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宁可我负天下人人毁她,我便毁了这宁可我负天下人,让这江山成为炼狱,让这宁可我负天下人人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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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
来源:应届毕业生 &责任编辑:小易 &时间: 7:01:55
历史上最霸气的一句话是什么答: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在小亚细亚吉拉城大获全胜,欣喜的凯撒给罗马友人报捷时只用了3个拉丁语单词:“Veni!Vidi!Vici!(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惜字如金,却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最强音世界上哪一句话最霸气。答:你是我的!求采纳你听过的最霸气,最有气势的一句诗句是什么?答:我听过的最霸气的诗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狱中题壁》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2)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4)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6)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8)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10)最霸气一句话经典语录(图12)
  1.就算不快乐也不要皱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史上最牛逼最霸气最感人的一句话答:你只能是我的!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成熟不是心变老,而是眼泪在眼里打转却还保持微笑。
中国历史上最霸气的话是哪一句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妙语。当年赵匡胤要讨伐南唐,后主李煜就派使者到赵匡胤那去解说,使者说了半天,赵匡胤都没应声,等到使者长篇大论说完,赵匡胤就这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从天堂到地狱,我只是路过人间。
杀阡陌说的最霸气的一句话在第几集答:43或44集明天晚上就有,白子画,你若敢为门中弟子伤她一分……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4.当别人开始说你是疯子的时候,你离成功就不远了 &&
男人说比较霸气的一句话是什么话答:男人说的最霸气的一句话------待我强大给你天下希望能够帮助您,如果满意请采纳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5.当大部分人都在关注你飞的高不高时,只有少部分人关心你飞的累不累,这就是友情。
吕布最霸气的一句话是什么答:虎牢关前:我要一个打三个~好吧,我这是开玩笑的~实际上我觉得最霸气的话应该是关东诸侯讨伐董卓时吕布安慰董卓说的“关外诸侯,布视之如草芥;愿提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都门”,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6.当我们搬开别人架下的绊脚石时,也许恰恰是在为自己铺路。
你听过的最霸气的一句话是什么答:有个可爱的学妹说我帅,当时我就怒了,一巴掌拍过去,这不是废话么?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7.地球是运动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
求动漫人物的经典语录,搞笑点的。霸气点的旗木卡卡西...可是,不懂得重视同伴的人,是最最差劲的废物!我的名字是旗木卡卡西...想得到一时的幸福的话喝酒吧,想得到3天的幸福请结婚,想得到永远的幸福的话,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8.都什么年代了,一点流氓意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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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多谢你的绝情,让我学会死心。
进击的巨人兵长经典语句有什么啊???自己来选择,不会后悔的道路。(灵魂的语录)你已经十分活跃了。然后……从今以后也...将巨人灭绝!!(握住即将死去的部下沾满鲜血的手)这是我一贯的主张,我认为最有效的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0.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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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因为伤口被肆意展览,所以已经失去了疼痛。
贾诩一句话使本来貌似和平的东汉瞬间崩溃,从此三国战乱近90...从"一计可安天下,一计可乱天下"和三国志里的"天下之论智计者归之"就可以看出来。但也可以从这里看出来他的位置是一个谋士,试问一个谋士最重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3.别人再好,关我什么事。我再不好,关你什么事。
叛逆的鲁鲁修经典语录无论是谁说的够经典就行修奈泽尔已加入我麾下。至此,达摩克利斯与爱之女神,也全部为我所用。黑色骑士团不再拥有与我对抗的力量。这样也要垂死挣扎的话,招待你们的只会是爱之女神。已经无人能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4.我多害怕习惯了谁的好,然后又被无情的丢掉。
阳神里最经典的一句话看清内心为功,顺心而做为德。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即为天下法。人人如龙。。。希望如今社会也能人人如龙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5.终有一天你在我通讯录上的备注会改成你的名字,是连名带姓最初的样子。
曹操说过最经典的一句话是什么a1、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曹操刺董卓未果后献刀跑路,误杀吕伯奢一家)2、智可及,愚不可及(曹操对荀攸的评价:"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不伐善,无施劳.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6.我们的生命,就是以不断出发的姿势得到重生,为某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来自内心的召唤,走在路上,无法停息。
科比说过的最经典的一句话是什么?Lovemeorhateme.It'soneortheother.Alwayshasbeen.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7.爱情流过的泪,多半是脑子里进的水。
男人对女人说的最经典的一句话是什么?对不起、我不爱你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18.旅行,是为去远方找回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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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恋爱就是两个人躺在床上,既zuo爱,又讨论人生。缺少前者,那是xing无能;缺少后者,那是禽兽。
常常听说中国有五大名窑,但中国五大名窑都有哪些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其实中国的五大名窑,即钧窑、汝窑、哥窑、官窑、定窑。这五大名窑所制作出的无论是茶器还是其他的器具都十分有观赏性。正是因为有了这中国五大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0.若无不切实际的希望,又何来撕心裂肺的绝望。
凡尔赛和约是为了对一战战败国无耻掠夺而签的和约,本身没有公正性,尤其是德国,当时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德国人民心中,而希特勒恰恰抓住了德国人民的心理,利用德国人民对凡尔赛和约的痛恨,一上台就撕毁了凡尔赛和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2.作为一个女人我好失败,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却依然没有办法,让我爱的人爱我。
先说说单方的劣势吧。小米:骁龙835,功能弱小,miui零碎,绝对愈加好用,价钱劣势,小米有本人的生态零碎,有本人的运用人群,,oppo:线下有200000+的门店(加盟店),线下受众多,骁龙660,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3.我一直在关注你,用一切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方式。
目前vivo手机有三个系列,分为低端的Y系列、中端的X系列以及高端的Xplay系列。你所说的Y67属于vivo的低端的千元机系列,虽然说仅仅只是低端系列,不过随着智能手机的发展,低端手机也有着不错的使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4.那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觉的时候也睁着眼睛。不需要爱情,亦从不哭泣。它们是我的榜样。
卷饼,在我国一直都是很流行的,很多地方也都会遇到,比如吃春饼,还有吃烤鸭,都会用到卷饼,真正好吃的卷饼非常柔软,一点都不硬,而且薄如蝉翼,有的甚至能透过饼看到手指,关于卷饼的传说有很多,有人说从明朝就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5.喜欢这样温暖而寂静的阳光,透过绿色的树叶,像水一样地倾泻下来。
我的经历:随着不安的世界,心痛的感觉,30而立之年,自己与其说屡战屡败,不如说屡败屡战,渐渐没了目标,没了理想。一个不经意,随着《致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开始回忆青春,翻开旧照片,曾经的我那么瘦,现在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6.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眼泪的人,而是含着眼泪依然奔跑的人!
对于消费者来说,装修是一件极其费心费力的事情,不论采取怎样的装修方式,选择一个靠谱的装修公司才能真正的省心、放心。就像平时在某宝上看买家秀、在某饿上面看订单评论一样,选择装修公司时,用户最先想到的也就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7.人生总有一些时光要蹉跎,那并不是错,而是在美满前值得的等待。
那我爸肯定是假爹,拎东西有轻有重我肯定拿重的,给我买东西挑便宜的来,自己的各种要求,不是他的东西,他常用的词就是。。。就行呗,比如买衣服,能穿就行呗,原来家里是半自动洗衣机,我觉得我妈来回拎很辛苦,尤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8.生活如此的不靠谱,我们只有把自己变靠谱。
根据海外机构调查,2016年苹果获取了除中国外智能手机市场93%的利润,三星只有8%,LG、索尼、HTC、摩托罗拉等厂商基本上都是赔钱的。而在国内华为、OPPO手机虽然卖的比苹果好,但利润率远不如苹果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29.爱就是不管闹多少次别扭,最后还是会因为舍不得而和好如初。
