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的黑色沙漠暗影骑士团暗影暗蛋掉率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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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正文完) 作者:茂林修竹
为了采集数据,邵敏随组来到一千年前的世界。却不想阴差阳错,邵府小姐被带上了时空仪,她被领回了太傅府。
痴情种子老皇帝追随爱妃仙去,留下了爹不疼娘不爱的正太小皇帝。
作为权臣的孙女儿,邵敏无需步步惊心的宫斗,轻松进宫当皇后。
谁知从此就过上了惨遭正太蹂躏的悲惨生活。
士可杀不可辱,皇后可以当,冤枉罪不能受。
邵敏忍不住想在元清眉心戳出朵花儿来:小正太,御姐不发飙,你当我在养猫啊?
却不想正太一翻脸,转眼变成猫。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用喊妈妈的语气喊“皇后”。
邵敏揉着眉心头痛不已:比起养孩子,她其实更想早点回家。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主角:邵敏 ┃ 配角:元清,彩珠,红玉 ┃ 其它:闲来挖坑,请勿考证
  邵敏把宫女们都差遣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到镜子边卸妆。
  今日是十五,按说是每个月皇帝与皇后同房的日子,因此彩珠给她盘了个新发式。邵敏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有些像87版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发式,好看不好看另说,倒是极容易往上带首饰。一眼看去满头的珠翠、凤簪、金步摇,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拆到第四个钿花的时候,邵敏颠了颠那不掺假的真金真钻的分量,心想难怪今日总觉得脖子酸。
  一时她卸掉首饰,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只见镜中人乌发如云,玉肌胜雪,虽五官不够精致娇艳,却也很是柔和静美,放到现代,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气质型古典美女一名。
  不由在心里叹元清暴殄天物,冷落这如花美眷空度似水流年。
  虽这感叹多少有些事不关己,闲得蛋疼。
  邵敏记得古代的脂粉含铅严重超标,因此一向是不施粉黛的。幸而她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晰,也不需过多描画,彩珠她们便没有强求。
  因此邵敏也就不担心脸上残留粉底,只起身用清水扑了扑脸,擦干净了事。
  虽知道熬到这个点元清还没出现,想必今日又不会来了,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因此邵敏只是拆掉首饰,并没有散开头发。
  她就着红烛在桌旁读了会儿书,果然听到外面有人扣了扣门。
  “进来。”
  门吱的一声打开,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一身粉红褂子,个子娇小,偏还缩着肩膀,底气很不足的模样。
  不是彩珠,也不是红玉,自然更不是她的乳母李姑姑。
  小宫女头垂得极低,声音也细细颤颤的,禀道:“禀娘娘,敬事房总管王公公求见。”
  邵敏打量了小宫女一番,实在记不起自己寿成殿还有这个人,便不再费脑子,只说:“让他进来吧。”
  敬事房是管皇帝房事的地方,总管一向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兼任。这个王总管名叫王聪明,从元清还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到如今已有近十年,可谓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元清很宠信他,后宫这帮妃子自然个个巴结他,纷纷尊称他“阿翁”。
  只是邵敏历史学得太好,知道这个太监很是飞扬跋扈、败事有余,因此十分不喜欢他。
  她不是擅长掩饰的人,虽没当面给他难堪过,但态度总是冷淡疏离。王聪明确实很耳聪目明,只见了她两次就知道自己跟这个皇后不对付,再加上皇后的出身让他有些底气不足,因此见她的时候倒是总战战兢兢的。
  当然不见面的时候,给她穿小鞋穿得也毫无压力。
  邵敏给元清面子,王聪明进去下跪的时候,她放下书,站起身,道:“请起。”
  王聪明刚三十出头,略有些发福,倒是比同年纪的太监看着年轻些,脸上褶子搭得没那么厉害。听到邵敏说话,赶紧爬起来,垂着头立在一遍,等邵敏问话。
  邵敏看他杵在哪儿,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不由就想主子不问不得开口这规矩实在讨厌。只好道:“公公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了。
  王聪明这才答:“皇上身上不适,想歇一晚,今日就不来了。特地嘱咐奴才来禀报娘娘,请娘娘早些安歇,不必久等,也无需挂念。”
  连个靠谱些理由都懒得想,可见元清对她这个皇后已经无视到一定境界了。邵敏有些无奈的想。
  当然他不来是最好的,邵敏自己也懒得应付那个任性的小皇帝。
  因此只不冷不热的道:“我记下了。请皇上保重龙体,公公也早些回去伺候着吧。”
  王聪明唯唯诺诺的应了,又规规矩矩的给她下跪告退。
  派人将王聪明送出寿成殿,今日的例行公事便办完了。
  邵敏这才散开头发。简单做了几个拉伸后,吩咐人进来伺候。
  进来了四个宫女,除了之前来的那个粉褂子小姑娘,另外三个竟然都是不认识的,邵敏这才感到有些蹊跷。
  邵敏从一个宫女手上取了湿毛巾擦手,问道:“彩珠与红玉呢?”
  粉褂子小姑娘垂着头,娇娇软软的声音,道:“晚饭后,姐姐们说织造房新织了布样,算来也该给娘娘准备夹衣了,她们想先讨来布样看看,便去了织造房。”
  邵敏知道,这必是彩珠红玉两个丫头敷衍人的借口。晚饭都吃完好一会儿,马上就要宵禁了,她们去毛个织造房?
  算了,随她们去哪里。只要别干出“私会情郎”这等“□宫闱”的事,有她皇后——尽管只是空名——的身份作后盾,应该还不至于有人敢为难她们。
  用皂角洗过脸,再用牙盐漱过口,皱着眉吃下小半碗木瓜西米露,上床睡觉。
  寿成殿皇后睡的床,足有两丈宽三丈长,也只比元清和邵敏大婚时洞房那张床稍小一点,躺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因为今夜本应该跟皇帝同睡,所以床上铺开着大红的锦被,被面上绣着精美的龙凤百子刺绣,把整个雕花紫檀木的床架子都映得赤红。
  本来很喜庆的鸳鸯床,这种情形下看上去就有些讽刺了。
  幸而邵敏心理素质出众,压根没把今日的事放进心里。掀起被角爬上床,只一会儿就酣睡了。
  倒是几个宫女望着被子上的花样,目光里透露出同情来。
  ——邵敏是先皇指给元清的。
  邵敏的祖父邵博年轻时便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未及弱冠便已进士及第。据说本来是要点状元的,只是同点一甲的有个人年近花甲,太皇帝怜悯他年老苦读,便说:“探花是朝堂脸面,自然要选个英俊少年。”便把状元给了年纪大的那个,把他点做探花郎。
  邵博出了名的敏捷耿直。当年及第之后便辞了馆臣外任,当了三年通判。因考核优异,又被举荐入京。人人皆知太皇帝喜欢年长持重的大臣,怕他因年轻被黜落,便教他面圣时多报一些年岁,邵博却笑道:“已失于年长持重,若连诚恳耿直也丢了,可就真一无可取了。”根本就不听劝告。
  结果太皇帝那日跟他直聊到半夜,回去后对皇后道:“本想挑个会管钱粮的,谁知给宏儿选了个宰相。”——已是把他看做未来首辅之选。
  邵博辅佐太皇帝三十年,又辅佐了先皇十余年,劳苦功高,誉满朝野。
  先皇病重,自知天不假寿,担忧元清年幼又无母族照应,便把元清托付给他,任命他为三辅之首,总揽朝政。为了避免外戚干政,本朝为太子选妃,给皇帝选秀,按制,官宦人家的女儿是不能参选的。但是先帝为了彰显对邵博的尊崇,破例把邵博的孙女儿邵敏指给元清做太子妃。
  可惜婚事还没来得及办,先帝便驾崩了。
  当年邵敏已经十五,若不是先皇指婚,正是该出嫁的年纪。凭她的出身人品,随便嫁到谁家,都不会受人欺负冷落。谁知偏偏嫁给了元清。
  元清比她小三岁,当时年仅十二岁。即位时涕泣满面,说是要为先皇守丧三年。三年里不鸣钟鼓、不受朝贺、后宫一律穿素衣——婚嫁自然也要禁止。
  为免荒废朝政,本朝太祖定下规矩,皇帝只需服丧一个月。但邵博考虑到元清还不能亲政,守丧三年对国事也没太大影响,又能给他博取个“纯诚恭孝”的美名,便没怎么劝阻。
  于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邵敏就等过了摽梅之年,等成了个十八岁的老姑娘。
  那三年里,元清和邵博很不对付。元清虽仍对邵博言听计从,态度却渐渐不再尊崇礼待,据说还在朝堂上发过脾气,暗斥邵博居功自傲,揽权不放。
  邵博也是个有脾气的,他辅佐元清可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谁知元清不识好歹,竟把他比作霍光、桓温,一气之下竟然病了半月。再回朝时,发现朝中风向有变,不由就有些心灰意冷。见元清也长大了,差不多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便干脆地上书乞骸。
  他这么做,元清其实挺感激的。坏就坏在他一上乞骸书,下面就有人上奏说皇上该大婚了。
  其实上奏的这个人也是好意。大婚是宣告皇帝成年的最好方式,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帝,是不需要辅政大臣继续替他处理朝政的——这样就算邵博不是真心归隐,于情于理,也都该让元清亲政了。
  可惜元清资历尚浅偏偏还敏感多疑,不了解这人是在帮他,还以为他受了邵博的指使。怀疑邵博不想放权,企图用自己孙女儿继续控制他。于是就迁怒给了邵敏。
  虽马上便命礼部择吉日,准备大婚事宜,迎娶邵敏。但六礼硬是给他俭省成三礼,聘礼规格生生降了两等,连皇贵妃的都比不上。
  邵博孙辈十二人,他最宠邵敏——这孩子天资聪颖,沉静温婉,简朴知礼,最难得的是宠辱不惊。邵博见元清这么委屈她,简直不想把邵敏嫁过去。但是又想,邵敏的性格正与元清互补,哪怕能影响元清一分,也是社稷之福。
  至于元清那寒酸胡来的聘问,自然有御史替邵博开骂,礼部帮元清顶缸。邵博也就没说什么。
  于是邵敏就这么被抬进了丹凤门。
  抬进来了,就开始被元清里里外外的糟蹋冷落。
  按制,皇帝大婚后,要跟皇后在洞房同居一个月。但元清和衣在床边躺了两晚上就回了自己的寝宫,盖头都还是邵敏自己挑开的。
  大婚两个月了,元清不但一次没进过邵敏住的寿成殿,还一连临幸了十六个宫女,而且睡一晚第二天便有赏赐册封,最高的封到了四品修仪,并特命她们无需每日去向皇后请安。
  除了金册上的“皇后”二字,邵敏至今没得过半点皇后应得的尊崇。
  其实这事也怪邵博。娶皇后有娶皇后的规格,元清非要按贵妃的规格办,邵博就该义正言辞的拒婚,让他该娶谁就娶谁去,看最后妥协的是哪个。偏偏那时候邵博忍下了。这么不妻不妾的把孙女儿嫁过来,不是摆明了让人欺负她吗?
  ——皇后宫里的宫女们,已经不止一个人这般腹诽过了。
  而睡得很香甜,还梦到自己暗恋的隔壁组的才子亲自驾着时空仪来接她回去的邵敏,自然想不到自己被人同情了。
  王聪明回了德寿殿,看到元清正在书架前翻找什么,赶紧小跑过去,道:“爷要找什么?奴才来。”
  元清皱着眉,道:“朕记得邵博老儿有一份《经理河工事宜疏》,忘记丢哪儿了。”
  王聪明道:“奴才记得爷当时丢废纸篓里了。”
  元清顿了顿,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骂道:“朕丢进去,你就不会捡回来?”
