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在家现在也不出门了,整天沉默寡言的式神蓬头垢面连最爱的游戏都不玩了,我们长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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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的裂痕
  李安民在闲暇时总会用在笔记上写下幻想出来的桥段,然后献宝似的拿给叶卫军看,叶卫军似乎被她编出来的小故事所感染,有天也编了个故事,声情并茂地描述给她听:
  [很久以前,在一个名叫澎淮湖的荷花池边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叶,一户姓李,叶家的户主是个抗日英雄,16岁参军杀敌,为dang为民一颗红心,李家的户主是个笔杆子,为了撰写英雄的事迹与叶老大结交成友,相知相惜。
  叶老大的妻子早亡,只来得及为他生一个儿子,叶老大为独子取名为“卫军”,把保家卫国的心愿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他日后能当一个铮铮傲骨的英雄汉。叶老大是个铁血战士,也是个重情的男人,组=织上曾多次替他介绍再婚对象,叶老大从不领情,他当众发下毒誓,这辈子绝不再娶,一生只有一个老婆,只要一个孩子。
  李老大敬佩叶老大的铁汉柔情,把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指给了叶老大的独子,李老大还没给女儿取名字,半开玩笑的问叶卫军有什么好想法。当时只有六岁的叶卫军酷爱玩打战游戏,李老大问话时,他正在扮大将军,举着手里的树枝当枪杆,大声说:“我只会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治世安民就交给你了!”
  李老大就给小女儿取名为“安民”,卫军安民,相携互补,正是最好的搭配。
  叶老大的专情基因也遗传给了儿子,叶卫军觉得做丈夫的就该对妻子从一而终、百依百顺,疼老婆要从娃娃抓起,于是叶卫军从小就带着他的娃娃老婆爬高上低,干尽调皮捣蛋的把戏。两家父亲乐见其成,却急死了李老大的妻。李妻是文化人,她希望女儿能好好念书上学,而不是当个爬树上墙的小猢狲。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叶老大被挑选为先遣特种部队的作战侦察指挥员,在大部队入朝之前秘密深入敌后做侦察工作。当时叶卫军14岁,李安民8岁。
  叶家爷儿俩相依为命,所谓上阵父子兵,老子是头虎,儿子也不甘示弱地想当头狼,那时候入伍不查户口,也不讲关系,叶卫军虽然才十四岁,却人高马大,看起来比同龄人年长很多,他谎报年龄,加入志愿军,在1950年冬,带着武器和马匹,随先头部队坐上大铁皮闷罐火车,开赴朝-鲜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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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军中,叶卫军结识了同样谎报年龄入伍的炮筒和张良,三人成了生死相交的战友。叶卫军在战场上拼杀,从不退缩,总是冲在最前面,经历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后,他的连队从一百多个人变成了十多个,叶卫军想要当英雄的壮志也逐渐被消磨成渴望活着回家的生存信念。
  在最后一场战斗中,叶卫军被炮弹的余波震晕,在昏迷状态下被抬进了敌方的战俘营,英雄没当成,却当了一名俘=虏。
  朝=鲜战争结束后,叶卫军随同其他战=俘被运送回国,没有回到故乡,而是被送去了辽宁昌图的归管处,被俘人员归来后都要在归管处接受审查和再教育。在那里,叶卫军见到了比他更早回来的张良,他是为了救战友的性命才被敌军俘虏,在战俘营里也没有放弃斗争。
  可是部队的传统教育就是:宁死不屈,绝不当俘虏。
  有狼牙山五壮士跳崖的榜样在先,被敌人俘虏在大多数人眼里就跟主动投降没什么差别。叶卫军和张良在接受审查时跟指导员发生过冲突。
  指导员拍桌站起来,指着两人的鼻子痛骂:晕倒了又怎么样?醒了以后你也可以继续歼灭敌众,我们的战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战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死在战场上才是我们的光荣使命!一个革命战士,在战场上有武器却束手就擒,张良,你不是在救战友,你是让他跟你背负同样的耻辱!
  叶卫军在这种耻辱感下度过了他的18岁生日。在归管处的生活就是“谈心”、汇报敌营生活、交代清楚每一句说过的话,每一件做过的事,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漫长的审查逼供磨去了叶卫军所有的锐气,让他看起来沧桑老沉,甚至阴沉。
  组织上对叶卫军的处理是:保留军籍,留党查看。
  跟叶卫军同营的难友中只有他一人没被开除军籍,因为营部教导员认识叶卫军的父亲,叶老大带着赫赫战功光荣归国,他的独子却成了降兵,教导员说着:“虎父无犬子,我相信你”,眼神里却流露出淡淡的鄙夷。
  叶卫军踌躇满志地奔赴战场,回到家乡时却带着满身心的创伤,叶老大生平从没靠关系做过什么事,却在儿子满身疮痍的回来后,决定通过关系替他找份清闲自在的工作。叶卫军自尊心极强,拒绝了父亲的安排,自己出去找活干,在四处碰壁之后,他干脆在巷子口替人修自行车,平时也不回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不愿见亲人,也不愿见他的娃娃妻。
  那时,李老大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到外地,李安民和叶卫军没照上面,后来李妻被调回来当教师,李安民也跟着转校,又搬回了澎淮湖边。那年她16岁,是个亭亭玉立的女中学生,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她看起来比其他女孩多了份沉静的气质。而叶卫军仍然在巷道里修车,自从返乡后,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李安民和几个女同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时,正好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叶卫军,他穿着臃肿的军棉袄,头戴雷锋帽,推着挂满工具袋的老旧自行车,驮背低头,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毫不迟疑地从李安民身边掠过,旁边的女学生都退让开来,只有李安民站着没动,她冲着那颓丧的背影叫了声:卫军哥。
  前面的人不理不睬,继续朝前走,李安民打着伞追了上去,后面的同学喊着问:是认识的人?
  李安民回头,笑得眉眼弯弯,喊着回答:是,他是我未婚夫。
  叶卫军停住了,李安民追到他身边,举高伞,掸去他帽子上和肩上的积雪,两人肩并肩地走出巷口。叶卫军把修车点搬到了靠近学校的街巷上,往后的每一天,李安民都会在放学后去街边巷口陪她的卫军哥修车,等收摊后,他再送她回家。无数道青白的眼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接着,闲言碎语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传了开来。
  学校老师找李安民谈话,学校校长找李安民谈话,李妻找李老大抱怨,所有人都在向李安民传达一个讯息:你不该早恋,更不该与一个满手黑油的修车小子恋爱。
  李安民左耳进右耳出,听训时乖乖点头答应,屁股一掉又去找她的卫军哥,李老大觉得两人既然是未婚夫妻,相亲相爱是好事。李妻知道流言蜚语中的恶意是因叶卫军而起,在父亲的光芒下,他这粒黑色的沙子太显眼。李妻就去找叶老大,想替叶卫军介绍一份体面的工作。
  “活着回到家乡”曾经是支撑叶卫军爬过生死线的强大意念,当希望成真时却又成了耻辱的根源,叶卫军被战争的残酷磨平棱角,又进而被归管处的“再教育”戳碎了脊梁骨,他不再是那个爱笑爱闹、成日作着英雄梦的大男孩,失去了荣耀又没有文化,他变得极为自卑、敏感,爱走极端。
  听说李妻要给他介绍“体面的工作”时,叶卫军被刺伤了,觉得这是在瞧不起他,认为李家在意指满手黑油的叶卫军配不上满手书香的李安民。
  晚辈不能对长辈不敬,于是叶卫军迁怒到李安民头上,对她说:我不会换工作,你想要风光体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会修一辈子的车,你一辈子都要当修理工的老婆,一辈子就要跟个俘虏,你要是想嫁给少爷,想嫁给英雄,随便,我无所谓。
  其实在李安民心里,卫军哥从来就不是英雄,而是——英雄是卫军哥。对李安民来说,“英雄”这个词是因为叶卫军才变得有意义、有价值,不是叶卫军沾了英雄的光,而是英雄沾了叶卫军的光。
  李安民是在叶卫军的陪伴下长大的,映在眼里的那个背影顶天立地,充满了她的世界,让她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李安民没脾气地安抚叶卫军,对他说:我不喜欢念书,毕业以后,你修车,我就卖酱黄豆,等你收摊了,黄豆还没卖出去,我不告诉你,我们一起回家,你一路推着车,我就跟在后面一路吃黄豆,等到家就吃完了,我再说这都是我卖出去的,好不好?