这个蟑螂呀,要多烦人有多烦人、要多可恨有多可恨、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这么说吧,我也被它给困惑过、我也被它给欺负过,我也被它给整蒙圈过!晚上的时候,你突然打开厨房的门,你睁大眼睛看看吧,上上下下,里里外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0.别站在你的角度看我,我怕你看不懂。
有的兄弟会对妹纸提出来的问题毫无头绪,要不表现得不知所措,要不弱智回答直接伤害了对方。各位兄弟,你要明白,只有通过妹纸随时随地的“废物测试”以后才能和对方欢乐地玩耍哦~遇到妹纸发过来的测试炮弹,具体要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1.在不爱你的人面前,执着与纠缠是同义词。
百度上老梁被包装的很精美。但仅从他的节目来看。反应他本人完全就是一个大忽悠。而且是不负责的大忽悠。没有新闻媒体人的操守。大家不要说我喷。可以回看他的视频。曾经同事说老梁这人节目不错。我在网上就看了大概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2.他殷勤,那是他刚刚爱上你。他笨拙,那是他深深爱着你。他从容,那是他已厌倦你。
感谢邀请!我看了两遍你的问题,现在认真的回答你。1.是贷款还是全款。全款,根据自身的经济条件,如果全款过后,家里的储备金还够应付一般面临的情况。那么就全款。优点是:不用考虑每月还款,车子的行驶证件也都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3.你是你人生的作者,何必把剧本写得苦不堪言。
我觉得大多数回答都是在危言耸听,洗发水致癌吗,会导致你脱发吗,这些说法太可笑了点,但是仍然有许多人在以讹传讹,其中不乏有些卖无硅油或者小众品牌的商家,因为如果不诋毁正常的品牌,那么怎么才能把自己手里的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4.有没有觉的越是迁就一个人,那个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小时候看哆啦A梦,发现大雄和胖虎两家条件不好睡的就是榻榻米。而富二代的小夫还有中产家庭的静香两人家里都是睡床。难倒日本人睡床还是睡榻榻米和不同的家庭条件有关吗?其实则不然,不同家庭不同喜好也不一样。在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5.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我心里兴风作浪。
马迭尔冰棍,是哈尔滨中央大街特色冷饮。是马迭尔品牌(Modern)食品之一。由法籍犹太人开斯普于1906年在哈尔滨创建,距今有100多年的历史,其名称“马迭尔”从清朝到民国到解放后,一直沿用未改。马迭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6.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旧爱,只是换了一张床。
“朕,朕怎么会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朕”明皇(墨竹)喃喃自语到:“这可如何是好”墨竹在寝宫内来回踱步。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启禀圣上,大将军来了”墨竹道:“宣”“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看着跪在地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7.小三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 背负了骂名 ,却帮你认清了男人的真实面目。
事实上,我是个葡萄控,从小最爱的水果就是葡萄,没有之一,基本上在我看来,葡萄似乎就没有难吃的,反正我自个每个品种的葡萄好像都还蛮喜欢的。特别是,如果你有机会去新疆,讲真,那里的葡萄,真的不限于品种,随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8.时代在变,环境在变,社会焦点也在变,不论你是二逼青年、普通青年还是文艺青年,这个社会都属于我们的社会。天语体让我学会了以调侃欣赏事务,于是我爱上了吐槽&&
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待遇=基础养老金+个人账户养老金;个人账户养老金的月计发标准=个人账户全部储存额/139;基础养老金可能还会调整,各省可能不同,现以70计算。个人账户每年不只100还有补贴及利息。养老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39.不要和女人讲道理,尤其是生气的女人。
    女    仅供参考!!!!1.脚背上面有痣:这是所谓的「两足不停」,这样的人命不太好,终身劳碌,跑来跑去。2.脚拇趾有痣:所谓的「得名威势」,因为拇指掌权,在脚指上生痣的人表示是个领导的人才。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
  40.小的时候,容易把好感当喜欢,把喜欢当爱,把暂时当一辈子,这叫天真。长大以后,容易把喜欢当好感,把爱当喜欢,把一辈子当暂时,这叫错过。
首先,从您的提问中,能感受到您对“男孩子(儿子)喜欢粉色”的焦虑。其次,我认为您的孩子很正常,不需要引导改变。原因有3:1、人从环境中获得的大多信息(约80%)是通过视觉传递给大脑的。?而色彩感知觉(即色觉)在视觉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2、儿童在1~5岁期间,对颜色爱好的差异并不明显,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性别差异。3、就整个学前阶段儿童而言,儿童普遍表现为喜欢暖色调。另外,儿童的审美趣味会伴随年龄增防抓取,学路网提供内容。纳粹最霸气的一句口号答:纳粹最霸气的一句口号:heil,万岁!纳粹其党派全称: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原称:德国工人党,简称:纳粹党,(全称:Nationalsozialismus,“民族的”和“社会主义的”两个词的德文缩写Nazi的汉语音译,另有说法是nasos的音译。注意:民族社会...史上最牛逼最霸气最感人的一句话答:你只能是我的!中国历史上最霸气的话是哪一句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妙语。当年赵匡胤要讨伐南唐,后主李煜就派使者到赵匡胤那去解说,使者说了半天,赵匡胤都没应声,等到使者长篇大论说完,赵匡胤就这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说的使者哑口无言,悻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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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州城东二百里,有一村庄,名曰黑村。没有人知道这奇怪的村名究竟由何而得。  村南有河,名为黑里河,不知从何处流来,也不知流往何处。河宽约三丈,河水清澈明透,水流悠缓,河中水草丰茂,多有鱼虾。夏日里村中人常来河中潜游嬉戏、捉鱼捕虾。  村北有林,村里人称作百木乱,多是榆、槐、杨、柳、枣等树种,郁郁葱葱,参天蔽日,不知成林于何时。那榆钱、槐花、野枣在村中农户看来皆是天赐美食,丰年时是尝鲜的口味,遇到荒年便能靠此活命,自然季季采撷。  当时之世,虽经黄巢作乱天下,流窜南北,藩镇割据,相互攻伐,诸般兵祸连年不息,但汴州一境尚属安然,并没有经过大的战乱,这也是后来朱温定都于此的缘故之一。更加这黑村地处偏僻,位置隐蔽,尤其是所属县府时任官吏较为清廉,因此村中各户日子虽然清苦,却能自谋温饱,勉强度日。  村中地势平坦,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江和的家便位于村子的最北头。  江和的祖父是个落第秀才,此时已过世。江和受祖父的熏陶,幼读诗书,颇识文墨,在村中算得是出身于书香门第,颇受敬重。他早年也动过要谋取一番功名的念头,奈何生逢乱世,眼看这曾经无比辉煌强盛的大唐帝国日益腐败衰落,终究还是安下心来,在家中靠耕种那几亩祖上传下来的薄田度日。  江和父亲早亡,母亲江刘氏随长兄在村中老宅同住。江和长兄名为江恕,早些年因一番孽缘遭遇,立誓终身不娶,至今独身。江和成亲后便在村北搭建三间草庐,分家立户。  江和之妻闺名唤作张娥,娘家离此十余里,样貌端庄秀丽,柳眉杏眼。村里人都说江和娶了个好媳妇,是过日子的好手,无论是持家还是种田,样样勤快能干。这张娥自嫁与江和后,还陆续在家中饲养了些鸡、羊、猪、牛等家禽家畜,小两口日子过的很是殷实。  只是成亲已过三年,这张娥身上总不见有喜,惹得婆婆江刘氏心急如焚,免不了整日里夹枪带棒、冷言冷语。  张娥骨子里性情刚烈,但对婆婆确是心存孝敬,也深知此中厉害,自然和那江和愈加百般尽力。这一夜二人行完房事,张娥沉沉睡去,半夜里做了一个奇异至极的梦——  梦中有数十条巨龙从天而降,围着她狂啸不去,有的还张开血盆巨口,似要将她活吞一般。正当她惊得魂飞魄散之际,一匹异常神骏的白马不知从何处狂奔而出,那白马通体如雪,惟有额前一绺赤红。只见那白马仰天长嘶,竟然腾空疾行,朝着那群巨龙逐杀而去,蹄踏牙噬,一番缠斗,片刻便杀得大半,剩下的则急急逃命。那白马随后追赶,也消失不见。  第二日醒来,张娥便私下将这奇异之梦说与江和知道。江和听罢,不予置评,只说休要大惊小怪,一梦而已。张娥却总觉蹊跷,心中疑惑不去。  自那夜后四十余日,张娥渐觉身体不适,一开始并没在意,以为是着了凉,可渐渐发觉并非如此。时常呕吐、犯困、恶心,例事也逾期多日不来,还总想着吃些酸菜酸果等物。请来村里的郑郎中一瞧,果然是有了身孕,一家人顿觉喜从天降,兴奋异常。婆婆江刘氏更是一改往日做派,对儿媳嘘寒问暖,百般照顾。  这张娥虽有喜在身,却天生是个劳碌命,洗衣下厨,耕田播种,一样都舍不得放下。江和文弱,平日又总是偶有微恙,体魄还不如这张娥强健。江和怕她辛劳,劝她将养,她虽口中应承,却依然我行我素。江和看劝她无用,便不再管,只是平日里自己多尽些力气,能代劳的多替替便是。  三个月后,这张娥开始害喜。初时还算轻微,很快便惨重起来,远比平常妇人为甚。整日里胃口作逆,兀兀欲吐欲呕,可又呕吐不出,觉难刻过,直折腾得人死去活来,竟下不得床、行不了路,将那原本家里家外到处忙碌的活力消磨得一干二净。  农家妇人,日日劳作,通常都是身强体健,很少害喜,即使偶尔有之,也不会如这般强烈。婆婆为此忧心不已,便和村里老妪们到处请教,人人束手无策。那江和心疼妻子,翻遍家中藏书,细细查阅,终于觅得良方,托人寻了些嫩姜及薄荷来,服用之后果然大有好转。  可时隔不久,再一个月后,便又出了新的情状。张娥渐觉腹中小人儿有了动作,刚开始还只是微颤蠕动,接着便拳打脚踢、上翻下跳,每日夜竟有两百次之多。白日尤其是清晨还算安稳,黄昏后便频繁起来,日日如是。那腹中胎儿颇有气力,做起动作来叫那张娥苦不堪言,夜夜难眠,此中滋味比害喜时更甚。  也亏得这张娥出身农户,一向辛劳,时间一久居然习以为常,白日里操劳依旧,继续家里家外忙活不停,歇息时便常轻抚肚腩,对着那腹中儿百般叮咛嘱咐:  “小崽子,你可真会祸害你娘啊!叫你娘遭这些个罪,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娘?看你爬出来以后娘咋收拾你!”  “乖娃儿,你就叫你娘睡个安稳觉行不行?你个小祖宗啊,咱俩前世一定是冤家对头,娘上辈子是欠你钱还是欠你命了?”  “小祖宗啊,别蹦跶了,娘正在做饭呢!今儿个咱娘俩吃好吃的,你爹从黑里河钓了条大鲤鱼,给你补补气力,有劲了你再折腾好不好?”  “儿啊,娘知道你厉害,娘闹腾不过你,娘跟你求个情,你先安生在娘肚子里呆着,等时辰一到你就能爬出来了,到时候娘保准好好疼你!好吗?”  ……  江和在身旁见她说出这般痴话,不禁摇头莞尔,便学那张娥的口吻,附耳在妻子隆起的肚腩上,对着那腹中小儿发出一通训斥:  “好儿子,身为人子,必当尽孝,你可一定得听你娘的话,好好安生些。有位叫孔子的圣人就曾说过:人之行,莫大于孝。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行孝之人,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什么是孝呢?孝者,无违也,听你娘的话就行……”  话还没说完,张娥便将他一把推了开去,丢给他一顿白眼,嗔怪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说这些不顶用的做啥?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咋会明白你这些离奇古怪的大道理?”江和也不恼,呵呵讪笑着走开去,继续读他的书,写他的字。  只是不管他夫妇二人如何百般开解叮嘱,无奈那腹中儿毫不领情,日夜翻腾如旧,很是教人挠头。婆婆信佛,便在老宅中设了香堂,摆上一尊送子观音像,供奉些红枣、瓜子等物,日日为母子二人许愿祈祷、烧香磕头,从不间断。