  王聪明嘿嘿笑道:“奴才自然是捡回来了。爷稍等,奴才这就给您找来。”
  元清瞪了他一眼,这才踱步回案前,端起茶来润嗓子。
  元清今日穿着一身银青色暗绣常服,用玉带收腰,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整个人显得俏皮笔挺。他不过十五岁,皮肤粉嫩,模样相当正太,漆黑的眼睛里却有些冰冷的嘲弄,看上去很不协调。
  王聪明翻完了书架,又打开旁边的书架,搬出一个小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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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清喝着茶,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去寿成殿,那小丫头怎么说?”
  ——他正是叛逆的年纪,最厌恶别人说他还小,但喊起别人小丫头来真是毫无压力。
  王聪明道:“皇后娘娘说她记下了,让爷保重龙体。”
  元清“切”了一声,又问:“她就没其他的表示?”
  王聪明顿了顿,道:“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奴才觉得,皇后娘娘好像松了口气。”
  元清道:“她倒是大方,朕冷落她,她竟没半点不高兴?”
  王聪明知道元清这是别扭了,就没多接话。
  元清心里越发恼怒。他这两个月在后宫胡作非为,本来做好了被御史找麻烦的准备,结果御史竟集体选择性失明,注意力全部放在黄河那边,以治河不利的罪名弹劾了好些人。这些人在朝堂上吵来吵去,个个都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竟一句话也插不上,不由就有些气闷。
  回寝宫后就找了些说河工之事的奏折来看,看着看着就到了晚膳时间。
  王聪明来提醒他,该摆驾寿成殿,和皇后一同用膳了。
  元清这才想到自己折腾这么多,结果全被人无视了,简直就像耍猴戏。又想到害他头脑发昏耍猴戏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皇后,张口就道:“不去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有些说不过去,今天本来打算去给邵敏颗甜枣吃的。如果这个时候王聪明帮邵敏说一句话,元清就去了。
  但是王聪明却接了元清的话,道:“皇后问起来,奴才怎么说?”
  元清随口就答:“朕不舒服,不想去!”
  王聪明去传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但又想看邵敏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才忍下来,等王聪明回来。
  结果他放了邵敏鸽子,邵敏竟然敢给他“松了一口气”。
  元清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下去,手上杯子一丢,冷笑道:“她不是松了口气吗?朕就让她再舒坦舒坦,传旨,摆驾钟秀宫!”
  王聪明这时已经找出了那份奏折,听元清这么说,便问:“爷,不看奏折了?”
  元清一面把奏折夺过去翻了两翻,一面道:“看什么看?不是说了吗,摆驾!”
  王聪明又问:“要翻牌子吗?”
  元清眼睛浏览着奏折,骂:“翻什么翻?!”
  王聪明又问:“皇后哪儿……”
  元清把奏折塞进袖子里,抬头道:“啰嗦!”
  邵敏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极低的说话声传来。
  “娘娘睡下了吗?”
  “刚睡下。”
  “木瓜粥喝了吗?”
  “娘娘说睡前喝东西容易长胖,像是不愿意的样子……不过还是喝了小半盏。”
  “好了,你们退下吧。”
  邵敏听着像是红玉的声音,知道她们两个终于夜游回来了。她懒得起来,便翻个身,继续睡。
  彩珠和红玉是跟她一道穿越过来的,本来是同实验室的师妹。他们实验室为了完成一个项目,集体申请了时空转移,来到这个世界采集数据。这里女孩子四处走动不方便,组里便把她们调整成十岁左右的小孩,扮作男装,跟男组员一同行动。
  结果数据采集好,那帮不靠谱的男人竟然认错了人,把偷溜出来玩儿的邵家小姐丫鬟三人带上了时空仪,把她们留在了这里。
  邵敏是个宅女,没有光脑日子过得有气无力,两个师妹却是cosplay狂,能在全新的世界体验不同的生命,并且还有脱身而去的机会,她们兴奋的直问候佛祖。
  两个月前终于跟时空管制局取得联络,邵敏终于觉得人生有了盼头,两个师妹却大呼不过瘾——她们才刚刚进宫,还没见识现场版金枝欲孽,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结果一见到元清她们纷纷表示死心——哪管后宫斗得再精彩,只要一想到男主角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正太,她们顿时就觉得萌心枯萎了。
  邵敏懒得提醒她们正太也有进化成“才财帅男”的一天。
  反正时空仪很快就到,她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邵敏又开始做梦,却又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喜的通禀声:“龙辇来了,皇上要来寿成殿了!”
  邵敏嘴角直抽,心想自己没盼这个啊怎么会做这种梦。
  然后就被摇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彩珠的脸,那双标志性的杏眼瞪得超大,靠这么近把邵敏吓了一跳。
  “师姐快起来,小正太来了!”彩珠抓狂道。
  邵敏头痛道:“不可能。”
  门“砰”的被打开,红玉气喘吁吁地道:“是真的,我看到龙辇了。金的,镶了这么大一颗珍珠,还有N多宝石。两米高,加上抬的有四米那么宽。后面跟着N多人。”
  理科生的悲哀,红玉的修辞实在很让人欲哭无泪。
  邵敏头痛的揉着额头,彩珠已经把她拖起来给她穿衣服梳头了。伺候的宫女也纷纷端着盥洗用具排成排走进来。外间的人已经开始点烛、洒扫、熏香,准备迎驾。
  寿成殿一时间鸡飞狗跳。
  不得不说这帮人手脚都很麻利,短短半柱香功夫,一切就绪。
  彩珠也给邵敏疏好了头。时间紧迫,来不及做什么复杂的发型,只把头发挽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透额纱固定,两侧簪上珠花。邵敏在红烛暧昧的光晕下一照,觉得这分明是个花哨的道姑髻,稳重禁欲里带一些凡心蠢动,很有些引人遐思。
  彩珠已经在催她,低声道:“师姐,赶紧迎驾去。”
  邵敏打了个哈欠,一步三点头的往外走去。出门前瞟了眼西洋钟,才八点半不到,不由哀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战斗力了。
  入了秋,夜里有些凉。邵敏穿着一身重枣色蜀锦百蝶深衣,下身红罗裙,配着素青色金累丝霞帔,立在寿成殿门前迎驾。皇后的常服都讲究雍容,往往宽袍广袖。邵敏只觉四下往里灌风,里面薄薄一层中衣根本抵不住寒冷。
  不由打了两个哆嗦,霎时睡意全消。
  寿成殿门前宫女列成两排,手里提着琉璃八角宫灯,跪伏在台阶上。从邵敏的角度望过去,颇为壮观。然而比起龙辇十六抬銮驾前后,那长龙一般的提灯宫女和长城一般的侍卫依仗,也不过尔尔。
  龙辇在寿成殿前停了下来。
  夫妻两个人,就这样隔了一排排宫灯一层层人,在寒风中遥遥对望了一眼。
  明明夜色昏暗灯火阑珊,明明隔了十几步远,连元清的脸都没有看清,但邵敏下意识觉得,元清对她冷笑了一下。
  龙辇再次起行,拐了个弯,往寿成殿东南方向去了。
  邵敏一直望着元清消失在夜色中,回头看到跪了一地的人,个个疑惑犹豫却不敢抬头观望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恼。
  她打着哈欠转身挥了挥手,对一殿被耍弄了的宫女们道:“圣驾过去了,大家都回房睡吧。”
  龙辇路过寿成殿之后。浩浩荡荡的开向了钟秀宫。
  钟秀宫在寿成殿东南面,是东六宫离寿成殿最近的一宫。里面有琼华、毓秀、芳泉、甘霖四个院子,通常都住着贤淑德惠四妃。现在却住着元清临幸过的宫娥。
  ——元清为了出气,刚跟邵敏大婚,就一连临幸了十六个宫娥,并且很大方的个个都给了名分。有了名分就不能再住宫女所,仓促间也来不及仔细安排,邵敏就统一把她们安置在钟秀宫。
  她当初只是觉得钟秀宫够大,能住得下这些人。元清却觉得这里离寿成殿最近,声乐相闻,乱搞的时候最过瘾解气,自然相当满意。
  比如他今日摆驾钟秀宫,就堂而皇之从寿成殿门前路过。他当时示威般停了一下,就是为了看邵敏惊喜落空之后的脸色。
  可惜离得太远,他没怎么看清,只远远望着邵敏一身暗红立在风中,衣衫单薄翻动的模样,像是一朵飘零的花。
  跟他期待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邵敏应该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但事实上邵敏只是安静的回身,略挥一下手让众人散去。那背影看上去委屈又纤弱,让他心里忽然就有些萌动。
  想不到邵博的孙女竟这么软弱可欺,他暗想,不错,很难得。
  可惜他忘了,就算邵敏再懦弱,只要有邵博在,就没人敢真欺负她。
  把寿成宫远远的甩在身后了,王聪明小跑到步辇边,问:“爷,您想临幸哪位贵人?”
  元清才要回答,忽然发现自己脑海里一个现成的名字都没有。他跑这一趟,单纯是为了欺负邵敏,其他的还真没想过。
  不由就羞恼道:“你怎么不早问?”
  王聪明道:“奴才以为爷想给哪位贵人个惊喜。”
  元清噎了一下,胡乱答:“朕记得里面有个姓林的。”
  “哦,爷说的可是林修仪?”王聪明道。
  元清故作镇定道:“就是她。”
  钟秀宫的慌乱并不比寿成宫好些。只是宫里住的人多,并不知道元清来找哪一个,便没人敢枉动。只在自己屋里收拾整齐了,主仆几个端坐着等消息。
  王聪明所说的林修仪也不例外。
  她今年已经二十岁,比元清足足大了五岁,模样也不是极好的,因此自己也没报什么期待,只胡乱打扮了一下,连被子都没叠。
  太监来报喜讨赏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声,倒是忧多于喜。
  她打赏了太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今日十五,不是说皇上该和皇后同房吗?”
  她给的赏多,太监一高兴,就道:“可不是,陛下可是特意绕过寿成殿来找娘娘的。娘娘多大的脸面。”
  林修仪脸色更沉,却没表露出情绪来,不动声色的把太监送出去。
  然后回头就吩咐道:“赶紧把院门锁牢了!”
  说罢不等宫女动手,自己先上了门闩,回屋去了。
  她住的琼华院正殿上层四间下层五间共九间房,住了四个人。她一进屋那三个都出来向她道喜,只她自己头昏脑胀,道:“咱们四个,今日谁都不能迎驾。”
  她在这四个人里年纪最大,品级也最高,平时四人以她为首,听她这么说,都有些不解。四个人里一个叫曾淑珍的修容问:“皇上要来,姐姐为何不迎?”