  李安民的话把叶卫军给逗笑了,小两口总是斗不起嘴来,李安民总是顺着她的卫军哥,叶卫军也舍不得拿他的娃娃妻出气。最后架没吵成,工作当然也没介绍成。
  那时自行车并不普及,光靠修车赚不了几个钱,但叶老大很自豪地对李妻说:职业无贵贱,我儿子能用修车养家糊口,那是他有本事。
  凭手艺吃饭,不需要任何人接济——这就是叶卫军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李老大也不赞成套裙带关系,叶卫军个性耿直,处不来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李妻孤掌难鸣,也只能随着去了,对这门亲事始终心存芥蒂。
  时隔不久,肃-反-运动的尾风刮到叶老大头上,他被泼上“特务”的脏水,有心人士编造出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拉上斗争会往死里整。
  没有人敢站出来替这位经历半生戎马生涯的英雄说话,只有李老大提起他的笔杆子,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批判肃-反-运动的文章,论证精道、笔锋犀利,因为这篇文章,李老大被直接抓进了监狱。
  李妻被迫和丈夫划清界限,批了离婚之后,她在组织的安排下改嫁给某党委书记,那书记姓吴,当区的肃反运动就是在他的计划统筹下大力开展,李妻改叫吴妻,自然,李老大跟叶老大定下的亲事也就不算数了。
  叶老大在被整前就察觉到风声不对,就让叶卫军去投靠他的战友,那名战友就是炮筒的父亲,炮筒爸是农民兵,居住在白伏镇郊区,抗战结束后没有接受组织上的调度,又回家以种田为生。
  叶卫军整装出行,身边除了行囊还多出个李安民,在那时代,私奔的男女通常没有好下场,李安民平时表现乖巧,没人想到她敢不声不响地跟男人私奔,还是在放学后堂而皇之地被叶卫军骑车载去了火车站,因为李安民不认为这叫私奔,她一直都把自己当叶家的媳妇儿,觉得跟叶卫军走是夫唱妇随、天经地义,犯不着偷偷摸摸。
  如果李老大没有入狱,叶卫军也不想带着娃娃老婆出去吃苦,但是李老大被办了,李妻变成了吴妻,李安民没爹没妈,不能连他这个丈夫也撒手不管,这才决定不管到天涯海角都要带着她一起打拼。
  叶卫军没有下乡种田,而是跟炮筒住在镇中心,炮筒爸在镇上有套平房,是间宽敞的带院大屋,炮筒就住在这屋里,每天推着辆小车走街窜巷,车上有个小煤炉,还带着葫芦形状的铁锅子,专门替人炸爆米花吃。
  叶卫军还是干的老本行,不单是修自行车,钟表、拉链,会修的都修。炮筒的义姐苗青是音乐老师,她与文化馆干部周草是好友,在周草的引荐下,李安民就在村小学里当了个刻钢板的油印工,偶尔代课,她的工资和叶卫军赚到的钱加在一起勉强能维持温饱。
  不久之后张良也来了,三个铁哥们儿聚在一块儿开了间“兄弟铺子”,生意红火,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叶卫军也有了自己的住处。
  就在他打算和李安民正式结婚时,文-革=风暴来袭,出身土匪世家的张良离开白伏镇,跟随亲人兄弟逃往偏僻的山村里避风头。
  曾经在肃反运动中起到骨干作用的吴姓党委书记又来到白伏镇所属地区传达上级指示,发动群众继续干革命。就在这期间,吴妻找到了李安民,她不能让女儿跟特=务的儿子在一起,她的现任丈夫也不允许。
  吴书记替妻子的女儿安排好了后路,要把李安民嫁给他的老上级,那位高级领导干部在肃=反=运动中勇于整顿妻子、大义灭亲,取得了党和人民的支持信任。
  吴妻怕女儿不答应,把这约定即成的事瞒了下来,她对叶卫军说:总不能让我女儿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就算安民不理会闲言碎语,你这做丈夫的就能看着妻子受委屈?我不求你三媒六聘下全礼,至少要有个走过门的程序,你让安民先跟我回去,挑个吉日上门迎亲,我亲自把女儿的手交给你,让别人都看到,我女儿是你叶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儿。
  那时,大面积武斗还没有在白伏镇爆发,叶卫军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平安熬过了肃=反=运动,却不知道他在文=革中又被翻出底案,最终因不堪羞辱自杀身亡,李安民的父亲也死在了狱中。
  这些吴妻都没说,她只报喜不报忧,麻痹了叶卫军和李安民的神经。在吴妻与叶卫军把日期定好后,李安民才肯跟母亲回到她的家里。
  李安民被关在闺房里,送礼道贺的人来了又去,没人告诉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只能盼星星盼月亮,日日盼着丈夫接她回家。
  迎亲那天,李安民像个木娃娃似的被吴妻摆布着穿上旗袍,盖上红盖头之后,她终于有了待嫁的女儿心,开始憧憬叶卫军掀起盖头的那一刻,用他那总是沾着黑油的大手,牵起她,带她远离面目可憎的人群。
  可是她没能等到叶卫军。
  1967年秋,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激烈的武斗,从拳头乱棍发展成为刀枪火炮,叶卫军的黑历史被扒了出来——特-务的儿子,战-俘,在那个丧失公理正义的疯狂时期,这两大罪状能把人生生给压成肉酱。包括炮筒在内,他们三兄弟全被贴上黑-五-类的标签,亲朋好友无不人人自危,当时撇清关系的都没事,没及时撇清关系的都被迫-害致死。
  苗青因维护炮筒被公开挂牌批斗,当时她已有身孕,未婚夫却为了撇清关系污蔑她是妓=女,当众剖腹取子以证“清白”,炮筒用铁锹砸碎了负心汉的脑袋,抱着苗青的尸体跳河。
  周草被冠上“支持反革命,发布煽动性言论”的罪名被捕入狱,在牢里被乱锤砸死,草席裹尸抛下河沟,对外声称是自杀。
  张良与其家人兄弟逃亡到浣溪镇观音村避灾,就藏身在观音庙的枯井下,后来得知白伏镇的变故,冲动地带着武器回去报仇,结果在闯警戒线时被发现,就地枪决在盘山路上。
  叶卫军被造反派联合围剿,因暴力抗捕,在防空洞前遭乱斧劈死,当李安民穿着嫁衣赶到现场时,叶卫军早已倒在血泊里。]
  轮回的结点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叶卫军看向呆若木鸡的李安民,轻声问:“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有当小说家的天分?”
  李安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久久都没有从这个故事中回过神来,这真的只是编出来的故事吗?
  “是真的。”
  “假的。”
  “我听观花婆说过,在你老家有个传奇性人物,名叫叶锦文,他跟这故事里的叶老大经历一样。”
  苗晴是故事里的苗青,周坤是故事里的周草,高涵奶奶到死都惦记着一个“阿草”,这不可能都是巧合,李安民不相信这些都是编出来的。
  叶卫军笑着说:“编故事就是要几分真掺着几分假,听起来才像那么回事儿,小妹,故事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我总想着你跟我是注定的缘分,所以现在才成了被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李安民不让他打马虎眼:“那你告诉我,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我的经历是真,死在隧道里的不止我一个,那时候的人不像人,像发狂的畜生。”
  “我听说死的是个叫油子的土匪头。”
  “油子是张良的外号,他也不是土匪,只是家底不太好,张良在闯警戒线时开枪射杀了几个人,他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就把夸大捏造的罪行全安在我头上,你能想象吗?很多战士,不管在战场上受了多重的伤,哪怕是面对敌军的拷问也没有软下腰,挨自己人整的时候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叶卫军胸口微微收缩。
  李安民马上就抚了上去,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去参加越战?”就她所知,很多那时候过来的人都对这个国家和ZF失望了,甚至绝望。
  叶卫军说失望不是没有,活得时间一长,很多事情也就想开了,对越反击保的不是某个政权,而是民族尊严,被人欺负到头上来,打回去也是该的。
  “那时候也差不多该放弃叶兵的身份了,战死也算是个好结局。”
  不能说叶卫军迂,就算走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他还是没忘记身为军人的责任并始终以此为荣,李安民能理解这种心情,不管他说出来的故事是真是假,反正现在也没差的了,李安民抖擞精神,决定好好享受眼下的生活。
  观音象又出现三次就再也没动静了,祭坛所在的洞府被从壁顶降下来的黑石板围住,黑石板上有一扇铁门正对着通往石屋的溶洞。这么一隔,就使得祭坛和溶洞成了完全封闭的空间,唯一能出入这处空间的V形裂口被石板堵得严严实实。
  每隔一段时间,灰鼠群就会被放出来一部分,让它们在石板圈定的范围内活动,叶卫军需要通过石板上的铁门进入洞府里捕食老鼠,竭尽所能地削减灰鼠数量。
  李安民本来也没指望能出去,封不封闭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洞窖里的生活并不像预想的那么枯燥,地幔层下会不时有间隙性热流通过,把浅洼里的水烘得微热,在那时,李安民就会脱光了在温水里打滚,经常滚出满身擦伤来。
  洞里的生物有蛤蟆、蜥蜴和一种叫条湾的水生物,黑色无鳞,外形和触感像泥鳅,约有两指长,经常会跟着地下水流成群地涌进来,李安民直觉这玩意儿很好吃,没事就守在进水口捕捞,挤掉泥肠后,冲洗干净,切成小片,用牙签挑着在蜡烛上烤。
  岩壁上还有可食用的青苔,只要叶卫军说能吃的,李安民都毫不犹豫地尝试,一开始还会拉肚子,等适应后,连刮出来的石头粉她都敢吃——用来补充微量元素。
  李安民还请叶卫军教她学习近身搏斗术,其实她只是想看叶卫军做示范,方便欣赏他的肌肉运动和漂亮的格斗动作。
  叶卫军会很细心地记录她每天的进食分量,还会去观察粪便的颜色来确定她的健康状况,这点让李安民感到很尴尬。
  有一天,李安民在靠近祭坛的矮穴里发现了一粒粒黑色果实,她试吃了一个,果肉是软的
  ,酸中带苦,味道不差,她就拿这果子去下条湾的腥臭气,谁知道这果肉跟条湾的属性相克,李安民食物中毒,得了痢疾,吃多少吐多少,人迅速消瘦下来,叶卫军好歹还有肌肉,她却形销骨立,像副只搭了层皮的骷髅,虚弱地躺在石炕上动弹不得。
  叶卫军没有储存常备药品,因为他自己不需要,李安民把背包里的消炎药和胃舒平全吃完了,可是一直没有好转,浑身烧得发烫,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发烧是最糟糕的,可能是感染了寄生虫,也可能是内脏受损,她经常烧到半晕厥状态,再从昏睡中被热醒,她觉得她可能要死了。
  叶卫军没日没夜地守在李安民身边,用嘴喂着喝水,把食物和肉嚼碎了吐到她口腔里,伸舌头舔开红肿的喉管,帮她吞咽。每当地下热流涌上来时,叶卫军就会抱着李安民去泡温水,擦拭身体来降热度。
  烧得头晕眼花时,李安民会拽着叶卫军的手说:“卫军哥,等我死了之后,你把我的灵魂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我,我就算死了,做鬼了,也要陪你。”
  叶卫军会用很温柔的语调在她耳边轻喃:“好,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到哪里,我都会带上你。”
  李安民还不放心,又说糊涂话:“那你也一样,就算死了也要跟我在一起,我不要一辈子,二辈子也不够,卫军哥,我想你陪着过生生世世。”她忘了叶卫军是已经死过的人。
  叶卫军抓起她的手,摸着干瘦的小指头,轻声说:“你看,这里系着红线,跟我的红线连在一起,知道吗?这是姻缘线,只要姻缘线不断,不管分开多少次,我们总是能在一起。”
  李安民就在这些甜蜜的情话中逐渐恢复健康,高烧就像是一次免疫系统的大革命,让身体的抵抗力更上一层楼,李安民熬过了这次革命,体质变强,精神更加旺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安民完全适应了地底生活,她很会自娱自乐,经常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法,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小两口不知道在这名副其实的洞房里过了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甚至更久。某一日,围住洞府的石板再度升起,红手观音显像,地面上的辟邪图腾将灰鼠群重新驱赶到地底,在那之后,鼠群和白甲虫再也没出现过。
  叶卫军不用再承受魂气相冲的痛苦,没有灰鼠的撕咬,他的身体逐渐复原,就在李安民为此欣喜的时候,腐坏又开始了,并且发展迅速,溃烂面以腹部为中心朝四肢蔓延,不仅外皮破损,连肌肉层也变绿腐烂。
  虽然叶卫军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李安民知道,他的肉体已经撑到了极限,缚灵术很快就会失效,他的灵魂总算能得到解脱了。
  在肌肉腐烂之后,叶卫军出现了衰老的现象,行动变得迟缓,背总是弓着直不起来,手部会不自觉的抽动,他经常靠在墙壁上发呆,仰面朝天,嘴巴无意义的一开一合。随着腐烂的加深,叶卫军的牙齿和头发也脱落得寥寥无几。
  李安民就像他照顾自己时一样,把食物嚼碎了喂进他的嘴里,喂一口食再喂一口水,叶卫军会反射性做吞咽动作。李安民用湿布巾轻按他的身体,不指望能擦去血水,只希望能用这种方法让他感到舒适些。
  肌肉的腐烂愈发严重,从肌肉层里流出深褐色的液体,关节部位隐约能看到白骨。叶卫军已经坐不直了,头皮凹陷,顶部就像缺了一块。李安民扶他躺在石炕上,小心地脱去军靴,鞋囊里能倒出混着血肉的脓水,后脚跟和脚趾的部位只剩下骨头,肉烂得用手指轻轻一掠,就能掠下肉泥来。
  李安民跟叶卫军睡在一起,靠在他头边,滔滔不绝地说话,她知道叶卫军已经听不见了,但是她还想说,想把所有的心事和感情都通过话语表达出来。
