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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朝阳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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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凤朝阳》
  第一章 穿越做宫女
  这一幕,过了许多年,还常常出现在梦里。
  含薰一路朝最高的地方奔去,凤冠,红衣,象被大风吹散了一样纷纷落下,露出里面的白衣。
  潮生奋力地喊了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一句什么。
  含薰在露台边停下,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朝她笑了笑。就象刚进宫那时候一样,温柔似春水的笑容。
  她向前跃了出去,衣裙在半空中飘散开来,象一朵盛开的花。
  这花只开了一刹那。
  (这个楔子真的很短,就不单放出来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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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若是问和她一起进宫的含薰、采珠,她俩一定说:“这丫头傻乎乎的。”
  第一眼看上去,潮生的确有些傻乎乎的。刚进宫的时候她刘海覆额,连眼都挡住了,总是垂着头看自己鞋尖,仿佛地下有谁掉了两锭金等她去捡。
  若是时间再推后一些,问烟霞宫的其他人,大概十个人里七八个都说:“手巧,就是嘴笨。”
  若让潮生自己说呢?
  潮生指定说:我是个倒霉蛋,倒霉得不能再倒霉了。倒霉的踩着一支不知谁扔在地下的冰棍滑倒——这也没什么,谁一年不摔个几回?可是为什么别人摔倒了还能原地爬起来,她摔倒了却一跤摔到另一个时空呢?
  好吧,这种情形,简称穿越。
  潮生甚至没有时间替自己的前生哀悼。她穿越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饿。
  她从来不知道人在饿到极致的时候,嗅觉反而会比平时更灵敏。远远闻着不知哪里飘来的炊烟和饭香,只觉得整个肚子都扭成了一团,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
  然而她又不该去哪儿。熬了一天一夜,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这孩子是孤儿?
  她穿过来之前,这孩子是怎么过日子的?她找了一遍,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找不着,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值点钱的东西。
  最后还是有人敲门,是住隔邻的人送了两个粗饼给她。
  “何丫头,你叔呢?”
  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饼上,那个人问什么她只会摇头。
  这家一直只有她一个人,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叔叔一直没回来过。
  她知道自己姓何,邻居家姓崔。崔大娘接济了她好一段日子,可是她不能总这么靠人接济活下去。
  再后来,她成了宫女。
  当宫女并不容易,挨过打,罚过跪,还有一次嘴巴被大宫女用竹夹子夹了一天,肿得两天都没消下去。
  偶尔她还会憧憬自己能穿越回去,一觉醒来,还在自己的床上,妈妈会把她最喜欢吃的鸡汤面条端到床跟前哄她吃。
  但是她在梦里笑醒也好,哭醒也好,醒来后一切都如旧。
  渐渐地她也死心了,一门心思学本事学规矩,努力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这个新的身体很聪明,比潮生上辈子可要聪明多了,手也巧。
  她能画花样子,绣花,打络子,裁衣裳,识得字,会记帐,还有一条——她会梳头。
  这个可能也是需要天赋的。只要看过一次的发式,她就能照样梳出来。自己还会想出样子来梳。
  这也算一门谋生的好手艺了。将来要是能出宫,就凭这个也能挣碗饭吃。
  四月里她和含薰、采珠一起,被分发到烟霞宫当差。
  烟霞宫住着一位妃子,一位美人,两位才人。
  妃子姓陈,二十五六岁。在潮生看来,这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可是在这宫里,十几岁进宫,在宫中一待十年,不管让谁看,都已经算是“老”女人了。
  含薰身量高些,皮肤白皙,直接被陈妃挑中。采珠被分给了徐才人,而潮生归了黄美人。结果六月里,黄美人一病不起,香消玉殒。潮生干了两天杂活,含薰和陈妃的大宫女望梅说了说,把潮生也拨到了前院陈妃处。
  啊,要说一声的是,含薰和采珠的名字都被改过,含薰原姓刘,叫刘兰,刘妃给她改成了含薰。这名字出自诗中,潮生跟含薰说了一次,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含薰虽然不太懂这说的什么意思,可是却磨着潮生把这字写下来,自己跟着临了一遍又一遍。潮生来得晚,没赶上陈妃那回批量改名,不过潮生对自己本来的名字也很满意,倒不必陈妃再来摆布。
  说是伺候妃子娘娘,可是潮生连见陈妃一面儿都不易,更不要说见皇帝了。
  潮生和含薰住一间房,这也是因为含薰照顾她。入夏了天气极热,潮生原来住的那屋里有四个人,端水在屋里洗脸洗脚,弄的一地是水,更显得湿闷。有人热得受不了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旁边的人就人吆喝:“快关上,你想放蚊虫进来咬死人啊!”
  所以能搬去和含薰同住,潮生还是挺高兴的。连着好些天,含薰的头发都是潮生帮她梳。潮生熟能生巧,宫女的发式也简单,两下就挽上了,又快又好,只用很少的发油就能梳得齐整光洁,堪称绝技了。
  “你手艺真好。”含薰拿铜镜前后照照:“我看娘娘身边的青镜也不及你。”
  “我只会梳这样简单的,娘娘那样贵人梳的发式,我可梳不来。”
  “不一定。”含薰小声说:“下次要有机会,我跟望梅姐姐说一声,说不定……”
  “哎,可别。”潮生忙说:“青镜可不是好惹的。”
  青镜是陈妃身边的大宫女,日日服侍陈妃梳头,手也巧,嘴也巧。不过她不在陈妃面前,又换了另一张脸孔,尖酸暴躁,烟霞宫里头,除了望梅、画梁几个大宫女,其他人全受过她的气。
  平时尚且如此,更何况含薰说的这事儿,等于是要抢她饭碗,青镜要知道了,还有不跳脚的?
  含薰笑着说:“说说而已,再说也没这样的机会,青镜看得可严了。”
  可是机会很快就来了。没两天,青镜夜间受凉,发起热来,那是肯定不能伺候了。不知含薰和望梅怎么说的,有个小宫女过来叫潮生过去。
  潮生还是第一次进陈妃的内室。陈妃的寝室在西厢,平时在东厢起居。宫女撩起绣帷,潮生放轻步子,走进屋里头,只看了一眼,就跪下去行礼。
  陈妃声音柔和,带着几分晨起慵懒:“起来吧,听说你梳头梳得好,都会梳些什么发式?”
  潮生定定神,轻声说:“会的不多,不知娘娘惯梳哪种?”
  旁边望梅很和气地说:“飞燕,斜云这些会不会?”
  潮生点头说:“会的,只怕梳的不合娘娘心意。”
  陈妃说:“不要紧,你试试吧。”
  潮生觉得手心里湿湿的,她给自己梳过也给旁人梳过,可是陈妃这样身份的还是头一次。给别人梳头,梳不好从头再来,扯疼了也没关系。可是给妃子梳头,可不能稀松马虎。
  望梅把梳子递给她,眼里带着几分鼓励:“别怕,平时怎么梳还怎么梳。”
  陈妃用的东西当然都是好的,妆台上梳篦头油一式用具齐全精致。铜镜不象潮生以前见过的那样粗陋,打磨得异常平整光亮,映出来的人除了微微发黄之外,没有半分走形。
  潮生不敢多看,紧张得全身僵硬,等将陈妃的头发梳好,两臂都酸得不大听使唤了。她取了一边盒子里的小珠花替陈妃逐一别好。那珠花只有指甲盖大,精致玲珑,珠光点点。几朵珠花错落点缀在发间,显得轻盈而秀气,人好象也年轻了几分。
  望梅捧着面菱花镜好让陈妃看清楚,陈妃微微一笑:“手艺真是不错。”
  她这么一说,望梅就拿了一个荷包递过来。潮生不敢接,陈妃笑着说:“拿着吧,瞧瞧吓得那样,怪可怜见儿的,我又不吃人。”
  出来之后潮生发现后背上都是汗,她把荷包打开看看,里面是个小小的梅花银锞子。
  含薰回来问她:“怎么样?”
  潮生把荷包拿给她看,含薰笑得比潮生可开心多了。
  “娘娘挺满意呢,望梅姐也说你梳得好。回来我和她说说好话,把你调……”
  潮生忙摇摇头:“可别,青镜不过病这么一两日,等她好了,自然还是她的差事。”
  提起青镜来,含薰也有些泄气:“唉,要说这个人,确实是个刺头儿,不好招惹。”
  就算不是刺头儿,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奋起一搏的。说起来,潮生觉得含薰固然是为自己好,可是想谋这个梳头的差事,并不是什么美差。
  人往高处走这话固然有理,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高处,怎么走。
  陈妃只长了一个脑袋,也不需要在身边放上两三个专司梳头的宫女。她要想上去,就需要把青镜踩下去。
  可是青镜会甘心吗?她又不是傻子。
  她不但不傻,她还很泼辣刻薄。
  在宫里头,人人都削尖了头想往上去,可是成功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随波逐流。而已经上去了的人,时刻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被别人踩下去,风光得危险。平时没事青镜还要敲打她们,更何况有这个事情?
  再说,有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陈妃更熟悉,更习惯青镜。潮生这一回不过让她觉得新鲜,并不说明她真的比青镜梳得好。
  潮生的预感一点没错,第二天青镜退了烧,就挣扎起来了,照样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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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借刀
  不负众望,青镜的病好了,打击报复也是如期而至了。
  平时没事还要咬人的刻薄性子,遇到这种关系自己衣食生计的大事,岂有不咆哮的道理——就算不打不骂,大宫女想整治小宫女,那办法也是一筐一箩。
  正午的骄阳象烧沸的滚水,热辣辣的泼下来。露在外头的肌肤被烤得生疼,象是要裂开了一样。
  一旁的采珠汗如雨下,拿铲子将石子压平,小声嘀咕:“也不知犯了哪路神仙,大中午打发人干这个,不累死也热死。”
  潮生微微歉疚:“你去歇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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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喝口水再来。这也剩的不多了,我一个人也能干完。”
  采珠瞪她一眼:“别胡扯,你倒是该到那边荫凉地方歇会儿去。瞧瞧,这脸都红成柿子了。别是晒伤了吧?”
  “都是我……”
  “你知道是你连累我,就该加把劲儿,赶紧把这个干完。”采珠左右看看,凑过来咬耳朵:“真是因为你前天为娘娘梳了一次头的事儿?”