  林佳儿瞟了她一眼,道:“皇上今日该跟皇后同房。”
  曾淑珍听她这么说反而笑出声来,上前给林佳儿理了理衣襟,道:“姐姐正该趁现在抓着皇上的心,我们都等着沾姐姐的光呢。”
  她看清这两月元清的所作所为,知道邵敏不得圣心,早把她看成被废的皇后,半点不放在眼里。她当然也知道,若不是元清还没选秀,怎么也轮不到她们抓这个空当。因此更急着上进,只恨今夜元清点的不是她。
  另两个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个道:“皇后娘娘是个宽厚人,我瞧着娘娘对我们这些人倒比皇上还慈祥。”另一个道:“何况是皇上要来,咱们总不能挡回去。”
  林佳儿目光寒了寒,向后退了一步,道:“反正今日我是不敢迎驾的。”
  她有心要提点这些人几句,但这些人非要欺软怕硬,还把金刚钻误认作软棉花,她也没办法。
  元清龙辇到了琼华院,只见院门紧闭,里面黑咕隆咚一片,半点动静也无,不觉有些疑惑。
  他还没开口,便听王聪明问身边小太监,“你没告诉林修仪皇上要来?”
  小太监也疑惑道:“说了啊,修仪当时明明还醒着。”
  元清略一思索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脑子里一把火腾的就烧起来,心下却冷飕飕,满是恨恼。
  王聪明顿了顿,对小太监道:“再喊一遍。”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皇上驾到!修仪林氏迎驾!”
  他声音清亮,直冲云霄,这一嗓子怕是寿成殿也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院里传出一道柔和的女声,道:“奴婢林佳儿跪迎皇上。因今日不是该奴婢侍寝的日子,奴婢不敢僭越。请皇上怜悯。”
  王聪明身旁小太监道:“皇上让娘娘侍寝,今日就是该娘娘侍寝的日子。娘娘不要过于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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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佳儿只答:“祖宗家法在,奴婢不敢触犯。”
  元清在一旁冷冷的道:“朕今日就打算不守家法,你直接问她敢不敢死谏。”
  王聪明心下暗道不好,赶紧往后退一步,拉了个宫女,道:“快去找皇后。”
  元清龙辇走远了,寿成殿众人都默不作声的起身回房。
  前一刻就差欢呼雀跃了,这一刻却个个乌云压顶有气无力的。
  谁都知道皇上这是故意来给皇后难堪的,这皇后怕是真的翻身无望,一殿人再没更多盼头了。
  连红玉都唏嘘道:“这剧情真是死虐死虐的啊。”
  邵敏淡淡的应了一声“嗯”,心想这皇帝真是欠虐欠虐的啊。
  倒是彩珠没心没肺的笑道:“师姐你既然起来了,就把剩下的木瓜粥喝完吧。”
  邵敏点点头,说:“端来吧。”
  一生气就想吃东西,她到现在还瘦的跟竿儿似的,肯定是平时脾气太好的缘故。做人不能太隐忍了,该反击的时候还是要□起来的。
  红玉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满道:“师姐啊,作为主角,你现在差不多也该爆发一下情绪了,不然情节没办法推进啊。”
  邵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个主角了?”
  红玉笑嘻嘻道:“我跟彩珠四只眼睛都看到了,穿越女主,这还有差?”
  邵敏瞟她一眼,道:“你不也是穿来的?你不说我还忘了,别人穿越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诗词歌赋数理化英,你们呢?除了每天逼我喝木瓜粥丰胸,就不能想点靠谱的主意,让我轻松轻松?”
  红玉小声道:“我是理科生,抵制迷信,鄙视文学……”
  ……就你那文学水平,不被鄙视就不错了。
  彩珠端着剩下的木瓜粥走过来,风雨不动稳如泰山:“请不要小看木瓜粥,丰胸绝对是最靠谱的主意。一双翘挺的酥胸,虽然会增加走路的负担,但也能减轻人生的坎坷,帮你轻松制胜。”边说边做出电视广告的经典手势。
  邵敏用头磕床板,哀叹道:“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邵敏喝着剩下的木瓜粥,彩珠和红玉在旁边掷骰子玩。她们本来以为今晚有好戏看,难得激动了一会儿,谁知却是点了个哑炮,还被人看了半天笑话,都觉得有些没劲。
  邵敏本来打算睡了,却忽然想起她们晚归的事,就问:“你们两个晚上出去干什么了?”
  彩珠说:“老板发消息来,我们出去跟他联络了。”
  邵敏自己的联络器已经没能量了,这些天正等着老板给消息呢,听她这么一说,几乎要扑上去亲她,赶紧问:“老板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彩珠放下骰子,道:“师姐,你可要节哀顺变啊。”
  邵敏懒得提醒她不要乱用成语,问:“有什么坏消息?”
  彩珠和红玉对视一眼,同时咽了咽唾沫,道:“我们俩的联络器也没能量了,话说到一半,‘咔’——然后你就知道了。”
  邵敏扶着额头,肩膀抖了半天,才克制住没哭出来。
  红玉看她绝望得都想死了,赶紧道:“但是也有好消息。老板说时空局开发了新技术,已经能精确定位了。所以就算到时候联系不到我们,也能把时空仪降落在确定的位置……”
  邵敏喜道:“你们跟老板约好位置了?”
  彩珠和红玉再次对视,再次同时咽了咽唾沫,道:“正要说,结果‘咔’——然后你就知道了。”
  邵敏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哭了起来。
  三个人正折腾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叩门。
  彩珠和红玉站到两侧,邵敏忙也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道:“进来。”
  邵敏听宫女说完钟秀宫的事,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道:“这件事皇上自己看着处理就是,找我做什么?”
  宫女听她语气是不想插手这件事了,赶紧叩头道:“不是皇上让奴婢来的,是王总管。总管说娘娘是后宫之主,此事理应由娘娘来拿主意。”
  邵敏笑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后宫也是皇上的。皇上要管,我怎么好插手?”
  宫女没拍准马屁,已经有些着急,又说:“皇上动了怒,要杀林修仪。”
  邵敏不由顿了顿。
  宫女见她动摇了,又说:“人人皆知娘娘宽厚,娘娘就救林修仪一命吧!”
  邵敏叹了一口气,有些摸不透宫女来找她的目的。
  这个世界对人命其实还是很尊重的——凡死刑都要三审三核,确定无误了还要找皇帝审批。虽然皇帝对身边人有不经审理直接赐死的特权,但那基本都是给明显犯了重罪的大臣和妃嫔的特殊恩典,不要说林修仪没犯什么错,就算有,她品级也不够。
  何况一个皇帝跟个小修仪卯上,他掉不掉价啊?
  所以林修仪肯定死不了,不但死不了,过了今夜还会有人大大的称颂她,上奏元清给她晋封或者赏赐,以表彰她恪守礼法。
  元清注定了不但被人扇了嘴巴还得笑着说扇得好,否则那帮御史又有得闹了。
  话说回来,这件事闹出去也不好,帝后不和是大丑闻,邵敏也脸上无光,能安安静静解决了最好。
  但是这件事本来就因邵敏而起,邵敏插手只会让元清更加气恼。
  最怕的就是元清钻了牛角尖,认定林修仪不接驾,是因为怕皇后胜过怕皇帝。为什么怕皇后胜过怕皇帝呢?因为皇后是邵博的孙女儿,而邵博比皇上大。
  这就不是简单的“不和”、“闹脾气”了。
  邵敏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了她出嫁前邵博嘱咐她的事情。
  于是抿了抿嘴唇,笑道:“这事我真的管不了,你还是告诉王公公,让他劝劝皇上。有些事该忍就忍,与其等别人来说三道四,不如自己先堵了漏子。林修仪这事做得没错,皇上该赏她才是,发什么脾气呢?何况皇上身体不适,也该早些回去安歇。”
  邵敏并没有想到,她这番话传回去,从王聪明口中说出来,就换了个靶子。
  宫女走了,邵敏也喝完了木瓜粥。
  彩珠和红玉把今天通讯得到的消息跟她说了一遍,三个人讨论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好对策。眼看时候不早,就各自卸掉钗环首饰,准备睡觉。
  才洗漱好,便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一嗓子,喊的是:“皇上驾到!”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听声音像是报给寿成殿的,但她们刚被放了一次羊,听到这声狼来了总觉得像是恶作剧。
  邵敏忍不住有些头痛,彩珠也不满道:“折腾什么呢这是?”
  红玉咽了咽唾沫,问:“会不会是叫隔壁的门?”
  邵敏摇了摇头,一面起身穿衣服,一面烦恼的说:“寿成殿哪有什么隔壁?不管是真是假,都出去看一眼吧。”
  她知道今晚元清在钟秀宫受了气,哪怕这次也是耍她们玩儿,她也最好乖乖的出去。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受了磋磨,总得变着法子发泄到其他地方,憋在心里迟早出问题——别的孩子憋憋也罢了,皇帝憋变态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但显然彩珠不是这么想的,她拉了拉邵敏的袖子,杏眼水汪汪的,“师姐,你可要有点出息啊。要是迎出去一准被他看扁了,以后肯定更受欺负。”
  红玉也犹犹豫豫道:“师姐,听声音他应该已经到殿外了,你现在打扮肯定来不及了。”——在邵府的时候她曾经因为穿着中衣去应门被责罚过,很知道这里的人对仪表的看重程度。
  邵敏绾了下头发,在发尾结了个小髻子,道:“你们不愿意出来就躲耳房里。”说着已经推门出去了。
  彩珠红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往耳房去了。
  邵敏到殿里的时候,寿成宫的宫女们还慌乱着,倒像是军队里紧急出操的模样。邵敏大致知道皇后皇帝同房时宫女们伺候的规矩很多,好像什么人站什么位置拿什么东西都有讲究,估计她们这么准备还有好一会儿,就道:“就近找个位置站好,跟平时一样就行。开门迎驾,不要再乱跑了。”
  宫女们应变能力倒是不错,听邵敏这么一说,果然很快就站好。
  点好宫灯、红烛、熏香,殿门终于打开。
  由两个持灯宫女在前面开路,邵敏迈步走出。
  她今夜虽决定迁就元清,但是被戏弄一回,说没发脾气那是骗人的。她不是会把喜怒写在脸上的人,平日里看着温和随便,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时候。
  她昂首从正殿里走出,不施粉黛,不佩珠环,乌云般的黑发松松挽在腰后。她身后巍峨的宫殿在漆黑的夜色里厚重又峥嵘,她的身形单薄又纤细,宫灯像是一点点萤火环绕在她身周。
  可是她仪态端庄典雅,步履款款,像是最尊贵的女人带着最美丽的妆容步入最庄严的场所。像是最绚烂的花朵盛开在最清冷的时节。
  她不想再被元清看扁一次。
  元清在陛下望着她,他身边没有步辇仪仗,也没有太多侍从,只王聪明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立在他的身侧。
  他看着邵敏一步步的走下来。他记得他们大婚的时候,邵敏一身彩凤嫁衣,头上盖着四角垂了流苏的红盖头,手里提着红绸,迈着莲花碎步,娇羞的向他走过来。那个时候他在想,你是邵博的孙女儿又怎么样?是皇后又怎么样?既然落到朕的手里,捏扁搓圆还不是由朕高兴。
  但是今天他看着邵敏向他走过来,竟有种她要下来教训自己的错觉。想到刚刚在林佳儿那儿受的气,不由心中冷笑,告诉自己:一个贱婢他都忍下来了,这人好歹是他的皇后,怎么就不能忍了。
  邵敏停在他的面前,两个人对视着,片刻凝望各怀心思,一时竟谁都没有开口。
  还是邵敏态度先软下来,脸上展开笑容,盈盈下拜道:“恭迎陛下。”
  元清却也配合,立时笑着托住她的小臂,道:“人说布裙荆钗不减清丽,皇后不施粉黛,越发明艳动人了。”
  邵敏答道:“仓促间来不及修饰,皇上见谅。殿外风凉,咱们先进屋吧。”
  元清见她答得滴水不漏,便又道:“朕今晚有些疲乏,想叨扰皇后,在寿成殿歇一晚。”
  邵敏笑着点点头,问:“可要吩咐他们准备热水,皇上洗个澡解解乏?”