  叶卫军凸着眼球一瞬不瞬地望着天花板,分开两排牙齿,伴着气声道:“祭坛……带我去……”
  李安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要通过红手观音象才能超脱,可李安民不知道红手观音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于是她把被褥和生活用品先带到祭坛上,再背叶卫军过去。
  叶卫军变得很轻了,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重量,李安民缩短步距,不让身体起伏太大,背着叶卫军一步一步朝洞府里走,把他放躺在被褥上,布面立刻就被污水濡湿。
  李安民连被子带人一起拖拽到悬浮石下,这样一来,当观音显像的时候,最先照射到的就是叶卫军。
  红手观音不出现,叶卫军就要这么干耗着自己的肉体,直到耗得只剩白骨为止,他几乎没有知觉了,瞳孔无光,身上的肉像被冲刷过的烂泥一般融化着,流淌到被面上。
  叶卫军的脸早已血肉成糜,原本高挺的鼻梁不见了,只剩一个近乎三角形的黑洞,上嘴唇丝丝拉拉地贴在牙齿上,他的身体瘪了下去,两根肋骨戳出肉外,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内脏。但是他还在吃力地喘息着,这不是在呼吸,而是一点一滴地消耗着残存的魂气。
  李安民趴在他身边,把小指升到他的眼前,笑着说:“看,卫军哥,你看,这上面拴着一根红线,你说过,这上面系的是姻缘线,顺着线找,就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把叶卫军枯柴似的手也举了起来,把两人的小指并在一起,“我们的线连起来了,不会再断开,下一次,再下一次,每次每次,我都能找到你。”
  李安民就这么对着一具没有反应的躯体自说自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侧身躺在地下,凑到叶卫军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像怎么也唤不够似的,她伸手轻抚黏软的面颊,亲吻他的颧骨和牙齿。
  她没数日子,不知道熬了多久,地下发出爆破的声响,灰鼠群从浅坑里窜出来,石坛上升,白甲虫纷涌而出,李安民趴在叶卫军身上护住他的身体,没等灰鼠群冲上石坛,红手观音显像了,悬浮石发出七彩斑斓的光束,打在铜镜上,折射出绚烂的金光。
  叶卫军的眼球在微微颤动,放大的瞳孔在触及光线时竟然剧烈收缩了一下,闪烁出炙热的光彩,是一种急切而又渴望的期冀,他朝着上方的金色海洋伸出一只手,牙齿微微颤动。
  李安民托起叶卫军的后脑抬高,把耳朵凑近,轻声说:“卫军哥,我在这里,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叶卫军眼神定住,瞳孔逐渐放大,含糊不清的话语随着最后一口浊气溢出喉咙。
  “看……安民,澎淮湖的荷花开了……”
  李安民只在他编的故事里去过澎淮湖,那个湖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她没有见过,可当叶卫军在她耳边呢喃出“澎淮湖”这三个字时,眼前浮现出一片葱翠的绿色,满湖莲荷,红衣腻粉,一艘渔船在荷叶中缓缓穿行,一名穿黑短褂的少年跨在船头,持长篙撑船,在他身后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把上身探出船外伸手捞水,花光人面,掩映迷离,他在笑,她也在笑,画面就定在了这里。
  [哥,为什么爹说以后我要住进你家里?
  那当然,你是我媳妇儿,等我娶了你,你还要跟我住一间房里。
  你现在娶,明天我就去你家,天天跟你出来玩,不用写字念书,我讨厌上课。
  不行,你年纪小,我跟我爸说好了,我要当志愿兵,上战场去打美国鬼子,等我当了英雄回来,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当英雄的老婆。
  我妈说打战会死好多人,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哈哈,那你就当鬼英雄的媳妇儿喽!]
  李安民瞪大眼,歪过头,抓住折叠斧,朝斜上方举起,手臂一抽,用劲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去……
  鲜血如散花似的喷溅出来,溅在祭坛上,洒入金光里,地面上的符阵散射出刺目的白光,周围出现许多人和动物,这些人穿着古朴的服饰,手里拿着长武器,有的人站着,有的人骑在兽上,就跟在千龙洞里看到的幻境一样。
  李安民感觉不到疼痛,她迷离地半睁着眼睛,看到最前排的人嘴巴开合,似乎是在对她说话,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浑身绵软,像被包裹在云里。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布鞋的脚出现在模糊的视线内,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吗?”
  曾经什么时候,也是同样的场景——穿着嫁衣的女人把男人的尸体拖进了地道里,女人的手臂上有几道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她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男人身上,迷糊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吗?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李安民无声地轻笑,叶卫军这个大骗子,原来交换条件的人是她……她把自己赔了进去,却让他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休息,我要好好清洗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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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民再度醒来时已经被移到一座宽敞的四方石窖里,气温很低,地面上白气氤氲,她躺在符阵里,一道血线从她手下延伸出去,延伸到靠在石壁前的高台上。李安民坐起身,惊见那台子上睡着的竟然是她自己。
  李安民跳了起来,手臂上一阵刺痛,她看下去,发现手肘部位被包扎过,手脚俱全,捏着肉会疼,脚下也有影子,她不是鬼,那台子上的又是谁?
  李安民走近了看,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道伤口,是被折叠斧砍出来的,她还记得在祭坛里发生的事,她本来希望不能同生就一起死,一起超脱,可就在意识模糊时,黄半仙出现了,她那时说不出话来,却打从心底渴望面前的神人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就这么各自投胎,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念头闪过之后,出现在周围的古人化作团团白光射入叶卫军残破不堪的身体里,再然后,金光把所有的景物都吞没了,她也随之失去意识,再度睁开眼睛后人就到了这里。
  正在疑惑时,一个小身影扑到李安民身上,抱住她的腿,抬起头,甜甜唤道:“妈妈,你醒了?”
  是丽丽,李安民顺应本能地摸上她白嫩的小脸蛋,蹲下来问:“丽丽,这是哪里?黄半仙呢?”
  “他在替叶哥回魂。”
  张良从暗处走出来,快步跨到李安民面前,揪起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他安息?上一次也是,这一回也是,你让叶哥的心血全白费了!”
  上一回,李安民拖着叶卫军的尸体闯进地道里,黄半仙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被祭坛吸收,还是共同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回,黄半仙又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超生还是共同活下去。
  其实李安民心里很清楚叶卫军渴望解脱,他活得累,别人看得也累,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在张良看来就是不顾他人意愿的自私做法,任谁看到叶卫军那副血肉伶仃的残躯都会认为他生不如死。
  张良说,原本该在地下吃老鼠的不是叶卫军,而是她李安民,是她与黄半仙定下的协议,最后却让叶卫军承担了恶果,叶卫军自愿替李安民揽下责任,只希望她能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黄半仙用炮筒等人的灵魂挟制叶卫军,让他把李安民送到祭坛上,只要能让观音显像,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李安民原本可以回去继续当学生过好日子,叶卫军也可以在缚灵术解除后得到超脱。
  但是李安民又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归了原点,又走回了以前的老路。
  就在张良气冲如牛时,黄半仙和小商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小商替高台上的那具身体缝合伤口,黄半仙递给李安民一面镜子。
  李安民看着镜中人:没有血色的皮肤,白里透青,细瘦的瓜子脸,眼下有两颗红痣,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这竟然是叶卫军藏在石板下的那个女人,叶卫军是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骗她说那只是一具蜡像。
  李安民捏脸拍手,除了体温稍凉,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她看向黄半仙:“是借尸还魂?”
  黄半仙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只是物归原主,我把你的灵魂还回你最初的身体里,作为交换……”他指向高台,“那具经过培育的躯壳要替代被火化的李怀安成为我的私有财产。”
  “李怀安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我妈?我爸又是谁?”
  黄半仙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向她普及了一个词——“感生”。
  古有“感生”一说,是指女性接受瑶光之精自孕成形,颛顼帝和汉高祖刘邦都被记载为感生而育。传说在远古时期就有类似的交神仪式,挑选处女为祭品献给神明,女人与神明交合后所生下的孩子通常会在祭礼中担当重要角色。
  而事实上并没有所谓的神明,而是在经过不断尝试之后发现了一种以精养魄,育生胎体的自生法,作为母体的媒介只是用来存放灵魂和聚合魂气的血肉容器。
  李怀安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具特殊的魂器,承纳了李安民的精气和灵魂,再育生出另一个传承了自身体质的生命体。但是育生法的成功率很低,灵魂与躯壳必须具备高度的融合性,一旦产生排斥,就会出现胎死腹中或早夭的悲剧。
  据黄半仙说,李怀安生于民末清初时期,曾被挑选为宫廷驱傩式的降坛振女,她的体质是自然天长的双阴体,死后尸体就被黄家收养。黄半仙期望能在李家后人中找到与这具躯体匹配的灵魂,之所以会盯上李安民,是因为在她身上出现了返祖现象。
  黄半仙将死灵的魂气融入李安民的灵魂,再转移到李怀安这个媒介上,借此培育出的生命体不仅遗传了李怀安的特殊体质,也具备常人所没有的巨大魄容度,能够容纳更多魂气,让祭坛上的符阵发挥应有的效用。
  李安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黄半仙的话消化完,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啊,搞了半天李怀安就相当于是体外受精的培养皿,李安民的灵魂是胚胎,死灵的魂气是胎盘,在她体内融合增生,产生了变异过后李安民-二代。
  二代小李同志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不科学!”
  小商噗嗤笑了出来,娘声娘气地道:“要讲科学呀,你就不在这儿了。”
  又是那种尾音上扬的腔调,李安民总算记起来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是在哪里了,是在大舟山的千龙洞里,被附身的导游就发出了小商的声音。
  李安民把镜子还给黄半仙,喃喃道:“我以为是转世投胎……”
  黄半仙轻轻摇头:“只是一种移魂再生术,没经轮回怎么能叫转世。”
  “那李怀安到底算我的什么!祖先?老妈?”
  “叶卫军遇到的李怀安,身体虽然是你的祖辈,躯壳内的灵魂却是你的,感情、记忆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是不是经常会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不是幻觉,而是残留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黄半仙指了指李安民。
  李安民戒备地盯着他:“你这样折腾到底有什么目的?”
  黄半仙用鄙视的眼神瞟她一眼:“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你跟小叶渊源匪浅,我借你们来用用,再给你们点好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这人一向很有爱心。”他抬手摸小胡子,笑得像只成精的老狐狸。
  李安民直接把他的话当放气,问道:“叶卫军怎样了?还要靠甲虫来复原吗?”
