌尽管不喜飞贼,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悻悻道:“幸好这小人还知道分寸,护住了公子。”
  “我的手法对他竟是无用,这确是奇了。”目光掠过飞寇儿留下的狼皮,左卿辞低喃,声调有一线锋锐的冷嘲:“不过也无妨,是人就有弱点,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从不怕欲望和野心,有欲望就有弱点。
  沈曼青与殷长歌出身名门正派,有师门与道义之缚;陆澜山重义重诺,成就了侠名也必受其绊;商晚冷血而惜命,但有意攀结权贵就不难掌控;唯有飞寇儿……
10、猎妖狼
  白陌出去张望了一番,死寂的雪谷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灵,唯一的动静是飞寇儿燃在洞外的枯枝堆,然而夜间起了大雾,模糊了烟柱的轮廓。无风的雪谷,雾散得极慢,白陌挑旺火堆又加上两把湿叶,依然效果不彰。
  守了半晌,雪域静悄悄的全无声息,白陌怏怏的钻回洞内,午后雾气逐渐稀薄,袅袅升起的烟柱开始分明,过了一阵,洞外终于有了动静。
  陆澜山与商晚相偕寻过来,除了商晚腿脚一瘸一拐,其余尚算安好,两人又饥又乏,除了随身武器,一应物品尽失。劫后余生,相见格外惊喜,迫不及待的分食了剩下的狼肉,几人围在火边闲叙起来。
  积雪压顶的一瞬,陆澜山拼尽毕生功力劈开数掌,浑厚内力将覆雪压成了冰壁,尽管被重雪掩没,却留下了一个勉强支撑的空间,不至于窒压而死。等雪崩完全静止,他放缓呼吸,慢慢的掘开雪层钻出地面,正遇上浓雾笼罩,全然不辨地貌。他不敢扬声呼唤,绕来绕去反而走远了,直至雾散后看到烟柱才又折返。
  相较之下商晚要狼狈得多,他落入一处冰雪裂隙,侥幸逃过没顶之灾,但因滑跌致使腿骨脱臼,内腑也受了撞伤,费了不少力气才爬上来。幸好碰上陆澜山,替他行功运气打通经络,略好些才相携找过来。
  左卿辞仅余怀里一卷银针,替商晚简单处置了一下,自然的浩劫之下,死里逃生已令人足够庆幸,随行物件的失落根本不值一顾。
  话叙到尾声已近黄昏,食物成了首要难题。
  陆澜山尝试着打猎,然而雪地荒凉空荡,野狼又在他们手上吃过亏,格外机警,躲得极远,商晚装死躺了小半个时辰都引不来一只。纵有一身绝学,两人折腾良久仍是空手而归,饥肠辘辘之下颇为无奈。
  入夜,飞寇儿回来了。
  或许洞外足印的提示,见到商陆二人他并未露出惊讶,默不作声的卸下肩上的东西,甫一入眼,白陌不由自主的一声惊呼。
  抛在地上的是一只纯白的雪狼,身形硕大,骨肉沉重,合不拢的嘴角露出森然利齿,即使死去,样貌依然十分凶残。
  雪狼浑身不见一丝伤痕,惟有颈骨处绵软,想是被飞寇儿空手扭断了脖子。白陌拔弄翻看,验过狼额上的血毫,正是那只狡如妖鬼的头狼。
  陆澜山反射性的拔出短刀准备疱肉,商晚往火堆里扔柴,腹内空空的两人配合默契,却被飞寇儿拦下,他接过短刀仔细剥下狼皮,而后才交给两人接手。
  左卿辞不动声色的解下裘氅递过去,温言提醒。“把衣服换下来,这地方穿湿衣会要命的。”
  众人这才发现飞寇儿嘴唇呈现出怵人的青色,外衣初时冻硬了看不出来,火边一烘,整件衣裳都是深色的湿痕。想起洞外寒凛彻骨的冰雪,白陌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这次飞贼没有推辞,脱下外衣用裘氅裹住了身体,在火边烘了半晌才开始发抖,他抖动的如此剧烈,甚至牙齿都在轻响,白陌几乎担心他的骨头散了架。
  四个人全看着他,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陆澜山忍不住开口:“你在雪地里伏了多久?”