  元清道:“也好。”
  两个人执着手,说笑着迈步进殿,一派其乐融融,不像是少年怨偶,倒像对老来夫妻。
  两个人进殿后又干巴巴的寒暄了一会儿,便有太监来报,说是寿成殿后殿的清池里已换上热水了。
  元清这才起身,进里屋更衣。
  他没带服侍的人来,邵敏便带了宫女跟着去亲自帮他脱衣服。
  她之前一直没跟元清正式见过面,今日并排站在一起仔细看过了,才发现元清竟比她矮了半头,一脸稚气尚未脱尽,也不冤枉彩珠喊他“正太”。而且什么情绪都写在眼睛里了,脸上还装模作样的做派,简直跟她那个娇蛮又别扭的妹妹如出一辙。本来想教训他的心,竟就这么瞬间软下来了。想到他虽是皇帝,但六岁上没了娘,十二岁上没了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又有些可怜他。
  已是入秋,元清身上穿的却并不暖和,只外面一件银青色绣缎四团龙袍,里面一身丝绸中衣。邵敏帮他脱掉龙袍,一捏他的胳膊,只觉得那丝绸薄得跟没有似的,怕他凉着,就从屏障上拿了自己平日里放着备用的斗篷,把他整个儿一裹。
  然后又从宫女手里接了托盘,道:“空腹入浴容易头晕。这是用热水调的玫瑰露和蜂蜜,又暖身又解乏,皇上先喝一口再洗吧。”
  元清并没接,只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邵敏对上他的眼睛,自己先愣了一下,略一想便觉好笑,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尝,道:“不烫,刚好入口。”
  元清像是这才回过神,接过碗来一口喝干,而后偏过头,道:“朕不爱喝甜的。”
  邵敏看了一眼空空的碗底,心想,这孩子倒也体贴率直。
  元清又裹了裹斗篷,道:“皇后来陪朕一起洗吧。”
  邵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赶紧说:“臣妾今日不方便。”
  殿里灯火通明,元清皮肤又白,邵敏清楚的看到他的耳垂从白到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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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像要滴血。不由微笑起来,结果又听元清蛮横的道:“那就伺候朕洗澡!”
  邵敏叹了口气,道:“容我去换件衣服。”
  邵敏回房脱掉皇后常服,留一身中衣,外面罩一件背子。再把头发高高的挽起来,就回了清池殿。
  殿里四下帏帐和屏风,中间是个三丈宽五丈长的水池,是当年太宗为元纯皇后建的沐浴池,本来要从西山引温泉过来的,但元纯皇后说连年征战百姓疲敝,不应为她一人安逸再次劳民伤财,引水工程就暂时停下了。
  后来高宗皇帝命人在后院修了水炉,沐浴时可临时烧热水,经石管引入,从两侧的龙凤兽首口中流出。水炉上建了隔层,里面时常放些解乏的药材花草,因此流出的热水里便有药效和芳香。
  邵敏虽没洁癖,却也雷打不动一天洗一次澡。她总觉得洗个澡就浪费一池子水太伤天害理了,用了一次就再没来过。只是怎么也不好让皇帝也去泡木桶,这才吩咐人动用清池殿。
  清池殿四面各点了九盏明灯,但烟雾缭绕的,视野还是有些模糊。
  邵敏来到池边,只看到一道暗影游鱼般在水中潜行,游到她身边,忽然就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冒出头来。
  元清抹一把脸上的水,撩开头发,抬头对她笑道:“拿个软毡,在这边坐下。”
  命令下得理所当然,邵敏心中好笑,还是命人取软毡过来,脱了鞋,把下裳挽到膝盖上,腿脚浸在水里坐下来。
  元清头发很长,入水的部分妖娆的飘着,荇草一般。他这个年纪刚刚开长,模样还有些雌雄未辨,皮肤又白细如玉,湿漉漉的泡在水里,容貌竟说不出的美好。只是眼神太过霸道凌厉了些。
  他握着邵敏的小腿,只觉入手滑腻,触感美妙,不由有些心旌荡漾,忍不住顺着摸下去,握住了邵敏的脚。
  邵敏只以为他在水中站不稳,给他搭了把手,道:“扶着池沿,别把我拖下去。”
  她不解风情,元清不由败兴,抬头挑剔的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怎么穿这么老气?”
  背子是桑黄色圆领的,又是棉质,看上去自然少些富贵气。但是邵敏也没想穿好看了,她一柜子衣服,就这件看着便宜耐糟蹋些,因此穿来。
  于是笑道:“其他料子的衣服不耐热水,怕泡坏了。”
  元清扁了扁嘴,道:“你生在太傅府上,嫁到朕的宫中,怎的连件衣服也舍不得?”
  邵敏笑道:“没舍不得,没必要罢了。”
  元清道:“好歹说些百姓稼穑不易道理来。”
  邵敏笑着推了推他,道:“这些道理你还没听腻啊?转过身去,我给你搓搓背。”
  元清脸色一变,顿了顿,命令道:“你帮朕洗头。”
  邵敏虽有疑惑,却还是笑道:“好。”
  元清的头发看上去黑顺,摸到手里细看时,却有些枯黄。邵敏捏在手里,撸了一把,只觉到处纠结,一时竟不易理顺。
  便先取了皂角,揉着他的发根,细细的帮他按摩了一会儿。她用的皂角都是彩珠调制的,里面加了牛奶蛋清好些东西,比内廷派发下来的要柔和许多,不那么刺激皮肤。她手上又不留指甲,轻柔的按摩着,元清只觉舒坦无比,隐隐的竟起了睡意。
  邵敏帮他上了两遍皂角,觉他头发略略顺滑了些,这才把泡沫冲掉,用梳子慢慢帮他理顺。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按说元清平日里被照应得不错,但那糟糕的发质,分明是先天不良后天不周的结果。
  忍不住便问:“皇上晚上可是睡不踏实?”
  问了便觉唐突,果然,元清身上僵了僵,答话的语气也尖锐起来:“外有良辅,内有贤后,朕怎么可能睡不踏实?”
  邵敏知道这两件都是他心里的疙瘩,提起来难免怄气,便没接话。只笑着扶他的头,道:“别动,小心揪了头发。”
  元清也闷闷的没做声,老实的任邵敏摆弄。
  邵敏给他理顺了头发,又说:“洗完了,可是真不用我帮你搓背?”
  元清往水里一潜,游开一步,道:“你怎么这么罗嗦。”
  邵敏忍不住笑出声来。
  元清躲远了,才又抱着手臂回过头,道:“你刚说过,不是舍不得,是没必要。朕现在有件事,你来看看有没有必要破费。”
  邵敏看他的架势像是要教训人的模样,但神情别扭,眼神闪烁,依旧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孩子。便忍笑配合道:“皇上请讲。”
  反倒是元清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经过了什么心理挣扎,才说:“钟秀宫的林修仪直言劝谏,朕已褒奖了她。”
  他提到林佳儿,邵敏略一回想,便猜到是自己传给王聪明的话起了作用。
  宫女来回报时,分明说元清雷霆震怒。但元清转眼就能笑语盈盈来到寿成宫,跟她表演琴瑟调和,还能主动提起林佳儿的事,让她赏赐,看来元清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冲动幼稚。
  邵敏不由在心中苦笑,她太不小心了,竟没从元清神色里看出半点不对来。
  元清见她不答,又笑道:“哦,对了,皇后还不知道这事。朕去钟秀宫,林修仪闭门拒驾,说是祖宗家法,今日朕当与皇后同房,要朕体恤皇后。还说天家无小事,帝后和睦方是社稷之福。”
  邵敏个人对那个林佳儿是没什么感激的,更不觉得她该赏。只是见元清目光灼灼紧盯着她,分明有意试探,便笑道:“皇上觉得她该赏,我自然得赏她。”
  元清挑了挑眉,道:“那朕要是觉得她该杀,皇后是不是也要杀她?”
  邵敏吃了一惊,认真道:“自然是劝善不劝恶。”
  元清冷哼一声,“皇后真是滴水不漏。”
  邵敏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她也不喜欢这种说话调调,没心情继续奉陪,道一声“不敢”。说完就从宫女手里接过毛巾,把腿脚擦干,穿好袜子和鞋,起身行礼道,“若皇上用不上我了,我就先回屋了。”
  元清心中烦闷,挥挥手让她走了。
  邵敏回了寝宫,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了一会儿,就着烛火看书。
  她没在揣摩人心思上花过太多心思,今日与元清对答片刻便觉疲惫烦闷,一时竟看书也觉得头痛。
  她放下书揉揉额头,忽听下边轻声禀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给您捶捶肩。”
  邵敏平日里身边从不留人伺候,宫女进屋前都是要敲门通禀的,忽然听到这一声,倒是吓了一跳。幸而她马上想到,今日因为元清来,各处都还掌着灯,床前门边自然都留了人守着候命,便平静道:“不必了。”
  说话间又有宫女上前说话,双手托着一本明黄缎面的书,邵敏随手接过来,翻开一看才知是份奏折,第一行上写着“奏为经理河工事宜”,便又合上,问:“哪儿来的?”
  宫女道:“给圣上更衣时落在地上,奴婢不知何物,不敢擅自处置。”
  邵敏听这声音耳熟得很,仔细一打量,才看清是先前见到的那个粉褂子小宫女。她已换上一身鹅黄襦裙,手臂上缠着薄透的披帛,越发显得娇嫩纤弱,我见犹怜。邵敏看了喜欢,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垂首道:“奴婢姓南,小名采苹。”
  邵敏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皮肤细腻如凝脂,黛眉水眸可入画,姿态柔婉娇软,依稀有水乡之风,便问,“你是江南人?”
  南采萍道:“奴婢祖籍苏州。”
  邵敏又问:“可识字?”
  南采苹头垂得越发低,轻轻摇头,道:“不识。”
  邵敏笑道:“这便可惜了,你名字记在《诗经》里呢。起来吧。”又把奏折递还回去,“这东西你交给皇上身边的王总管,让他仔细保管,别再弄丢了。”
  南采苹接过东西,退了出去。邵敏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恍然有种自己才是书中人的错觉。
  ——“南采苹”。这个让元清为之癫狂痴迷不惜废后易储的祸水红颜,原来此时还只是皇后身边一个小小的宫女。
  只是她明明以工诗善舞著称于史,为何要说自己不识字?