  “有人愿意将魂气借生在他体内,那些持戈扬盾的古人是历代祭祀的振子振女,和李怀安一样,他们死后,灵魂沉眠于辟邪脸谱内,这是对你唤醒他们的一点谢礼。”
  黄半仙说五灵祭的祭祀系统是根据大傩——[四夫平神]演化而来,具体过程是由住持祭祀的“方相氏”带领四狂夫,驾方良,率百隶驱逐疫病神的一种祭祀仪式,所有参与祭祀的傩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祭礼就会失败。
  鲧时期,在如今的嵩山一带鼠灾成患,有人怀疑是疫鬼作祟,当时鲧伯派出一名带黄金面具的巫师筑水上祭坛,领数百勇士协力驱逐疫病,之后就形成了一种祭祀传统,主持祭礼的人被称作“老司”,到周朝时,宫廷祭礼逐渐完善,这才出现了方相氏、四狂夫等分工明确的职位。
  这种祭礼的发源于原始民族的自然崇拜,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由群体祭祀变成宫廷仪式,到汉代以后才又通过娱乐形式逐渐回归民间,各种形式的祭祀活动被统称为傩,主持祭祀的人要带上方相面具,通过扮演驱鬼神来达到驱疫逐鬼的目的。李安民所持的傩神面具野史一种通灵的巫器,与祭坛里的驱邪脸谱作用相近。
  黄半仙说的那段历史,与宋玉玲所说的“疟鬼闹三江”很像,李安民问黄半仙知不知道宋玉玲的下落,黄半仙领她进入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房内陈列着许多灵牌,布置得像个灵堂,供桌下横着一副棺材。
  黄半仙推开一半,甲壳摩挲的声响传出来,李安民上前一看,惊叫一声,往后退开,棺材里装的是甲虫。
  黄半仙回头瞟了她一眼,捏着胡须笑道:“怕什么?你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李安民定了定心,往前迈上一步,又朝棺材里看,虫群上有个人形凸起,黄半仙轻叩棺盖,白甲虫朝两边散开,随着虫群的分散,一张熟悉的面孔展现在眼前——是宋玉玲。
  棺材里竟然躺着宋玉玲,她的口鼻和耳孔里还塞着一簇簇甲虫团,正在摆动着细小的腿脚往里面使劲钻。
  李安民看得头皮阵阵发麻,拍着心口退远,黄半仙缓缓推上棺盖,李安民问:“她死了?”
  “还活着,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要看她自己。”
  黄半仙说白甲虫是魂气的化体,当年他就是利用这些死灵的魂气融入李安民的灵魂里,宋玉玲自愿献出灵魂和躯体,想通过这种方法跳脱人生的框架,以死亡重生的形式周而复始地生存下去。
  但是宋玉玲不像李安民,她既没有特殊体质也没有老祖宗的本钱,成功的几率可说是微乎其微,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灵魂被死灵的魂气撕裂,化成一窝子白甲虫,加入虫群的大部队中。
  李安民怔怔地发不出声音来,好半天才瞪向黄半仙:“你就答应了?”
  黄半仙摊手道:“我可是把最坏的后果都告诉她了,她却拿出八方邪禁符来恐吓我,你说,我能不答应么。”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尸贩子?养尸的?”
  “尸?别说得这么难听,管尸的跟咱同道不同行,咱们这边的行话叫空魄,简而言之就是存放灵魂的容器,空魄跟尸体不同,一旦遇到融合度高的灵魂,魂气就能带动体内的阴阳循环,不需要缚灵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来说去还不是借尸还魂?”
  黄半仙扬起手指摇了摇,说:“你这不叫借尸还魂,是移魂术的一种,小叶那也不叫借尸还魂,叫缚灵,他生前的体质与常人无异,不适合制成空魄。”
  黄半仙说不是每个人死了,那身体都能用的,死尸不能自生魂气,就会出现像叶卫军那样的阴噬现象,需要靠外力辅助才能维持身体机能。
  虽然百隶显形将魂气借生在叶卫军身上,但日子久了,魂气还是会散,需要靠一种特殊的朱砂来封住七窍,这种朱砂比李安民的体质还稀有,黄半仙手里没有,他让李安民先回家报平安,等叶卫军醒了以后自然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有张良作保,李安民才敢安心回去,从石窖里出来就是黄半仙的别墅,地窖入口竟然在供奉黄仙的祠堂后面。这个曾一度消失的建筑又出现在小常山里,李安民顺着台阶往上找,没找到山神庙,只找到了一尊泥塑雕像,塑像的服饰颜色与那日带她巡山的庙祝很像。
  临行前,小商悄悄给李安民透风:你不是第一次到那间地窖,还记得小叶带你来别墅的那次吗?半仙不是说要给你身上的那只小狐狸另找一处更好的巢穴……
  黄半仙在小商身后轻咳了一声,丽丽从半仙身后探出脑袋,冲着李安民灿然一笑,李安民顿时悟了,怪不得张良说她第一次见到丽丽不是在别墅,原来是在曲月桥的地下林园里。
  牡丹花帕01
  春暖花开的时节,失踪整年的李安民又回来了。家人报了警,她只能编个游大山迷路的理由。这不着调的谎言说出来连李安民自己都觉得汗颜,爷爷奶奶见她为难,再三确定她的安全后也就不再多问。
  大学课程还要继续,跟李安民同届的学生已经快毕业了,她还得跟着学弟学妹们重修一年,还是独自住在那间死过人宿舍里。
  李安民时常会在洗脸时欣赏镜中的自己,没人发现她的身体换了,换成了另一个李安民的躯体,是最初跟灵魂配套的原装正版货。她尽量把自己打理得跟以前一样,从发型到穿着,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来。
  返校时正值牡丹花季,学校附近有个专门替人绣牡丹花的阿妈,不是时下流行的十字绣,而是用传统的刺绣方法,在织物上一针一线地绣出花形,她总是包着一块花格子布的头巾,身穿过时的蓝色布衣,坐在街角摆地摊,摊子上铺满四四方方的绣花手帕。
  李安民把她称作“花阿妈”,花阿妈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摊,如果放学晚,李安民在回宿舍的路上总能看见她抬着头,伸直脖子,用期颐的眼神来回扫视过往的路人。
  可是男男女女只是漠然地从摊子前走过,从不低头看一眼。
  是啊,这年头谁还用手帕,谁还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布手帕。
  有天系里聚餐,傍晚回舍时,李安民又看见了花阿妈,她还没收摊,蜷身坐在一块黑布上,路灯悬在头顶正上方,光线昏黄又闪闪烁烁,映照出一个饱经风霜的农妇形象。
  李安民看得心酸,就走过去蹲在摊子前,黑布的白手帕很扎眼,布料有些硬,白的泛灰,像病房里用旧了的床单,手帕边缘的包边是手工缝上去的,缝得很细密,牡丹花绣用的是银丝线,绣在手帕中央,每一朵花形都不同。
  就在李安民挑选手帕时,花阿妈还不停手地在布帕上刺绣,用的是细如头发丝的红线,捏针的手指像干燥的红萝卜,很缓慢地在布料上穿进穿出,不像是个娴熟的绣花工,但她没贴纹样,好似图形就浮在布面上,从茎部开始一针一线地往上绣。
  李安民问好价钱,挑了两条手帕,花阿妈抬起头,她的脸上红彤彤的,比所谓的“农村红”还要重些,在颜色最深的部位能看到一粒粒细密的小疹子。李安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正想走,却见花阿妈拆开绷子将绣好的红牡丹手帕叠好,塞进布包里,捧着布包送到李安民身前。
  灯光把她的脸映照得黄蜡蜡的,细密的疹子渗出白色的脓点,李安民又往后退了两步,一只飞蛾扑腾着翅膀越过李安民的肩膀,穿透花阿妈蜡黄的脸,朝上方的路灯飞去。李安民的心往上提了提,往地面上瞄,黑色的地垫把光全吸了进去,看不出光影,没有一丝深浅变化,花阿妈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她站起身来,朝前伸出双手,李安民发现她的手背上也覆盖着一层尖疣,像是一种皮肤病。
  李安民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心想:鬼啊怪的见得多了,连自己都是移过魂的怪胎,还有什么好怕的?那花阿妈好像有什么事要传达,不如问清楚再说。
  她刚回头,一阵凉风扑面吹来,把李安民吹得眯起了眼,定睛再看时,路灯下空荡荡的,到处都找不到花阿妈的影子,就好像连人带着摊子一起被风给刮走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系里和当地的摄影协会共同组织为期三天的户外活动,地点在环境清幽的林园,参加活动的除了学生,多是五六十岁的摄影爱好者,主题是“生命之树”,主拍摄对象是艺东学院的两名人体模特,主要是通过人体来展现自然的美感。
  男模很面生,估计是新人,女模名叫葛云,是住校模特,李安民曾用三天时间完成了一张以她为参照的水彩作品,李安民对这名裸模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是她的年轻美貌的面庞,也不是紧致匀称的身材,而是遍布在她大腿和小臂上的伤疤,像是用小刀片划出来的痕迹,浅白色的细痕和小麦色的光滑肌肤相映成趣,不显难看,反而有种异样的残缺美。
  到了场地后,葛云头戴花冠,光裸上身,腰部围着叶片做成的裙子,与另一名全身赤、裸的男模在草地上摆造型,几十架长枪短炮围成一圈,对着他们响个不停。那些老人似乎对拍摄人体投注了极大的热情,有人甚至把相机从三角架上拿下来,不断改换方位,从各个角度取景。
  学生们不参与到摄影活动中,分散在各处画风景,也有人凑热闹地从旁围观。李安民和同班的王妍坐在湖岸边磨洋工,王妍回头看了一眼摄影地点,悄悄说:“都是一群老色狼,这叫集体观、淫。”
  李安民微皱眉头,没发表意见,她透过人群看向舒展躯体的葛云,她的动作舒适协调,没有一丝畏怯,表情也很坦然,旁若无人地展现人体的各种姿态,自得其乐,像在林间玩耍嬉戏的精灵。
  相比而言,在她身边的那个男模反而显得很局促,每个动作都略显僵硬,有游人围观时,他还会徒劳得遮遮掩掩。
  远远观望时,李安民发现葛云左肩上的皮肤泛出淡红色,但是定睛细看,又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葛云的镜头感很好,动作的持久度高,是块当明星的料。”李安民一般不会把人的裸、体当摆件来欣赏,葛云是个特例,她的身体就像个精致的艺术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摆都好看。
  王妍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说:“她啊,就身体能看了,人际关系一塌糊涂,还特别爱现,像这次户外写生,别的女模都不太愿意来,她就愿意,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听说她是被潘教授带到艺东来的,是签约的模特,潘教授每次到外校上人体课都会带着她一起去,有人怀疑他俩是那个。”说着,她竖起一根小指在李安民眼前晃了晃,露出邪恶的笑容。
  潘教授是美术学系的主任,今年四十五岁,在画界颇富盛名。李安民只在课上见过他,对该教授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严厉死板,他指导模特摆造型的时候总是会磨很久,一点儿不合意也不通过。
  但是很奇怪,潘教授对其他模特很严厉,却从来不强求葛云去摆固定姿势,只用简单直观的话描述要表现的场景,然后放任她自由发挥,大家都猜测这两人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或者是潘教授有心要老牛吃嫩草。
  李安民没把这些八卦放在心上,中午休息时,她一个人去上厕所,公共厕所离活动地点较远,隐在山阴处的竹林里。李安民在蹲坑时听见细微的呻吟声从墙外传来,她以为谁发生了意外,绕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看见一幕料想不到的场景。
  葛云穿着前开扣的白色连衣裙,扣子解到腹部,里面没穿内衣,露出丰盈的胸部,她的整个背部贴靠在厕所外墙上。社团里的某老人一手举着相机凑近拍照,另一只手不时伸过去揉捏她的身体,葛云上身往前挺,配合抚触扭动身躯,仰起头,发出“啊啊”的叫声,听起来似痛苦又欢愉。那老人就趁机按下快门,捕捉她叫欢时的姿态。
  这画面实在是太龌龊了,李安民最恶心这种借艺术为名干猥琐事的“艺术爱好者”,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不学着检点,她心里骂脏话,用劲踩了一下脚边的树枝,冷声问:“你们干什么?”