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已是麦收时节。不知不觉,这张娥怀胎也将足十个月,可巧赶在了一起。对于农家来说,麦收自古便是一年中最紧要重大的农事,一家人的吃食全赖这个时节积攒,抢收的大好时机自然是万万错过不得。  这一年风调雨顺,麦田长势喜人,算得个好年景。  那张娥自从嫁入江家,每年麦收便是她大显身手之际,远比丈夫手脚灵快能干。这张娥自持体健,白日里那腹中儿又安稳不少,便不顾自己肚腩已浑圆如盆,身手也比原先笨拙许多,仍自告奋勇非要下田去,这可让江和慌了手脚。  江和好言劝道:“你这个犟娘们儿,挺着那么大个肚子,万一出个好歹可咋办?你就安心在家养着吧,别逞能了!”  张娥反驳道:“农户人家哪那么娇贵,收麦是天大的事,可耽误不得,靠你自个能弄成?收不了麦子,你叫俺娘俩往后吃啥?没东西吃,你叫俺娘俩咋活啊?”  江和将胸膛拍的啪啪响,凛然说道:“这种劳累活儿当然是你家夫君来做!我堂堂七尺男子汉,怎么能让自个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受这苦呢,大不了为夫慢些收便是了!”  张娥娇嗔道:“收麦哪能慢?都说抢收、抢收,当然是抢的越快越安稳。别再啰嗦了,俺心里清楚着呢!俺叫人算过了,还有半个多月才生呢!”  江和欲再行拦阻,张娥哪里肯听。婆婆听说此事,也来极力吓阻,被那张娥好一番哄慰,打发了事。  这江家祖田分为两处,一处在黑里河畔,给了江和夫妻;一处在村东不远,留与江恕。分家后两厢里虽时常相互帮扶,但多数还是各忙各的。  当时正值五月盛夏,赤日烈焰,似火焚烧,麦田受那沸气炙烤,半有枯焦之象。站在黑里河畔,看那浩瀚田野空旷悠远,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仿佛与天地接壤。微风起时,麦香阵阵扑鼻来袭,令人陶醉;麦浪层层翻滚如海涌潮,极为壮观,确是令农家人喜煞。  那张娥来到田中,由于肚腩太大,自然已弯不下腰来,便将镰刀握在手中,半蹲下身,一步一步倒退着收割。虽然动作仍有些迟缓笨拙,稍慢了些,倒也不碍行事。江和在旁边见此情形,虽然心疼万分,却也不好再拂她意,便好言劝慰几句,让她轻缓着些,累了便歇息,自个儿则手脚格外加了紧。  酷暑炎热,不多时便教人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汗水如骤雨般狂流不休,很快将浑身衣襟浸透,和着那泥土与碎叶紧紧贴在身上——即使是平常男子在这种时刻也是苦不堪言,何况一位即将临盆、大腹便便的妇人?但那张娥却能狠下心性,兀自强撑,手上收割不停,仿似欲与这苍天争斗输赢。  如此两日,倒也没出什么情状,江和不由心中稍安。到了这第三日,二人进田不久便出了怪事。当时江和正在奋力抢收,张娥在一旁喊他:  “当家的,这天咋阴了?不是要下雨了吧?”  “啊?这毒辣辣的大太阳,哪来的阴天啊?你眼花了吧?”江和一开始并未在意,继续挥舞镰刀。  “咦!俺都看见闪电了!这电闪雷鸣的,看着一会儿就得下大雨,咱可得忙快点!”  “啊——你别弄了,歇歇,歇歇,说的怪吓人的……”江和开始警觉有些异样,心中浮起一丝担心。  “哎呀呀!这从哪钻出来一条龙啊,张牙舞爪的!俺的个娘啊!一会咋出来这么些个啊……”  “娘子!娘子!你这是咋了啊?你可别吓唬我啊……”江和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僵在那停止了动作。  “俺看的特别清楚,你咋看不见呢?当家的——快救命啊!啊!别抓俺!别抓俺!它们这是想把俺抓走……”随着一声尖利的嘶喊,话还没说完,张娥便重重地躺倒在身后那些尚未收割的麦禾之上。  江和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急慌慌撂下手中的镰刀,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妻子躺倒之处,扶起她的上身来。只见那张娥面色铁青,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江和吓得浑身哆嗦嗦打了个天大的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钻头皮,惊骇得目瞪口呆、失魂丧魄,哪里还喊得出半句话来!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耳听得何处似传来嘭嘭作响之声,低头一寻,竟来自妻子腹中。撩起妻子衣襟,露出肚皮,那腹中儿犹自拳打脚踢不停,那小手掌、小脚丫隔着肚皮已清晰可见印迹。  也幸亏这江和读过书识得字,顿时明了这恐怕是妻子分娩在即,情急之间猛然想起一个法子来,便拿大拇指用力去掐那张娥的人中穴。几番动作,张娥终于悠悠醒转,江和也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张娥醒来后一脸茫然,仰首问江和:“俺这是怎么了?咋突然就晕倒了呢?”  江和苦笑:“刚才你是咋回事啊?一会说天阴了,一会说有闪电,一会说有龙,还要把你抓走……”  张娥突然就怔住了,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半响,又把头扭来扭去,到处瞧个不停,惊奇地问道:“刚才……你真的啥也没看着?”  江和很是诧异,摇了摇头,说:“啥都没有啊!兴许你这是热迷糊了,也该……”  张娥突然就“啊”了一声,重新躺回地上左右打滚,脸上神情痛苦异常,五官竟全然走了样。江和不免又慌了手脚,想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狠命抓住胳臂,揪得钻心的疼。江和好一番呲牙咧嘴,拼命忍住,才没有惨叫出声来。  张娥痛得连呼哧带喘,咬着牙对江和吩咐道:“快!快!俺这可能是要生了,快去叫人来!”江和低头一看,妻子下体隔着衣裙已然见红,羊水破了,流了一地。  那江和头一次要做父亲,哪见过这种阵势,脑袋里晕忽忽、懵懵然,完全没了章法。直起身来,扯开嗓子便大喊:“乡亲们啊!帮帮忙吧,俺媳妇儿马上要生啦!”  田野之中,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麦,因此周边多是些平日里相熟的村里邻居。大家听到他这一声喊,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活。这江家在村里素有人望,平时邻里相处也甚和睦,附近几个年长的村妇,便高声应承着赶来了。  张娥见丈夫居然如此行事,又羞又急,可自己又动弹不得,只好听天由命。  那几位村妇匆匆赶到,大家七嘴八舌一通议论。一开始有人说送回家里再生最为妥当,可大家抬起张娥没走几步,她便疼的凄厉惨嚎,再度昏厥过去,大伙儿唬得只好将她放回原地。  见此情形,村东的刘婶便要江和速请村里的稳婆王大娘来。江和听后拔腿便跑,跑了一个大圈,终于找到王稳婆,背起那老妪就往自家田里一阵狂奔。王稳婆来后细细查看一番,便说万万不可再移动折腾,否则很可能会闹出人命——只好生在这麦田中了。然后对江和一番嘱咐,让他去取一应物事。  等江和驾着牛车取来王稳婆交待的一应物事,妇人们便把他打发到一边等着,用江和取来的帷幔围起一片地方来。江和站在帷幔之外,听着里面妻子拼命压制仍显凄厉的声声嚎叫,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可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搓着手干发愁。  不知谁将此事禀报了江和的母亲,老人家匆匆赶来,免不了一顿训斥责怪,然后也火急火燎地进那帷幔中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只有那张娥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嚎叫声,每一声都仿似一支利箭,穿透江和的心。  江和本来觉得,等着帷幔中走出人来,会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等待。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稳婆和母亲同时掀开帷幔,走了出来,边走边窃窃私议。江和急匆匆迎了上去,忙问道:“情形如何了?这么长时间了,咋还没生出来呢?”  稳婆和江刘氏对视了一眼。稳婆示意由江刘氏来说。江刘氏面露为难之色,嗫嚅半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江和急得直跺脚。  王稳婆叹了口气,说道:“大侄子,你可得心里有个数,你这媳妇……她、她、她一直生不出来,你说这可咋办?这万一,俺是说万一,你这媳妇和儿子,只能保一个,你给句话,要保哪一个啊?按你娘的意思,这个娃是长孙,你得给江家留个后啊……”  江和闻听此言,如同五雷轰顶,腿一下就软了,整个人瘫在那里,化成一堆软泥。  稳婆和江刘氏见他如此,吓的赶紧扶他起来。江和双眼一片赤红,紧紧抓牢那王稳婆的手,疼的那老妪直咬牙,嗞嗞吸气。  江和急切中已话带哭腔:“王大娘,侄儿今个儿求你老人家了,你可一定要救救她母子俩个的性命啊!你救了她娘俩的命,就是俺全家的大恩人,俺全家今生今世一定好好报答你!”  说完就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直把那额头磕出血来。  王稳婆急忙要拉他起来,可哪里拉得动?江刘氏“啪”一巴掌甩在江和脸上,厉声呵斥道:“就你俩能耐大!早就叫你那媳妇儿好好在家养着,非要逞这个能,现在知道急了……”江和受母亲一巴掌打,这才停了下来,可眼神中仍满含乞求地望着那王稳婆。  就在此时,帷幔之中传来张娥的一声尖嚎,那张娥高声喊道:“当家的!快救救俺吧,俺可不想死啊……”江和闻听,心中更加急切万分,慌乱中又要给那稳婆下跪。王稳婆见状赶紧扶住了他,声称必当竭尽全力保她母子平安,并让他隔着帷幔对那张娥好言抚慰,免得她心生慌乱,后果更难预料。  江刘氏见时辰已晚,大伙儿为这对母子忙活,便匆匆奔回家造饭,拿来与大家食用。而江和则依那王稳婆之言,隔着帷幔与妻子张娥说起了体己话,细细忆起两人自成亲后的种种恩爱,犹如股股暖流,渐渐让那张娥平静了下来。  时光一点点在流逝。从清晨到正午,从午后到黄昏,从天色渐暗,直到最后整个大地被夜幕完全笼罩——映出一幅“星垂平野阔”的壮丽图画来。满天星光中,一对母子正游走在生死边缘。大家合力清扫出一块地方,点起火堆,似乎也燃亮了新生命降临的希望。  江和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了一辈子。他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这漫漫黑夜的田野之中,怎么会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忽律律一声马嘶,一匹白马飞驰而至,奔到了江和面前。马上一红衣女子勒住缰绳,拱手施礼,高声问道:“足下可是江和?令兄名讳一个恕字?”  江和奇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女士,怎么会认识我家大哥?”江和见她端庄姣秀,尔雅有礼,故称女士。  那红衣女子翻身下马,并不答话,只说:“蒙人所托,特来保令正母子平安,快快带奴前去!”江和电光火石间闪起一丝念头,忆及哥哥以前种种,心中不免有了几分猜忖,想来定是哥哥听闻此事,出手相助。便不再询问,引那红衣女子来到帷幔之前。  那红衣女子在帷幔外停了停,又问江和里面都有哪些人在,江和禀报。她便说道:“且先请尊夫人及其余人出来,留那稳婆助奴便可!”江和便依她之言请母亲及其余人等走出相见。那些村妇们见来了位素不相识的女人,不免错愕,江和忙向众人出言释疑,只说是哥哥托人请来的名医。那女子对她们倒是恭敬,一一施礼毕,便掀起帷幔,走了进去。  红衣女子进入帷幔之后,江和在外面只听得她一声赞叹:“夫人真是叫人好生敬佩,竟有这般毅力!”此后便再无他话,只叫那稳婆在旁边不时相助一二,令那张娥做出诸般动作。江和在外面虽依旧焦急万分,但心中却坚信这红衣女子定能保张娥母子平安。  约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异常高亢嘹亮的啼哭声,那腹中儿终于呱呱坠地。王稳婆兴奋地手舞足蹈,掀开帷幔边跑边喊:“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俺的个娘啊,菩萨显灵了!”江和闻听此言,不由心头万斤巨石落地,胸中狂喜,血气上涌,刚要跑向帷幔,居然脚下踉跄,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江刘氏和帮手的村妇们听到稳婆那般说,本也不胜欢喜、眉欢眼笑,可回头一看江和竟有这般情状,又忙不迭地赶紧将他扶起。江和并无大碍,只是觉得身上无力,如虚脱一般,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走进帷幔中看那母子二人,被大伙儿拦住了。  众人欢喜,当时并无留意那婴儿哭声高亢,势同奔雷,双目如炬,亮过点漆,唯那红衣女子心中了然,暗暗惊奇。江和一家自然对在场诸位千恩万谢。而那女子见事已毕,又交待了张娥几句,便拱手向大家道了一句告辞,旋即飞身上马,一骑绝尘,疾驰而去,须臾不见踪迹,江和哪里又阻拦的住?  天地之间,麦田之上,漫天星光照映之下——江统,终于来到了人世!