  过了好一阵,飞寇儿才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三个时辰。”
  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陆澜山一脸震愕,商晚停下清理狼肉的手,均是难以置信。
  白陌冲口而出:“你疯了,就为杀这只狼?也不怕活活冻死!”
  飞寇儿没有回答,在火边缩得更紧,冻成青紫的指尖勒着手臂,头紧紧伏在膝上,精致的裘氅裹在身上不伦不类,看起来十分可笑。
  左卿辞低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沉默片刻,转头吩咐白陌。“外衣脱下来给他,再拣一些落叶枯枝,让火旺一点。”
  商晚烘烤的手艺不佳,但狼肉来之不易,众人勉强咽下去解了饥谨,余下的部分熟肉充作干粮。一**人默契的将火堆让给了飞寇儿,他一直不曾进食,也不说话,只在众人食毕闲谈的时候拔了拔火,丢进去几块干柴。
  火燎着枯叶跳动,淡淡的烟气飘散,或许是损耗过度精神不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万籁俱静,旷野无声。
  石壁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动起来。
  火焰一跃,光一黯又转亮,两根枯枝搭成了立杆,挂上一块垫布,形成了一个垂落的隔幔,火焰噼叭燃烧,隔幔上映出了一个深浓的影子。
  随着裘氅滑落,影子开始瘦起来,一件又一件衣物卸去,最后一件衣物抛下,一个□□的轮廓映在幔布上,薄得似乎风一吹就会消逝,空悬的幔底露出一双玉琢般的脚,十趾玲珑秀致,线条极美,唯有足跟到趾尖颜色十分怵人,呈现一种黯淡的紫褐。
  影子低下头,小巧的脚趾蜷了蜷,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吸气。
  地上的衣物被热力烘烤,升起一缕缕潮湿的雾气。细瘦的双臂环住身体,影子微微佝偻起来,仿佛被风雪压弯的树枝,空寂的石隙蓦然响起了低低的呛咳。
  迷迷糊糊的意识里,白陌总觉得有丝不对,等终于省起,惊得一弹而起。懊恼自己竟不知不觉睡去,将守夜一事忘得干干净净。
  左卿辞倚着石壁而坐,沉默的凝思着什么,见他醒来并未责备,比了个手势示意禁声。白陌转头四望,火堆仍在旺盛的燃烧,一应人等尽在沉睡,与先前毫无不同,悄悄松了一口气。
  飞寇儿也在睡,他裹着裘氅,卧在腥臊的生剥狼皮垫上,在火边似乎仍觉得冷,蜷得像一只过冬的刺猬。显然这席价值千金的裘氅已经废了,毁在一个粗蛮而不惜物的家伙手中,白陌忍不住疼惜了一刻。
  静默了一会,左卿辞起身钻出石隙,雾已散尽,苍穹下星光漫野,四下空旷,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白陌跟出来,想起殷长歌与沈曼青仍生死不明:“公子,假如殷沈二位一直没消息?”
  一抹比夜幕更暗的黑影自天空游掠而过,仿佛宿鸟飞度,左卿辞仰首而望,话语如霜雪淡薄:“明日午时再不见人,立时起身前行,此地没有食物,再怎么省狼肉也不够,必须尽速出谷。”
  白陌虽不在人前抱怨,私底下终究忍不住:“公子不该亲身前来,这里实在是过于凶险了。”
  一把蓬松的雪粉捏成了块,转瞬又被左卿辞随手抛落,他轻浅一晒:“无人筹划,再厉害的高手也是一盘散沙,段衍有三魔在侧,岂是轻易可近;若不是我亲至,入雪谷前已有人生出退意,万事皆休。”
  事实如此,白陌确也无言,半晌才喃喃道:“难怪那飞贼死活不愿来。”
  左卿辞淡笑了一笑。“他倒是个聪明人,可惜落了把柄,不得不受人拿捏。”
  白陌瞥了一眼洞隙,压低了声音:“公子,他是不是疯了,就算为了狼肉,伏在雪地里三个时辰也太蠢了。”
  雪崩时飞贼见事极快,白陌自问不如,可他其后行事颠倒,为小利损身,全然让人不懂在想什么。
  左卿辞良久才开口,幽冷的低语如雪上掠过的风:“你以为雪崩只有一次?那只狼不死,我们走不出山谷,狼**会故技重施,让猎物被雪埋死再刨出来分食,你有几条命?”