  元清很快洗完回来,邵敏便没有多想。看他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邵敏便命人取了干毛巾,仔细的帮他擦过,又小心的把纠成团的头发解开,帮他梳理柔顺。
  元清好像很喜欢别人摆弄他的脑袋。虽一开始仍是心机深重的虚伪模样,但很快便放松下来,闭着眼睛往邵敏怀里靠。
  邵敏被他蹭得几次脱梳,扶了好几次才给他梳完头。又用干布给他顺了一下头发,吸掉多余的水分。
  “皇上累了,便早些歇息吧。”邵敏看他很想睡的样子,便小声说。
  元清点头,却没有动。邵敏只好亲自掀起被子,扶他躺下。看到他亵衣前胸后背都溻透了,想来穿着也不会舒服,还不如裸睡,便动手给他脱衣服。结果才解开他的衣带,元清便睁开了眼睛,情绪复杂的瞟了她一眼。
  邵敏没在意,干脆地把他衣服扒掉丢在一边,用毛巾擦掉他身上的水,把他塞进了被窝里。
  塞进去了才发现不对……虽说元清看着正太,但好歹也十五岁了,估计该发育的估计都发育了,该明白的估计也都明白了。这种情况下让他裸着跟自己睡一张床……
  然后邵敏发现元清正看着他。
  明明生了一张粉雕玉琢的正太脸,一双眼睛却漆黑幽深,带着绝对不属于孩童的复杂情绪——邵敏能清楚分辨出来的那种,叫做嘲弄。
  灯火昏昧,诡异的寂静在对视的两人之间流窜。
  邵敏心思百转,脑中霎时万语千言,可惜没一句能逆转她目前的窘迫处境。
  幸而元清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朕累了,今晚什么也不想做。”
  别说的好像我很想做什么似的——邵敏几乎立时就在心里大声反驳。但她也总算松了口气,给元清掖了掖后背的被角,也上了床。
  这一晚上邵敏睡得很不踏实,做梦梦到自己被绑架了。梦里绑匪个子娇小,生着一张正太猫脸,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邵敏问他:“你不知道搞学术的都穷鬼吗,绑架我图什么?”
  绑匪蹲坐在仓库的木箱子上,舔了舔爪子,道:“你虐待动物。”
  邵敏怒道:“我是搞物理又不是搞生物的,从来都没做过生体试验,你别冤枉好人!”
  绑匪道:“你还狡辩,你看你怀里是什么?”
  邵敏忽然觉得胸前很挤,简直像是彩珠逼她喝的木瓜粥一瞬间生效了一般,低头一看,竟发现胸口毛茸茸的一团。那一团糯米似的揉搓了一会儿,“噗”的跳出两只小耳朵来,四肢挠来挠去,忽然“喵呜”一声仰起头。
  邵敏霎时就惊醒了。
  醒来一看竟发现元清含着拇指蜷缩在她怀里,身体弓得像一只小虾米,面孔婴儿一般粉嫩美好。睡得正熟。
  邵敏不由往后缩了缩——她记得谁说过,这是婴儿在胎盘中的姿势。这样睡觉的人,心里有很重的依赖感和不安全感。
  她一点也不想被元清依赖,尤其不想被他当妈妈依赖。她还很年轻,对爱情和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坚决不想走上这条不归路。
  但是又好像有些不由自主似的,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帮他成长。
  邵敏不知不觉抱怨出声:“真是糟糕……”一面抱怨,一面帮他压住被角。回头看了眼西洋钟,还不到凌晨四点,于是自己也缩回被窝,继续睡过去。
  元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如既往空荡荡的,床铺却依旧是热的。
  厚重的床帏和窗帘遮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昧,却也看得出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他懒洋洋的坐起来,却没有宫女太监上前伺候,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睡着皇后宫里。
  他揉了揉眼睛,一时有些茫然。
  “挑帘子吧。”他听到外面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
  床帏被拉开,用银钩挑起。邵敏穿了一身红衣走进来,姿态富贵雍容。看他醒了,便对他笑了笑,回身从王聪明手里接过衣服,帮他穿戴好。
  她的手很暖很柔,给他拉衣褶的时候,挠得他身上痒痒的。穿完了又给他顺了顺衣衿。元清安静的任他摆布,依稀觉得这场景在哪里见过一般。
  直到邵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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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后背一下,道:“洗洗干净,该吃早饭了。”他才忽然想起来,这个人看他的表情,对待他的方式,很像他的母亲。
  当然也不是那么像。故去的圣母皇太后没有她这么富贵的出身,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小心的畏缩着,总觉得这宫里随便什么人都能要她的命。甚至看他的眼光都带了恐惧,简直像对着黑白无常。只有在偶尔清醒的状况下,才会这么慈爱的对待他。
  元清安静的注视着邵敏。他很清楚为什么自己能得到她这么细致的照料。所以他心里只有愤恨,没有半分欢喜和感激。
  但是他不想表现出来,他怕吓走了她。吓走了她,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这样照料他。哪怕只是装模作样,也不会有人装得比她还像。毕竟邵博的孙女儿,他的皇后,兼具这两重身份,同时拥有胆量和机会这么对他的,只有她一个。
  皇宫里的早饭也相当简朴,不过几种粥、几样点心、几个小菜罢了。邵敏想到元清忙的时候几乎都在早上,他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随便不好,便让彩珠去蒸了几个鸡蛋,削了个苹果,一并端上来。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元清竟然没见过囫囵的鸡蛋。所以当元清用筷子指着问这是什么的时候,她当真怔愣了一下。
  还是王聪明及时反应过来,回道:“爷,这是鸡子儿。”
  元清“哦”了一声,直接用筷子去夹,夹了几下没夹起来,眉头一皱,怒道:“你不过一枚鸡子,也敢跟朕拿娇?简直无法无天。皇后,你给朕办了它!”
  邵敏身后一众宫女都想笑又不敢出声,个个憋得肩膀乱抖,邵敏打眼扫了一下,只南采苹一个不动声色,不由心里赞叹。
  拿起一个鸡蛋,敲破皮,帮元清剥到杯子里,用勺子剜了一块儿,递到元清唇边,笑道:“已经办了,请陛下检验。”
  元清脸上一红,张嘴含了。邵敏看他模样腼腆可爱,倒真像个乖巧宝宝,不觉笑出来。
  元清吃完了,等了一会儿,又道:“朕再检验一下。”
  邵敏愣了一下,心想元清难道是要她再喂一口?有些迷糊的又剜了一块儿递过去。这次元清从容吃完,望向邵敏的眼睛,笑道:“皇后,你很好,朕很喜欢。”
  当时彩珠就站在邵敏的身后,那句“皇后,你很好,朕很喜欢”被她听到。元清走后,她拿着调笑了邵敏好一会儿。
  这也不算什么事,邵敏懒得跟她废话。只是一闲下来,忽然想到昨晚那个南采苹,心中憋闷,便问:“我这人是不是很不能容人?”
  彩珠笑道:“没有啊,我硕士论文的你帮忙最多,比那帮嘴上实惠的师兄可靠多了。”
  红玉补充道:“但是我跟了那么多组,就你让我刷的试管最多,一点也不心疼师妹。话说师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开始关注形象工程了?”
  邵敏晃了晃她的脑袋:“再乱说回去我让你刷全组的试管。是那个南采苹。”
  “南采苹?!”彩珠和红玉同时尖叫起来,红玉还补充,“我的偶像啊,你见着她了?在哪儿?”
  邵敏右手扶额:“再说她是你偶像我抽你啊。就在寿成殿里,昨晚还帮你们当值来着。”
  红玉吵着要去围观,被彩珠一把拉回来:“你搞清楚啊,师姐就是被这个人逼死的,围观个屁啊,灭口才对吧。”
  邵敏忍不住提醒,“喂!”
  红玉掰着她的手指头想把胳膊拽出来,嘴里一嘟噜:“别污蔑好人,明明是师姐要害她,结果自己被元清逼死了好不好……”
  邵敏额角蹦起青筋,一人给了一颗爆栗,“你们再说!”
  其实她早该想到她们会有这种反应。他们来之前联邦卫视收视最高的节目《草根讲史》正说到元清这一朝,那个高颧骨凸眼睛扁嘴巴的畅销书作者对元清和南采苹的爱情推崇备至,称之为古代帝王为数不多的爱情经典之一。又有紫红大手的当红小说刚刚完结,女主就是南采苹。
  大手最擅长讲故事泼狗血,这段历史也是群星璀璨曲折光明,汇聚了时下当红元素。大手更处于巅峰状态,一部言情写得考证严谨、情节紧凑、语言古雅。历史大气磅礴,宫斗步步惊心,女主聪慧睿智,男主痴情不悔。这种情况下南采苹粉丝少了才怪……当然最重要的是,红玉是此大手的忠实爱老虎油,此文是她“心中永恒的经典”。
  ——明明当那个“惊才绝艳”阴狠腹黑深情无口……的美少年元清以别扭正太的面貌出现时,红玉已经“淡然”了,谁知一听“南采苹”三个字又沸腾了。
  带师妹真不是人干的活。
  “昨天听到她的名字我也吃了一惊,就问‘你识字吗’?”邵敏说。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采苹二字,便是奴婢贱名。”红玉盈盈下拜,又回复了本色,道,“人家九岁能读《诗经》,你说她识不识字?”
  “但是她对你说‘不识’,对吧?”彩珠道。
  红玉疑惑的望向邵敏,邵敏对她点了点头,“我就不明白,她跟我说她识字又怎么样,我能吃了她?”
  “你当然能吃了她。”彩珠一屁股坐到床上,摆开了长篇大论的架势,“我问你,那丫头长得怎么样?”
  邵敏略一回想,赞叹道:“只能说‘古人诚不我欺’,还真有人就算当了小三,正室看了也只有‘我见犹怜’四个字能说。相貌、身段、气质……咱们三个加起来也没一样比得上她。”
  彩珠道:“这么个美人,你怎么昨天才发现?”
  邵敏也是一点就透的,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想想,昨晚元清来之前,她也见过这女孩子,只见她缩着肩膀,看不出半点风华。怎么后来又特意换了衣服打扮起来,又有些疑惑:“她既然有意藏拙,为什么又让我看到她的模样了”
  “那是藏不住了。她急着让某个人发现她,偏偏又不只那一个人长着眼睛,自然顺带也让你看到了。”
  红玉赶紧捂住嘴巴,小声道:“你说她想勾引小正太?”
  彩珠点点头,“八成就是。不过她也太急了点,当着皇后的面勾引皇帝,也就遇到师姐你,要是真的邵敏,还不扒了她的皮?”
  红玉赶紧说:“对了,在小说里她也是因为那句诗被皇后忌讳的,大手还写她事后后悔呢!不过那个时候元清已经注意到她了,该不会这里也……”
  邵敏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这事恶心人,拍了红玉后脑勺一下道:“你以为自己过的是小说啊。明天让元清砍了你脑袋,你看看还能不能长回去!”
  红玉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师姐你凶什么凶?”
  “闹心!”邵敏道,“算了,反正她也没怎么着我。还有件更闹心的呢。”
  彩珠眼睛一亮,凑过来兴致勃勃的问:“啥事儿?”
  邵敏无奈道:“钟秀宫那个林修仪,元清要我赏她。”
  “林修仪,就最晚得罪了小正太的那个?”彩珠疑惑道,“小正太好大方啊,这都不跟她计较,还要你赏她?”
  邵敏无奈的点头:“我查了查,那姑娘叫林佳儿,还是隆熙十二年进的宫……”
  彩珠和红玉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师姐,你绝对不能再见元清了,这剧情人物一个个都出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邵敏头痛道——我在跟你们说正经事不是小说啊喂!
  “林佳儿……那个是元清家皇长子的生母,你就是毒死了她,才让元清下定决心废了你的。”
  邵敏无力扶额,小声道:“都说了不是我……你们这俩神棍。”
  彩珠和红玉又凑到一起讨论剧情去了。邵敏烦得厉害,干脆打发她们去内府领东西,自己一个人理顺思路——不管她本身意愿如何,元清都开口了,她非赏不可。问题是该赏些什么,用什么由头赏。
  林佳儿拒驾虽打着守规矩的旗号,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只是宁肯开罪皇帝也不想得罪皇后。如果邵敏大张旗鼓的赏了,被有心人传成她借此施恩立威那便糟糕了——其他倒好说,邵敏最担心真吓到谁,到时候元清临幸时她们三个两个都拒驾了,那元清还不恨死她?