    江恕从林中走出,本想再找兄弟江和谈谈,可大老远就看见江和家围了很多村里乡亲,听到那张娥哭天抢地的嚎叫声——原来是这夫妻俩个竟然打起来了!  江恕急忙加快了脚步,只听到“哐啷噼啪咣”一通响,见那张娥拿到什么摔什么,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一边摔一边哭喊:“不活了!不活了!统儿才多大个人,你就想把他送给外人了?你还不如把俺给杀了呢!”  江刘氏早从王家闻讯赶了回来,这时候正站在旁边劝:“儿媳妇啊,你别摔啦,那摔的还不是自家东西?摔坏了咱还得弄新的……谁也抢不走俺孙儿,俺这个当奶奶的也不能答应啊!”转过头又去教训江和:“你这个不孝子!咋谁的话都信?那老杂毛不知搁哪钻出来的,肯定是个略卖人,想把你儿子骗走卖钱花呢,亏你也读过书识得字,咋这点脑子都没呢?”  江和哭丧着个脸,对着母亲连连作揖:“娘,人家老道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何况这不是也没把统儿抱走嘛!可她不依不饶的,跟我又哭又闹,怎么说都不听……这,这成何体统啊!”张娥冲着他喊:“俺不管,反正你要是敢把统儿抢走,这日子咱谁也别想好过!”  江恕听到这里,赶紧过来解围,一边走一边喊:“别吵了!别吵了!谁也没想把你儿子送人,你就尽管安心把他守在身边吧!”张娥见他来了,往他身后左瞧右看,口中问道:“大哥,那老杂毛呢?去哪了?”江恕气急反笑,叹了口气,敷衍道:“让我给赶跑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放心吧!”张娥破涕为笑,又警惕地问道:“真的?大哥可不能唬我!你要是骗俺,俺以后可不认你这个兄长!”  江恕无奈,只好再三保证,张娥这才罢休。江恕又将一众村民打发散了,一场风波到此时方才平息。  也难怪这张娥如此看重小江统:此事过后不久,才四个多月大的他就能坐会爬了。第五个月的时候,便奶声奶气地喊出了第一声“娘”,把个正喂他吃饭的张娥激动得热泪直流。第六个月时,小江统终于摇摇晃晃地独个走出了他一生中的第一步路——村里人从未见过哪个孩子能如他这般,无不羡慕惊奇不已。  张娥越发是须臾离不得他,吃饭的时候都是自己嚼碎了喂他,下地干农活时每次都把他背在身上,空闲时便为他唱些儿歌摇篮曲之类,夜里还总时时起身为他掖好踢腾掉的被褥,一天里对着他说话的时间比与江和的交谈还多,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惹得江和很是不满,常常发些牢骚。  江和虽然不满妻子把儿子看的太重,完全冷落了他,却也对这个儿子极为喜爱,便常常在他面前朗诵一些通俗易懂的五言诗,逗他跟着学。到了小江统大约一岁半的时候,竟已能背出诸如骆宾王的《咏鹅》,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忆江南》,李白的《秋浦歌》、《月下独酌》、《静夜思》,王维的《山居秋暝》、《鸟鸣涧》,李绅的《悯农》等一类流传甚广又比较易记的前人诗作十余首,连江和自己也啧啧称奇。  看着小江统一天天长大,感受着由他带来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小惊喜,让江和对李白那句“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感悟得愈加深刻。只是在内心之中,他却摆脱不掉那一丝丝的担忧,怕青云子的预言早晚有应验的一天。  而张娥除了心中充盈着满满的母爱之外,便是完全写在脸上的满足感。对她来说,有丈夫在,有儿子在,有田种有饭吃,安居乐业,和和美美,还能有什么样的日子比这般更叫人快乐呢?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日子如平静的流水般匆匆而逝,直到三年后的这一天。  当时刚入秋,天气干旱,张娥要去给田里的庄稼挑水灌溉,小江统吵吵着也要一起去——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张娥的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张娥表面上装作无可奈何,可心里还是高兴儿子陪在自己身边,便带了他同去,可谁知这一去就出了事。  江统到了田里,对什么都好奇,指着路边的野草问:“娘,这是什么啊?”张娥告诉他:“这个啊,这叫猪殃殃。”江统“哦”了一声,又问:“娘,那这个呢?”“那个叫狗尾巴草。”“哦,那这个呢,娘?”“那叫王不留行。”“那这个呢?”“那叫一点红。”“那这个呢?”“……那叫你娘的脚,滚一边玩去!”  江统嘿嘿笑,看见地里有个东西在蹦跶,好奇地不得了,连声问:“娘,娘,这是什么呀?”张娥看了一眼,说:“那个是蚂蚱,你去逮它玩吧,别跑远了就行!”江统便满地里逮蚂蚱去了。  张娥到黑里河挑水,江统又跟了过来。张娥吩咐他:“在那站着啊,可别到水边来!”江统答应了一声,一开始站在那没动。可一只青蛙跳了过来,江统好奇心又起,一路跟着青蛙跑,青蛙蹦跶蹦跶到了河边,江统也跟到了河边,青蛙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江统也跟着跳了进去。  张娥刚把水桶拎上来,回头一看江统没了,耳边又听到噗通一声响,吓得三尺神散,七窍生烟。江统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边扑腾边喊:“娘!娘!”嘴里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就沉下去了。张娥一看,赶紧跳下河想去捞,可她不会水,又早慌了手脚,浑身不停地哆嗦,根本不听使唤,急得扯开嗓子鬼哭狼嚎般狂喊:“救命啊!救命啊!俺儿子掉河里了!”  世上还真有这般巧合之事。此时江恕和一个男人刚好在河对岸不远处,一起骑着马正往村里赶。江恕听到了这一声喊,急忙说道:“不好,是舍弟媳的声音,木兄快快救人!”那男人闻得此言,从马上腾身而起,仿似鲲鹏展翅,快过离弦之箭,两三个起跃便到了河边张娥所处方位,二话没说,纵身跃入河中,又如蛟龙入海,很快便在河底找到了江统,一只手把他举过头顶,从水中纵身一跃到了对岸,赶忙放他下来检查情势。  张娥也哆嗦嗦爬上了岸,脑子里一片空白,奔过来抢下江统就放声大哭。那男人急忙说到:“夫人休要惊慌!令郎无大碍,快快让在下救治才是啊!”张娥这才发现江统双眼闭着,赶紧松开了手,急得直问:“儿啊,你咋样了?咋样啊?”那男人一手扶着江统站起,一手并起两指,闪电般在江统身上点了几下,又摊手成掌抵在江统背部,片刻间江统便头顶雾气升腾,接连吐出几口水来,悠悠醒转。  江统醒来后,见身边有个陌生人,不禁好奇:“你是谁呀?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呢?”  张娥这才醒悟过来,抬头观瞧,见那男人身高八尺,年约四旬有余,相貌英武,面带刚毅,有一目重瞳之异相,以前确是从未见过,便赶忙施礼相谢:“得亏恩人救了俺这孩子啊,多谢你啦,恩人叫个啥啊?俺这一家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你!”  那男人哈哈大笑,一边还礼一边说:“夫人不必多礼,也是在下与这孩子命中有缘,竟这般巧。夫人主家可是姓江?”张娥奇道:“恩人咋会连这个都知道?”  正在此时,江恕已经渡桥赶来,一边催马疾奔,一边高声询问:“木兄,我那侄儿情形如何?”那男人高声答道:“贤弟放心,令侄已安然无碍。”  此刻之前,因村中从无农户养马,江统自然不识马为何物,初见有人骑在那活物背上还能跑这么快,顿时好奇心起,早忘了刚才掉河之事,急忙问母亲:“娘,娘,这是个什么啊?我也要骑!”  那男人笑着说道:“好小子!这么点大就想骑马了?好,伯伯带你去!”说完一只手将他拎起,让他骑在自己脖颈之上,脚下生风,腾空跃起,飞鸟一般向江恕身后紧随而来的一匹马背之上掠去,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上面,把骑在他脖颈上的江统兴奋的嘎嘎直叫!  张娥见此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喊道:“这位恩人!你可不能把俺儿子带走啊!快把他还给俺!”  江恕这时已催马赶到近旁,勒住马缰停下,对她说:“弟媳莫要惊慌,这是我一位至交好友,姓木名晃,绝不会伤害统儿,你只管安心便是!”  张娥这才看清马上之人是大伯子江恕,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来江恕自那日受青云子一番托付之后,便又声称外出游历,临走时找来江和,只嘱咐他好生教导小江统早早认些字,此后三年不见踪影,直到此刻方回。  木晃将小江统从脖颈之上取下,让他坐在自己前面来,策马行至张娥近旁,拱手说道:“在下木晃,见过夫人。”张娥忙躬身回礼。  江恕见三个人衣襟都已湿透,便对张娥说:“我和木兄先带统儿回去更换衣衫,弟媳也赶快回家去吧,免得受凉!”张娥这才想起自己也跳进了河里,一身粗布衣裳虽仍是包裹甚严,在外人面前却也多少有些不雅,便急慌慌答应了一声。  江恕与木晃拨转马头,向村中走去,张娥收拾了农具,随后徒步自回。一路行来,江统在马背之上好生兴奋,虽然两个人他还都不认识,却是丝毫没有惧意戒备,更无端地就对二人生出亲近依赖之情来。  木晃细细打量小江统,越看越觉奇秀灵俊,刚才相救之时已判定出此子当真骨格不凡,确是难得之才,心中起初本是欢喜不已,只是突然联想起自家妻儿,不由愁云满面,许久没有说话。  江恕见他面露不豫,便问道:“木兄为何突然愁眉深锁,可是觉得此子资质不尽如意?”木晃连连摆手,说:“只是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儿来。如果他还活在这世上,今年该有十五岁了。唉!也不知道他们母子是死是活,他又长何模样。这么多年我苦苦找寻,走南闯北,可直到今天还是音信全无,难不成真是天要断我木家之后?”  江恕忙出言安慰他道:“木兄切勿牵挂过甚,嫂夫人和令郎吉人自有天相,早晚必有一家团聚之时。愚弟已令人代为找寻,一有消息便会通禀木兄。”  木晃心情沉重,微微摇头:“都怪我当年处事莽撞,偏偏就让她去投奔了濠州,没想到那杨行密、孙儒、朱温,还有吴越钱缪一干子人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把个好端端的江淮之地打了个稀巴烂,锦绣山河变成了人间炼狱。等我前去找寻故友赵衽之时,整个寒阳坡都已毁于战火……只怕,只怕她母子二人已是凶多吉少了!”  江恕好言劝慰:“木兄千万不可作如此想,没有音信也就还有希望。木兄且在这村庄好生住下,容愚弟慢慢打探,或是再图良策吧。这村庄虽荒陋,却是个隐身的好地方。”  木晃听他这般说,放眼四下观瞧一番,不禁点了点头:“的确不错。前年少主被那淮阴土豪邓进思伏杀,奸贼朱温又愈加势大不可逆,如今我已心如死灰,彻底断了战场杀伐的念想……”说到这里,不由低下头来,拿手扒拉了一下小江统的脑袋,继续说道:“但愿这小家伙能将你我平生所学继承下来,替咱们达成未竟的志向吧!”  江统受了他一扒拉,不禁扭转头来仰起脖子看他,见那木晃一目重瞳,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你的眼怎么长得那么奇怪啊?跟人家的不一样!”江恕在旁边教训他:“统儿,休得无礼!真是目无尊长!”木晃笑道:“无碍,无碍,赤子天真,倒也可爱……木伯伯这只眼叫重瞳,天生就是这个模样,虽然长的奇怪,可看的远啊!”  江统不信,问他:“真的吗?那你能看多远?”  木晃答道:“我能看到三里之外,那里有棵老槐树,树上有个老鸹窝,老鸹窝里有三只小鸟。”  江统在马上直起身来,朝着木晃所指的方向望了一会,拍手笑道:“还真是的,是有三只小老鸹!”  江恕和木晃听他这般说都不免大吃一惊,相顾失色。木晃奇道:“小娃娃,你当真能看到那么远?小孩子可不能说谎。”  江统不高兴了,说:“我才没说谎呢!你看那老鸹窝里现在正往下掉一根树枝!”  木晃举目望去,果然见那老鸹窝里正掉下一根树枝来,扭脸向江恕点头示意。江恕很是高兴,大笑道:“好侄儿,真有你的,你木伯伯几十年苦修才练就这般眼力,你这小东西竟然有此天赋异禀!真是我江家之幸啊!”  木晃也连声称赞:“此子双眼神光璀璨,天资不俗,日后定当有一番惊天作为,多谢贤弟为我找了这么一个好徒儿!”  三个人一路谈笑,很快到了江和家门前。