  老人像被吓到一样全身惊跳起来,看到有人来,连忙单手遮脸,丢下葛云落荒而逃。
  葛云偏头看向李安民,潮红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她抬手将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用脆嫩的声音问:“有事吗?”她也不把衣服扣好,就这么袒胸露乳地靠在墙面上喘息,敞开的前襟随着胸口的起伏波动。
  李安民突然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她快步走过去,替葛云把纽扣一粒粒扣上,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葛云眨了眨眼,歪过头微笑,回道:“刘老是要给我拍特写,会加钱的。”
  李安民皱起眉头,葛云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她想了想,拉住葛云的双手说:“离这么近拍不出漂亮的照片,以后别让人随便碰你,那不好。”
  葛云皱起脸,摇头说:“我叫他帮我摆姿势,以前很多人都会碰,大家愿意碰我才是不嫌弃我,没什么。”
  李安民给惊到了,葛云在来艺东之前也是做人体模特的吗?什么叫很多人都会碰?他们画人体的都有一个共识,就是绝对不能触摸模特,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牡丹花帕02
  李安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就牵起她的手,准备先把人领回去,可是当葛云的背离开墙面时,李安民发现墙上红了一片,她连忙把葛云转过来,发现白色的布料上渗出血来,就在左肩的部位。
  李安民心想有可能是被墙面上的粗石子给擦伤了,赶紧带葛云回大本营处理伤口,怪的是擦去血迹后找不到任何伤口,只是在毛孔里残留了淡淡的血点。
  李安民把葛云带回去后,向来对学生不假辞色的潘教授竟然拉□段向她道谢,语气极是诚恳,然后把外套披在葛云肩上,带她坐到僻静处吃饭,呵护的姿态确实不同寻常,但是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李安民倒觉得潘教授对待葛云的态度更像慈爱的长辈,像父亲对待女儿,如果是这种感情的话,父亲会让女儿做裸模吗?
  李安民坐在湖边画风景时,那个对葛云上下其手的老家伙找上门来了,他表示想和李安民单独谈谈,李安民回头看了眼浸泡在池塘里翩然起舞的葛云,带上美工刀,跟那老头走到远离人群的树荫下。
  那老头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影协的刘国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名片要递上去。
  李安民把手一挥,抖起腿,不耐烦地说:“你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后半句话她憋在了喉咙里。
  刘国川推了推眼镜,他是为了澄清刚才的事才找上怜悯:“我怕你有误会,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邀请她充当私人模特是为了拍出更精彩的照片,葛小姐自己也很乐意接受,我们是老相识。”
  李安民不客气地说:“这事我不管,不过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最好别整出动静来,厕所墙隔音效果不好,人在里面蹲着膈应不膈应。”
  刘国川老脸涨红,气急败坏地解释说:“我那只是替她调整姿势,而且是她非要让我动手的,我拍了这么多年人体摄影,从来没动过歪心思,你可以去看看我的作品,追求的都是艺术美感!”
  李安民心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实在懒得跟他多啰嗦,随口应付两句,转身往回走。
  刘国川突然蹦出来一句:“那女的精神有毛病,她就喜欢被人摸。”
  李安民顿住脚步,微侧身,眯起眼瞥过去,轻问:“你说什么?”这种话是一个中老年艺术爱好者能说得出来的吗?
  刘国川为了面子连里子都不要了,他把能抖的底全都抖了出来,原来葛云高中没上完,是辍学打工,从流动模特做起,在各个院校和艺术培训中心当人像素描的模特,后被熟人推荐进摄影班里当人像模特,她表现欲旺盛,镜头感极强,在业余模特中算是抢手货,经常到处赶场,行情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两千多块钱。
  因为展览需要,社团要在街头举办人体摄影活动,葛云是人像模特,这摄影活动本来跟她没关系,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跟去了,在大庭广众下脱光衣服摆造型,把其他模特的风头都抢光,也正是因此才走上人体模特的道路,潘教授在摄影展上看到了葛云的照片,觉得这模特感觉很好,才把她挖进艺东当签约模特。
  刘国川声称葛云最喜欢让别人来帮她摆弄姿势,碰哪里都表现得很乐意,甚至主动要人去摸,一点儿也不害羞,什么动作都敢做,她把赚到的钱全用在保养和买衣服上,还特别喜爱搜集可爱花哨的女性用品,看上去和一般拜金女没什么两样,而且很小气,虽然她在人体爱好者的群体里很能吃得开,却总是受到同行的排挤。
  刘国川之所以爆这些烂料无非是想用葛云的放浪形骸来让自己的不当行为合理化。李安民对他没任何想法,倒是对葛云产生了兴趣,刘国川把她描述得像个欲求不满的小淫、娃,但是就李安民的个人观感而言,葛云并不像他形容得那么放荡,甚至还有一种天然纯朴的感觉。
  首日活动结束后,一行人就入住在附近的宾馆,潘教授把李安民和葛云安排在双人间里。吃完晚饭后,李安民在外面看电视,葛云在浴室里洗澡,她用消毒水把浴缸擦了一遍又一遍,放上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洒下浴盐和干花,很享受地泡浴。
  葛云这一泡就是个把小时,李安民想上厕所,就走到浴室外敲门,问她好了没,浴室里没有动静。李安民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扭门把,没锁,她立刻推门进入,刷的掀开浴帘,看见葛云仰面躺在浴缸里,后脑勺平放在瓷台上,双眼紧闭,满池子水变成了淡红色,还有鲜红的丝缕浮在水面上,从她背后缓缓漂出来。
  李安民喊了声“葛云”,那姑娘突然睁开眼睛坐直身,转头瞧向李安民,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李安民发现葛云左边肩胛骨的部位又出血了,连忙叫她起来,边说边伸手要扶,葛云叫道:“别过来,别碰这水,脏死了!”
  李安民的手僵在半空中,葛云马上补充道:“不是说你,是说这血水脏,哎呀,你先出去吧,我再冲一把就好了。”
  “你的肩膀出血了。”李安民缩回手。
  葛云用手在背上抹了一把,不在乎地笑道:“没关系,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经常?”
  “嗯,这是正常的血液循环,把脏血排出去,生成新血,等排完就不会再出了。”
  李安民默默地退了回去,就算没医学常识也知道血液循环不是靠出血来完成的,但是看葛云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问。等葛云出来后,李安民近距离观察她的背部,没有伤口,只有残留在毛孔里那些细细的小红点。
  葛云似乎自己以外的人事物都不感兴趣,她用自带的粉色印花床单和枕套把床重新布置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的光着身体坐在粉花床单上做面部和身体护理。
  要说葛云目中无人那也不是,她只是不会主动跟人搭话,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沉浸在个人世界里。
  “你背上的伤……有去医院看过吗?”李安民问。
  葛云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像是没听到似的,等李安民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回头,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李安民无力地想:这房间里除了你跟我还有谁?
  念头转动时,李安民不经意地扫向窗口,黑漆漆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心里咯噔一跳,再仔细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李安民心想可能是自己杂七杂八的东西见多了,总是疑神疑鬼。
  葛云正对着窗口,大方地伸懒腰,如果对过楼里有望远镜,只要把镜筒往这边一挪,那真是满室春光尽展眼前,还是不打码的。李安民连忙跑过去拉上窗帘,喘了口气,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有去医院看过背上的伤吗?”