  冷诮的话语让白陌怔住了。
  左卿辞瞥了他一眼,淡漠的俊颜竟有种竦然的威仪。“别人救了你该懂得感激;做不到感激,至少也得学会尊重,否则不必再跟着我,回金陵去吧。”
  白陌瞬时跪倒,以头触地冷汗涔涔。“公子恕罪,属下再不敢妄言!”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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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出绝谷
  带好余下的狼肉离开洞隙,一行人继续跋涉前行。
  天蓝得不见一丝云彩,绵长的雪坡莹白光洁,毫无半分凶险之感。纵然如此,短短几天少了两个人,谁都难免心绪不佳。
  雪地里出没的动物极少,见人即远远的逃开。行了几日,狼肉消耗殆尽,眼看就要断粮,尽管谁也没有道破,忧虑悄悄笼罩了心头。
  又行了半日,商晚突然伫足观察雪地,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顺着一些细微的痕迹斜行数十步,转过一块背风的大石,商晚忽然回身,压低的声音蕴着激动:“是殷兄和沈姑娘,还活着!”
  倚在石后的是沈曼青,她的情形并不算好,数日间困顿憔损了许多,见到众人,明眸溢出了狂喜。在她身后是昏睡的殷长歌,面色潮红,眼窝深陷,嘴唇燎起焦泡,额上覆着雪水浸湿的素巾。
  左卿辞很快诊出了病因,崩落的雪块砸伤内腑引起了高烧,有医者疗治自然不难,金针过处,殷长歌的呼吸立时平缓了许多,沈曼青终于放下了心。
  “雪崩时师弟全力护着我,我们被埋得很深,仗着敛息秘术坚持下来,掘开雪层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师弟昏过去,我辨不清环境,也不知其他人是否还活着,担心雪层不稳再次崩塌,就离开了那里。”沈曼青深吸一口气,纵然冷静自制,孤身在雪中负着昏迷的殷长歌而行,前路茫茫,同伴生死不知,心理压力之大非比寻常。此时猝然松弛,语声禁不住颤抖,秀目也有些湿润。
  左卿辞收起针囊,和声安慰:“托天之幸,两位安然无恙,也多亏商兄细心不曾错过。”
  一队人聚齐,个个欣悦,连商晚都带上了笑意,飞寇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直到众人的谈话至尾声才冒出来,随手一抛,扔下了三只长耳雪兔。
  场中一静,所有人看着兔子,又盯住飞寇儿。
  陆澜山首先忍不住:“你是如何捉到的?”
  天知道这些机警的兔子有多难缠,雪地又无遮挡,远处稍有动静就钻入四通八达的雪洞不知所踪。
  飞寇儿的回答一贯的简单,“运气好撞见了几只,用暗器。”
  几个人面面相觑,各有疑虑。商晚翻看雪兔腹背确实有伤口,却辨不出是何种暗器,飞寇儿显然也不打算从细节上描述是如何施为,唯有捺下迷惑。
  为了越冬,雪兔长得硕大肥厚,滋味远胜狼肉,沈曼青数日不曾进食,尽管吃相依然秀气,吞咽的速度却比平日快了许多,晚间殷长歌醒过来,高烧已然退去,待他吃完半只兔子,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或许厄运已去,接下来的行程极其顺利,当瓦罕山谷外的褐黄沙岩和灰绿的野苔落入视野,宣告已脱离了死寂的绝域,惊心动魄的雪谷之行终于结束,
  正如左卿辞的描述,阿克苏雅是一处丰足的绿洲,大大小小的屋宇环绕着一个个湖泊形成了城镇。往来阿克苏雅的汉人商旅不绝,更有不少人厌倦跋涉,索性在此定居,整个小镇有不少人能说汉话。
  严冬大雪封山,蓦然一行人穿越死亡山谷而来,正处于半年休憩期的镇民惊讶可想而知,尽皆聚拢过来好奇的询问。及至有人无意间瞥见飞寇儿行囊边露出的雪狼皮,惊讶瞬时变成了轰动。越来越多的人议论纷纷,一个中年汉子更是越众而出,请求看一看狼皮。