江和因这天刚好有些着凉,身体不适,便没下地去,正在家里看书。  江统一被木晃抱下马,便朝家中跑去,边跑边喊:“爹,爹,快出来!咱家来客啦!”  江和听到儿子的喊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瞧江统浑身湿漉漉的,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喊一声:“你这一身怎么弄的啊?掉河里啦?”  江恕和木晃一起走了进来。江恕笑道:“他还真是掉河里了,要不是这位木兄搭救,恐怕你今天就见不到儿子了!”  江和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哥哥和一个陌生人跟在后面,赶忙过来躬身施礼:“多谢义士救犬子性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容当后报。”木晃回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木晃从马背上取了行李,江和引他进了偏屋去换衣服,转身把两匹马在院里拴好,回来再帮着小江统把衣服换了。等他们处置停当,便在堂屋坐下,江和取出茶水来殷勤相待。  江和问道:“义士是哪里人啊?”江恕刚想开口说话,被木晃使了个眼色止住了。木晃回道:“在下姓木名晃,本是濠州农户,与家人在战乱之中失散,家园被毁,无处投奔,有幸相识令兄,得他引荐,想在贵村寻个落脚的地方。”江和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脸上毫无表情,忙热忱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村里多个义士这样的新邻居,是咱村的福气!”  江统走了过来,插口说道:“爹,他可厉害啦,会飞!”江和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还不过来叫人,一点礼貌都不懂!这是你亲大伯,这是你木伯伯!”江统便乖乖地喊了二人一声,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木晃答应了一声,很是高兴,便对着江和说:“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也不必拘礼,我与令兄乃生死之交,你且称我一声木兄,我喊你一声贤弟,彼此都别见外,也免得生分,你看可好?”  江和应道:“好!好的!那是在下的荣幸!本来木兄救了我这孩儿,该让他给你磕头谢恩才是,可他过百岁的时候,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说是这孩子一辈子不能行跪拜之礼,否则便有性命之危……还请木兄多担待!”  木晃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此事我已听令兄谈起过,我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贤弟能够应允。”江和忙说:“木兄尽管说!你吩咐的,愚弟能办就定当办。”木晃把小江统拉到身边,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开口说道:“我目下和家人失散,只有独自一人,今日见到令郎,极为喜爱,想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为兄有心将他收为螟蛉义子,将平生所学的一些微末之技传授于他,不知贤弟能否成全于我?”  江和半天没说话。江恕在旁边急了,说:“木兄武略之学,登峰造极,这是统儿的福份,你为何犹豫?”  江和叹息一声:“我知道哥哥交往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让统儿拜木兄为义父也没什么,可我总觉的学武不是什么好事!天下乱成这样,还不都是武力割据引起的?学了武,以后免不了要争强斗狠,要上战场,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觉得还是让他学文好些,读书人毕竟还是受敬重,就连那造反的黄巢不也是不杀读书人,还对读书人礼遇有加吗?”  江恕和木晃对视了一眼。江恕怒斥道:“迂腐之见!现如今兵祸连年,天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小村庄就要被战火覆灭,到那时你让一个文弱书生拿什么自保?依我看,天底下最没用的便是书生!”接着便把当日青云子在乱林中的那番话,拣紧要的对江和说了一遍。  江和听了这番话,久久不发一言,最后叹息一声:“唉,既然老神仙这样说,那就大哥做主吧!可有一条,木兄切不可教他杀人,只教他保命的本事就好!我看这家伙是个惹祸精,真学了那杀人的本事,恐怕再想叫他收手可就难了!”见他如此,木晃也只好先答应下来。毕竟江和同意了他将江统认作义子,心里还是欣喜不已。  张娥此时从田里回来了,江恕和木晃便要告辞。江和夫妻盛情挽留,要他们留下一起吃饭,设宴答谢木晃救儿子江统之恩,二人坚辞而去。  二人走后,江和便把刚才的一席谈话向张娥诉说了一遍,没想到张娥却格外赞同江统习武,极力撺掇此事。她因木晃救了江统的性命,自然心生感激,再加上亲见过木晃的本事,也信得过他。  江家村中老宅空着一间房,木晃便先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江恕帮忙,在村西头一偏僻之地盖了两间草屋,木晃后来搬去了那里住,从此在黑村落地生根,成了此地的村民。  木晃会打制家具,做些木匠活,特别是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陆续帮村里人造出了水转筒车、曲辕犁、碌碡、水磨等在别处已普遍的农具,让大家耕作的时候节省了不少气力。再加上木晃平时待人谦恭有礼,热情好施,因此村里人都对他颇有好感,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新邻居。  木晃自有维持生计之法,而江和夫妻又是知恩必报之人,常常馈赠些粮米,家中改善伙食时必让江统送些来,时日一久,便亲如一家。  对于江恕和木晃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栽培江统成材。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二人对江统开始了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道授业之旅。  
    张娥又有了身孕,不过这次远比怀江统时轻省多了。只有少微的害喜症状,胎动也很正常,分娩的时候恰逢初冬季节,顺顺利利江家便再添了个大胖小子。  江和为这个二儿子取名,唤作江治。  这一年,江统四岁。张娥自从生下次子江治,花在江统身上的心思自然就少了些,不再非要时时把他栓在身边才踏实。而江统对大伯江恕及义父木晃二人的亲近依赖之情,却开始与日俱增,因这二人教他的修文习武之法确是别致,令江统觉得好玩有趣,着迷不已。  江恕只教江统识字,却从不叫他读书,他的教导之法便是讲故事——  江恕酷爱读史,深研前代各朝史籍,对于古今帝王将相的兴衰成败颇有感悟,腹中多的是轶闻遗事。从尧舜禹、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到秦皇汉武,再到三国刘备、曹操、孙权,直到本朝太宗、武后、玄宗等等,把这些史册留名之人的平生功过、是非优劣挨个点评,自当是话家常一般,令那江统听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江统哪里知道,这江恕学识渊博,除对儒、法两家学问心有嫌恶外,常研习道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之论,读的也多是《易经》、《老子》、《鬼谷子》、《素书》、《三韬六略》等书,早将这一身所学融会贯通,独创出一门学问来,取名为“一人天下”学。  这“一人天下”之学,大致分为三部分:一,便是道家所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及鬼谷子所论“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之一;人,便是修身养性,庄子所说“内圣外王”之学,以及鬼谷子“纵横捭阖、揣情摩意”之法;天下,便是权谋统驭之术,又含墨家的兼爱非攻,也有儒家的德治仁政……此中学问奇奥玄深,实难细述。  江恕便在这些故事中,慢慢将这门学问,一点一点灌输于江统脑中,让江统在故事中吸收、消化,然后由他自己去感悟。  而木晃对江统的教导之法,则是一个“玩”字——  刚开始的时候木晃只是教江统爬爬树、用弹弓打鸟、去野地里追野兔、下河学游泳,甚至玩捉迷藏游戏以练他的眼力、耳力等等,看似并无稀奇,只是要求越来越高,譬如弹弓打鸟要例无虚发,追野兔要手到擒来之类。  因早已答应江和不教江统杀人之法,木晃便只授他逃命之功和护身之术。逃命之功不只是轻功步法,更有伪装、潜伏,隐身、匿藏等诸多技巧。护身之术练起来倒也简单,就是木晃出招攻击,江统躲闪,外人看来似是玩耍一般。江统练的倒是兴致勃勃,可却难为了木晃,生怕伤到了他,好在江统天资聪慧,进步神速,三年后居然能躲开木晃的一指之击,八年后便是木晃全力攻击也不能伤他分毫了。  而江统所学,最重要的一门功夫,唤作“七窍神功”,则需江恕和木晃二人合力传授。木晃主要负责耳、目,江恕则主要负责鼻、口,但二人又有重合交叉,形式主要为一些盘坐吐纳之道、心智诡辩之术,以调理他的五脏、六腑、七窍,外人看来似是平常,其中却大有玄机。此间玄妙,非内中人不得而知也。  人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皆源于窍,而五脏常内阅于上七窍。人身本有九窍,每开一窍便大有神通之处,江统也只学得七窍之功,脐下两窍却未明玄妙。殊不知此两窍才是真正高深之地,三十余年后方被江统悟出。  且不说二人如何教导江统习文修武的过程,只说江统四岁和七岁时发生的两件大事。  对于江统来说,他四岁时最深刻的记忆,便是大伯江恕有一次独自去百木乱林中哭了三天三夜,直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当时他从义父木晃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是一个女人的死让他伤心成这样的。  八年之后,江统才知悉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女人名叫张惠,多年前与江恕外出游历时相识,原本二人男才女貌,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已经订下了婚约。谁知突逢战乱,张家惨遭匪兵抢掠焚毁,两人逃命时失散,张惠沦为难民,流落关中之时被后来称帝的黄巢旧部叛将朱温遇见。朱温爱她美貌,惊为天人,遂将其强行纳礼为妻。  江恕寻访三年,终于得知这个消息,几番设法欲见张惠不得,一怒之下,便加入了黄巢的军队,原是想借黄巢之力打败朱温,夺回张惠,可惜时运不济,朱温势大难图,黄巢式微兵败,最后只好不了了之,把这一番爱恨深埋心中。那日得报张惠去世之信,江恕仍不免悲伤难抑,好一场放声痛哭。  而江统七岁时遇到的这件事,却实实在在差点让他丢掉了性命。  这一日,江统刚在家中吃过午饭,原定后晌要去找木晃练功,可他嘴还没擦干净,便听得村中锣鼓喧天,爆竿轰鸣,紧接着响起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小孩子爱热闹,江统丢下碗筷便想跑出去瞧发生了什么事,张娥在后面连连叫阻,江统不听。  走出家门一瞧,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官兵,约有百十来人,正挨家挨户驱赶着乡亲们,去村里的打谷场聚集。一个身着文官官袍的男人正对着众人叫喊:“乡亲们啊,休要惊慌,大伙先集结起来,今日有大事对诸位宣讲……”他的身后有一队差役正在打谷场里敲锣打鼓,看起来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  江统不自觉地随着大伙来到了打谷场,挤在人堆里踮起脚看那些锣鼓手,因人小个矮看不真切,便跑到最前头去了。