  除了这事儿,还能是什么事儿?潮生点了点头。
  “我早就看青镜不是个好东西……”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这么热,谁出来啊。”采珠狠狠一铲子敲在石台上,当的一声响:“有好事儿就恨不得全占了,有坏事儿就全是旁人的,她身上干净着呢。谁让人家离娘娘近呢,天天梳头的时候说一句话,比我们干一百件事儿还顶用。”
  她嘴上说的起劲,潮生低下头,把剩下的活儿抓紧干了。
  采珠是因为来找她说话,正好被青镜一起逮着,才遭了无妄之灾。
  虽然说采珠不是陈妃的宫女,但是烟霞宫里的小宫女,哪个敢不服大的管?难道采珠能跑到徐才人面前去告状,说她被陈妃的宫女欺负了?就算她有那个胆子和机会说,徐才人还没那个胆子听呢。
  把手里的活儿干完,潮生都快热晕过去了,一旁采珠也好不哪去,蔫头耷脑的,象是斗败的公鸡。
  “到我那屋坐坐,歇一会儿吧。”
  采珠刚被她连累过,就算现在快热傻了,还记得摇头摆手,连忙说:“我可不去了,别再撞上那个夜叉……”
  潮生满心歉疚,也不好勉强她,又再三和采珠道了歉。
  含薰这会儿也不在屋里,不过桌上却给她留了一碗绿豆汤,里面的冰都已经要全化了。
  烟霞宫的冰是有数的,只供主子用,几个有头脸的大宫女也能沾点光。含薰夹在中间,大宫女还算不上,能弄到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想来一定花了不少的功夫,特意留了给她。
  潮生捧起碗来喝了一小口,冰凉沁心,带着一股淡甜。
  含薰是为了她好。
  只是含薰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啦。
  潮生的脸和手臂都晒伤了,当时只觉得烫热没注意,到了晚间发作起来,又红又肿,蜇剌剌地疼,象无数小针在那里猛扎一样。潮生自己咬牙忍疼,晚饭也没吃,含薰回来一点灯吓了一跳:“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潮生忍着疼说:“不打紧,想是今天中午在园子里整花坛晒着了。”
  “这,这寻常晒着哪能红成这样……”含薰近前来,扳着潮生的脸看,又看她的手臂:“这,这可怎么好?疼不疼?”
  疼当然是疼,潮生只能说:“不怎么疼。”
  含薰眼圈儿都红了:“你哄我,这还能不疼?这,这都肿了,会不会起水疱?”
  潮生也怕起了水疱,想了想说:“姐姐帮我找找,看可有西瓜皮。若没有,弄点儿茶水来也成。”
  含薰问:“那能有用?”
  “有的。”
  含薰忙抹下眼出去找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一手拎着几块瓜皮,一手提着茶壶。
  “正好今天吃了西瓜,瓜皮还没扔去。”
  含薰帮着潮生把西瓜皮削了,上面啃过的地方也刮去,照她说的轻轻的替她在晒伤的地方擦拭。
  西瓜皮凉凉的,一挨上来,热烫的皮肤一下子触着凉的东西,刺激得潮生立刻打个了哆嗦。
  含薰忙停下手:“疼?”
  “没事儿。”
  含薰郑重地说:“疼可要说。”一边再小心地替她抹拭。
  抹了几遭,感觉疼痛似乎轻了些。含薰再用刀把上面抹过的一层刮去,再替她涂手。
  “想不到西瓜皮还有这个用。”含薰一边涂一边问:“潮生你以前也晒伤过?”
  “没有,就是听人说起过。”
  那个人是万能的百度大婶……
  以前大学时潮生的同学军训时也晒伤了,当时也是晚上,在宿舍里头,没地儿找办法去,就有人搜出这个招儿来,还是挺有效的,所以潮生记得清楚。
  “想不到青镜这么厉害……”含薰小声说:“望梅姐姐还说,劝过她了,让她不打骂你……结果这跟打了有什么分别?”
  要折腾人,除了打骂,法子可多的是。
  含薰又唠叨说:“你也是,这么实心眼儿,和谁借顶软帽,好歹遮一遮,也不至于这样,现吃亏受罪,又没人能替你。”
  潮生挠挠头:“那会儿她催得紧,也没想过这个。”
  以前也晒过……
  啊,对,可是以前她不是这具身体。
  这辈子虽然日子穷苦,可是得承认,潮生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清秀小佳人,皮肤尤其好,白生生嫩乎乎的,一把下去象是能拧出水来。
  想不到这辈子比上辈子命贱,可是身子倒还娇贵起来了。上辈子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和同学一起逛街,没涂防晒霜没打伞,也只是晒得发红,一夏天过去,人黑黎黎的,可是并没晒伤过。
  潮生忽然想起来:“对了,采珠今天也和我一起弄花坛来着,不知道她怎么样。”
  含薰说:“那,我去看看她?”
  “嗯,我自己能涂,你去看看她吧。要是她也晒伤了,咱把这些也赶紧给她送去。”
  含薰嘱咐一句:“你慢着些涂,我去了。”
  过不多会她就回来了:“没事,采珠没晒伤着。”
  潮生也松了口气。
  害得采珠陪她一起受罚就算了,要是她也晒伤了,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含薰又仔细看看她的脸:“疼得好点儿没?”
  “不象刚才那么疼了。”
  “我看着,好象也好了些。”她叹了口气:“要不,明天我再跟望梅姐姐和画梁姐姐说说,看她们能不能帮忙讲讲情。”
  “不用了。”潮生说:“这两天我躲着些,等她消了气应该就没事了。”
  开玩笑。
  潮生心里明白,望梅和画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还是另一说呢,指望她们调停说情,不要要越说越上火才好。
  要知道,虽然青镜是专给陈妃梳头的,可是望梅和画梁又不是一点儿不会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青镜天天梳她们天天能看着学着,尽差能差哪儿去?再说青镜又不是报时钟,天天一点儿不错空不出岔子。就算是钟,那还有缺油不走的时候呢。以前青镜不能梳的时候,难道陈妃就披头散发了不成?望梅是肯定会的,画梁看着话不多,但手也巧。前天青镜一病,她们俩也都能顶上这差事,何必把机会给她?
  青镜生得好,性子泼辣口齿伶俐,倒很有些象红楼里的晴雯,拔尖儿要强,陈妃身边四个大宫女里头,岁暮因病挪出去了,剩下三个绝不是一团和气,起码望梅肯定看不惯青镜。
  其实含薰和潮生,怕是让望梅当枪使了吧?
  想清楚这一点,潮生当然不让含薰再去找望梅。
  指望她求情,恐怕……越求这里头的仇越结得深。
  “对了,刚才我去提茶,还遇到望梅姐姐了。她听我说了你的事儿,也说青镜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说明天回了娘娘,替你拿点药膏擦呢。妹妹你放心,娘娘心善的,有了药膏,你脸一定能好,不会落下什么的。”
  潮生一惊:“望梅姐姐已经知道了?”
  “嗯。”
  得……
  潮生寻思着,望梅这话一听就……
  明天回了娘娘,讨些药膏?
  这一回,就得从头说起吧。娘娘总得问一句怎么晒伤的?那望梅一定又善良又周全的,把潮生怎么晒的,因何晒的说一说。那青镜就难免给牵扯进来了。娘娘听了会怎么想?不管哪个主子,听说自己手下的人欺下瞒上,比主子还会使威风,都不会高兴吧?就算不立刻冷落了青镜,那心里也得扎根刺。
  真是……望梅这借刀杀人使得好,使得妙,含薰和潮生成了她手里两杆枪,枪枪不落空,刺得青镜有口难言,八成吃了亏还不知道自己亏在哪儿。
  宫女也有江湖啊!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面望梅的声音问:“妹妹在屋呢?”
  含薰忙答了句:“在在,望梅姐姐快请进。”
  她放下西瓜皮过去开了门,望梅一笑,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急忙过来看潮生的伤:“哎呀,我光听含薰说了一句,怎么晒成这个样啊?”
  潮生忙说:“是我自己笨,没想着借顶软帽遮遮。”
  望梅脸一板:“你是老实……唉,我光劝了她,她也明明说了,结果还这么……看看,这真让人心疼啊。”
  含薰在一边说:“望梅姐姐不知道,刚才比这还厉害呢,手指摸上去,都觉得烫得不行呢,这抹了好一会儿西瓜皮,比刚才已经好些了,刚才看着还要红。”
  望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眼圈儿都红了,看着真是标准的演技派!
  “潮生生妹妹不要担心,今天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回了娘娘,一定帮你讨些药膏来。这么漂亮齐整的小模样,要是留下什么疤瘌印子,那这辈子可不完了?青镜也真是……”
  一盆脏水又哗啦一声倒给青镜了。
  其实……潮生觉得,自己这么皮嫩,谁也想不到啊。青镜也指定想不到自己这么不禁晒,本来是想小惩,结果变成大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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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色与嫁时完结倒计时了……
  第三章 竞争
  潮生虽然极力表示了想息事宁人,可惜她现在算是人微言轻,不但望梅不可能听她的,连含薰都不赞成。况且望梅又不是说要告青镜的状,只说要替潮生讨点药膏擦脸上的伤。
  ——没实力没地位,说什么都没用。
  你明知道对方在把你当枪使,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你能说我不要做你的枪吗?
  不能,就算说了也没有用。别人比你强,你反抗也是白反抗。
  一个青镜就能把她整的死去活来。
  望梅想做什么,潮生明明知道,可是她没办法。
  望梅走了,含薰把剩下的西瓜皮削成薄片,小心地替她敷在脸上,手臂上也敷了一层,又嘱咐她:“你晚上要老实些,不要乱动把这个都碰掉了。”
  潮生苦笑:“睡着了谁还管得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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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用茶水洗过,再用西瓜皮敷过,疼痛已经不象一开始那么剧烈。她躺在那儿不敢动弹,没一会儿功夫腰就酸了。
  模模糊糊的,睡得并不算踏实,一早起来,含薰先看她的伤,已经不象昨天红得那样厉害,有些地方看着已经褪了红,可是还有好几块红印子,斑斑驳驳的散布在脸上和手臂上,依然是一副惨状。
  “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潮生自己轻轻摸了摸:“还有点刺刺的。”
  “等今天讨了药膏来你擦,想必就能全好了。”含薰说:“你今天就别出去了,小心再晒着。”
  “可是昨天的活计还没做完。”
  “我回来帮你干。”含薰看看外面天色:“我先去把饭端来。”
  宫女们的早饭千篇一律,馒头、稀粥,咸菜。有时候是水焯过的青菜叶子,放了一点盐。偶尔会变变花样,比如送春的时候有春饼,祭祀的日子变成祭饼之类,好吃是谈不上,有时候还不管饱。陈妃当然有小厨房,但是大宫女们能享着些福利,小宫女可摸不着边。
  潮生找了前天没做完的活计来做。那是含薰给她找的裙子。潮生只有一身儿夏天穿的衣裳——好吧,也可以叫做制服。颜色说蓝不蓝,说绿不绿。在现代的时候,只要愿意,大家想穿红就穿红,想穿绿就穿绿。可是这个时代不是这样,在宫中乱穿衣,会掉脑袋的。退一步说,就算准许穿,那也没什么人穿。要染出大红、洋红,明黄这些颜色的布匹锦缎来,所需的染料珍贵稀少,一般人绝对穿不起。
  含薰替潮生找了两件衣裳来,不知以前是谁穿的,腰身肥大的可以装下潮生之后,再塞进一个大冬瓜都没问题,而且还长出一大截。潮生这两天都没得空改。剪了去再缝上倒是方便,可是怪可惜的,剪下的边角料不够做旁的衣裳鞋袜,所以她把裙子下摆朝上折,裙腰朝里缝,这样等她再长长个儿,还能往外放一放接着穿,一点不浪费。
  潮生做得心不在焉,先是想着不知道望梅是不是在陈妃面前告青镜的黑状了,又想着含薰对望梅这么言听计从,不知会不会也被牵累。就算这次不会,下次也难保太平。
  得想个什么办法……起码让含薰别这么实心眼儿,人家说句好话,就感动得要掏心掏肺。
  老实说,如果潮生自己不是两世为人,说不定也得把望梅当成好姐姐、活菩萨。
  “咝……”潮生把被扎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一吮。
  外面有人喊了声:“潮生?”