  硕大的狼皮抖开,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赞,艳羡之声不绝于耳。雪白丰厚的毛皮晶莹柔暖,丝丝如玉,狼额上鲜红的一抹分外夺目,从顶至尾完美无暇,纵是外行也能看出珍罕,当镇中耆老确定这是瓦罕山谷中的妖狼之皮,人**的赞誉又变成了空前的兴奋。
  传说山谷中的妖狼是天上降下的精怪,凶狠残暴又狡诈成性,不知有多少过往的旅人死于狼口,最勇猛的猎手也难以捕捉,如今竟被几个中原人屠戮剥皮。
  轰乱的议论过后,开始有人试图买下它,阿克苏雅的人久经商旅,眼光精到,都清楚这张狼皮的价值,继第一个开价者出价之后,接二连三的叫价不停迸出,越来越高,嘈杂的叫喊震耳欲聋。
  面对汹涌的索买之声,飞寇儿仅是摇了摇头,收起狼皮卷回肩上。既使这批汉人已明确表示拒绝出售,珍贵的皮毛仍是太过诱人,轰闹的人**不肯散去。直至左卿辞出面与**谈了几句,年迈的**才遗憾的摸着长须谴散了周围,带领一行人进了旅舍。
  充裕的休养加上左卿辞的妙手施治,殷长歌很快已彻底痊愈。
  白陌重新购置了车马行装,干粮食水均已备全,左卿辞却并不急着赶路,数日尽在与**闲谈,仿佛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吐火罗王继位二十余年,起先还好,后来越来越浮夸无度。最爱旁人赞颂,每逢宴会必然炫耀自己的武力与功绩,近些年只听罗木耶这个奸臣的话。王最宠爱一位叫雪姬的绝色美人,传说她像冰雪女神一样美丽,王简直为她着了魔,给她建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宫殿,珠玉绫罗堆成了山,成**的侍女昼夜服侍。”谈到传说中的美人和皇宫,**精神一振,苍老的脸庞兴趣极高。
  “你问这女人是什么来历?谁也说不清,她是罗木耶献给王的,似乎是焉支人,听说她不怎么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神气,或许真是冰雪女神的化身。罗木耶之前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官,现在竟然做了宰相,这匹人形的恶狼暴戾无耻又嗜财如命,吃人不吐骨头,吐火罗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可惜老天不长眼睛,不给恶人降罪,反倒让他一天比一天风光。”老人啐了一口,每一条皱纹都写着鄙夷,感慨的抽了一会水烟。“吐火罗人都说日子不好过,可也没办法,家在那走不了,你们去经商赚不了什么钱,税抽得太重了,换个别的地方吧,贵霜或乌孙好一些。”
  左卿辞不置一辞:“多谢长者指点,那边中原人可多?”
  生满寿斑的手磕了磕烟灰,**回答:“有,过得不怎么样,吐火罗王不像别的国主仰慕□□,他认为中原人狡诈,必须严加管束,反倒是罗木耶只认钱,听说近期一个有身份的中原人送了他大笔金银,得了不少好处。”
  左卿辞顺着话语道:“或许这个中原人想做官,希望通过罗木耶在国主面前进言。”
  老人笑得咳了咳,叨起烟杆又吸了两口,沙着嗓子嘲笑。“那是做梦,吐火罗王根本不信外族人,只有蠢透了的人才去找罗木耶,那只恶狼贪婪无比,胃口永无尽头。听说那个中原人有几个厉害的手下,吐火罗没人赢得了,否则早被罗木耶投入监狱抄光财产了。”看出斯文有礼的青年并没有听进劝告,老人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顽固的恼怒:“聪明人都会避开喝血的恶狼,我那个蠢小子去年想到吐火罗贩沙枣,被我狠狠骂了一顿赶去乌孙了。”
  对老人指桑骂槐的责备,左卿辞只是微笑,他打量**的脸庞,目光掠过发暗的额角,泛乌而松驰的嘴唇,稍稍停了一下才道,“少抽些水烟,让儿子回来吧,长者年事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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