荒僻村野原本幽静清寂,江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好奇也是情理中事。  官兵把村民们从家中赶出,然后在打谷场外站成一圈,把大伙围了起来。江统在人群里见到奶奶、大伯、爹、娘还有弟弟江治都来了,却惟独没有瞧见义父木晃。  那位身着文官官袍之人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张桌子来,爬到了上面,直起身来,两只手朝下压了压,口中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高声喊道:“乡亲们,肃静!肃静!听本官宣讲!”他身后的锣鼓手们立刻停止了吹打。  村里人正在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静不下来。这时从那文官身后走出一个武将来,身高八尺有余,长得虎背熊腰,虬髯满面,两眼如铜铃般大小,大喊一声:“呔!哪个敢再聒噪,老子送他见阎王!”声若洪钟,气冲斗牛,吓的人群中顿然寂静无声。  江统离他不远,见这般情形,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刚想张口说话,身后伸出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回头一看,是大伯江恕。那武将听到了这一声笑,怒目瞪视江统,手中“呛啷啷”一声拔出刀来。江恕忙道:“官爷休怪!小孩子不懂事,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大事要紧,大事要紧!”  那武将冷哼了一声,缓缓还刀入鞘。江恕拉起江统就往后走,江统抬头看他,再次欲开口说话,江恕忙拿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江统便不再言语,随着大伯来到了其余家人所在之处。  那站在桌子上的文官见大伙静了下来,便侃侃而谈:“诸位乡亲,本官姓王,乃此地新任大梁国县令。今日将大家召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喜讯要告知列位。什么喜讯呢?那就是前唐践年二百八十有九,四海穷困,王纲不立,民有八苦,国有九破,今日……”  王县令说到此处,嗓门突然提高,不料呛了一口风,咳嗽了两声,继续慷慨激昂地说演起来:“今日,大唐王朝已经运终于世,从此消亡了。正所谓天命不可以辞拒、神器不可以久旷、群臣不可以无主、万机不可以无统……”王县令拱手向天晃了两晃,接着说道:“一个月前,唐主已将这社稷神器授予我大梁国皇帝陛下,天下已经改朝换代了!从今往后,我新朝国号大梁,改元开平,尔等皆是我大梁国的子民了!”  人群中“哄”的一下便炸开了锅,很多人都惊慌不已,吵吵着说道:“大唐亡了?大唐亡了?大唐咋会亡呢?”“这个新皇帝啥样?是个什么人啊?”“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江恕则怔怔地愣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他到底还是成了事,真就做了皇帝……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江和在旁边听见了,赶紧拉了他一把:“大哥,别说啦!给那些官兵听见可不得了!”张娥在旁边插了一句:“管他哪个龟孙当皇帝,只要叫俺种田吃饭就行!”江和吓的赶紧去捂她的嘴。  江统眼尖,看见木晃在不远处一棵大槐树的枝叶丛里藏着,那槐树高耸入云,枝叶茂密,外人很难发现。江统便拉了江恕一把,悄悄对大伯说了。江恕小声嘱咐他不要说话,免得引起注意,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武将见人群喧闹不止,又走上前来大吼一声:“都给老子闭嘴!他娘的,嚷嚷个逑……”话没说完,口中突然飞进去一样东西,卡在喉咙里,“呃、呃”半天呕吐不出,惹得大伙哄堂大笑。一伙官兵警惕地到处观瞧,什么也没发现。  王县令站在桌子上又做了两下肃静的手势,高声叫道:“乡亲们,肃静!肃静!本官还有话说。”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  王县令又拱手向天举了举,继续说道:“当今圣上隆恩浩荡,将咱们汴州城定作了国都,升汴州为开封府,从今以后,诸位可都有幸成为天子脚下的人了!不止如此,圣上他老人家还仁德齐天,下诏凡是前唐时的弊政,一律革除!如果村里有人曾当过逃兵,一律赦免!谁家的田耕种的好,就大大奖励!各户缴纳的租赋呢,将大大减轻!额外的差役呢,通通禁止……乡亲们,你们说咱大梁国的皇帝,他老人家好不好?”随着这最后一句的高喊,满脸期待地等着大伙的回应。  下面的村民乱哄哄嚷成一片,有人喊好,也有人沉默,还有人在议论。  江刘氏正哄着三岁的小孙子江治,免得他哭闹,自始自终没顾上掺和一句话。那江治从小就老实、沉默,胆小怕事,乖的让人总是忘记他的存在。  江和轻声言道:“如果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这个皇帝还行!”江恕在旁边听见他这样说,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张娥砸吧着嘴,说:“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俺也觉着,这个皇帝至少对咱庄稼人还不赖。”江恕看了她一眼,继续面无表情。  江统在旁边说话了,人小鬼大地道:“不管这新皇帝是好是坏,我看这两个当官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就不是什么好事……”  江恕这才扭过脸来,对着侄子欣慰地笑了下。  果然,王县令接下来的这句话,一下就把江恕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王县令继续说道:“圣上他老人家待咱们大梁子民如此洪恩,大家说,咱们是不是该给他老人家恭行一番跪拜之礼,遥祝我大梁国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皇图永固?”  那个虬髯武将忙活了半天,终于呕出了喉咙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小截枯枝。迷茫了半天,想来也许是风吹过来,刚巧落在了自己嘴里,只能自认倒霉。此时听到王县令说出这句话,虬髯武将便又拔出腰间佩刀,大手一挥,那百余个官兵呼啦啦手执兵器,对准了在场的村民们。  虬髯武将扯着喉咙喊道:“愿意做大梁国顺民的,就给咱万岁爷跪下磕头。不磕头的,视作反贼,就地格杀!”  打谷场里的乡亲们听他这般说,无不惊惧,呼啦啦跪了一地。江和也赶紧拉着妻子张娥跪了下来。江恕叹了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犹豫了片刻,也只得跪了下来。  全场之中,只有七岁的江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了那里。  那个虬髯武将见此情景,脸上既惊奇、更疑惑,似可笑、又愤怒……表情比看到世上最古怪的怪物时还要丰富复杂。  江统站在那里,瞧他这般奇形怪状,禁不住嘎嘎笑出声来。虬髯武将大喝一声:“呔!小毛孩子,你不怕死吗?”  江统很好奇,问身边的江恕:“大伯,什么是死啊?”江恕猛然惊醒,打江统能记事起,村中还从未有人去世,自己也的确不曾对他讲过这死为何物……  江刘氏在旁边急忙插话:“噫!死就是以后都见不着你爹你娘了!没吃没喝的,只能躺那睡,不能醒过来了!”  江统听奶奶这般说,赶紧向那虬髯武将回话:“我怕死!我怕死!我不要死……”一颗脑袋直摇得拨浪鼓一般。  虬髯武将仰天狂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半天才止住,用手抹了把脸说道:“原来是个憨蛋!怕死你为何不跪啊?”  江统怒道:“我看你才是十足的大蠢货!你不知道我天生命硬,不能给人下跪吗?我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能跪!万一要是把你家皇帝给跪死可怎么办?”江统此前只知道自己不能给任何人下跪,否则便有极可怕的后果,刚听奶奶说过死为何物,便明白这后果应该就是“死”了。  江恕赶紧起身,向那虬髯武将施礼:“官爷休怪!我这侄儿确实行不得跪拜之礼。他过百岁节时家中曾来过一位得道高人,为他卜卦推演命数,说他命格异于常人,若行跪拜之礼,则他和那受拜之人必死其一。如今圣上刚刚登基,万万不可行此不祥之举。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王县令听到此处,不禁万分诧异,向在场的乡亲们大声问道:“此人说的可是实情?”  在场很多人当日都见过那老道青云子,便一窝蜂地回话,纷纷说是确有其事,有的还忆及那青云子如何仙风道骨、丰神迥异。王县令听了一会,见众口一词,便对那虬髯武将说:“牛校尉,依本官之见,此人所言怕是不虚,无论真假,让这孺子下跪确有不祥之虞。你我万不可行对圣上有丝毫不利之事,罢了,罢了吧!还是赶紧说正题的好……”  那牛校尉根本不听,冷笑一声,大喝道:“什么狗屁得道高人!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皇帝万金之躯,你跪不得,那就给老子跪下!哼哼!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张娥原本也不信那青云子真是位高人,可见江和这些年从不让儿子对任何人行跪拜之礼,慢慢也就心里有些犯怵,总归是担心万一应验,可是了不得的祸事。此时便腾地站起身来,冲着那牛校尉喊道:“你这个人咋这么死心眼呢!非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干啥?俺是他娘,俺给你跪下行不行?”  谁料那牛校尉竟断喝一声:“住口!”然后将手一指江统,大喊道:“来人哪,把这小娃儿给老子抓起来!”  呼啦啦走出几个官兵,来拿江统。江刘氏慌得瑟瑟发抖,江治吓的哇哇大哭,江和夫妻也不禁相顾惊惶失色,刚想阻拦,被江恕暗中制止了。江统原本想跑,可见大伯江恕对着自己连连使眼色,便不躲不动,任由他们把自己提溜到那牛校尉面前。  ——江统很是奇怪,义父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已不在那槐树之上,也不见他出手相救,心中很是疑惑。  江恕此时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唉……可惜啊,可惜!”  牛校尉奇道:“你这村汉,何故叹息?”  江恕凝视着他,嘴里啧啧感慨,缓缓说道:“在下素有相面之能,今日看将军印堂发黑、双眼浑浊,凶兆已现,必招血光之灾,怕是眼下就要大难临头了……将军若能放过我这侄儿,在下定当设法为将军化解此厄,可好?”  那牛校尉狞笑了一声,对江恕之言满脸不屑:“少拿神鬼之事唬我!当老子是三岁小儿吗?今天非要看看他到底是跪得跪不得……”转过脸对着江统,手中举起刀来,凶神恶煞般吼道:“小子!你到底是跪,还是不跪?”  江统对他怒目而视,也学他口吻执拗喊道:“老子就是不跪!不跪、不跪、还是不跪!”  那牛校尉见江统眼眸中神光熠熠闪耀,心里不由激灵了一下,却又立刻恼怒起来,将手中钢刀紧了紧,怒道:“当真不跪?”  江统一脸坚毅,厉声答道:“当真不跪。”  牛校尉狞笑一声,口中言道:“那就怪不得老子了!若你果真是个妖孽,等你死后再来索老子的命吧!”手中钢刀忽地挥下,朝着江统脖颈处砍来。  