  葛云反问:“为什么要去医院?我又没觉得不舒服,女人每个月出那么多血,也没人去医院呀。”
  李安民被噎个半死,葛云不太擅长跟人交际,谈话常会中断,就像挤牙膏一样,要推着才能挤出料来,总是答非所问,又不像是故意兜圈子,偶尔会吐出一两句惊人之语,像是无心话,把别人给膈应到,她自己却察觉不出来。
  当李安民问她为什么会当人体模特时,葛云的眼睛里闪出光彩,脸上泛出红晕,表情像孩子般兴奋,她大方地说:“我就是喜欢受人关注,一个两个还不够,我想让更多人都看着我,能赚钱又能被人捧着,这个职业最适合我。”
  人体模特也是吃青春饭的,尤其是女模,越年轻、体态越好的就越受欢迎,葛云为了保持良好的体型和皮肤状态,把工作外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做护理上,有严格的饮食运动计划。其他模特都想趁年轻时狠捞一笔,积攒资本,舍不得花费,葛云不存钱,有多少花多少,全花在自己身上,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时装杂志,然后照着杂志上的搭配去买衣服。
  能看得出来,葛云很享受人体模特这份工作,而且她对签约艺东还有些后悔,因为签约之后不能接私活,油水少,学生们反应冷淡,找不到原来那份充实感。
  李安民无法理解葛云的大脑回路,谈话很难进行下去,只能各做各的事,八点半一到,葛云敷上睡眠面膜,准时上床睡觉。
  牡丹花帕03
  李安民关了大灯,开床头台灯看书,大约九点左右,她去浴室洗澡,看见浴缸底部散落着一条条红线,比一般丝线还细,像是被染成鲜红色的头发丝。李安民看见垃圾桶里有个装干花的红色布包,估摸这红线应该是布包里的东西,也可能是脱落的线头,于是她取下莲蓬头开水冲洗浴缸,那些细密的红丝被水流拉直了,缓缓滑下排水口。
  冲完澡后,李安民擦着头发走到窗前,葛云已经睡熟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像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她只穿了条内裤,把被子窝在怀里,露出整片光滑的裸、背,她把被角塞进嘴里抿着,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脸颊红扑扑的,睡得很香甜。
  李安民心里又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总觉得睡在床上的人不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大女孩,而是一个幼儿。李安民伸手拉被子,正想给葛云盖上,却看到她的背上又开始出血了,这次,李安民亲眼目睹了出血的过程,先是许多血点从皮下渗出来,出红疹似的密密麻麻一片,接着在皮肤上越拖越长,就像无数条细丝从毛孔里被拽了出来。
  李安民发现,这些出血点排布的形状很独特,一层包着一层,瓣瓣相叠,像是在皮肤上刺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不知道为什么,这朵血牡丹让李安民想到了在街角绣牡丹手帕的花阿妈。
  李安民的手还提着被子,葛云全身哆嗦了一下,嘤咛着翻了个身,那朵牡丹就被床单给蹭糊了,李安民帮她掖好被子,爬上床关掉台灯。
  深夜十二点,李安民了无睡意,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朵血红的牡丹浮现在黑暗中,她转头望向葛云,隐约看见泛着微光的红线从被子上延伸出来,像一条条飘动的琴弦,悠悠荡向窗口,穿入厚实的窗帘里,红丝在葛云的背和窗帘之间自然悬垂,形成一道或曲或直的下弧线,不停地轻晃、摇摆,像有人牵着丝线的一头在动。
  李安民掀开被子,赤脚下地,踮着脚走到窗前,屏住呼吸,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窥探,这家旅游宾馆和很多街头旅店一样,前方是灯光通明的街道,后方是纵横交错的暗巷。
  正对窗户的是条倒“T”型的窄路,没有路灯,只有车棚下的钨丝灯泡照明,李安民看到花阿妈坐在灯下,两手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包着布的棉花团,她手里捏着绣花针,对着灯光,一针一线地在棉团上绣着什么,那针头上系着的绣线就是从窗口延伸出去的红丝。
  李安民伸手去触碰红线,指尖才沾上,那线就化成粉末消散在空气中,她又看向窗外,发现花阿婆不见了,哪里也没有,又像上次那样凭空消失在眼前,突然之间,像有两只手掌拍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啪”的两声。
  李安民被吓了一大跳,撒开窗帘往后退,捂着噗咚噗咚乱跳的心口喘了半天气,又轻轻揭开帘子,窗外还是那片景,什么也没有,她放下窗帘,轻悄悄地走回床前,钻进被窝里,辗转反侧到凌晨二点多才睡着,睡得很沉。
  天蒙蒙亮时,从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李安民听到叫声立刻警醒过来,跳下床奔到窗边,掀开帘子一看,呆住了,眼前一片嫣红,鲜血呈散射状喷溅在玻璃上,晕染出一团团烟花似的的形状。
  李安民换到没有沾血的玻璃窗前向下看,车棚前趴着一个红通通的人,确切的说,是一具沾满鲜血的尸体,因为他的头没有了,李安民以2.0的绝佳视力往四下里搜索,哪里也找不到。
  葛云裹着床单走来,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她拉开窗户,迷迷糊糊地把头往窗外伸,李安民刚要阻止,却听她说:“下雨了?下红雨了……”
  葛云缩回头,她的头发上和脸上全是血迹,李安民立即探身出去朝上看,就在二楼和三楼的中间拉着一道长长的细铁丝,无头尸体的头找到了,就挂在铁丝上,颜面披血,五官模糊,像被剥掉了一层皮,粘稠的血液丝丝拉拉地往下滴,像从颈子里拉出许多红丝线。
  葛云抱着头大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中年妇女早已逃离现场,李安民用手机拨打110报案,警察很快就赶到案发现场。
  死者正是昨天找李安民私聊的刘国川,住的房间与连安民的房间隔一层楼垂直相对。警方经勘查发现,他是从四楼窗口坠落,颈部正好卡在细铁丝上,由于自然坠落的力量,颈子被铁丝生生割断,造成了头身分家的悲剧。
  诡异的是,尸体掉落的地点和发现死者的地点不在同一个位置,之间相隔很长一段距离,地上还有被拖动的血迹,也就是说有什么人先发现了尸体,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尸体拖到了车棚前,有了作案嫌疑人,这桩案子就不可能是意外事故,而是一桩杀人案。
  当地警方把案子给上报了,专案组成员于当天傍晚时赶到案发地点,李安民见到了久违的王国辉王局长、吕青春吕队长以及模拟画像专家周坤同志。
  王国辉一见到李安民就哈哈大笑,高喉咙大嗓门地说道:“怎么老是你?我看你跟杀人案挺有缘的,不当警察可惜,听小周说你学美术的,要不就在她手底下当个助手吧!”
  还好附近没有围观群众,否则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肯定要觉得她李安民八辈子带衰,走哪儿,哪儿就有人死,她可不想当死神大学生。
  李安民把看到的、知道的全都倾倒一空,趁着王国辉找其他人了解情况时,拽着周坤到角落里问话:“我听说周坤的灵魂早超生了,你又是谁?”
  周坤说:“你认识的是哪个周坤,我就是哪个人,缚灵术没那么容易解除,我们的躯壳不是本人的尸体,是黄半仙培育出来的双阴体,不像普通人那么容易损坏。”
  李安民张大嘴,呆了半天:“你……卫军哥又骗我?”
  周坤笑着说:“不是,这次是我们合伙骗他,老叶是个死脑筋,为了你的事烦得七窍闭了六窍,不能再让他为咱们操心。”
  李安民深有同感,又问:“你回去当警察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坤说道:“在缚灵术解除前,我们会当黄半仙的人力资源,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解决一些琐事,名义上……就像老叶一样,算他的学徒,他会替我们把社会关系打点好,方便进退。”
  李安民摸着下巴问道:“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他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图个啥?”
  周坤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在五灵祭上下工夫,丽丽和他身边的小商都不是人类,属于妖灵,至于他本人……不好说。”
  李安民想想黄半仙那白皮修眉的斯文面孔,又看他对小动物深具爱心,没准是只成精的老妖怪,既然周坤也不知情详情,李安民就不多废话了,把关注点转回案件上。
  检查了尸体以后,专案组一致认为这是他杀事件,周坤说如果是自然下坠,颈部被铁丝拦住的话,会因为身体的重量勒住下颌,勒痕应是从下颌往两边延伸,虽然刘国川的下颌的确有勒伤,头却是从喉结部位被平削下来的,切口非常整齐,脑袋之所以没跟着掉下来是因为铁丝深嵌在下颌肉里。
  尸检报告出来后,确认死者身上除了铁丝割裂的伤痕,还另有三处较严重的伤口,一处是在断颈削面上,伤口宽约一寸,深有二寸半,平直插入后颈部位,由于和切口重叠在一起,入肉处的伤口形状无法分辨,凶器不像是匕首尖刀等锐器,还在分析中。第二处和第三处致命伤在头部,头顶有被钝器砸过的凹陷,头皮上和面部布满了针扎的痕迹,是一种非常坚硬锐利的长针,甚至能通过皮肉穿透骨骼。
  李安民想起了花阿妈,她抱着某团棉球似的东西在上面绣花,难道那不是在刺绣,而是在扎针?
  李安民悄声问周坤:“如果这起命案不是人干的,你打算怎办?”
  周坤看向她:“你看到了什么?”
  李安民就把夜里见闻告诉她,周坤说:“是人行凶要逮捕归案,是鬼作怪必须驱逐,我眼睛没你好使,只能往人的方面使力,按你的说法……那个鬼很可能跟你室友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下一个目标就是她,你最好找她谈谈。”
  要跟葛云谈,那是没谱了,葛云受到很大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周全,还能怎么谈?潘教授把葛云带到他住的房间,就在隔壁,李安民想从潘教授嘴里打探点消息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葛云神情惊恐地坐在床上,把一床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潘教授摸着她的头安抚了两句,跟李安民出门谈。
  潘教授脸色不是很好看,冲冲地问:“是警察叫你来问的?他们已经找我谈过了!”
  李安民抠着后脑说:“是想了解葛云的家庭背景。”
  牡丹花帕04
  潘教授的脸色冷下来:“她的家庭背景跟案子有关吗?不好意思,我无权对他人的事说三道四。”
  李安民抓起头发,耷拉着脑袋说:“噢……这样啊,葛云跟死者是老相识,还有利益往来,本来吕队长要亲自来问的,后来看她怕成那样,就找我过来通过侧面了解,那个……您要是不说的话,等会儿吕队他们会直接找上葛云,主任,您看吧……其实我无所谓……”
  潘教授的脸皮抽动了两下,总算拿正眼看向李安民,但是镜片上泛起反光,李安民看不清他的眼神。
  潘教授说:“李安民,我看过你的作品,大形不差,总是抠不进细节,但你是班上最有耐心、坐凳子时间最长的一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刻苦的学生,只是缺乏天分而已。”
  李安民哭笑不得,她那不是有耐心,是在磨洋工,画室里冬暖夏凉,收的是定额电费,这种歪心思当然不好挂在嘴上说,潘教授是系主任,她得小心应付,免得还没毕业就被整死。
  她气势弱了,装起结巴:“主,主任,葛云她……呃,想法跟一般人不同,我想可能是家庭因素造成的……”
  李安民以关心同学的热心姿态跟潘教授谈葛云的事,潘教授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挑着字眼把葛云的生活经历做了简单的总结。
  据他说,葛云出生在一个小村里,家里靠着政府补贴过日子,她高中没毕业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打工,会当上模特纯属机缘巧合。
  潘教授是向着葛云的,字里行间都把她往好的方面形容,说她辍学离家是不想让家人再背上重担,人际关系不好是因为她淳朴天然,学不来城里这套花花肠子。潘教授把葛云形容成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天使,这显然有偏颇,而且非比寻常,李安民也不得不怀疑那些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学生们普遍对葛云没好感,觉得她太放得开,难免给人留下一种荡妇的观感。同行厌恶她,太能显摆,太不合群,这样的人越是高调就越引人妒恨。摄影班里有几个认识葛云的老先生倒说得客观,他们对葛云的评价词是“敬业”,说既然从事这行就要放下羞耻心,只有以自己的身体为美,才能把美感传达出去,在这点上,葛云做得很到位。肢体接触不可避免,摄影不像写生,写生顾名思义,就是要忠实还原形态质感,摄影要考虑的就多了。如果是以造型为主题的拍摄活动,就不能任由模特自己摆姿势,那是事先设计好的,差一毫都达不到预期效果。
  李安民给他们拜了,这些老先生说起来头头是道,把行为艺术捧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伪专业人士。同样是追求刺激,年轻人的表现形式就显得低俗多了,太直白,老生姜们就很含蓄,还晓得拉张高雅的艺术皮来装饰一下。
  李安民怀疑葛云和刘国川之间除了利益来往还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但是晚上跟周坤会合后,她说了件很好玩的事情——刘国川患有性功能障碍,没办法跟女人做、爱,但是查不出原因,应该是心理疾病,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据了解,刘国川曾是某村村委,每次都能切实贯彻执行上级下达的指标,他所在村子依山傍水,风景很好,常有艺术爱好者到附近搞活动,有次,摄影团队在村里招收临时模特,现拍现付酬劳,这个招模特的工作就落到刘国川头上,他也因此结识了一批专业人士,提前退休后加入了摄影爱好者的团队,专心搞起创作来。
  李安民借着周坤的关系看了刘国川相机里的照片,里面有许多葛云的近景照和特写,画面很有张力,完全看不出来这是用猥琐手段制造出来的镜头,因为葛云的表情很坦然,眼神里传递出的情感就和整套照片的名称一样——“渴望”。
  刘国川是一个人住在四楼的单人包间里,而社团成员大多二个一组三个一伙,按说这刘国川的人缘是不是不太好?可每个人谈到老刘都是满口夸赞,极力体现自己跟他关系和谐,李安民知道,这是怕引火上身,就算有过节,在这时谁敢捅出来?