  她忙应了一声,打开了门,小宫女三湘朝她招招手:“快快,前头叫你。”
  潮生心里格噔一声。
  这回……这回可真算是把青镜得罪狠了。
  潮生肚里叫苦,只能说:“就来。”
  她把活计放下,关了门,随三湘朝前头去。三汀偷看她好几眼,忍不住问:“你的脸……”
  潮生抬手摸摸,苦笑说:“很难看吧。”
  “嗯,乍一看是有点吓人。”潮生小声问:“是谁唤我?”
  “反正是上边。”
  站在门边等他的既不是望梅,也不是含薰,让潮生十分意外。
  竟然是画梁站在门口等她。
  潮生脚步迟疑了一下,画梁唤了声:“进来吧,娘娘要问你话。”
  潮生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进去。
  从画梁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潮生进了西边屋子,一眼扫过去,屋里好几个人,望梅,含薰都在,青镜赫然也在,旁边另有一个宫女,一身大宫女的服色打扮,却没有见过。
  潮生行过神,陈妃朝她招了招手:“站近些我瞧瞧。”
  潮生又往前走了两步。
  陈妃伸手过来,端起她的下巴,对着光细细看了一眼。
  陈妃的手和潮生她们要做活的手自然不一样,雪白白,粉嫩嫩的,腕上戴着好几个镯子,香喷喷的。
  “唉,果然晒伤了。”陈妃点个头,示意旁边的那个宫女:“岁暮,你去把白参散取些来。”
  原来这就是一直闻名未曾见面的岁暮。
  潮生趁接药的时候看了一眼,岁暮不愧是传说中陈妃最倚重的大宫女——别的看不出大不大,这个年纪就是大的,看着怎么也得二十上下了。从这个年纪看,她就算不是陈妃从娘家带进宫的,只怕也是陈妃进宫之后就一直伺候她的。含笑不露齿,不言不语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沉静稳重的气派。
  再看望梅和青镜,果然都显得没往日那么欢实张扬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看来以往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这不,真正的老大一回来,老二老三都得夹起尾巴小心行事。
  潮生心里没底,看这样子,望梅这黑状是告成了还是没告成?
  既然叫自己来,给了药,那肯定是告了。
  但是这大宫女岁暮既然回来坐镇了,老二和老三再斗也斗不出什么名堂来。不会是……岁暮一回来把这事给抹平了吧?
  其实这说起来真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对陈妃,对岁暮来说,这事儿不比芝麻大。但对当事人兼受害人的潮生来说,这事儿大得很了。
  岁暮问了潮生几句话,无非是多大了,进宫多久了,平时做些什么,然后又说:“嗯,我看这个孩子挺好,”岁暮笑着说:“求娘娘开个恩,把她给我当徒弟吧。”
  陈妃微微意外:“噫?你怎么突然想要收徒弟了?去年说这事儿,你还不乐意呢。”
  岁暮在陈妃面前看来很有体面,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事儿多,忙不过来,也顾不得这个。可是病了这一场,我没事儿时候就琢磨了,收个徒弟是好事。连于大总管都要收俩小徒弟帮衬呢,我也想好生教个徒弟出来,别的不说,要是我再病了,还有徒弟在娘娘面前替我尽心服侍呢。”
  陈妃点点头,说:“你既然愿意,那就收吧。这孩子我看也挺好,手也巧。”又让人拿了个荷包赏给潮生,说算是给她添个喜气。
  潮生万万没想到岁暮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说好听是神来之笔,说难听就是莫名其妙嘛。
  岁暮是什么人哪?傻子今天也看出来了,望梅和青镜一个心机深,一个脾气坏,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她说一句,陈妃就点个头,可见她不管是对上对下,影响驾驭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的人要说自己想收个徒弟,满院子的小宫女还不打破了头的抢着要做?怎么就便宜了自己了?
  一屋子人或真或假的恭喜两人,说岁暮收了个好徒弟,说潮生运气好。这种时候潮生就把头一垂,扮老实总不难。
  别人说恭喜,连含薰也说恭喜,看得出她是真心为潮生高兴。
  可是拜师这件事,就是岁暮和陈妃你一句我一句就敲定了,可没人问问潮生,她愿意不愿意?
  当然,小宫女是没什么自主权的,岁暮要收,她就得应。
  在别人想来,她怎么会不应?傻子才不知道抱粗腿找靠山呐。
  等出了陈妃的屋子,岁暮对潮生说:“你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同你说。”
  潮生应了一声,又不解地问:“那……我以后,是叫师傅,还是叫姐姐?”
  岁暮大概没想到她头一句问这个,笑笑说:“还是喊姐姐吧。”
  岁暮的屋子自然比潮生和含薰住的那间屋子要好。墙上没有霉斑,地没有陷砖,锁扣家什也没有锈迹。
  “坐吧。”
  潮生并着手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来,岁暮没先说话,取了一只碟子,将陈妃赏的白参散和了些水,给潮生涂在脸上。
  到底是宫里的好药,涂上之后感觉凉凉刺刺的,舒服多了。
  “药不多,明天再涂一回脸,手臂可就不够了。”
  “已经很好了,多谢岁暮姐姐。”
  岁暮一笑,洗了手也坐下来:“你是不是想不通,今天头一回见面,我怎么会提那个事?”
  潮生忙说:“姐姐看中我,是我的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现在可难说。我是看中了,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潮生微微吃惊,抬起头来。
  “你进宫日子短,可是这份儿镇定功夫,就算在宫里待了七八年的人,也未必比得上。刚才娘娘问话你回的那几句,不偏不倚,听着淡淡的,可是细品起来很有意思。”
  潮生肚里直叫冤枉,她是有什么说什么,青镜是大宫女,差遣她做事是应该的。她自己没找帽子遮阳,又天生不经晒,这也不能全算在青镜身上。
  “你来的时候短,大概不知道我。”
  潮生说:“听说过的,姐姐是娘娘最信重的。”
  在整个烟霞宫,她的地位显而易见。
  岁暮淡淡一笑:“你还不太懂这里头的事。我是娘娘进宫时带来的,转年就要二十五了。在宫里头,二十五是个坎儿,若是有了品级,哪怕只是最低的九品,就可以继续留在宫中,否则就会被遣出。”
  潮生怔了一下,岁暮这么说,莫非她还没有品级?
  这不大可能。陈妃怎么说也是妃子——虽然是庶妃,可是她身边最信重的大宫女怎么会谋不上个品级职衔呢?
  “这里头的事儿,我也不跟你多说,就算说了,你现在也不能明白。”岁暮说:“今年年底我如果还没有升上品级,那明年就要出宫。我走之后,望梅、青镜和画梁三个人里就会有一个顶上去。”
  明白了……怪不得望梅急着想把青镜踩一头。
  原来就为了争岁暮留下的第一的位置啊。那画梁呢?她是不想争?还是另有打算?
  铁打的宫墙流水的宫女啊……
  潮生以前真没听过这些事,她以为所有宫女都是到年纪放出宫,然后一代一代新旧交替。不过也是,她也见过一些有年纪的女官和宫人,要真是到年纪就出宫,那些人是怎么留下来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次是被她们牵累进来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两边都出招,夹在中间的最受气。”岁暮的手指在潮生脸上微微一触,潮生强忍着没闪。
  那里不碰还好,一碰就还是刺痛。
  现在潮生明白了一些,可是这和岁暮说要收她为徒,又有什么关系呢?
  岁暮不会真的想培养个自己的接班人,然后把望梅和青镜她们都给压下去吧?
  岁暮微笑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现在不明白的事,以后也会明白的。”
  第四章 时不予我
  岁暮当时说的那话,再往后的日子,潮生倒是真明白不少。
  比如说,岁暮尽管能干,可是等于临时工,没有编制,只能算是陈妃雇的人,不能算是宫里的人,端的不是铁饭碗。而陈妃呢?虽然名义上也是妃,可是既没封号,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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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也次了一大截。合着陈妃和岁暮这主仆两人,一个名不正,一个言不顺,两人真是倒霉到一块儿去了。
  这些,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很复杂。
  陈妃刚进宫时,那也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嫩葱,还很有几分才情,这一点从她给宫女们改的名字也看得出来。皇帝爱新鲜,陈妃一路从才人美人提到了婕妤,可惜顺得哥情失了嫂意,那会儿陈妃风头太健,太后娘娘可不怎么待见她。于是在提升妃子这一阶的时候,就被太后卡了一下,变成了名份在婕妤之上,待遇在妃子之下这么个尴尬局面。没办法,陈妃就在这个位置上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太后终于挂了,可是陈妃自己也熬成老白菜帮子了,皇帝身边又新鲜又水灵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哪还挂念一个陈妃?陈妃又没有孩子傍身,这转正看来是遥遥无期。
  而岁暮的事儿呢……说来岁暮也是个倒霉孩子。先前陈妃进宫时从娘家带了两个丫鬟,最贴心那个的不是岁暮。而且陈妃风光时还许诺过岁暮,过几年就让她出宫嫁人。岁暮那会儿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努力的。可惜天不从人愿,陈妃最倚重的那个心腹一病而亡,陈妃身边最信得过的,就先数着岁暮了,自然不舍得放岁暮出宫去。于是问题来了——当年陈妃风光时,想着岁暮要出宫嫁人,没给岁暮弄来个女官的编制,等陈妃过气了,和现在当红的掌事的人又不怎么对付,这编制还就弄不上了。
  结果是,陈妃和岁暮主仆俩不得不一起面对青黄不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想往上,上不去。想退一步,又不甘心。再说,也没啥好的退路可以选择。
  唉,这让潮生说啥好呢?
  这不是活脱脱的有权不用过期过废的例子么?杯具啊!有道是: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再说说烟霞宫里的情况,也很复杂。烟霞宫里不止住着陈妃一个人,谁知道各人揣着什么心思抱着哪条粗腿?
  只说陈妃这屋里吧,据岁暮提点,虽然人员不算多,成分却复杂,说不定就是旁人埋的耳目眼线,比如望梅和画梁。还有就是别人挑剩不要的刺头儿,比如青镜。
  怪不得……岁暮要在小宫女里挑个徒弟——实在是其他人她摸不准,也信不过啊。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矮子里面拔将军——逼得没办法了。眼看她不能转正的话就得走人,她走了陈妃怎么办?就靠现在那几个各怀鬼胎的宫女?
  潮生弄明白了之后,既觉得放心,又微微有点失望。
  唉,原来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主角光环,王八之气那种东东,能让人一见就赞服,两见就倾倒,三见纳头便拜啥的……
  想想也是,那不过是YY臆想出来的东西,就算现实中有,那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这么个潦倒穷苦的小丫头身上。
  还是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己本职工作吧。
  被岁暮看中,可以说是个机遇,可是也代表着麻烦。
  陈妃怎么想的,望梅,青镜,画梁她们是怎么想的,别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她们又都会怎么做?