    “啊……”“住手!”“住手!”“住手!”“嗖”“啊!”“叮当当”……  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啊……”,来自张娥。张娥见那武将拿刀砍向自己的儿子,心中急到极点,急火攻心,大喊一声,立时昏倒过去。  第一声“住手!”来自江恕。江恕见那武将一介莽夫,正搜肠刮肚谋算着如何智取他呢。可谁知他竟突然痛下杀手,吓得江恕浑身冷汗尽出,情急之中,只能喊出这么一声。  第二声“住手!”来自王县令。他随那牛校尉前来,不过是想以孝敬新皇帝的名义乘机敲榨搜刮些民财。原本让这些村民行完跪拜之礼,就该说及此行正题,可偏就在江统这里出了岔子,心里却是压根不想闹出人命的。  第三声“住手!”来自远处,约有二十余骑正打村西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被明光铠甲,头戴鲜亮兜鍪,腰间佩剑,手持一把铁胎弓,正朝此处拍马狂奔。  “嗖”这一声,想来正是此人射出的一箭所发之音。  第二声“啊!”,是一声惨叫。只见那支箭不偏不倚,恰好射中牛校尉持刀之手腕,那只手此刻已鲜血淋漓,痛的他咬牙切齿、目眦尽裂。  “叮当当”之声,是那牛校尉手中钢刀被这一箭射落,落地滚动发出的声响。  牛校尉站起身,朝那正疾驰而来之人怒喝道:“哪里来的王八羔子,敢伤老子!来人啊,给我拿下!”众官兵一哄而上,都奔那伙人去了。  那二十余骑之中有人大声喝道:“汝等休得无礼!圣上亲授右金吾上将军,充诸军马步都指挥使麾下到此,还不快快参拜!”  那百余名官兵“嗡”地一声,人人惊慌不已,纷纷跪倒在地,齐齐朗声说道:“恭迎上将军大驾!”  那牛校尉闻听此言,也不禁骇得浑身战栗,如同筛糠。  那当先之人此刻已驰至近前,随着希律律一声雄壮马嘶,那神骏良驹先是前半身腾跃而起,而后又重重地踏下前蹄来,敲得地下一阵轰响。  江统忍不住喊了一声:“好马!”  那马上之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刚才险些丧命的一个七岁孩童,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关注自己的马,脸上更是丝毫不见恐慌之色,顿时心中大奇。  ——其实,他哪里知道江统若要躲避,刚才牛校尉那一刀是万万伤不到他的。  他翻身下马,看到打谷场内还有不少村民跪在那里,朗声说道:“乡亲们,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一边说还一边去扶一些年岁较大的村民起身。  江统定睛观瞧,见此人约有四十余岁年纪,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相貌雄武中又带几分儒雅,鼻直口方,目有精光,颌下一绺长髯,浑身散发着一股正直睿智之气,心中不由顿时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见场内乡亲们都已经站起身来,此人突然沉下脸,满面怒气地大喝道:“来啊!将这王县令与牛校尉二人给本帅绑了!”  二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起高声求饶:“上将军饶命啊!上将军饶命!”随这长髯将军一同来的,瞧着应是他的亲兵,此时听到命令,哪还任他二人分说,上前将其捆绑起来。  那长髯将军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接人奏报,本帅实在不敢相信,你二人竟敢乘圣上登基之际,以宣扬皇恩浩荡为名,乘机搜刮民财中饱私囊,也亏你们想得出这种龌龊伎俩……”  说到此处,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走到牛校尉面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呛啷啷一声拔剑在手,指着他继续厉声喝道:“你这贼子胆大包天,一个小小六品校尉居然还敢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今日若不斩你二人头颅,恐怕圣上的名节都要被你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给败坏光了!”转过身来对手下亲兵喝道:“来啊!给本帅推下去斩了!”  那王县令嚎叫道:“上将军啊!下官冤枉!下官也是身不由己,被牛校尉强拉来的!我本不从,是他百般威胁于我,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而那牛校尉听他这般说,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上将军!你虽位高权重,统领千军万马,却不能杀我!”  那长髯将军奇道:“本帅为何就杀不得你?”  牛校尉一脸桀骜,凌然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我表舅乃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重臣,爵封魏王、官拜河南尹的张全义!你们如今同朝上殿,若你杀了我,日后如何向我表舅交待?”  长髯将军手下的亲兵听他如此说,不由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其中一个将佐模样的人,走到他的身前,附耳说了几句。  那长髯将军也不由沉默了一会,然后来回踱了几步,走到那牛校尉面前,脸上微微一笑,缓声问道:“这么说来,你干的这些事都是你那表舅张大人指使的?”  牛校尉听他这样问,不由一愣,口中喃喃辩解:“不是,不是,这些事我表舅并不知情……”  “那就是了!”长髯将军断然大喝:“若你那表舅张大人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干出这种有辱圣名的勾当,也必定会大义灭亲的。今日,就由本将代劳,替他张全义清理门户了,免得你这贼亲戚往后给他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说完,手起剑落,一颗大好头颅飞将上天,咕噜噜滚出好远,鲜血喷涌而出,汩汩流了一地。那牛校尉犹自瞪着他那双铜铃眼,显得根本就不相信他竟敢真的斩杀自己。  村中百姓哪见过这种阵势,无不惊骇得大呼小叫,有些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好!”那七岁的江统不但不怕,还在此时大喝了一声彩。  长髯将军不得不再次注意到他,将江统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渐露欣赏之色。此时张娥已被丈夫江和救醒,见此情形,赶紧把江统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长髯将军凝视着江统,走了近来,将手中宝剑归鞘,面带微笑,语气和蔼地问道:“你一个小娃娃,看见杀人之事,为何不怕,为何叫好?”  江统将母亲的手从嘴上拿开,朗声说道:“我不该死,刚才那人要杀我,按你的话说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圣人说过,大丈夫要威武不能屈,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我不怕。而他该死,你杀他,是他罪有应得!圣人还说过,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怕他那当王爷的表舅,是英雄所为,所以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这个男子汉大丈夫,今天遇到了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心中欢喜,所以叫好!”  长髯将军听了他这一段话,不由得仰天长笑,那笑声爽朗豪迈,响彻云霄,好一阵方歇。他蹲下身来,柔声问道:“你这个小小男子汉大丈夫,叫什么名字啊?”  江统朗声回答:“我叫江统,你呢?”  江恕在旁边赶忙制止他:“统儿,不得无礼,上将军是尊长,你怎可直问名讳?”  长髯将军毫不介意,摇手说道:“无妨,无妨,此子双目如炬,骨格神秀,天资聪慧,胆色过人,将来定是贵不可言呐!本帅活了这般年岁,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谁的双眼,竟如他这般,比那夜空中的朗星还要明亮……好!今日就告诉你,我姓刘,名鄩,小娃娃,你可会写我这名字?”  江统仰着头想了一会,大声回答:“会!”然后蹲下身来,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了“刘寻”二字。  刘鄩摇了摇头,呵呵笑道:“姓倒没错,不过名错了,我的名啊,应该是这个字……”说完便在地上写了个“鄩”字。  江统摇头道:“这个字我还真不认识……好,以后记得了,多谢你教会了我这个字。嗯,你也算我的一字之师了!”  刘鄩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再次哈哈大笑,连声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随即站起身来,看向张娥,问道:“夫人可是这孩子的母亲?”  张娥急忙回道:“是的,是的,小孩子不懂事,你贵为大将军,要是他说错话,你可别介意!”  刘鄩笑道:“夫人不用惊慌,本帅观此子天赋非凡,将来必有一番惊天作为。可惜身在这村野之中,若无名师调教,恐怕要埋没了他的天分,空耗了他这一身才情。今日本帅与他有缘相见,实在是对他喜爱至极,不知夫人可否割爱,让他且随我去学些本事,历练一番。本帅敢断言,如果调教得当,他日后必有机会建功立业,做一方国之柱石,争一场出将入相的富贵,为你这一家光宗耀祖……”  张娥一把将江统拉到了身边,紧紧抱在怀中,急忙拒绝:“噫!你这是想把俺儿带走啊?那可不行不行,俺儿才多大个人儿啊!俺身边哪能离开他!”  江恕与江和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猛然忆起青云子所说,江统“七岁时当遇贵人救其性命,若能将此子托付于他,可消解命中劫数”等语,怕是今日正好应在这刘鄩身上。  江恕就给江和使了个眼色,让江和去劝说张娥一番。江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妻子说道:“人家上将军可是个大贵人!咱家统儿能跟着他,那是几辈子修也修不来的福气!你也为咱儿子的前程想想,这该是多大的造化啊!老守着他不是把他给耽误了?你就不想他长大后能有出息?给你脸上也添点光?”  张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口中叫道:“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刘鄩微微一笑,说道:“夫人,本帅看得出你们母子情深,不忍就此离散。你看这样可好?不如你们一家都随我迁至京城,吃穿住用一应花销皆由本帅全力承担。如此一来,既可以让你们母子时常相聚,也可让本帅早晚教他长进……”  张娥连连摆手,又对着刘鄩不停作揖行礼:“俺知道你是个好人,不是俺不识抬举,实在是受不起这份天大的恩情。俺除了种田啥也不会,也离不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俺不求儿子以后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江恕在旁边急了,大声斥责道:“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放着锦绣前程不要,难道非让你的儿子也种一辈子田吗?”  张娥怒容满面,刚想对着江恕发作,可猛然想起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在场围观,只能忿忿不平地强忍下来。  刘鄩悠悠说道:“夫人啊,如果本帅今天非要将你这儿子带走,你又该当如何啊?”  张娥听他这般说,不由愣怔了一下,霎时便心头涌起凄凉之感,悲从中来,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口中喃喃说道:“要是你非得把俺儿抢走不可,俺今儿个只能跟你拼命!拼不过你,俺就一头撞死在这!”  刘鄩见状,喟叹一声,急忙出言安慰:“夫人不必如此,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你心意这般决绝,本帅不带他走便是!”  江统在旁边听了半天,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急忙插言:“我娘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我娘。