  悄悄的给人塞好处,自然更不行。
  难怪邵博总是跟她说,所谓世故人情,归根到底不过一个“度”字,若她能把这个“度”字参透了,宫中万般纠缠便都奈她不得了。
  可惜邵博为官四十余载,历仕三代,也还没把这个字参悟明白,何况邵敏这个半路出家的伪古人?
  彩珠她们领了十颗南珠、两匹云锦还有两块儿雪貂整皮回来。
  在现代见多了樱桃大的养殖珍珠,邵敏倒并不觉得南珠有多珍贵。她却听说过云锦,据说云锦工艺复杂,必要两人合织才行,而且一天只能织出寸余长。织成后绚烂多彩,远望去若云蒸霞蔚,因此被称作云锦,素有“寸锦寸金”的美誉。可见这些东西不算寒酸。
  这两匹云缎一匹是广绿色缠枝莲花锦,另一匹是水红色折枝牡丹锦。寓意高洁、富贵,花色上也合适。
  不由就笑道:“你们两个很会挑东西嘛。”
  “那是。”红玉笑道,“大手就是大手,我进库房的时候,都怀疑她也穿越了……简直跟她描写的一模一样,啧啧。”
  邵敏头顶两道黑线落下:“你挑的这些不会是照着小说里的清单来的吧?”
  红玉嘿嘿一笑:“大手就是我人生的明灯啊。”
  ——可以想象你的人生有多黑暗……
  东西挑好就行,邵敏也懒得计较是不是抄袭了小说,想了想又道,“再加一套‘女四书’吧。”
  “女四书”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的统称,在闺阁里的地位就跟“四书”对儒生一样。邵敏她们三个在邵府时没少被这些东西折腾,彩珠红玉愤恨地称之为“女奴养成手册”、“精神自杀指导手册”。
  见邵敏拿这东西赏人,红玉不觉有些发寒,“师姐你赏她这个干嘛?”
  邵敏道:“林佳儿是聪明人,看了自然明白。”至于彩珠红玉,邵敏觉得自己暂时还护得住她们,用不着让她们明白这些。
  两个人跟邵敏同组三年,又一起被留在这里近八年,自然明白,邵敏不想说,任谁来问都问不出结果来。红玉好奇心旺盛,还想再问彩珠,见彩珠对她比口型,只好按捺下去。
  邵敏又翻检了一下雪貂皮,见皮子光洁平整毛色洁白柔滑,没有残缺和虫蛀,这才回身问“你们两个谁去传赏?”
  彩珠和红玉对视了一眼,比着口型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最后红玉兴奋的红着脸抢道:“师姐,我去!让我先帮你会会林佳儿。”
  邵敏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竟然不踏实起来。但是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又说不出“你还是别去了”这种话,便道:“那就你跟着吕明去吧。”
  彩珠和红玉再次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师姐,你知不知道那个吕明……”
  邵敏无力扶额,打断她们的话,道:“这人是元清安插的奸细我知道……你到底去不去?!”
  红玉跟着吕明传赏去了,邵敏有些头痛的关上门,对彩珠道:“你这几天要是没事,就去秘阁给我找本书。”
  彩珠问:“什么书?”
  “英宗实录……我估计应该是收在秘阁里,你去看看。”
  彩珠犹豫了一会儿,问:“这样好吗?”
  “怎么了?”
  彩珠道:“英宗皇帝就是小正太他爸吧?实录是根据起居注修的,里面记的自然都是皇帝和朝政,那些当事人除了皇帝基本都活着呢。你看这种东西,小正太不会乱想?比如觉得你想干政什么的……”
  邵敏略有些惊喜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你这不是很明白嘛!”
  彩珠大大的杏眼得意的忽闪两下:“我一直都很明白好不好!只是师姐你都不干蠢事,显不出我的英明来罢了。”
  邵敏点点头道:“你既然明白,就跟我说句实话,你跟红玉两个,昨晚都商量了些什么?”
  彩珠忙摆手道:“我们可没瞒着你……我们就是觉得,这次跟组里断了联络,还不知道要在这边待多久,要是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就这么无聊的混日子……万一到时候元清真赐了你一根白绫,咱们怎么办?所以我们就把小说里的剧情梳理了一遍,看能不能当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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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目光清澈,神色难得的认真正经。来这里八年,邵敏几乎都以为她真变得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了,此时见她恢复了本色,一时竟有些适应不良了。
  心里话不觉就脱口而出:“我就是担心红玉。她那个脾气,要是在这种鬼地方也待上八年,不被人连皮带骨活吞了才怪。皇宫毕竟不是邵府,我也有使不上力的地方。”
  红玉本名叫高红玉,是少年天才班毕业的,分到他们组里时才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子,所以组里人都宠着让着她,养得她半点心机也无。换了时空也不改本色,整日傻乎乎的乐和折腾着。
  彩珠道:“我跟红玉去内府,正碰上庄子里的人来进时贡,我打听了一下,你好像在宫外也有田庄。要不然你找个名头,打发我们两个给你管田庄去?我估计应该不会有人说些什么吧。”
  邵敏觉得这很稳妥,但是——“就怕红玉不愿意。”
  “她愿意着呢。”彩珠笑道,“你以为小说里她最喜欢谁?不是南采苹、不是元清,不是元浚,也不是那个帖木儿……”
  邵敏心思一动,目光不觉柔和下来,“是程友廉?”
  “哎呀,你怎么猜到的?我当时猜了半天,连吕明都猜过了,也没想起这么个酱油角色。”
  邵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真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谁不喜欢程友廉。铁血柔肠,国士无双。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红玉虽没心没肺,却明白是非大义,又有些英雄情结,不喜欢程友廉喜欢谁呢?”
  彩珠静默了一会儿:“我就不喜欢程友廉,他太迂了。明明是他扳倒邵博的,却又是他死谏不让元清废后。明明心里觉得南采苹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却又死活不答应元清立她。简直有病啊。”
  邵敏笑着拍了一下她后脑勺:“那都是小说,不能当真。这人连皇帝是谁都不在意,哪有闲心去管皇后是谁?历来废后,大臣都是劝和不劝分的,我估计他当初只是例行公事,象征性的表了下态,然后就被大手拿来借题发挥了。”
  彩珠没有接话,只说:“反正只要跟红玉说,待在宫里一辈子都见不着程友廉,她肯定做梦都想溜出去。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们两个,倒是你该怎么办?”
  邵敏笑道,“我要脱身,自然也有办法。”见彩珠脸上写的全是“你就别安慰我了”,只能无奈的笑着提点她,“小说里元清是怎么爱上南采苹的?”
  “人家一见面就对上眼了,怕你害她,连御驾亲征都要带在……”彩珠眼睛忽然又瞪得溜圆,张着嘴巴答案呼之欲出。邵敏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你明白就行,不要说出来。”
  “不过咱们跟组里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宫里,我现在就担心他们到时候到宫里来接我们,所以还真得留个人注意着。”邵敏又道,“这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那你让我去借什么《英宗实录》,是干什么用的?”
  邵敏顿了顿,笑道:“你们回忆剧情干什么用,我借书就干什么用。”
  钟秀宫与寿成殿离得近,两人话还没说完,红玉已经回来了。
  邵敏见她急匆匆的像是被什么索命一般,刘海都被汗溻透了,进门先抢了茶乱灌一气,忙问:“怎么了,慌成这个样子?”
  “林佳儿她……咳咳……她跪了一晚上,裙子都染红了……”
  邵敏心中一惊,忙道:“什么染红了,传太医了没?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红玉一面咳嗽着,一面道,“师姐你赶紧去,林佳儿怕是要流产了……已经传了太医,吕明给皇上传信去了,我来告诉你。”
  邵敏没听完已经收拾了往外去,彩珠忙捡了一堆东西跟上去,追到门口才把凤冠给她扣上,下了石阶终于给她把霞帔和褙子穿戴好。
  皇后出行自然有凤撵、仪仗,邵敏出的急,凤撵还没备好,只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凤冠上两侧翠凤口衔的珠滴由珍珠、翡玉结成,长过双耳却不及双肩,走起路来摇摆不止脆响不断,就是为了提醒皇后时刻缓步慢行,端庄从容。但邵敏顾不得这些,一路急性,平日里聒噪的珠滴竟随风扬到耳后去,不乱摇了。
  邵敏走着,红玉追在身边跟她说着详细的情形。
  原来元清昨夜走的时候,夸赞了林佳儿。林佳儿却觉得自己虽是为了帝后和睦,然而殿前拒驾毕竟有悖君臣夫妻纲常伦理,元清不罚,她却不能自恕,便在院中长跪不起,同殿的姐妹们苦劝也没动摇了她的决心。直到吕明和红玉来传旨……那个时候她已经因为昏倒被抬到屋里去了。
  谁知她竟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一跪便动了胎气,此时身下血流不止,想来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邵敏此时只觉得心中凉飕飕的。
  邵敏此时只觉得心中凉飕飕的。
  把这些女孩子安排到钟秀宫之后,她曾命太医给她们切过脉,还不止一次,怕的就是谁有了身孕,她照顾不周给元清留下话柄。
  但是每次太医回话,说的都是些“无恙”或者阴虚一类无关痛痒的消息。
  她不信堂堂太医院连女人害喜都能误诊了。
  寿成殿离钟秀宫近,邵敏到的时候元清和太医都不在。她便先去看了一下林佳儿。
  林佳儿房间不大,摆设相当简朴,只一床一桌四凳,墙角花架上摆了一盆兰花,其余半点装饰也没有。邵敏进去的时候,里面挤了七八个女人,个个都在抹眼泪,低咽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跟灵堂一般。
  邵敏本来听红玉说的就跟大出血似的,她知道在这个年代大出血基本是没救的。看她们这样,还以为林佳儿真的不行了,忙快步走到床边。
  屋子里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是皇后到了,忙跪下请安,邵敏挥挥手,烦躁的让她们起来,伸手试了试林佳儿颈脉,又见她身上并没有太多血迹,方才松了口气。
  只是林佳儿状况也确实不好,她蜷缩着,脸色白的蜡一般,唇上半点血色也无,衬得眉毛和睫毛尤其的黑密清晰。她全身都在流冷汗,鬓边的头发都湿透了。
  邵敏回头忙回头吩咐:“取一床厚棉被来,屋里赶紧生火。”她不认识这边的宫女,吩咐时没点名道姓,只见一屋子宫女都忙乱起来,竟是没人可指使了,只好回头对彩珠道:“去熬一碗红糖姜水来。”
  彩珠愣了一下,道:“娘娘不先问一下给修仪诊脉的大夫?”