  现在想那些没用,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别让人揪着一点儿错。
  岁暮对潮生的确很用心培养,知道她识字、还会记账,更是大喜过望。原本她只是看这个小丫头心里有数嘴上不说,刚进宫没背景,才这么瞎猫逮死耗子的一把逮着她了,没想到这还真是捡着一块好胚子。这宫里除了她,望梅和青镜都不识字,画梁倒是识字的,据说进宫前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但要说起记账算数来,她又不成了。
  岁暮也问过潮生:“你识字是谁教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潮生只摇摇头:“只有一个叔叔……可是有一回叔叔说是出门去再也没回来过,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靠邻居接济,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就进了宫。”
  岁暮理所当然认为她识字就是叔叔教的了。
  “唉,原来你也是个苦命的……”
  其实潮生根本没见过那个所谓的叔叔,也不知道这家还有什么人。
  听到潮生说家里无亲无故了,岁暮倒还有些高兴。倒不是她兴灾乐祸,而是潮生既然在宫外没亲人也没有家了,那出宫去也没着落,自然只能一门心思在宫里好好干。再者说,没有家里人没有牵挂,别人就算想打什么歪主意,也少了能下手的地方。
  岁暮自己则是另一个例子,她是有家人的,家人还不少,不过都是陈妃娘家的家仆,一家人全攥在陈家手里,岁暮自然只能对陈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潮生原本个子矮小,满烟霞宫里,连比她小一岁的采珠都比她高。大概是进宫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而最近这一段时间,吃得饱了,营养算是跟上了,所以个子又悄悄的长高了一些,穿上岁暮特意帮她改小过的衣裙,倒有了几分袅婷婀娜的意味。
  青镜酸酸地说:“到底是谁教的徒弟象谁,瞧瞧,潮生这活脱脱是又一个岁暮姐姐啊。”
  潮生已经摸会了几分和青镜相处的诀窍,她酸任她酸,潮生的绝招就是低头。
  低头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低得让人觉得傻,觉得愣,觉得你怠慢她。得低得恰到好处,充份表现老实,听话,无害,顺从……
  总之低头这个技能,潮生从进宫以来反复习练,就算没到炉火纯青的步,那火候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其实青镜还是好对付的,她就算说几句,碍着岁暮,她也不能把潮生怎么样。
  比较难应付的是望梅和画梁。
  望梅从岁暮回来之后,仿佛一切如旧,一样笑脸迎人,一样温和体贴。可是潮生有两次,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却找不着。不过,这两次,望梅都正好在她后面。
  而画梁压根儿没动静。
  这才让人心里更不踏实。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叫得最凶的青镜,潮生倒不怕。望梅么,一直小心提防着。这画梁……难道她心里就没一点儿想法?
  含薰倒是一门心思替她高兴,瞅空子跟她说:“你好好儿跟岁暮姐姐学,说不定以后我就靠你提携照应了。”
  潮生叹口气:“含薰姐姐你别笑话我了。”
  含薰说:“这怎么是笑话呢?”她小声说:“岁暮姐姐可是咱们烟霞宫头一份儿,她好生教你,你用心学着。将来……”
  将来如何,当然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潮生摇摇头。
  含薰生得好,为人也好,就是……这心性不太适合在宫里待着。
  要是事情象她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这世上不管在什么地方,欲要做事,得先学做人。尤其是在宫中,这一点特别的要紧。不会做人的话,你寸步难行。生得越好,手艺越巧,站得越高,就越要谨记这一点。
  含薰偷偷递给她一个包袱:“喏,给你。”
  “这是什么?”
  “是你的裙子,我给你改好了。”
  潮生已经被岁暮挪过去和她一屋住了,含薰虽然也能和她说话,递东西,只是毕竟不象以前两人在一个屋里的时候方便。
  潮生把包袱接过来:“你天天活儿也多,还帮我弄这个……”
  “没事儿,我的活不多。”含薰小声说:“这些日子望梅姐姐给我的活少,青镜也没有找麻烦,轻松多了。”
  那是,岁暮老大一来,下头的鱼虾蟹蚌都老实多了。本来该自己的活就自己做了,不再任意分派给下面小宫女,那是轻松了不少。
  岁暮真有镇山太岁的威势啊。
  不过这是有原因的,一是她有资历,是这里最大的。二是她有实权,管着人管着账。三么,也是最要紧的,陈妃信重她。
  有这三样,她才当着老大。
  潮生虽然担个徒弟的名,可是这上面三样她都没有,将来她怎么接得上岁暮的班?
  “哎,我听说,六月十三是娘娘的生辰,咱们都得拜寿——你可预备了什么寿礼没有?”
  潮生摇摇头:“岁暮姐姐她们大概是有预备的,咱们轮不着。”
  “说的也是。”含薰十分好奇:“以前我在家中过生辰,我娘给我煮面煮鸡蛋吃,不知道娘娘过生辰吃什么?”
  陈妃过生辰只怕快活不起来。又过一年,又老一岁,红颜逝去,恩宠不在——
  潮生说:“大概也要吃碗长寿面吧?反正总比外头的东西好吃。”
  不过按着宫规,陈妃生辰,家人可以进宫探望,见见面说说话,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陈妃虽然也称妃,可是平时是没权传亲人进宫见面的,不过年节、生辰时家人来请安能见一面。
  含薰又说:“你上次教我的十个字,我都记熟了,会写了。你再教我几个罢。”
  潮生朝后头看一眼:“这会儿不方便,吃罢晚饭我去找你。”
  晚饭潮生提了来,等岁暮回来同吃。结果岁暮回来说,已经在陈妃那儿吃过了,潮生赶紧自己扒了两口好收拾碗筷。
  “你别吃这么急,小心晚上肚子疼。”岁暮从袖里摸出一个手帕包来,打开来看,里面是四块点心,上面印着莲花花纹:“这个是娘娘给的,你尝尝。”
  潮生心里有数,陈妃给也是给岁暮,不是给自己。但是岁暮一片心意,潮生谢过她,拿了一块儿吃。
  果然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满口甜香,潮生眼一热,几乎哭出来。
  亲娘哎,自从一睁眼到了这个地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进宫之前饥一顿饱一顿,进了宫也难见肉星儿,更不要说这样上好的细点。这年头糖可是金贵东西——潮生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记得甜味儿是个什么味儿了。
  这一口点心,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过去那些快活无忧的岁月——
  过去了,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岁暮问:“好吃么?”
  潮生用力点头:“好吃。”
  “傻丫头,好吃就好吃,你哭什么。”岁暮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泪:“这都是给你的,这回能吃个够了。”
  潮生把一块点心吃完,剩下的可舍不得一次吃了,把点心重新包好,将岁暮那块帕子收起来,说:“我洗好了再还给姐姐。”
  岁暮笑着说:“你要不嫌是我用过的,你就留着吧。晚上我在娘娘屋里值夜,你自己睡,把门闩好。”
  潮生点头答应了,又小声问:“这个点心,我能不能也给含薰一块尝尝?”
  岁暮笑了:“给了你了就是你的,你要高兴,只管给她就是了。”
  岁暮走了,潮生把屋里收拾好,包了两块点心去找含薰。
  宫女住的屋子都是一样,不过含薰的这间靠着东墙,含薰她们住在西边。不过东边的屋子是曾经修缮过的,不知为什么西边的没有一起修。再说,夏天里日照西斜,西边总是比东边更热一些。
  潮生问了声:“含薰姐姐?”
  含薰忙过来开了门。因为在屋里,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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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裙子,就穿着条花裤站在那儿。
  “快进来。”
  潮生闪身进了门,含薰往外看了一眼,急急关了门,又上了闩。
  “潮生,你瞧这个。”
  含薰掀起席子摸了几把,摸出一本薄书册来。
  潮生大为惊讶:“这哪儿来的?”
  宫女们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你多出一点半星来说不定都会惹祸。更不要说是写着字的东西了。潮生教含薰认字,都是在地下,桌上划写,教的也都是黄历上的字。
  “这个是小望给我的,他说这是别人写废不要的字纸,他就给拿了来。”
  这么一说,潮生也看出来了。
  这个的确不是什么书,只是一些字纸,缝钉在一起,纸边也修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有一本书的样子。有的纸上面有大团墨迹,有的甚至是揉皱了又捺平的,上面的皱痕还清晰可见。
  “你快看看,上面都是什么字?”含薰激动得脸微微发红:“我觉得这字写得真好看……”
  潮生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上面的字着实清秀挺拔,卓然不凡。
  ———————
  那什么,男主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上场露个面儿。
  第五章 生辰
  八成是含薰自己把这些纸精心的抚平修齐了,又缝在一起的。
  虽然潮生上辈子也练过字,可那是上学时开了大字课,必须应付差事,没有办法。当然了,老师也不会要求你写得多好,只要数量够,而且能看出来是什么字就成了。于是潮生买了一支八毛钱的笔,三毛钱的习字本,一块一毛钱一瓶的墨汁,这就是她的全部装备了。字写得是大得大,小得小,笔划粗得粗,细得细,反正交作业这水准就够了。
  说实话小时候她不喜欢大字课,因为有男生恶意把墨汁涂在她的凳子上,害她一不小心坐了一屁股黑墨,在全班的哄笑声中简直羞愤欲死,回家还被老妈狠狠教训了一顿,全然无视她受害的衣服和心灵。
  而且写大字总是难免把手,衣服什么的蹭脏,还要涮笔啊洗手啊,墨汁瓶子有时候拧不紧还会漏在书包里,臭烘烘的很难洗——
  那时候不堪回首的大字课,现在想来竟然也很美好。
  是啊,挺美好的。
  从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她就见过几次次文房四宝。一次是进宫前,她被带去应征小宫女,那里有人登写她的名字年纪,还有进宫后,看女官写字记账什么的。
  也许是现在心态不同了,也许是这时候磨出来的墨和后世那种方便墨汁不一样,潮生一点儿没觉得这种味道难闻,正相反,不但不臭,这种味道好象一种……沉郁郁的香。象石头的香,树木的香,泉水的香……有一种岁月积淀气息。
  现在,面前那纸上透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气味。
  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写的?”
  含薰摇摇头:“不知道,小望说反正是别人练字写坏不要的。”
  潮生她们对宫中情形还都不算了解,所以也想不出来写字的人可能是谁。
  不过据潮生想,好象以前看书的时候,比如红楼啊什么的,有身份的人写坏了的字,一律是要烧掉的。大概一来出于遮羞,二来,笔迹这种东西如果随便流出落到别人手里,绝不是件小事。
  也不知道小望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潮生妹妹,你就教我这上头的字吧。”含薰咬咬唇:“我觉得这个真好看……”
  潮生也承认,这上头的字实在好看。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好辩认,又这么秀美挺拔的字迹……不过她本来也没见识过什么好书法。
  “嗯,好。”两人取了小碟子,在里面倒了水,蘸水在桌上写字。
  “这是个十……余,这个就是年。”
  一个教,一个学,两个人异常投入认真,直到油灯芯咝咝的响了一声,潮生才发觉时候不早了。
  “我得回去了,啊,差点忘了。”潮生把包好的那两块点心拿出来给含薰:“你尝尝,岁暮姐姐说是娘娘赏的。”
  “哎哟,好精致的东西……”含薰把手在身上蹭了两下,才接过一块点心,凑到鼻尖闻了闻,一副陶醉状:“好香……”
  “尝尝。”
  含薰用牙尖咬了那么一点点,就在舌尖细细的品:“真甜……”她把那块往潮生那里推了下:“你也吃。”
  “我那儿还有呢。”
  “咱们一块儿吃嘛。”
  潮生就笑着也把点心拿起来,咬了一口。
  两人象两只偷食的老鼠一样捧着点心小口小口的吃。
  “不愧是娘娘赏的呀,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含薰咂咂嘴,还舔了下手指头:“上回我看见望梅姐姐在屋里吃什么来着,好象和这个不一样。潮生,等咱们当了大宫女,这样的好吃的那肯定能尽着吃吧?”