既然娘舍不得让统儿走,统儿便不能跟你走。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等我长大后一定会去找你的!”  刘鄩听了哈哈大笑,赞道:“好一个来日方长!说的好,那咱们说定了,你长大后可记得一定要去找我!”  江统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恕、江和两兄弟对望了一眼,都不禁摇了摇头,暗暗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刘鄩看着小江统,心中多少还是感觉有些遗憾,倏尔想起一事,便随手从腰间摸出件物事来。那物事用华美绸缎裹着,约有尺余长,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刘鄩将这件物事递给江统,微笑着说道:“这件虞帝神兵,跟了本帅已有十余年了,今日你我有缘,就将他赠送给你,做个见面礼吧!你可一定要收下,以后好好保管它!”  江统接了过来,刚想打开来看,刘鄩伸手将他制止,对他说道:“眼下先不要打开,等我走后,你再细细端详吧!”江统便依他所言,将那物事收入袖中。  刘鄩转过身去,大声喊道:“来啊!将那王县令押上前来!”  众人这才想起,那王县令还在一旁跪着呢!好半天大气也不敢喘,瞧那架势,怕是恨不得自己早已凭空消失掉,没人念及他才好。  王县令哆嗦嗦被押了上来,跪倒在刘鄩面前。  刘鄩上前一把将他拎起,口中斥责道:“站好了!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行状,成何体统!今日本该将你和那牛校尉一起斩首示众,念你是被迫行事,且饶你一回,日后定要好好善待你治下的百姓,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否则再让本帅知晓你有任何不端之事,必严惩不贷!你可听清楚了?”  王县令双腿依旧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虽有心拼命抑制却难以见效,只得颤栗着答道:“下官……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刘鄩大手一挥:“此事本帅就不向皇上奏报了。你日后若能真心为民,做个好官,本帅允诺你一定向朝廷举荐,对你提拔重用……带着你和牛校尉的人,赶紧滚回去办差吧!记住,以后不许再骚扰这里的村民!”  王县令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叩首,感激涕零,口中称谢道:“多谢上将军大恩!下官以后一定好好为国尽忠,为民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答上将军恩情!”  刘鄩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有刘鄩的亲兵上前来,为王县令松了绑。  王县令赶紧从地上爬起,朝着那些锣鼓手衙役和牛校尉带来的官兵招手示意,令几个官兵收拾了牛校尉的尸首,然后一队人马灰溜溜的朝来路奔逃而去了。  刘鄩向在场的乡亲们拱手一周,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让大家受惊了,还请多多见谅。皇上登基未久,国家战事频仍,任用这种蠹虫官吏只是朝廷一时失察……想那王县令受此教训,以后必不会再为难大家,大家只管好生过日子。如今朝廷奖励农耕、减轻租赋、禁止差役,大伙的日子往后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众乡亲齐齐高喊了一声:“好!”  刘鄩翻身上马,再次拱手道:“乡亲们请回吧!后会有期!”然后策马行至江统面前,也向他拱了拱手,说道:“小子!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可等着你来找我呢!后会有期了!”  江统也学他的样子,拱了拱手,说道:“好!将来一定会去找你的!”刘鄩哈哈大笑,拨转马头,率领他带来的一众亲兵,疾驰而去。  江统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刘鄩一路归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仍不愿移步。  张娥在身旁见他这样,忍不住心中泛起一阵醋意,怪声怪气地说道:“哎呦喂,儿子,怎么着啊?舍不得这个大官,真愿意跟着他去享福,不要你娘啦?”  江统嘿嘿笑道:“哪能呢?统儿还是跟娘亲!天底下只有娘对统儿最好,就算娘舍得让统儿走,统儿也舍不得离开娘啊!”  张娥听了心中美滋滋的,拿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说道:“算你这个小兔崽子有良心!你可不知道娘把你生下来,遭了多大的罪!你要是不跟娘亲,怕真是要天打雷劈呢!”  江和在旁边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说道:“天底下就你功劳最大!多好的事叫你给搅黄了,赶紧回家吧!”  张娥顿时火了,反冲着江和嚷嚷了起来:“俺还没找你算账呢!咋又想把俺儿送给人家呢?哪见过你这种当爹的?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到底!”  江和见她如此,连连告饶,拉着她就往家中走。江刘氏带着小孙子江治,一边在旁好言劝解,一边随后一同回了。  乡亲们也陆续散了,各有去处。打谷场里,只剩下了江恕和江统两个。  江恕叹息了一声,对侄子说道:“统儿啊,今天你实在不该和那牛校尉强争硬顶,若不是这位刘将军及时赶到,你岂不是当真就丢了性命?《道德经》里有言‘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素书》中也说‘畏危者安,畏亡者存’……盲目的勇敢只能视为愚蠢,你以后可千万要切记在心!明天开始,大伯就为你解说这生死之义吧!”  江统赶紧对大伯拱手道:“多谢大伯教诲,统儿错了,以后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江恕微微笑道:“或许一切都是天数,也是你命不该绝。这个刘鄩,倒确实有几分侠将风范,心智也果真不凡啊!可惜……”  江统急切插话道:“大伯,现在的新皇帝手下有这样的人做上将军,看来他能登上皇位也不算侥幸啊!我猜他和那个乱世奸雄曹操,应该有些相似之处!还有啊,我看这个叫刘鄩的,他的本事应该不在义父之下……对了,义父他去哪了?”  江恕此时也迷惘不已,猛然想起,这木晃为何会这么久都不见踪迹?  
    江恕与江统两个心中疑惑木晃去向,猜忖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统便暂辞大伯,说是先回家向爹娘禀报一声,然后再去江恕那里受课。  江恕转身往自己家中走,行至半路,身后突然有人急慌慌地高声叫问:“贤弟留步,一切安然否?”回头一看,正是木晃。  江恕笑道:“木兄这是去了哪里?你那好徒儿差点被人砍了头,你怎么突然没了踪迹?”木晃急不可待:“究竟是何情形?贤弟快快说来!”江恕便把当时之事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  木晃长长吁出一口气,连声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唉,如今叛贼朱温终究是做了皇帝,怕是这小小村庄以后很难安宁了!那王县令识得我相貌,他原本也曾在黄王陛下帐前效力,后来追随朱温一起降了李唐朝廷。若我被此人瞧了去,告知于官府,休说再难安身此地,恐这村庄也必被牵连,遭灭顶之灾!若我擅开杀戒,只要走掉一个官兵,怕也是弥天之祸……”  江恕听他如此说,便立刻心中明了,旋即又奇道:“那木兄后来去了哪里?统儿一开始见你藏在一棵槐树上,怎么又不见了……”  木晃答道:“那牛校尉一介莽夫,性情暴躁嗜杀,我看他出言不逊,本想教训一番,又恐给村中百姓惹来祸事,只得按捺下来。我也是突然想起,前两天外出时曾见刘鄩大军在四十里外驻扎,久闻此人素有侠义之名,又位高权重,原想寻个法子将他引来,化解这一场祸事,不料我赶去时并未见到此人,他自己倒找来了……看来冥冥中似有天意!”  江恕呵呵笑道:“那青云子早有预言,统儿七岁时当遇贵人救他性命,今日倒应验在这刘鄩身上。他本想将统儿带走,可惜又给我那弟媳搅了……”说到此处,突然重重叹息一声,语气变得忧郁而沉缓:“唉!《道德经》有云: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我这侄儿命中的劫数,怕是要成谶在他这位母亲身上了!”  木晃安慰他:“休说张夫人舍不得,就连我这个义父,也不愿统儿就此离去!既然一切皆有天数,就听天由命吧!我敢断定,只要上天再给你我十年时间,统儿此生,便能纵横四海,睥睨天下!到那时,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江恕无奈地笑了一下,缓声说道:“但愿如此吧……对了,木兄可知这虞帝神兵为何物?”  木晃大惊,急声问道:“莫非那刘鄩赠送给统儿的,便是此物?”  江恕答道:“正是,我在旁边听他是这般说。莫非此物,有什么奇异之处不成?”  木晃仰天长笑,心中甚慰,满脸喜色地说道:“看来这刘鄩确是对统儿极为喜爱,竟连如此宝物都慷慨相送!贤弟应该知道,尧舜二圣中的舜帝,他在位时国号为‘有虞’,其名重华,因此又被称为虞帝,这虞帝神兵,便是他时常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  江恕恍然大悟,连连说道:“原来是那把虞帝匕首!此物来历我亦知晓,《汉书·王莽传》里曾有记载‘莽绀服,带玺笔,持虞帝匕首’……竟是此物?那又为何称作神兵?”  木晃笑道:“贤弟有所不知,若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倒也非其神奇之处。奇就奇在此物极具灵性,得之者只需将自己拇指之血,在其锋刃上滴上三滴,此物便能在主人受到兵器攻击时,自行出鞘游动护主,其速疾,其行密,瞬间便可化同铠甲……”  江恕疑道:“天下竟真有这般稀奇之物?”  木晃笑言:“正是,正是。统儿好福气啊!当初黄王曾寻觅此物多年都毫无消息,不料今日竟让他这么一个韶年儿郎唾手得之!”  两人一路说笑,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已到江恕家中,且按下不表。  江统天**马,自那日初见木晃马上雄姿,便极为倾慕,总缠着木晃教他骑乘之术。木晃则以他年龄太小为由,一直不肯相授,打谷场事件过后,也就允了他,只是仍以逃命、保身之术为主。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又是五年时光悄然而逝,江统已长成一位十二岁的英姿少年。  江统天性好奇心重、好胜心强,这两点恰恰成就了他。他文学江恕,武师木晃,整日里对未知之术、未学之功如饥似渴,和自己较着劲的勤修苦练,文韬武略自是突飞猛进。  在这五年之中,江恕时时担忧青云子的预言成真,特别是江统十岁这年,几乎是日日提心吊胆,因此格外用心教导江统,只争朝夕,恨不得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好在一直太平无事,渐渐也就松懈了戒心。  这些年里,木晃从拿一根手指就能取他性命,到手持刀剑、骑马冲杀、乱箭射击、背后偷袭等种种手法,一次次提炼江统的自保之功。直到江统对各种危险征兆都可立即心生警觉,成为本能反应,并在下意识中便可成功躲避逃脱,木晃这才安下心来。  这年立春后不久的一天,木晃把江统叫到自家院中,对他说道:“经过这些年的修练,义父对你的护身术已颇有信心,当今天下能以武力取你性命的,绝不会超过十人,若再想提升,就要靠你自身的天资和悟性了。只是,最好的自保之法,还是杀掉对手,危险才会真正解除……”  江统答道:“义父,统儿不愿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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