  邵敏忽的想起早上的时候她说的,自己“毒死”了林佳儿,立时明白了她在顾虑什么。放在平时,她肯定要笑彩珠把日子当小说过,这会儿却真的有些害怕了,便道:“你先去熬着,一会儿问过大夫,若不忌口再让她喝……”
  彩珠欲言又止,看这一屋子人都偷望着她,也只能听命去了。
  屋子里留的这些,邵敏大都认识。她们受封时去给邵敏磕过头。
  林佳儿这个样子,邵敏估计她们都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因此虽觉得她们在这边什么力都没出,还碍事,却也没说什么。
  只道:“修仪身体不适,我们不好在屋里吵她。你们谁跟她相熟,留一二个在旁边照应她一下就好。其余人先随我出去吧。”
  谁知这一屋子七八个人竟一个没动。邵敏一面感叹这林佳儿人缘着实不错,一面只能无奈道:“曾修容,钱充仪,你们与林修仪同一殿,想来更熟悉些,便你们留下来照应吧。”
  说罢自己先走出去。其他人这才犹犹豫豫、恋恋不舍的跟她离开。
  邵敏出去了,钱充仪看着她们关上门,才叹道:“真想不到,皇后娘娘竟然还认得咱们,连咱们住哪儿都记得。倩儿说娘娘比皇上对我们更慈祥、更上心,看来是不假的。”
  曾淑珍望着林佳儿,淡淡的道:“谁说不是呢。”
  林佳儿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昏了过去。
  邵敏出去,转身带着一群人到了堂屋。
  她本想自己留下照顾林佳儿的,只是忽然想起,该先找出给林佳儿诊脉的那个问问情况。她自己被痛经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只想一个人缩着,看林佳儿躺着一声不吭的情形倒是跟她很像,估计她也被吵得受不了,才把这些人带出来问话。
  她当时问过红玉了,知道是个女人给林佳儿诊脉的,估计就在这些人中间。
  那知道一问,这些人竟都只是听别人说林佳儿动了胎气,谁说的却不知道。
  邵敏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问:“估计谁家父兄从医,自小耳濡目染也懂些医术……你们再想想。”
  一群人低着头,私底下目光交流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道:“毓秀殿的程美人和芳泉殿的曾修容,像是家里都开着医馆药铺……”
  ——本朝太祖发迹前家里开过医馆,常说医者救死扶伤,不当与卜巫同流,即位后就把“医”从贱役里抬了出来,因此宫女中有不少医家出身的。
  毓秀殿的没道理一大早来芳泉殿串门,给林佳儿诊脉的,自然就是那个曾修容了。
  邵敏刚要吩咐人把她叫过来,外面已经通禀,说是太医来了。
  邵敏心思一转,命红玉找林佳儿和曾修容的贴身婢女询问,自己先回了林佳儿的房间。
  她心里还存了些侥幸,觉得也可能是那个曾修容诊错了。毕竟中医这种玄妙的东西跟现代医术不一样,很要求洞察力、家学渊源和经验。那个曾修容是女孩子,想来至少后两条就很难满足,惊慌之下诊错了也未见得。
  ……但愿不是太医受人指使,故意瞒着她一个。那种险恶,她还承受不起。
  太医是个四十多岁的枯瘦中年人,进门照例低着头缩着肩一路小跑,先给邵敏磕过头,才跪到林修仪床前给她诊脉。
  邵敏端了茶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眼睛却一直注意着太医的表情。
  太医不知诊出了什么,只开始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手上重新找了找脉,脸色、表情倒一直没什么变化。
  但是那一次不自然,已经让邵敏心中一滞,后背一点点冰寒起来。
  太医诊完脉,重新跪到邵敏面前,开始细禀。他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在背医书,剩下两句也全是术语文言,邵敏竟是一句都没听明白,心中冰寒更甚,怒火却也在冰层下烧腾起来。
  只是她在外人面前不动声色惯了,因此只是在他说完后,淡淡的道:“你给我说实话。”
  太医头低得更厉害,但邵敏还是看到了他鬓角流下的冷汗,“贵,贵主儿只是脾虚……不统血,是,是崩漏之症。只要小心调养……”
  邵敏手上杯子抓得过紧,一滑便不小心把杯子丢出去。
  太医立时叩头如捣蒜:“臣,臣说的都是实话,娘娘饶命!”
  邵敏虽生气,却还到杀人泄愤的程度……就算真气到那种程度,她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人。看太医这种反应,只觉得好气更好笑,便道:“我不过手滑了一下,你怕什么?至于你是不是说的实话,曾修容,你来告诉他。”
  太医身体立时僵住。他自是诊出来,林佳儿的脉象分明就是小产……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产——倒像是药物所致。
  因没有皇后的懿旨,太医院里御医都不愿来,便派了他一个小吏目过来。他是吏目,也负责太医院里文书缮写,后宫妃子何时承恩,是否有身孕,在太医院都有备案,元清妃嫔又少,他自然知道得很清楚——后宫里承恩的十六名嫔妃再加上皇后,俱不曾有身孕——这是十三名御医诊断的结果,有皇后和皇帝亲自过问,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吏目能推翻的……若是林佳儿没小产还好,此时龙子已经流掉了,他自然就更不能说了。
  这其中牵扯不知有多深,他不敢点破。
  但是曾修容年纪还小,怕是不懂这些忌讳。他很怕她一时心直口快,说了实话。只是当着皇后的面,他着实不知该怎么提醒。
  他只觉得汗如雨下。
  曾淑珍身边跪下,叩头道:“禀娘娘,奴婢觉得,太医不会欺瞒娘娘。”
  太医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了。
  她答得从容,像是全然无知,邵敏不由疑惑,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给林佳儿诊脉的不是这个曾修容?便问:“林修仪小产,不是你诊出来的吗?”
  曾淑珍慌忙叩头,道:“奴婢在家时见过母亲小产,也是流了这么多血。清早出门,看到林姐姐下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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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不止,吓坏了,随口就乱喊了出来……求娘娘恕罪!”
  邵敏心中一沉——她再糊涂也清楚红玉的脾性,这孩子呆得厉害,学术规范一丝不苟,做其他的事也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不会生编乱造,她既然告诉她“听诊脉的人说”,就必是真那么听闻见的。
  邵敏淡淡的道:“都起来吧,你一时口快,不是什么大错,我自然不会怪罪。太医既诊断完毕,就起来开方子吧。”
  她走过去又看了林佳儿一会儿,她仍是脸色苍白的睡着,只是泪水打湿了睫毛,呼吸略略不畅。邵敏想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收进被子里,一握才觉出她手又冷又僵,死死抓紧床单。
  邵敏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对太医道:“无论你说给我听的是实话还是假话,开方子都必须对症下药,修仪吃过你的药,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个中利害,你自己斟酌。”
  邵敏从林佳儿屋里出来,看到那群人还等着堂上,眼睛张望的却是殿外。先是疑惑,等想明白了,忽然就心寒了。
  ——这些人到芳泉殿,怕不是探望林佳儿,而是等着见元清。
  邵敏心烦意乱,语气便有些冰冷:“林修仪只是脾虚,没有大碍。”她眼看着有几个人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但何必对这些人动脾气呢?她们也不过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因此仍是克制着说道,“林修仪已经歇下了,你们在这边干替她着急也没用,都各自散了吧。若有心,等她醒了就多来看看她,宽慰一二。”
  邵敏出了芳泉殿,默默的顺了顺气。彩珠和红玉跟在她身后,看得出她非常不高兴,却不知道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对了好一会儿眼神。
  邵敏忽然问:“你们知道宫里有什么地方比较静吗?”
  红玉口无遮拦道:“我觉得都挺静的。师……娘娘是想?”
  邵敏道:“我想四处走走。”
  先帝妃嫔少,没留下需要邵敏晨昏定省的太后,因此她进宫这么久,也只出了这一次门,统共也没走几步。她今日说要走走,一来是想散散心,顺便想清楚一些事。二来……她也觉得该认真履行皇后的职责,好好管管后宫这些破事了。
  她想起来的第一件,便是吕明去请元清,居然到现在也没请过来。
  当然,只是一个修容脾虚了,用不着皇帝亲自探望。但吕明去请他,带着的消息是林佳儿小产。一个他动过的女人流产了,他竟然连探望一下都不肯,真是……太欠管教了!
  当然这就有些迁怒了。
  邵敏无法容忍自己竟然生活在人情险恶的地方。这么多年轻轻儿的小姑娘互相算计、利用,前一刻说过的话转脸就可以不认账。出了事每一个都想着利用机会和摆脱干系,却没一个为受害者做点什么……可是既然这样,她们又为什么要一起挤到林佳儿屋子里哭?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值得她们这么劳力费神吗?
  当然第一个罪魁祸首还是元清,要不是他睡了这么多女人,却既不能对每一个负责,又不能让每一个都安天知命,她们怎么可能凉薄成这样?
  她进宫前邵博曾经委婉的提点过他,天家从来父不父、母不母、兄不友、弟不恭,皇帝可能不缺“管”教,但是绝对缺“家”教。何况元清幼而无母,少而无父,自然更有过之——当然他原话不是这个,但道理总是不差的。邵博是希望她对元清上心些,邵敏当时只是敷衍着应下。
  现在却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霸占了他妻子的位子,自然对他有责任。元清既是没体会过父慈母爱,她便给他亲情。元清既是不懂得担当责任,她便给他家教。
  她无力管教宫中这么些人,只好给她们约束。但是她一定会仔细教养元清,把他教养成一个正常的、优秀的、有担当的男子汉,解除宫闱祸乱的根源。
  她要在这边待很久……虽然最终会离开,但她还是希望自己住的地方能温情一些,哪怕只有一丁点。
  这一日天气晴好,天空蓝得剔透纯粹,半片白云也没有。
  这座皇城很空旷,不知是什么缘故,树木种的相当少,仅有一些低矮的花树,此时也谢了红粉,浓密繁芜的绿叶里透出些衰颓的气息。
  没有遮蔽视线的树荫,天空显得尤其的空旷高远。
  邵敏在宫苑间走走停停,那些个没主的院落里只有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定期来照料。虽庭院仍是整洁的,但宫墙角落里还是贴墙生出了油绿的苔藓。
  在承光宫看到玉簪花的时候,邵敏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慨来。
  “我记得咱们来这里的时候,汴京在过三月三,全城的人都到河边去折柳条看桃花……怎么一转眼,就到秋天了。”她说。
  红玉笑道:“娘娘你平日里不出门,自然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邵敏认真点点头,道:“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歇歇吧。”
  承光殿已经临着御河了,邵敏估计前面不远大概就是昆明池,该进了御苑的范围了。因此一路绕过承光宫,继续往前走去。谁知出了一道角门,不见花园却只看到一道高墙。那墙上的青石颜色浅淡,墙角青苔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像是新修了没几年的样子。
  高墙后隐约能看到有太湖石,石缝上还生着兰花,并不像是宫外。
  邵敏心中好奇,便沿着墙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头,才看到在两墙相交的地方有一道贴了铁皮的厚重木门,门外挂着一把大锁,锁孔已然锈迹斑斑。
  红玉回头看看,见跟随着的宫人们离得远,便低声道:“师姐,要不要我帮你捅开?”
  邵敏正犹豫着,彩珠拽拽她的袖子,也神神秘秘的,“等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
  邵敏立时有些炸毛,低声训斥道:“行了你们!别弄得跟做贼似的。”说罢回头,想叫个人来问问,却看到自己身后右手边站第一位的,正是南采苹。
  南采苹穿着一身粉红色襦裙,手臂上缠着同色的披帛,垂着头,却仍是亭亭玉立,气质卓然。邵敏看到她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人的存在简直像是提醒她,她过的是小说,不是日子。颇像是悬在头顶的上帝之眼、宿命之轮。
  但她还是把脑中奇怪的想法抛开,问道:“后面是什么地方?”
  南采苹似乎在寿成殿地位颇高,邵敏问话明明没有针对谁,众人却还是一致把答话的机会给了南采苹。
  “回娘娘,是凤仪殿。”
  邵敏愣了一下——听这殿名,似乎很有故事。
  “为何要隔开?”