  潮生捂着嘴笑:“看把你馋的。”
  含薰小心的把那本册子收起来,小声对潮生说:“对了,今天望梅姐姐也说要收我为徒。”
  潮生十分意外:“真的?”
  “对……不过她说我们俩心里有数就行,不用让旁人知道。可你当然不是旁人了。”
  这是当然的。收徒弟在宫里也是女官,有品级的宦官们才能干的事儿,在宫里,宫女或是宦官们,彼此间都没有血缘关系,除了利益牵绊,最牢靠的就是师徒关系了。做师傅的等于有了晚辈,下属,还有那感情好的,就象有了子女一样。而做徒弟的等于有了靠山,指路人,自然,也有的直接就拜了干爹干娘,口口声声喊得倍儿亲。
  不管从年纪,从资历,从感情上来说,潮生和含薰两个人拜师都是赶鸭子上架。岁暮未必真想收徒,她没办法。望梅就更不用说了,不知肚子里打什么主意。
  潮生也没办法劝含薰,她能劝什么呢?劝含薰不要拜?还是劝她小心望梅一肚子算计?说了恐怕帮不了含薰,反而会给她招祸。
  潮生想了想,小心斟酌着说:“望梅姐姐要是差遣你一个人做什么事,你要心里没底,就来和我说一声,咱们两人出主意怎么也比一个人强。”
  含薰笑着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比我聪明伶俐得多,我遇事儿找你拿主意准没错。”
  潮生寻思着我还欠个人替我拿主意呢。在这宫里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不成。
  潮生回了屋里,洗了脸躺下,却想起刚才在含薰那儿看的那张纸了。
  那一页纸上面的字迹凌乱,能辨出来的是一句“我有数行泪,不落十余年”。潮生虽然对古诗古文什么的没研究,但是也能读出来其中悲凉的意味来。
  不知写字的人为什么写那么一篇字,写那些字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六月十三那一日陈妃早早就起来了,据潮生猜想,八成昨夜里她就没怎么睡着。而且与往日不同的是,潮生居然被叫了过去,给陈妃梳头。
  以往都是青镜梳的,而且,现在青镜又没病没灾。
  潮生怔忡的模样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陈妃笑着说:“天天都梳的差不多,今天过生辰,叫你来,看能不能梳个新鲜的。”
  呃,潮生大概有点儿明白,陈妃这是不是想来个好意头,新的一岁,新的一年?
  潮生应了一声,想了想,给陈妃梳了个长寿髻。正中的头发挽髻,两边的头发打成垂绺,缀上米珠串丝穗。陈妃肤白貌美,被珠光一映,肌肤更显得玲珑剔透。
  岁暮笑着说:“哎哟,娘娘看这个发髻梳的可新巧?”
  陈妃望着镜子,一时倒出神了:“我记得没进宫时,有回端午爹爹带哥哥和我同去看龙舟,那天仿佛也是梳的这么个头似的,不过那会儿可没有珍珠往头上戴。”
  不过虽然感慨,陈妃还是高兴的,换上为生辰新做的衣裳,站在那里袅娜妩媚,衣衫珍珠与垂发在风中微微摆动,岁暮夸赞“象诗里的水仙洛神”。潮生没说话,可也很赞同这话。
  陈妃的确是美人,不然当年不会风头过健扎了太后的眼。虽然她现在在宫里算是年纪大了,可是肌肤光洁,眼眸明亮,毫无老态,只是凭添了许多成熟的风韵。烟霞宫里的徐才人、还有病逝的黄美人她们,虽然胜在青春年少,可是论姿容风韵,都不及陈妃。
  烟霞宫里的宫女们先给陈妃拜了寿,住在一宫,徐才人她们也来贺过。然后就是外客了。
  本来潮生想着陈妃又不怎么得宠,应该不会很热闹,没想到却来了不少人,烟霞宫的凳子都一时不够坐了,陈妃自己都十分意外,更不要说她们这些忙得团团转的宫女了。
  潮生大开眼界,原来这世上美人如此之多,而且如此娇妍动人,各有千秋。先来的一些份位不高,衣饰也不甚华贵,可是胜在朝气逼人,活泼俏丽。后来的就是有份量的人物了,一位李妃,简直象是水做的人。一位是和妃,却是张扬泼辣。看着满层的莺莺燕燕,潮生不禁感叹,这位皇帝真是口味繁杂,各式各样的美人都一一收集到手里了。倒不象某些人偏食,单喜欢温柔型或是活泼型的。
  但是这么多……这么多……两手拢不过来的美人,皇帝他……咳,不会铁杵磨成锈花针吗?
  皇后没来,可是命人送了贺礼来,很给陈妃长了脸。
  可惜在后宫里,要想出头,那得靠皇帝。皇后没忘记她有什么用?皇帝早把她忘光了。
  过了午陈妃的家人才终于能轮到进来请安,来的是陈妃的嫂子,还带着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小丫头都穿着粉红色荷叶边儿缎子衣裙,看起来一人就象一朵含苞的荷花一样动人。
  陈妃这回真情流露,眼圈儿红红的,眼见就要哭出来,岁暮忙上去劝她,陈妃的嫂子也劝。两个孩子站在一边怯生生的,她们大概不知道这个住在大屋子里的美丽“姑姑”为什么要哭。
  劝住了陈妃,岁暮又给陈妃的嫂子陈夫人见礼。陈夫人不肯受,说:“你这些年尽心尽力服侍娘娘,我们都知道。你家里都挺好的,就是你爹犯了腰病,不过没大碍。你嫂子又有身子了,过了年你又要当姑姑了。”
  岁暮也是又惊又喜。
  潮生看得出来,岁暮当然是想出宫的。
  虽然年纪大一点,但是还是能嫁人的。在宫里葬送一辈子,有什么乐趣?
  陈妃让人拿见面礼给小侄女,两个小姑娘甜甜地齐声道谢,看得出平时教的很好。
  陈妃问家里可好,哥哥可好,林林总总的,甚至连“我原来窗子后头的芭蕉”好不好都问了,可见平时想家想到了一个什么什么地步。
  第六章 和谐
  岁暮极有眼色地说:“娘娘和夫人聊着,我带两位小姐到院子里转转。咱们缸里栽的莲花今天开了两朵。”
  潮生急忙也跟着出来了。
  两位陈小姐都很文静,不过妹妹看起来更好奇一些,左看看右瞅瞅。姐姐看起来大两岁,要稳重得多,乖乖被岁暮牵着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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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霞宫里没有池子,不过有两口缸,栽着莲花,还养了金鱼在里面。叶子圆圆的有巴掌那么大,墨绿墨绿的,光亮亮的象搽了一层油脂,小鱼在叶子的边缘轻轻的碰啄,象是在尝这叶子味道可口不可口。
  缸比这两位陈小姐还高,岁暮托着姐姐,潮生就抱着妹妹。好在她个子不高,力气还不小——没少干活儿练出来了。
  “这花真好看……”
  “姐姐,小鱼!”
  两人看得兴致勃勃,潮生的胳膊却有点撑不住劲了,脸憋得通红。虽然这位小陈小姐不算太胖,可是这么托着她,时候一长也吃不消。看这二位还没有看够的意思,潮生肚里直叫苦。
  岁暮体贴地说:“再去后面看看吧,后面有竹子。”
  大陈小姐犹豫了下,小陈小姐直接说:“看鱼,不看竹子。”
  潮生腿一软,差点儿把小陈小姐撒手扔下。
  不行,再这么抱下去,没准儿真把这祖宗给掉缸里了。
  潮生灵机一动:“那我给两位小姐说个故事好不好?就和这缸有关系的。”
  这回大陈小姐先点头了:“是么?那你说说。”
  潮生赶紧地把怀里这一位放下,两条手臂都酸得不行了。
  她一边不着痕迹活动胳膊,一边说:“这故事说的就是缸,一群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
  潮生简略地把司马光砸缸的故事略去人名讲了一遍,两位陈小姐都听得异常认真。不过等听完后,两人反应可大不相同了。大陈小姐拉着妹妹往旁边挪了两步,好象怕自己和妹妹也掉缸里去似的,小陈小姐却逮着缸左看右看,仿佛在寻摸这缸该从哪儿砸比较合适。
  不过总算这两位不要看鱼了,潮生暗暗松了口气。至于这二位会不会落下什么水缸恐惧症,这个……咳,这就不是潮生责任了。小学课本上就有司马小弟迪砸缸的光荣事迹,也没见哪位小同学落下水缸恐惧症过——不过水缸这东西在现代可是怪少见的,不具有普遍性……
  忽然身后有人说:“这孩子倒是机敏果决,不知此事发生在何时何地?”
  潮生和岁暮都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她们都没听见什么时候有人来了。不,最重要的是,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啊!
  男人!
  在后宫里只有女人和宦官,男人这种物件……太稀少了!
  稀少到潮生进宫这么久……就没见过一个男人。
  潮生还发呆的时候,岁暮已经先跪了下去,口称:“奴婢拜见皇上。”
  诶?这就是皇帝?
  潮生和两位陈小姐慢一拍才跪下来,参差不齐地学着岁暮的话也说了一遍。
  骗人!皇帝不都是穿着一身明黄身上绣着好多龙的吗?
  眼前这人只穿着件天青纱衫,负手站在那里,看起来仿佛三十多,也可能是四十多,长相没看清。
  不过潮生对这个时代男人的年纪没把握。入宫前见过一些苍老的男子,仿佛五六十岁了,可是实际上才刚四十。小孩子也都早熟,十三四岁就成亲的比比皆是。走街上看见大小孩儿牵小小孩儿,还以为是兄弟俩,结果人家是爷俩。
  皇帝身边的人提醒一句:“皇上问你话呢。”
  哦对,皇帝刚才问了一句。
  潮生头也不敢抬:“回……回皇上,这故事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人真事,也不知道出在何时何处。”
  皇帝啊!这是皇帝啊!这个时代,这个宫里头最大的BOSS!
  皇帝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岁暮回过神,机灵起来:“奴婢进去通报娘娘,请娘娘出来迎接圣驾。”
  对哦,皇帝怎么会出现在烟霞宫呢?
  这应该是几年来的第一次吧?
  陈妃迅速出来迎驾,眼圈儿都红了,声音还微微发颤。潮生跟着跪在一旁,心里百感交集。
  陈妃冷板凳一坐数年,只怕皇帝早忘记这个人了。今天却突然间象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出现在烟霞宫,由不得陈妃不震惊感慨啊。
  皇帝声音听起来倒是很随和:“平身吧,今日是爱妃芳辰,朕过来讨碗寿面吃。”顿了一下,又听见他说:“这位是陈少卿的夫人吧?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
  陈夫人自然也是诚惶诚恐,虽然皇帝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可谁敢充这个大?