  周坤说死者房间里有血迹,不锈钢窗框上有一道道细刻痕,像是被高韧度的铁线拉出来的痕迹,铁丝上还粘着皮肉,死者的脚腕和掌心都有凹陷的血痕,而且他的姿势很奇怪,以头朝宾馆脚朝车棚的姿势趴着,两腿并拢伸直,手朝前伸出。
  根据周坤的描述,李安民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场景:刘国川被铁丝卡住了下颌,身体垂直地悬吊在孔舟,他用两手抓住铁丝,徒劳地做出自救动作,他的两脚被红线缠绕起来,线的另一端攥在某个人的手里,那人坐在车棚前,拼命拉扯红线,想把卡在铁丝上的人给拽下来,又有一条红线缠在刘国川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嵌进皮肉里,“兹”的一声,那圈线绷直了,刘国川被齐颈分成两段,头留在铁丝上,身体掉下来,经过二楼时,断颈的切面正好对着窗口,颈血喷溅,在玻璃上留下散射状的血花。
  身体落地后,那个抓着红线的人又开始一截一截的收线,刘国川蜷曲的腿被线带着拉直了,随着躯干部位朝后挪动,手臂也直了,形成一个“高举过头”的姿势,就这么面朝下的被拖过T型街口,一直拖到车棚前。
  现在就有个疑点——为什么刘国川不呼救,也就是说他根本来不及呼救就死彻底了,或者根本无法呼救。
  李安民有结论了:这肯定不是人做的,是花阿妈在作祟,鬼迷心窍,让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击伤头颅的钝器,是柄铁锤,掉在旅馆后巷的阴沟里,锤头上有血迹,铁锤很小,锤头可以卸下,是旅行出游的常用工具,根据锤子的体积重量和颅骨损伤程度来看,绝不可能失手脱落,而是被人从四楼窗口用力掷下。造成后颈伤口的凶器也确定了,被鉴定为铁制油画刀。
  目标范围一下子就圈定在参加活动的美院师生之中。铁制油画刀虽然灵巧度不够,但是有硬度,适合大面积堆砌色彩,学生里没有用调色刀的,因为这次要画的是水彩风景,而教师基本上配备齐全,他们要自己搞创作。
  油画刀没有锋利的刀口,用这个来当凶器简直是把杀人当儿戏,周坤说油画刀插入的地方正好是颈椎旁边的一块软肉,在颅骨与颈部的交汇处,那部位还有要穴,只要用力戳刺,的确能够致死,但是刘国川颈后的伤口没触及要害,还达不到致命的效果,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凶嫌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
  警方把重点调查对象放在美院的老师和潘教授身上,周坤认为潘教授的作案动机很大,他与葛云关系暧昧,而葛云又跟刘国川接触频繁,潘教授会因此对刘国川抱有敌意也合乎情理。
  这晚,潘教授跟李安民他们换房间睡,葛云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下来,她还是照昨天一样,把床上用品全都换成自带的,换上的床单、被套上面还染着点点殷红,是葛云肩部的血。
  李安民这才意识到,葛云之所以要换床单,也许并不是因为有洁癖,也不是喜欢可爱的物件,而是怕自己的血把旅馆的床给弄脏,她会裸睡,恐怕也是怕血沾到衣服上。
  李安民建议她用纱布把出血的地方覆盖起来,葛云回说:“为什么要盖?盖了脏血就出不来了。”
  李安民不明所以地问:“人身上怎么会有脏血呢?如果老是出血,对身体可不好,你最好找时间去医院看看。”
  葛云白着脸笑道:“每个人的情况都有不同嘛。”
  李安民看向粉床单上的碎花,琢磨了一会儿,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最近学校门口来了个摆摊子的大妈,她专门替人在手帕上绣花,绣的是牡丹,手艺挺好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布艺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葛云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最讨厌牡丹,俗的要死,想要漂亮的手帕,精品店里多的是。”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躺下来,用被子把身体裹成一个卷,李安民试着跟她搭话,她也不理会,装作已经睡熟了。
  她睡,李安民却不敢睡,喝苦咖啡来提神醒脑,搬个凳子坐在窗前,从龙龟里取出辟邪粉包攥着,透过窗帘的缝隙盯住车棚前那块沾血的空地。
  十二点以后,葛云的背上又开始出血了,一条条发光的红丝从毛孔里钻出来,飘荡在空中,朝窗口延伸,可是花阿妈还没出现,那些红丝飘出窗外,拐了弯,朝侧方飘去,没入隔壁房间的窗玻璃里。
  隔壁是谁在住?潘教授!
  李安民连忙伸手去拉红线,谁知道这次不像上回,红线非但没有碎成粉末,还把她的手割出血口来,红丝韧如琴弦,目测有百来根,李安民一时找不到剪刀,掉头跑出去,冲到隔壁敲门,门被反锁着,里面没有反应。在这寂静的夜晚,嘈杂声那么大,却没人出来看一眼,整条走廊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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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花帕05
  李安民打算去前台找服务员,刚转身,一张生满红疹的脸冷不丁冒在眼前,李安民被吓掉半条命,尖叫声硬生生梗在喉咙口,她连退两步,背靠门板,差点把手里的辟邪粉包扔出去。
  花阿妈直挺挺地站在走廊里,怀里抱着个黄布包裹,她捧着包裹举高送上前,李安民再一看,包裹上有一张人脸,五官清晰,是刘国川!用来做包裹的黄布竟然是刘国川的面皮!他两眼朝上翻,嘴里塞了一坨白布,左眼下方的皮肤上被绣上了一朵鲜红的牡丹花。
  花阿妈把这样一个人皮包裹送到李安民面前,这谁敢拿?
  李安民抖着两腿尝试跟花阿妈沟通:“你谁啊?到底想干嘛?为什么要害人?有话咱好好说不成吗……”
  花阿妈还当真张开嘴了,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随着嘴唇越分越大,舌头也吐了出来,舌面上长满了脓疮,几缕黑气从她的喉咙深处向外漫溢。
  花阿妈一步一步逼近李安民,嘴巴张开的幅度已经超过了正常范围,导致脸部像被撕拉的橡皮一样扭曲变形,如同黑洞般的口腔完全可以包住整个人头,而事实上,花阿妈似乎正打算这么做,把张开的大嘴朝着李安民罩上来。
  李安民一看情势不妙,扬手把辟邪粉包砸过去,转身就朝楼梯口奔逃,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叫,李安民不敢回头,一口气冲下楼,接客厅的灯还亮着,守柜台的工作人员趴着睡着了,她没空细想,偏头扫一眼,见花阿妈追了下来,赶紧加快脚步往外跑。
  这时她挺后悔的,不应该往楼下跑,应该往楼上跑,周坤和王局长就在四楼,但没准也睡得不醒人事了。李安民决定去后巷的案发现场,吕队长带着几个手下驻扎在那里,就算是鬼,也应该对人间执法者畏惧三分。
  脚一跨出门,没跑几步路,李安民傻了,眼前的景色不是夜晚的街道,而是夕阳下的村庄,包着头巾的妇女坐在房门口绣花,用彩线在白布手帕的一角绣上五颜六色的牡丹花,她的手臂上长着细密的红疹子,一片红一片白。
  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跑到妇女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嘴里说着话,那声音直接回荡在李安民的脑中。
  “大家都笑我,说花的颜色丑,我不要了。”
  小女孩把手帕还给妇女,扔下书包,转身往村外跑。
  那妇女把彩线从针眼里拽掉,小心地缠回纸芯上,换用白色的棉线,又低头绣起来,绣着绣着,她的身子一歪,侧倒在地,那块绣了一半的白手帕扬在空中,缓缓飘落在她的脸上。
  李安民朝前跑了两步,忽然听到侧方传来抽泣声,她偏头一看,就见刚才那个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边哭一边用削铅笔的单面刀片在手臂上划出道道血痕。
  这时,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男人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为什么哭呀?”
  “大家都不理我,都避开我,说我是毒妈的孩子,身上的血跟她一样脏,我要把脏血都放掉,放掉才干净,大家才肯带我玩儿。”
  “别难过,叔叔陪你玩,乖,到这边来。”
  接着有更多的手伸出来,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和腿,脱去她的衣服和裤子,把她拉进黑暗中,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夹杂着稚嫩的喊叫声盘旋在耳边。
  李安民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朝女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追到波光粼粼的大湖边,女孩光着身体躺在湖岸的草地上,身下有滩鲜血,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她身边,把画板立在腿上,专心致志地用炭笔在画纸上描摹这幅场景。
  女孩一动不动地躺着,偏过头,定定地看向中年画家。
  “叔叔,你在画我吗?”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让你画,你要把我画得漂亮点。”
  “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画家把画板放下,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进女孩的小手里。
  “叔叔,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因为你是我的模特,我雇你当模特,就应该给你钱。”
  “模特?模特是什么意思?”
  “模特是份工作,专门给人画画、拍照,我照着你的样子画,你就是我的模特。”
  “刚才那些叔叔也是找我当模特吗?可是他们弄得我好疼、好疼……”
  “他们……他们是喜欢你……”
  “喜欢?对啊,喜欢,他们会牵我的手,会带着我玩,他们会跟我做朋友吗?”
  “会的……我当你的朋友,我来当你朋友,对不起……”
  “叔叔,你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我很开心啊,我们班同学都不肯跟我玩,大家都讨厌我,没人跟我牵手,做游戏时也没人愿意跟我一组,我没有朋友,叔叔们愿意带我玩,我很高兴。”
  “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画家不停地道歉,站起来转过身,李安民震惊了,这个人……竟然就是潘教授!
  画面的内容所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个小女孩被群“叔叔”给欺负了,潘教授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不仅没能及时保护那女孩,反而为禽兽们的兽行打掩护!分明是帮凶啊!