  “殿里早先住的是恭肃皇贵妃……皇贵妃薨后,先帝怕睹物伤情,便用墙隔开了。”南采苹道。
  邵敏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她读史书,历来只读本纪,偶尔搭配着看看重要人物的传记,从来不翻什么后妃传,因此后宫这点事儿,她还真不清楚。
  她倒是听红玉跟隔壁组师弟争执时说过,英宗皇帝是个专一重情的人,不过她倒是更赞同师弟的意见——英宗皇帝可能性无能。
  ——英宗皇帝子嗣稀薄,活下来的就元清一个。后宫的寒酸程度,甚至让素来不问宫闱的大臣们也纷纷上书,提醒他要广纳嫔妃……好多生几个儿子。但他始终没答应,一心一意的守着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过日子。
  他确实一直没再纳妃子,也一直到皇后贵妃都过世了,才在临死前选了一次秀。但他若是真的专情,就不会有了皇后还要再封个贵妃。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若英宗皇帝钟情的是这个贵妃,皇后不过是父母之命……红玉的观点倒也立得住。
  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元清生母是哪一个?
  她还记得这个皇贵妃姓朱,先帝的皇后姓王,元清的生母……似乎姓苏。
  对了,西六宫还住着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太妃,一人守着一个公主,青灯古佛的熬日子……
  她就说嘛,皇帝哪有专情的。
  彩珠见邵敏半天没做声,南采苹也闷葫芦一般紧闭嘴巴不主动开口,便问:“娘娘要进去看看吗?”
  邵敏回过神,道:“不,不用了。东六宫逛完了,也该用午膳了,咱们回吧。”
  吕明到德寿殿的时候,元清刚刚下朝,听他说林佳儿可能流产了,只是皱着眉头喝了口茶,道:“知道了,去太医院传个御医给她瞧瞧吧。”
  吕明禀道:“皇后身边的女史已命人去了。皇后娘娘想也到了钟秀宫。”
  元清眼睛眯了眯,道:“知道了。”
  吕明摸不透他的意思,便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元清不答反问,道:“吕明,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明慌忙跪下,道:“娘娘尊贵,小人一介内宦,不敢妄加臧否。”
  元清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虽战战兢兢跪伏着,身上却并未觳觫战栗,气息没有半分粗滞,显然不是真的诚惶诚恐。便道:“无妨,你说说看,朕恕你无罪。”
  吕明跪伏着,半晌没有做声,直到元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说:“小人不知。娘娘端庄自持,甚少差遣内宦侍婢,身边只留女史与尚仪伺候。”
  元清微不可查的冷哼一声,道:“好了,你退下吧。”
  吕明一退出德寿殿,元清便摔了杯子。
  王聪明忙弓着腰哆哆嗦嗦的转到他身前,跪下道:“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元清道:“先帝三十岁上才有了朕,朕十五岁就差点要当爹了,这是好事,朕怎么可能生气。”
  王聪明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元清看他这个样子,略有些烦,便道:“行了行了起来吧,你腿脚不好,不用动不动就跪。朕还没那么暴戾。”
  王聪明赶紧爬起来,道:“谢主隆恩。”
  元清道:“你带上刘安时,去钟秀宫看看吧。”
  王聪明问,“不是让小吕子去了吗?”
  元清低头拨弄着手中杯盖,道:“他猜不透朕的心思,这趟肯定是白跑……这毕竟是朕第一个孩子,你去看看,若它命够大,就保下来吧。”
  “爷?”
  元清有些出神,道:“这个孩子,也许跟朕很像。就算朕没有兄弟儿子,邵博若真想篡立,宗室里也总能找出其他人选。”
  王聪明偷偷望了他一眼……元清毕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他看到元清的眼睛,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看他眼中同时杂着迷茫和向往,心里不由有些痛惜和懊悔,答话的声音也低柔下来:“喏。奴才这就去。”
  王聪明走前从外面叫了个小太监进去伺候。那小太监倒是机灵麻利,只是太过殷勤,晃在身边元清看着就烦。
  他忽然很想见见邵敏……早上她用勺子喂他的蛋聪很美味。
  而且,他很想看看邵敏的表现——在知道有人为他怀了孩子之后。
  但是元清最终还是没有去,因为他没有闲暇。
  ——他案上摞满了奏折,足有百十本。虽并不一定都要今天看完,但明日还有明日的,他不想积到一块儿去。
  而且,在邵博辞官时,曾有近朝臣联名上书,恳请元清挽留邵博,说是:国家不可一日无太傅。连他少时伴读林靖也说,政务繁冗,陛下年少,怕是不堪重负,还是再留邵博两年吧。
  这些人名义上说是为了家国天下甚至为了他好,但归根到底,还是不信任元清。他们甚至不相信他能独理朝政,枉论成为圣明君主。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让这些人闭嘴,元清也不能懈怠了。
  何况邵博虽不在朝堂,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有时元清在朝堂上听百官议政,明明邵博远在洛阳,元清却有种他在主导一切的错觉。
  他知道并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他知道不少自己新提拔的官员,上任前都会先去拜访邵博。甚至不少新调入汴京的外官,也都会刻意绕道去一次洛阳。
  虽然邵博将这些人都拒之门外了,但这些人既然这么敬仰邵博,为人处事上自然都会刻意模仿他。
  他觉得这些人都在等他扛不住的那一天,他身为一朝天子,不能让下臣们看了笑话。
  邵敏一行人回了寿成殿,正碰到内府的管事太监来送时贡的清单。单子一共两份,一份是皇后庄子里的,另一份大概是整个后宫的。邵敏大致翻看了一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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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些粳米、药材、禽畜、海鲜。具体是多是少她看不明白,听太监的话像是比往年都多。
  ——但这也未见得是因为风调雨顺。毕竟这是这一次的皇后是权臣的孙女儿,下面人肯定想巴结下。
  邵敏大致问了下田庄的情况,原来后宫在京畿有千顷良田供养,皇后的田庄是从这里边分出来的,有一百二十顷。另外太后有一百二十顷,皇贵妃一百顷,贵妃五十顷,四妃每人十顷。其余田地产出交由皇后统一打点,供给宫中其他用度——诸如游宴、节庆封赏之类。田庄的产出都不算在月供里。
  元清后宫只她一个够品级,因此这一千顷田庄的产出便全由她安排了。
  邵敏问完话,收起单子,道:“比着四妃的份例,给西宫两位太嫔每人送一份,其他的都入库吧。另从我那一份里选些滋补的药材和鱼禽,给钟秀宫的林修仪送去。”
  邵敏是那种待人温和却不好亲近的人。内务白派了个嘴利落的来,那小太监见她一本正经看单子问话,半句喜恶臧否都没有,心里渐渐就没了底气,不敢多说了。此时听她特别提到林佳儿,赶忙道:“喏。刚巧了,今年娘娘庄子里新组了队海船,出海带回不少鲜货,里面不少都是滋补良材。”
  邵敏皱了皱眉,问:“怎的各处庄子还不一样?”
  太监赶紧解释:“庄子封出去了,便是各宫娘娘自己的人打理,不过领着个内务的差事罢了。娘娘的身份是早三年前就订下了,尊先帝遗嘱,这三年娘娘月俸供应一律比照皇后,庄子自然也是三年前就归娘娘了。因娘娘当时年幼,庄子里的事内府一律禀给荣国公,管庄子的人也是荣国公订下的。”
  ——荣国公便是“邵敏”的父亲邵庸,邵敏并不喜欢他。他放荡不羁,整日跟酒客诗友在外游荡,什么时候能在家待住了,必然是得了新的歌姬宠妾。邵敏十岁进邵府,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后来邵敏被指给元清,他端不起父亲的架子,又不想见了邵敏就下跪磕头口称“臣”,干脆把她在闺楼里锁了三年……
  邵博的儿子个个才情过人、品行平庸、能力低下,他算是最典型的一个。
  邵敏问:“那人叫什么?”
  太监笑道:“是个讨喜的名字,叫钱大进。”
  邵敏揉了揉额头……又是个历史名人。不过这人跟程友廉关系匪浅,想来知道是他在管庄子,红玉会更容易被骗出宫去。便道:“这人我也听说过,倒是个会办事的。林修仪那边,海鲜就不要送了。你们把东西选好后,先让太医院的程吏目看一眼,没有忌口再送去。程吏目有指点,你们就照着他说的换了。”
  小太监赶紧道:“奴才记下来。娘娘……下个月便是中秋节了,庄子那边问要不要另送些稀罕水果来?”
  邵敏道:“稀罕水果就不必了,只需送些葡萄、枣子来……就让他亲自来送吧,他与荣国公也有几年没见了。”
  小太监笑道:“这趟他便是亲自来的,听说前日还与荣国公邀汴京才子相聚醉仙楼,大大的欢闹了一场呢。”
  邵敏笑着点点头,道:“倒是我多事了。”
  内府那太监一走,红玉已经迫不及待扑上来把邵敏压到床上揉搓,道:“师姐师姐快告诉我,那个钱大进是不是就是钱易之,快说快说快说……”
  邵敏晕头转向,拼命想把她推开,可惜两个人的灵敏度差太远了。
  “我怎么知道……蔡姝你赶紧把这丫头拉开,要死人了。”
  彩珠正打算也扑上来闹腾,听邵敏一喊才想起现在不是时候,赶紧把红玉抱着拖开,结果红玉反手把她给抱住了,失心疯一般低笑道:“我有预感,跟着这个钱大进,肯定能见到程友廉。”
  彩珠一时嘴快,道:“见着又怎么样,程友廉都三十出头了,说不定孩子都一堆了……”
  红玉道:“你怎么这么扫兴……”
  彩珠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打算用程友廉诱拐红玉来着,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钱大进干嘛的。”
  红玉吸了吸鼻子,满面红光道:“他是程友廉大老婆。”
  邵敏没跟上她思路,已经在想史料里到底哪里提到过钱大进是个女人。
  结果就听红玉紧接着道:“他简直就是个极品贤内助。整天琢磨着怎么给程友廉送钱,又怕污了人家的清名;从通州一直追随着他到岭南又回到汴京,一辈子没娶老婆;程友廉打仗没钱四处筹款,他直接拿出全部家当。后来程友廉被小正太冤杀,他跟着抹脖子殉了情……他要不是程友廉大老婆,还有谁能当得起!”
  邵敏和彩珠无语对视,头顶乌鸦飞过。
  还是邵敏心脏最强韧,“我也觉得他应该就是那个钱易之。反正他现在就在汴京,改天我批你们两天假,你们出宫去帮我看看。”
  红玉拽着彩珠的头发用力点头,彩珠被她抱的牢动不了,气得张嘴咬她。
  邵敏看这两人仍是当初活泼胡来的性格,想到她们出宫的事有了眉目,心下宽慰。又道,“这事先放放。红玉,上午在钟秀宫我让你问的话怎么样了?”
  红玉听到钱大进的事,本来已经把林佳儿忘了,此时又想起来,脸色马上就有些变了,“林佳儿那个丫头叫碧鸳,她说林佳儿身子底子不错,虽跪在院子里,但也不是那么要命的跪法,她们也送了软垫和御寒的披风去。早上给她送早餐时,见她缩在地上,身下血流的厉害,也只以为她月事来得凶猛。吃过早餐,她们殿里其他人去看她,发现她昏过去,才觉出事情不好,隔壁的曾修容就给她把了脉,结果发现她动了胎气……好像她已经怀孕快一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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