  两位陈小姐也上来磕头行礼,小小的人儿,动作却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十分整齐。
  皇帝来找陈妃,陈夫人绝不会在这儿充电灯泡,早早告辞了。潮生不够资格进屋,可也没闲着,小厨房迅速忙碌起来。寿面是早已经预备下的,可是皇帝来了岂能轻忽?人人都象上足了发条,忙得脚不沾地。潮生跟着岁暮听候吩咐,里外传话,一直忙到天黑,呈上了晚膳和寿面,过了没多久,里头用完膳又撤了下来,岁暮一直候着,潮生也崩着弦儿不敢轻忽,肚子早饿了,只急慌慌地垫了两口。
  屋子里灯一直亮着,偶尔能听见只字片语,还有陈妃的笑声。
  潮生从来没听陈妃这样笑过,清脆悦耳,象风拂过水晶珠帘的叮咚轻响,透着说不出的欢愉欣喜。
  是啊,的确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知道皇帝怎么又想起了陈妃来呢?
  整个烟霞宫今天晚上估计没人能睡得踏实。
  皇帝这晚留宿在了烟霞宫里,还传了一次消夜。这可让岁暮费了难——皇上和陈妃没说要吃什么。
  “以前娘娘还得宠时,我记得有一回消夜进的是银藕甜羹……可是现在上哪里去弄银藕去呀,再说,也不知皇上现在还是不是喜欢吃那个。”
  潮生指指一边不远的那个宦官:“姐姐,不如问问那位?”
  岁暮喜出望外:“对,我可真笨,现放着人不知请教。”
  可惜皇帝身边的人何等圆滑,从这些人嘴里套不出什么实在话来。这人只说:“天气热,夜也深了,做些清淡适口的就好。”
  得,和没说一样。
  小厨房里材料却不少,是御膳房听说皇帝今晚在这里,专程送来的。
  厨娘殷勤地问:“岁暮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上边儿有什么吩咐?”
  看看,皇帝真是点石成金的良药,平时厨娘可没有笑得这样谄媚过,也没有这样的周到 ?火一直没有熄,蒸笼里有几样甜咸点心。
  “不然,再做个汤?”岁暮咬着唇,厨娘忙说:“姑娘说的是,不知要做个什么汤?”
  “要不,做个八宝珍果羹?”岁暮十分为难。
  潮生却在想,今天天气热,皇帝和陈妃刚才在屋里想必,咳,少不了亲热……天热又运动出汗,口干舌燥未必想喝甜腻腻的羹汤。
  有时候细节也很重要。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差了,枉费了功夫。
  潮生在屋里瞅了瞅,暗暗拉一拉岁暮的袖子:“姐姐,既然那位执事公公说天气热,不如做道解暑消渴的汤?我记得娘娘有天喝过的冷泉瓜片汤,姐姐觉得那个成不成?”
  岁暮还是拿不定主意。这倒不是她太没主见,实在是今天的惊喜太大了,以至于左右为难。
  “冷泉瓜片也好……可用料忒贱了……”
  厨娘却是个乖觉的:“要不,两位姑娘说的都做,一个盛钵里,一个盛在盘里,一个红一个绿看着也好看,再配上两咸两甜的点心,这就都齐全了。”
  岁暮点头说:“好,那就赶紧的吧。”
  厨娘一笑:“姑娘放心,样样都预备着,立马就得。”
  两样都做,那就是双保险了,潮生也松了口气。
  等消夜端了进去,岁暮和潮生都提着心等着。过了一会儿端出来,点心略动了一点,八宝珍果羹没有动过,冷泉瓜片汤却下了一大半,岁暮眼一亮,笑着看了潮生一眼:“亏得你,要不然这次说不定坏了事。”
  潮生小声说:“也是姐姐教我的,这瓜片原本脆甜,又腌得微酸,做了汤很爽口。今天天热么……”
  岁暮笑着说:“好啦,今天的事儿记你一功,明儿让娘娘赏你。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潮生也真累得不行了,天不亮就起身,现在都快子时了,又是累,又是紧张,现在才觉得身上酸得很,腿软得路都快走不动了。
  她回了屋倒头就睡,早上起来才发现头发揉成了一个蓬乱的鸟窝,惊叫一声,多蘸了水和头油才把头发重新梳顺。等她出了屋,发现烟霞宫陈妃这一边的人,个个喜气洋洋,干劲儿十足。
  端饭的时候含薰碰碰她:“哎,听说你昨天见着皇上了?”
  潮生点点头。
  今天的早饭也丰盛了啊,饼里居然夹了肉,还有半个咸蛋佐粥。
  潮生有点奇怪地问:“这是小厨房贴补的?”
  “哪儿啊,这是御膳房给的。”含薰笑眯眯地小声说:“昨天皇上来陪娘娘庆贺生辰,我们也都跟着有好东西吃了,要是天天能这么吃可真好。”
  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宫里的人最会看风向,眼见陈妃沉寂了几年突然间又冒出来,自然要有所表示。陈妃身边的这些人自然高兴,自家主子得宠,代表这些人也能跟着扬眉吐气了。
  不过这满溢的喜悦氛围里,却有一个人例外。
  就是事件的女主角陈妃。
  潮生微微诧异,陈妃看起来脸色红润,眉角舒展,昨晚肯定……嗯,很和谐。可是怎么她送衣裳进去的时候,陈妃却眉峰蹙皱,显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七章 进退
  人若倒霉了许多年,突然间乍逢喜事,反应可能各不相同。有人会欣喜若狂得意忘形,还有的……比如陈妃这样,患得患失疑虑难解。
  皇上怎么又想起她来?难道是谁在皇上面前提起来了不成?
  还有,皇上今天是来了,可谁知明天还来不来?后天还来不来?若只有这么一天的风光,那倒还不如一直不来呢。
  潮生听着陈妃在屋里和岁暮小声说话,这事儿岁暮也不知道啊。烟霞宫沉寂许久,外面的消息也不灵通了。岁暮倒是很想宽慰陈妃让她放心,可她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这一次之后又把娘娘丢到后脑勺去呀,怎么能顺着嘴乱说一气?
  “潮生,你进来。”
  陈妃头发只松松挽起,大概早上起来送走了皇帝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所以也没认真梳洗。
  潮生进来,陈妃对她微微一笑,说:“昨天晚上那个汤听说是你的主意?皇上说很爽口。”一边岁暮已经开了匣子,拿了一枝金簪给潮生。潮生忙说不敢,陈妃笑着说:“不值什么。你再大两岁也该把头梳起来了,这个留着到时候戴吧。”
  潮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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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谢,才将簪子接过来。入了手潮生掂出来簪子不算多重,簪头的圆珠应该是空心的。不过这也已经是潮生这一世拥有的第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岁暮问:“今天娘娘想梳个什么发髻?”
  陈妃望着镜子,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象掩饰什么一样很快放了下来:“昨天皇上还夸了我,说那发式好看。今天还是潮生拿主意吧。”
  潮生手一顿——果然金簪子不是白拿的。
  眼角的余光看到湘妃竹帘外望梅的身影一闪而没……
  这日子过得……内忧外患,真是太不让人省心。
  潮生打起精神,含笑说:“娘娘看,梳个海棠倒垂帘怎么样?”
  这一上午若说充实的话,也可以算很充实,替陈妃梳了头,又重新染过指甲。潮生以前可不知道染个指甲还有如此多繁复的工艺与讲究。这个潮生不熟练,她在一边打下手。脚边放着花臼、花杵、细筛子,一边的方盒里隔成许多小格,盛着千层红、凤仙花、矾石、细盐、红砂末、石灰,香露、珍珠粉……还有别在细棉布上的银勺银抹子,林林总总的,让潮生大开眼界。
  “学着点儿,这个是细活。”
  潮生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这染指甲不是日常活计,潮生以前只见宫外女孩儿们自己染,也就是捣碎了花敷上去,染的颜色有深有浅,大多数并不是红色,而是一种橙红,还有的干脆成了茶黄,说不上多好看。但是岁暮给陈妃的指甲一层一层细细涂上调好的花汁,形状完美的指甲上仿佛镀了一层粉色的珠光,看起来不象染过的,却象是天然的光泽和晕红,流转动人。
  宫里头的女人对美容美发美体美甲的琢磨,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啊。
  足足弄了两个多时辰,才算初步完工,陈妃两只手不能碰触东西,连茶杯和碗盏都不能拿,于是由岁暮服侍喝水吃饭。
  潮生叹为观止,这个贴身伺候不是个容易差事啊!自己以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过了午陈妃歇了一会儿中觉,就来了传旨的宦官,宣陈妃到染香亭伴驾。
  这下陈妃真是喜出望外。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可是皇帝不止昨天来了,今天还惦记着陈妃,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帝重新把陈妃放进心里了!
  这让陈妃怎么不欣喜若狂啊。
  好在只是小憩了一会儿,陈妃的头发不用另梳,稍抿一抿就成了。这个海棠倒垂帘原就有几分慵懒不胜的美态,配上陈妃身上的珠络衫和水波裙,很有几分西子捧心弱不胜衣的娇态。
  陈妃上了两人抬的便轿走了,岁暮一直站在烟霞宫门口,目送她到再也看不见。
  回过头来潮生问岁暮:“姐姐也不能跟去伺候吗?”
  岁暮摇摇头:“宫里没这规矩,再说,皇上身前还能没有人伺候吗?。”
  这倒是。
  两人一起看见了站在花坛边的青镜。
  青镜也没和她们招呼,一甩头转身就走了。
  岁暮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噙了一抹笑:“瞧瞧,有人坐不住了。”
  潮生老实的低下头没接话。
  现在这种高层次的勾心斗角她还完全不懂。
  正因为不懂,所以她不会一头撞进去瞎搅和。
  “今晚……”岁暮顿了一下,虽然潮生年纪小,不过既然在宫里,那说话也不用避讳什么:“娘娘可能就不回来了。正好,趁娘娘不在,我带你把里屋熟悉熟悉,什么东西该放什么地方,免得赶明儿要用了找不出来。”
  潮生忙点头应是。
  陈妃的家当还是不少的,毕竟曾经得宠过挺长一段日子,箱笼衣裳首饰把后面的小套间都堆满了,一进去就能闻见一股好闻的干香草味儿。
  “皇上不喜欢韶脑、松香那些味道,所以宫里有些脸面的主子都不用那些熏衣防蛀。”岁暮把盛着干香草的细布袋拿出来:“这个药包要定期查验更换,不但可以防虫鼠咬衣裳,还能看出这些东西是不是泛潮了。若是太潮了,香草就会软下去,布袋上也会有小霉点儿。”
  潮生赶紧记下。
  她的记性是不错的,岁暮教她的东西,基本不用说第二遍,这点也让岁暮极为满意。
  “你看见箱子上的条子了吗?”