  背后又传出呜咽声,李安民回头望去,就见花阿妈捂着脸,鲜红的细丝从指缝间垂落下来。
  “他害了我的女儿,是他害了我的女儿……我恨他,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说最后四字时,声音陡然拔尖,变得凄厉无比,就在李安民怔愣的当口,花阿妈趴在地上,四肢撑地,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无数红色的细线从她嘴里喷出,就像蜘蛛吐丝般,全朝李安民卷过来。
  李安民急忙朝后退,龙龟里还有一种辟邪粉,曾让缠着刘菲的怨鬼化成一滩绿水,李安民早就拿了出来,可是她撒不出手,这个花阿妈是小女孩的母亲,如果没料错,那个惨遭轮、奸的女孩八成就是葛云。
  李安民对葛云的遭遇抱有同情心,她对花阿妈下不了手,只能借着不断后退来避开红丝,突然之间,侧面有两束强光打来,随即,喇叭声在耳边炸开,幻境褪去,现出街道的本来面目,李安民就站在街心,一辆夜班车笔直地撞上来。
  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李安民心里只有两字:卧槽!
  就在她想要扑地的刹那间,一辆摩托车横穿马路飚到身侧,拦腰抄起她往街边滑去,公交车头带到摩托车尾,车身立马甩起屁股,车头朝公交车的方向斜倾过去,骑车人早做好了准备,把李安民抱进怀里,踩在车坐垫上借力,双腿蹬起,身体拉直,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仰泳姿势朝后低空跃出。摩托车被卷进车轮下,骑车人朝斜后方弹开,在接近地面时头朝前勾,两腿微屈,以背部着地,巧妙地卸去了撞击力度,又顺着惯性抱住李安民翻滚两圈,停了下来。
  李安民被肉垫压在柏油路上,只觉得胃在翻腾,眼前金星乱绽,但是没有受伤,有厚实的大掌罩住后脑,两条强而有力的臂膀缓解了翻身时的摩擦,把她护得相当周全。
  李安民的脸被压进坚实的胸膛里,熟悉的气味让她的心“噗咚噗咚”狂跳起来,跳得比见鬼时还快。
  一股凉气拂动她头顶的短毛,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你让我连睡觉都睡不安心。”
  “卫军哥,真的是你?”李安民的眼睛亮了,也不管自己还躺在大街上,反手抱住叶卫军的背,把脸贴在他怀里磨蹭,又伸手推在胸前隔出一点距离,与他额头相贴,鼻尖相对。
  叶卫军脸部的皮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左边面颊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创面,疙瘩纠结地微凸于皮肤上,外皮很薄,创面边缘还有歇脚纹,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块刚脱痂的创伤,看在别人眼里可能挺渗人的,但在李安民看来,相比地底时的惨状,已经好得不是事了!
  她捧着叶卫军的脸上下左右地看个没完,一松气,才想起刚才的危险处境,不免后怕,连忙勾住他的脖子抱紧,把整张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带点撒娇意味地说:“吓死我了。”还蹭蹭,发现他耳后有一小块硬币大小的溃疡,看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叶卫军轻拍她的背,低声哄着:“我来了,没事了……”
  吓得三魂走七魄的公交车司机跑到近处,见地上躺了对交颈鸳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蹲得远远的轻咳两声,干巴巴地问:“二位,你们……那个啥,没事儿吧?”
  叶卫军拉着李安民站起来,替她身前身后的掸灰,李安民傻愣愣地盯着叶卫军发笑,白皙清瘦的脸庞和眼下那两颗朱砂痣让叶卫军震动不已,他是匆忙出行,甚至不知道李安民换了身体。黄半仙把她的灵魂又还回了最初的那具躯壳里。
  叶卫军按住李安民的肩膀,痴望着她的脸,看得忘乎所以,一对年轻男女在车祸现场旁若无人地相互凝望,那你侬我侬的热乎劲儿闪花了司机大叔的眼睛,大叔很无奈,他恨不得立马撤,但是摩托车的残骸还卡在车轮下,这会儿要是撤就成了肇事逃逸,他只能硬着头皮咳嗽煞风景,扯开嗓子又问了遍:“二位!想殉情不是这么殉法儿的,你们没啥问题吧?”
  叶卫军这才舍得调开视线,对大叔道:“我没事。”说着屈指轻敲李安民的脑瓜子,轻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安民回过神来,先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花阿妈的影子,她又摸摸肚子和后脑,点头说:“没事,就是你刚才勒得紧了些,胃里有些闹腾,卫军哥,你怎么……”
  李安民刚想问叶卫军怎会找到这儿来,话没说完,街那头跑来一个年轻小伙,直冲到叶卫军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骂起来:“你这人咋回事儿啊?咋随便抢人车子!我车子咧?”
  叶卫军朝公交车方向抬了抬下巴,小伙歪头一看,炸毛了,哀嚎起来,撩起袖子要跟叶卫军干架,周坤正巧从旅馆里奔出来,看到这一幕,先叫了声“老叶”,跑上前重拍毛头小伙的肩膀,沉声问:“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年轻小伙看来也是个刺儿头,歪鼻子斜眼睛地“呵儿”了一声,转身朝周坤开炮:“你他妈哪根葱?给老子叫警察来!老子要叫警察来评个理。”
  李安民心说你这是在警察面前喊警察呀,好心提醒:“她就是专干警察的。”
  小伙子还不相信,直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员过来调解他才傻了,周坤也没跟他多计较。叶卫军递了张名片给小伙子,又让他留下联系方式,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情况紧急,没跟你打招呼就借了车用,损失多少,我全赔,你先等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会及时联系你。”
  小伙子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上衣口袋里,抓着后脑干笑道:“小事、小事,你们好好忙,千万别惦记我。”
  牡丹花帕06
  这边事情还没解决完,救护车便赶到旅馆门口,两名医护人员带着担架上楼,把潘教授抬了出来,李安民看到潘教授的脖子上和手腕上鲜血淋漓,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周坤提前跟叶卫军打招呼:“不好意思,老叶,这次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叶卫军按住李安民的头搓了搓,颔首道:“没事,我刚也看到了,这丫头差点被蒙死。”捏捏李安民的脸,俯身看着她说:“记得赵小薇被头发缠住的那次吗?还学不聪明,普通鬼魂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
  李安民愣了下,问:“你的意思是……那又是什么怪东西拿死人的经历来骗我?”
  叶卫军在她脑门上轻点了一下,照惯例不下结论,把大致情况先了解了一下,李安民看向周坤,问道:“潘教授是怎么回事?”
  周坤说:“我跟局长从四楼窗口看到他把头伸出窗户,我越了两层楼下去救援,差点跟他一起倒栽葱摔下去,好在局长腿脚麻利赶得快,及时把他拖了回去。”
  周坤带着叶卫军和李安民上二楼,来到潘教授房里,警方正在勘察现场,叶卫军跟王国辉和吕青春都认识,相互点头示意,没多寒暄,直奔主题。
  王国辉掏出手帕擦着汗,把叶卫军拉到窗前,小声说:“这回有些棘手,你看窗框上这些刻痕,跟刘国川房里的一个样,像是被某种韧度极高的细线拉出来的,我刚才抱住潘教授时,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把他往外拉,那时老潘颈子上有一圈血,我越把他往回拽,那血就迸得越多,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勒在他脖子上。”
  周坤说:“当时可真把人给急死了,如果生拉硬扯,等把人拖回来时,没准头也掉了,好在那股朝外拉的劲道突然松懈,这才总算把潘教授给救下来,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窗框上还拖挂着几条红丝线,李安民能看到,其他人却毫无所察,她下意识地看了叶卫军一眼,发现他的视线也定在红线上,就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问:“看到吗?”
  叶卫军“嗯”了声,伸手摸上窗框,指尖触线的时候,红线就化成粉末消散掉,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他自言自语地低喃:“血线……”
  吕队长在王国辉耳边悄声道:“这案子该不该转交给诡案组啊?他们专门负责超自然的……”
  王国辉横了他一眼,哼着气说:“我这边也有神棍,咱办案得先学着不求人,不看人白眼子,记住,咱就是土鳖,不搞限定那套,你是块砖,我也是块砖,搬哪儿都得压得住才成。”
  吕队捏起拳头,眼瞳里燃烧出激情的火焰,李安民耳朵尖,把他们的话全听见了,以前只听说过警方会秘密聘请灵媒协助办案,没想到还有专门负责灵异事件的诡案组,中国之大无奇不有,她眼见太小了。
  “这桩案子也不能算是那边的专门科。”周坤把众人领到浴室,瓷砖和洗脸池里都有血,洗脸台下落了把雕刻笔刀,锋利的刀头也沾着血,血迹从浴室地面一路滴到窗前。
  “潘教授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拖到窗口之前就在浴室里割腕了,伤口不算太深,是自杀未遂。”
  除此之外,潘教授的眼镜掉在床边,镜片上除了血迹还有盐渍,是泪水干燥后留下的白痕。
  李安民不免想起先前的幻景,潘教授背对着她蹲在草地上,双肩耸动,反复念着“对不起”。叶卫军说她被骗了,但那些在幻景中出现的片段应该都是在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也许花阿妈装成葛云母亲的鬼魂来作祟,但窃取的记忆却是真的。
  叶卫军说红丝线是抽取活人身上的血液做成的血线,血线散了还有血气,想找到花阿妈可以顺藤摸瓜,但是需要用葛云做招灵的媒介,把花阿妈引过来。
  于是王国辉找葛云谈话,希望她能配合查案,葛云很迷信,听说要招鬼,死活不愿意,自从得知潘教授被送进医院,她的情绪就处在频临崩溃的边缘线上,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一直拼命摇头,含着眼泪抽抽噎噎,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王国辉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攻势,抚着额头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抽烟,周坤挪坐到葛云身边,偏头观察了她半响,直言说:“葛云,我们怀疑这起案子是你母亲在作祟,她要向侮辱过你的人报复。”
  葛云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因为周坤的这一句话变得更白,她瞪大眼睛,惊惶地看向周坤,“你,你在说什么?我妈……我妈她……”
  周坤接下她的话:“她已经去世了,生前精于绣牡丹,她还给你绣牡丹花帕,对不对?”李安民之前和周坤通过气,现在也只能通过葛云的反应来确认真假。
  “她不是……我不是……”葛云张着嘴,眼神露怯,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周坤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步步进逼:“你的身份证是伪造的,姓名地址对不上号,葛云,你知道吗?你妈妈来找你了!在你身边的人都会被她杀害。”
  葛云表情惊恐,抱住头,发出尖叫声,边叫边哭喊道:“不要!不要来找我!不要杀他们,他们没有欺负我,是陪我玩,是我自己愿意的!”
  周坤眯起眼,把手轻搭在她的肩头,放缓语气,凑到她耳边柔声劝慰:“那你就自己跟她讲,告诉你妈,叫她不要再伤害你的朋友,你是她女儿,她把你当作她的女儿,只要你开口要求,她一定会答应。”
  周坤很懂得察言观色,临场机变力相当强,几句话就把葛云的心态码得八九不离十。
  葛云把头蒙在被子里抖了很长时间,等颤抖停下来之后,她宛如泄气的皮球般瘫在床上,喃喃道:“好……我见她,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请一定要让我亲眼再见她一面……”
  叶卫军选择案发现场作为招魂地点,天亮后,他带着李安民去原来住的那间小旅馆拿包,巨大的黑皮包如今又物归原主,不需要李安民这个小不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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