  潮生已经看见了,上头贴着纸笺,写着小字。
  “就算是我,也会记不清哪口箱子里有哪些东西的,所以有张纸笺就方便多了。这是按年份写的,这几口箱子里头是一些旧衣裳,娘娘许久不穿了,所以单放着。”岁暮又一路指过去冬天的,春秋天的,夏天的。一些玩器,字画,绣品,还有布匹锦缎——潮生一面用心记着,一面暗暗咋舌。
  陈妃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平时看屋里清雅朴素,可是家当如此丰厚啊。
  岁暮摸出本册子来对着数:“娘娘的东西差不多都我掌着,我就登在这儿,换季就核对一次。”
  当然册子现在不会给潮生的。
  潮生心里还有点别的疑惑——
  当时岁暮要收她为徒的时候,陈妃是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的人。可是……这两天情形不同了,陈妃突然间又冒了起来被皇帝宠幸,在这种情形下,陈妃说不定自己就可以再往上走一步,而岁暮若要留下,那机会也大得多了。可是看岁暮的样子一如往常,还是做着要把一切交接的准备似的。
  她这么一走神,岁暮就察觉了。
  “怎么了?”
  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率地问了:“岁暮姐姐……你打定主意是走是留了吗?”
  岁暮怔了一下,把册子合起来。
  “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吧。”
  虽然陈妃不在,小厨房依然殷勤的问岁暮想吃什么——这就是大宫女独有的福利了。岁暮也没有仗着势以权谋私,就说按例,结果厨房还是送来了三菜一汤。岁暮招呼潮生:“坐吧。”
  潮生替她盛好饭,摆好竹箸,自己也装了碗饭,才坐了下来。
  宫女吃饭也是有规矩的,不能吃得过饱,有气味儿的东西一律不能吃。吃饭的速度虽然没有刻板规定,可是谁敢一碗饭吃半个时辰,那活儿做不做了?主子哪能见得你这么磨洋工?所以两个人吃饭都很快。默默吃完,潮生再把碗筷收拾了放进提盒里,把提盒放在门口。
  岁暮声音极低极低,简直象耳语一般,潮生也是刚刚能听清。
  “你知道这宫里头的有了年纪的宫人,都在哪儿吗?”
  潮生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才多大呀,哪能知道老了之后的事情。
  “要么在掖庭宫北巷,要么……就在野狐落,宫人斜。”
  野狐落潮生是知道的!
  那里就等于乱葬岗啊,稍有些办法的人家都不会把自家去世的亲人弄到那地方去葬了。
  “宫女宦官……都是这宫里的奴婢,做得好,也谈不上功劳。从我进宫到现在,体面的女官和公公没少见,可是有好结果的……一个也没见过。先帝身边的威公公就殉了先帝,太后身边的好几个女管事也都殉了,那一宫里的小宫女倒是放了出去。太妃去了,她身边的人全进了北巷……在那里和在野狐落,宫人斜也差不多,就只多一口气而已。那些人当年都是何等风光显赫,大权在握。背靠着大树,在宫里都横着走的。可是最后呢?有的被主子当了弃子,走在了主子前头。而主子先走的呢?小宫女还有可能被放,知道的太多的人,是不可能被放出去的。”
  潮生心里发凉。
  原来宫女这份职业如此的没前途。
  “我去过一次北巷,那时候我还是小宫女,教导我的那位姐姐带我去过一次。那里……那里……”岁暮端起茶来喝了一大口:“那里的光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那情形后来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每次都将我吓醒。”岁暮转过头来看着潮生:“我对自己说,我一定得出去,我只要活着,将来就决不到北巷去,死了,我也不想被一张破席卷了扔到宫人斜去。你可能没听过宫人斜那地方,那儿也和野狐落差不多,你知道吗,平时不管白天晚上都没有人敢去那里,那里的野狗眼睛都是绿的,它们都是吃死人肉的,有时候饿极了还扑咬活人……”
  岁暮最后说了句:“潮生妹妹,你将来若能有办法出去,也一定要出去啊。”
  第八章 中暑
  岁暮的一句话有如暮鼓朝钟一般,振聋发聩。
  可是,知道归知道。
  潮生的情形和岁暮不一样。岁暮是陈妃带进宫来的丫鬟,所以她满二十五就能出去,潮生却是宫婢……
  岁暮的话,她不是不明白。当初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不会进宫。不进宫她大概早已经饿死了。就算她一早知道宫人结局都这么惨,她也不得不进。
  陈妃不但重新得宠,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月里皇帝来烟霞宫三回,传陈妃去伴驾大概有六七次,一时间烟霞宫重新热闹了起来,平时不怎么热乎的徐才人刘才人,那是上赶着到陈妃面前献殷勤,一个个舌灿莲花,别提多会说了。
  潮生算是明白为什么形容人会说,要叫天花乱坠了——你头都给说晕了,眼前群星乱舞的,可不就是那么一副景象么?
  陈妃重新得宠的原因,潮生不明白,也许陈妃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得宠的好处,谁都明白。
  别的不说,就说她们平时喝的。以前就是白水,偶然从茶罐里掏出点儿渣子叶子来冲冲就不错了。现在可不一样,那都是一大桶一大桶煮好冷凉的解暑茶,煮这茶放了金银花、菊花、鸡蛋花、仙草、桔梗、罗汉果,甘草……等等等等,据说还加了冰糖,凉丝丝甜丝丝的,头一天见这茶时,大家没敢放开喝,第二第三天就抢着喝了。
  要潮生说呢……这个茶喝起来好象前世感冒时喝的板蓝根冲剂。要说多好喝,那也不见得。
  潮生还是觉得白水解渴,更对味儿。
  她给陈妃梳头的次数越来越多,陈妃似乎觉得,她生辰那天是潮生给她梳的头,然后那天已经几年没想起她的皇帝突然来了,这运气好象就是从梳了个新发髻来的。于是打那以后青镜就靠边站了,陈妃越来越习惯让潮生为她梳头。
  所以潮生也得不断学习,光吃老本是不行的,就她以前学的那点儿手艺现在已经不够用了,岁暮也会教她一些,其实最会梳头的是青镜,但是潮生想了想,还是没到她跟着去自讨没趣。
  含薰做的都很聪明,可是学字就不怎么灵光了。那个订起来的册子上的字并不算多,可是夏天都过了一大半,上头的字她还没学到一半。
  那本册子现在存在了潮生这里。
  因为含薰那个屋里又住进了两个人,不管是学字还是藏东西都不太方便了。所以含薰尽管不舍得,还是把那册子托给潮生保管。两人学字也改在外头,池子边有青石,蘸了水在石头上写,或是在东墙的竹子丛边,在沙土地上写字。
  “这个字是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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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薰的表情有些苦恼:“这个……”
  这个字的笔划是多了些,而且,不管是蘸水还是划沙,都不太能写得清楚。
  “这个先放着,我们学个旁的。”
  “不要紧,写大些。”
  含薰还真有股拗劲儿。
  这当然不算什么坏事,要学好什么东西,没有这股拗劲儿恐怕还不成呢。
  可是在旁的事情上,她也有些拗。
  比如,潮生明里暗里劝过她,让她和望梅远着些,含薰并不肯听,还倒过来劝她,说望梅对人很好云云,说得潮生都没脾气。
  两人头碰头的蹲那里,蹲得潮生腿都麻了,含薰还是没把那个羲字学会。
  自己一个人闲着没事的时候,潮生也会对着那个册子练一练字。她写起字来歪歪扭扭,实在太不象样子。没办法,之前那么些年,用的都是硬笔,这回突然改成软笔,手劲稍大点,就画出一道粗杠,手稍微不稳,画出来的就是波浪线,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所以说,学写字并不难,难的是要写的好。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写的很好的毛笔字能成为一种艺术,这是硬笔字比不了的。
  做宫女,除了要有手艺,更要有体力。
  进了七月天气愈发热起来,人容易疲倦。潮生毕竟岁数在这里摆着,体力不是很能跟得上。想想啊,主子不起你就得起,主子睡了你有时还不能睡,夜里若有个召唤那得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伺候。主子坐着你是站着,主子吃着你是看着,主子空着手,你得肩扛手提……
  怪不得那么多长相姣好的宫女挖空心思想当主子。
  既能摆脱做宫女这样无休无止的劳役困苦,又能避免将来落到北巷、宫人斜那样的鬼地方去。
  但是做主子的,也有主子的烦恼。陈妃甚至有次看着潮生帮岁暮挑线,居然说了句:“有时候我倒真羡慕你们俩,日子过得简简单单的。”
  潮生差点儿憋出一口血来,硬生生咽下去。
  让陈妃来过一过宫女的日子试试?累不傻她潮生就跟她的姓!
  平心而论陈妃已经是很好的主子了,起码潮生没见她打骂过宫女宦官,无论是她失意沉寂的时候,还是她现在春风得意了,待身边的人还都是很宽厚的。
  可是她再宽厚,她也是主子。潮生她们依然是奴婢,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累得半死,捱过一天又一天。
  所以岁暮要出宫。
  她是对陈妃很忠心,可是她也想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二十五出去年纪是大了一些,不太能找到很好的人家,她依然是要出去的。
  一连数日天气酷热,屋外根本没法儿站人,青石板地被晒得滚烫,花草树叶都蔫蔫垂下来,院子里的鱼缸都用草席盖了起来。
  这一天里连着有两个人中暑,其中一个就是青镜。
  青镜平时脾气坏,人缘不好。她这么一躺下,竟然没有人愿意多看顾她一眼的,望梅和她从潮生第一次梳头的事情之后,青镜就没给过望梅好脸色看,画梁呢,表面上看起来一向是独善其身的,再说她手里活儿也多。
  岁暮和潮生经过青镜住的那间屋门口,屋门半掩着,里头只有青镜一个人,病奄奄的一个人躺在那儿,小屋里既闷又热,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儿——不知是不是呕吐之后没收拾清爽。
  岁暮摇摇头走过去,回头对潮生说:“我那里还有一丸清热祛暑的药,你回头给她送去。唉,平时那么神气,图什么呢?一病就看出凄凉来了。”
  第九章 下雨
  岁暮拿了一丸药给潮生,潮生用个盖盒盛着去找青镜。
  天已经黑下来,门还是半掩着,她轻敲了两下,屋里没有声息。
  潮生又敲了两下,里面传来青镜的声音:“别敲了,我还没死呢。”
  咳……听起来就剩一口气了似的,还这么凶。
  潮生说:“青镜姐姐,岁暮姐姐让我给你送药来。”
  她推开门进了屋,里头没有点灯,一团昏暗,隐约能看见青镜躺在床上,不动也不动。一股酸腐污浊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潮生摸了火石把蜡烛点起,青镜好象被光刺了眼一样,头朝床里稍微偏了偏。
  “放下药……你走吧。”
  虽然话还是说得很倔,可是潮生却觉得,从她话里能听出些脆弱的意味来。
  “药还是赶紧吃了吧。”她掂了下茶壶,里面空空的:“我去端水来。”
  她提了壶热水来,扶着青镜坐起。
  这么一看倒把她吓了一跳,青镜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嘴唇颜色发紫。
  潮生把药丸递过去,青镜含了,想接水杯时手却抬不起来。
  潮生吹吹水,递到她嘴边。
  “当心烫。”
  青镜白她一眼:“难道我连个冷热都不知道了?”
  潮生抿起嘴……好吧,她不说什么了。
  “青镜姐姐晚上吃什么了?”
  青镜没好气地说:“我头疼得要裂了,还直犯恶心,吃什么吃?”
  “那也总得吃一点儿。”潮生说:“我刚看到厨房有米粥,我给你去盛一碗来吧。可惜今天没熬绿豆汤,不然你吃那个更好。”
  青镜哼一声。
  既然她没说不吃,那意思就是想吃的。
  潮生又去了下小厨房,她现在是陈妃面前得用的人了,厨娘自然对她十分巴结,听说她要粥,不但马上给她预备,还又夹了两样小菜放里头说是让她就粥吃。
  等她端了东西回来,青镜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大概是实在太饿了,虽然身体不怎么舒服,青镜还喝了两碗粥,小菜也吃了不少。米粥有些热,她喝得又急,鼻尖一下子就冒出汗来,看起来亮晶晶的。
  青镜用饭的时候,潮生手脚俐落地开窗、打扫、熏草除秽气。等青镜吃完,她这边也正好干完。
  潮生把碗筷收拾了放进提盒:“青镜姐姐要是不太累,就坐一会儿再躺下,别积了食。”
  青镜嗯了一声,忽然说:“你也坐下歇歇吧,看你这一头的汗。”
  潮生鬓边的头发都散了,她手上沾了灰,就用袖子抹了抹头上脸上的汗,摇了摇头说:“不了,不早了,我得早点儿回去。青镜姐姐你也早点儿歇着。”
  青镜这会儿的落魄,对比她曾经的嚣张,让人觉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潮生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讨好她或是同情她……
  只是,她刚才在想,谁能保证自己这辈子就总是一帆风顺呢?谁没有落魄潦倒的时候?
  青镜一个人孤零零脏兮兮躺在屋里,连想吃口饭,喝口水都没人理会。
  她平时何等讲究,帕子总是干干净净,头也总是梳得油光水滑,还要簪两朵时令的鲜花,整个人显得又俐落,又俏丽。
  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青镜第二天就挣扎起来,虽然看起来精神还不大好,可是头一天对她不闻不问的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青镜素来是不让人的,昨天她病成那样,和她同屋的宫女占春却躲了出去。这会儿面对面难免心虚,赶着她叫姐姐想献殷勤,青镜理都不理。
  所以说,做人固然不能太圣母,会被雷劈。可是也不能太功利过头了,不然雷还没来劈,先被人劈的可能性可是很高呀。
  潮生摇摇头,不怎么有诚意地同情了一下占春。
  眼看过了午天阴了下来,众人齐齐露出喜色——这天实在热得够呛,能下场雨凉快凉快,那今晚肯定可能睡个好觉了。
  潮生把晾出去的袜子和小衣收回来——她们的衣裳是可以送去掖庭浣衣巷去洗,不过这些贴身的衣裳还都是自己动手。风吹得树叶哗哗响,潮生眯着眼朝上看了一眼——树杈上勾着一块布,不知是谁的帕子被风刮到树上了。
  她惦着脚去够,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身后有个人伸过手,把那帕子取下来了。
  潮生回过头来,看见身后那人微微意外:“青镜姐姐?”
  “矮冬瓜,”青镜对她哼了一声:“够不着不会拿衣杆挑一下么?”
  对哦!潮生这才想起衣杆就在手边嘛,刚才怎么没想起来用!
  咳,青镜居然说她是矮冬瓜!
  冬瓜那是什么形象?她有那么圆胖吗?她明明也很苗条的!再说,她比青镜小着好几岁呢,等她象青镜那么大了,身量说不定比她还要高呢。
  “这个帕子是青镜姐姐的吗?”
  “别口口声声姐姐长姐姐短的,今天一天光听人喊姐姐喊得我头都疼了。”青镜把手帕往她手上一撂:“不是我的,你看这颜色式样,这明明是块男人用的帕子。”
  “真的?”潮生抖开来看,这帕子是天蓝的,上头什么也没有绣,比她们一般用的帕子大了一些。
  可是烟霞宫里哪来的男人帕子?
  潮生先想是不是那几个小宦官用的,再一瞧就可以肯定不是——这是上好的料子,小宦官可用不上。
  潮生想了想:“这……难道是皇上落这儿的?”
  青镜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说你笨你还真笨。皇上的帕子哪有这个色的。”
  也是哦。
  青镜下了论断:“刚才那股风刮的,不知道从哪儿把这个刮来了。”
  一滴水打在脸上,潮生抬起头朝上看,雨终于落下来了。
  终于盼到下雨,小宫女们嘻笑着拥在廊下不舍得进屋去。连陈妃都说:“把窗篷支起来,窗子敞着吧,听听雨声,心里也清静。”
  含薰她们几个搬着盆儿罐儿放在廊下接雨,雨水很快顺着瓦檐淌了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连成了一线,落在瓦盆儿里陶罐里,叮叮咚咚的很是好听。岁暮在一旁看着她们闹腾,难得高兴,也不训斥她们。
  天气太热,人总是心浮气燥的,看什么都不耐烦。这股心火被大雨给浇得透心凉,潮生伸手去接了一把雨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她抽出帕子来擦手,结果一抽出来,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帕子,是刚才在后院里捡到的那块。
  这帕子是谁的呢?怎么会吹到这里来的?
  含薰一手湿淋淋的,冲着潮生一抖,细碎的水珠溅在潮生脸上。
  潮生给吓了一跳,随即笑起来,把帕子往袖里一掖,也捧了水回敬含薰,两个人绕着柱子嘻嘻哈哈的追逐起来。
  第十章 喜讯
  从下了这头一场雨,整个七月就再没有晴过天,一直阴雨绵绵的。
  总下雨,人提不起精神来,连衣裳都疲塌塌的。因为没有太阳,只能阴干,所以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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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总有一黏乎乎的潮意,仔细闻,还有点不新鲜的气味。大家见面连说话声音都不如以前响脆了——还有就是,吃的菜不是很够了。总是下雨,就算皇宫也会有物资匮乏的烦扰,比如这个菜,既没以前种类多,也没有以前的数量多。如此一来,各处都难免有怨言。陈妃这里冷清惯了,以前的份例被苛扣过,现在虽然少了,可是比被苛扣的时候还多些呢。
  但是陈妃也没有精神,懒洋洋的。常常早上起来梳洗过,就躺在凉榻上看雨。下雨天凉,她身上搭着夹纱被,星眸半掩,乌发垂散,看去好不养眼,倒是绝好的一副美人消夏图。但是这么懒了些天,岁暮先觉出异样来。
  陈妃这个月月事没按时来。
  这个没谁比她更清楚了。陈妃这几年月事是挺准的,每个月或早一天,或迟一天,可是从没有迟过多于一天的。可是现在都已经迟了快十天了,还没点儿动静。
  陈妃自己却说:“最近时气不好,迟了就迟了吧,不用大惊小怪的。”
  岁暮默默把头低下去。
  陈妃说的话,她明白。
  陈妃没说的话,她也明白。
  等中秋也过了,基本上陈妃和岁暮都可以确准了,连潮生都看出点苗头来。
  而且这事儿也不能总瞒着,有谁说过来着?怀才就象怀孕……咳,不说两者有没有共同之处,总之,日子久了就看出来了,这话是没错的。
  陈妃有孕了。
  进了八月天气已经渐凉,夜间潮生好几回被冻醒。可是烟霞宫上下却喜气洋洋,一扫阴霾。
  陈妃怀孕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
  没有孩子的宫妃,即使再得宠,那也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你看陈妃以前的经历就知道了。她以前曾经比现在更得宠,可是那时候她没有孩子,皇帝说忘就能把她忘了。可是有了孩子的女人,就有了根,不再是水上浮萍。下半生有了倚仗——
  谁都知道皇帝是靠不住的。
  只有自己的儿子才真正靠得住。将来谁的儿子当了皇帝,谁就是**里呼风唤雨的太后。即使没做上皇帝,太太平平当个王爷,也能奉母妃出宫到王府里养老,不比困在掖庭宫的角落里受罪等死强百倍?
  即便是个公主,那也比没有得强。一来有个孩子可解寂寞,二来,公主将来出嫁了,也能时常孝敬母亲一二,生育过的妃嫔,待遇与没生育过的不可同日而语。
  陈妃一有了孕,等于一张护身符拿在了手里,主子稳当,当奴才的自然也跟着稳当。烟霞宫的人这下更有奔头了。不用问,按着宫里的惯例,陈妃生了孩子,这份位是一定要往上提的,这个不尴不尬的庶妃当了好几年,总算可以转正了。陈妃这品级一上去,待遇也要跟着上去。身边的大宫女和得用的宦官可不也得跟着水涨船高么?
  各人肚里的小算盘都打得劈啪作响,连含薰都不例外。
  “哎,潮生,你说要是娘娘生了小皇子小公主,咱们能不能拨过去伺候?”
  潮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你真笨。”含薰白她一眼:“你难道想在宫里头待一辈子啊?伺候小皇子的话,将来他要是分封了,出了宫,咱们八成也能跟着出去……”
  潮生没她那么乐观:“不去了不还是当奴婢么?”
  “那不一样,总比在宫里好。”含薰小声说:“出去了能成家呀。”
  哇……原来她都想这么远了。
  “我听人说过的,出了宫,主子不会让你老大了还一个人的,总会给你配门儿亲事……”
  好吧,听起来是比在宫里孤老一生的强。
  不过这个配字……总让潮生想起配牛配马来。人怎么能用一个配字?
  可见奴才不算人,配得好坏全看主子的心意,主子若是体贴,也许会问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不体贴,随手给你指一个,谁知道那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奴婢配奴才,生下来的还是奴才,一样要给人当差,身不由己,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由自己说了算。
  好吧,这样的前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前程,可总比在宫里强。宫里头可不兴配人成家这一说——啊,也有,宫女和太监据说也能结个对儿。
  咳,潮生摇摇头,让自己别去想。
  好吧,虽然她是穿越来的,可是论起打算来,她可不及身边这些小姑娘。
  她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想出宫,有人想提升,还有的觉得自己很有几分姿色,不甘平寂一生,做梦都想着在皇上面前露一回脸儿,兴许就能得蒙圣宠了。
  含薰和岁暮一样想出宫,不过她想的法子算是曲线救国。
  潮生呢?
  她当然也想出宫。
  不过她的情况与岁暮不同,而含薰现在无疑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可这个打算随即就在岁暮那里碰了壁。
  “你们想的倒挺好,宫里头若是新添了皇子、皇女,那伺候的人手是有定例的,由内侍监那边分派下来,象乳母,宫女,宦官都是统一拨来的,娘娘也做不得主。要不然我倒可以帮你们说一说,把你们拨过去。再说了,如果娘娘使派身边的人去皇子身边伺候,这人还是挂在娘娘名下,只不过算是借给皇子使唤,将来皇子要出宫或是公主要出嫁,也带不走的。”
  ……好象是这么回事,潮生想起当初读红楼,隐约记得袭人是贾母给贾宝玉的丫头,她每月工资一两银子,编制归贾母那院儿,不归贾宝玉那里。所以最后结论袭人还是老太太的人。
  潮生不死心:“就没有特例吗?”
  岁暮似笑非笑:“有,不过那是很少的。小丫头,你们脑筋动得倒快。听我一句劝,现在还不到想那些事儿的时候。好生伺候娘娘,等这龙子凤孙生下来落了地,才能真正算得大家的喜事。现在就高兴……未免有点太早了。”
  潮生悚然而惊。
  岁暮话里的意思令人不敢细想。
  这皇宫里头……为了争宠什么事儿都会发生的。
  陈妃如今得宠,又怀了孩子,能不扎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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