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二一粒十关关系恶劣的女子乐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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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菱鲆分会成立!不自律业者所产生的一粒老鼠屎再不能坏了多宝鱼整锅粥(2)
&&& 上接:&&& (文/ 水产前沿杂志实习编辑 吴佳辉&& 图/ 水产前沿 陈娈娈)  关长涛:鲆鲽类产业持续健康发展的思考与建议  2015年上半年(第一、第二季度),多宝鱼季末存量呈下降趋势,但2015年第三季度起至2016年第一季度,其季末存量则持续增长。2016年第一季度末的存量比2015年7月前增加了8.1%,明显导致了产品滞销。到目前为止,多宝鱼价格下跌导致主产区养殖业的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超过十亿元。    大菱鲆产业目前处于低谷阶段,而低迷的鱼价也导致许多养殖户亏损。大菱鲆价格低迷主要由以下三个方面:1、部分警察与媒体的不负责任的言论和报道,肆意夸大“药残“的毒副作用,是造成目前市场与价格低迷的主要原因。2、供需关系不平衡。3、市场与销售问题。对于这三个问题,大菱鲆接下来的价格不可能再回升到”原档位“的较高利润水平,在河里利润水平的理性价位上运行,将成为新常态。    鲆鲽类产业体系也将进行一系列的工作,来促使产业可持续发展。也将开发和培训药残快速检测技术与方法,实现常见禁用药物现场快速检测;建立产品追溯体系等一系列措施。    张元兴:鲆鲽类病防体系建设及疫苗开发  病害已成为海水鱼类养殖业健康发展的重要制约因素之一,鲆鲽类的集约化工业化养殖必定经受疫情的考验,养殖时间越长,病害也就越多,病毒病是未来的潜在危险。所以,研制出安全高效又没有后遗症的“药物”则显得至关重要,比如说抗菌肽。然而,现在的鲆鲽类病防体系存在认识误区:1.养殖不能用药,用药会造成食品不安全;2.疫苗应用可以解决病害的所有问题;3.养殖环境不好可以用疫苗来弥补;4.使用疫苗成本太高。    目前,大菱鲆主要有三种疾病:一种是腹水病,目前造成损失比较大的,很少能够治愈,基本上会逐渐死亡;第二类是弧菌病,发病的鱼会出现充血的症状;第三种是寄生虫病。    针对这些疾病,产业体系也做了一些努力使用健康养殖的办法来控制这些病害,培育出一些疫苗分别针对腹水病、弧菌病、寄生虫病。    国家去年颁发了一个腹水病的新药证书,估计今年可以上市。但是在拿到新药证书到上市之间差一个环节,就是疫苗的生产厂需要拿到生产文号,这涉及到GMP的认证。生产厂在GMP认证方面出现了文件方面的问题,目前还在跟北京沟通。虽然现在北方也在使用,但是并不是正式销售的,而是无偿提供给他们试用的,效果显示不错。    弧菌病的疫苗,目前已经完成了疫苗临床前实验已经完成,新药证书正在申请当中,材料也已经上交且通过了第一轮的审查。到今年年底或明年上半年,没有大问题的话应该能拿到第二个新药证书。遗憾的是,寄生虫病的疫苗到目前还没有什么办法,可能还是需要用药杀虫。    冷传慧:鲆鲽类质量安全与追溯体系的建立  以大菱鲆(多宝鱼)为主的我国鲆鲽类养殖产业,最高年产量8万余吨,年产值近50亿元。产区主要分布在黄渤海沿岸,从业人员约6万人。工厂化养殖是大菱鲆的主要养殖生产方式,产量贡献率约为97%。    近年来,我国鲆鲽类养殖产业形势严峻。产能过剩,市场萎缩,价格低迷,消费者信心堪忧,产业链各节点处于彷徨和焦虑中。    近年来,我国鲆鲽类产品进出口规模持续萎缩。2016年上半年,加工冻比目鱼片出口规模占鲆鲽类产品出口总体的2/3以上,进出口涉及59个国家和地区,全国有14个省(市)有鲆鲽类进出口记录,以来料加工出口为主,养殖大菱鲆出口规模显著扩大,海外市场的开拓力度明显增强。    处于大变革时期,鲆鲽类产业如何求生存、谋发展?基本原则有三:挖掘市场潜力,整顿既有产能,推动产品出口。依托协会,抱团取暖。借鉴英国海鲜电商经验,坚决守住产品质量安全底线。    林洪:鲆鲽类产业运行及国内外市场状况分析  农业部根据很多因素制定三鱼两药,禁药:一个是呋喃类,一个是孔雀石绿;三鱼是大菱鲆、乌鳢、鳜鱼。三鱼两药对于规范行业反而是好事,但这不是说明大菱鲆用药高,而是大家对它的关注度高。    对于药残方面,体系现在也研制出了一些药残的快速检测方法加快研制药残的快速检测方法,将加大宣传药残的快速检测方法,在辽宁也进行过培训。运用快速检测方法,各个养殖企业,各个地方的合作社协会可以先自己对药残进行检测,首先确保了出鱼时候鱼的质量。然而,并不一定是养殖的问题却被检测出药残问题,这方面也需要有一个溯源技术。    现在最常见的是二维码的溯源技术,通过扫描二维码来了解各个环节。也设立了一个鲆鲽类质量安全监管与追溯平台(网站),追溯平台为生产者、监督者和消费者提供信息交流平台,并以电话、网络、短信向公众提供追溯查询服务及认证监管服务等。    张红军:大菱鲆的品牌建设与市场营销  大菱鲆是优质低温鱼类,属于工厂化养殖,风险相对可控。然而,“药残“超标市场副作用很大,消费者购买心理受到影响。而销售渠道单一,主要为批发市场,未来一段时间里还会使主销售渠道;产品形式单一也成为影响因素,不过,商超渠道和电商销售平台可能会有潜力。商超渠道对产品品质要求严格,易形成品牌影响力,但销量不大,而且活体销售严重制约销量;电商销售平台产品形式制约了其在平台的发展,通过改进产品形式,比如深加工品、调理品等,潜力巨大。    保持目前活体销售的同时,加大品牌建设,加速研发产品形式调理品的突破,开展全“网”营销,是大菱鲆的未来之路。    花絮  更多专家PPT报告内容以及现场图片请点击/threa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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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通人才网微信公众号从网络玩家到网络营销_商学院?随笔_新浪财经_新浪网
从网络玩家到网络营销
  采访?撰文/刘春辉
  网络就像一片海洋,不好的内容就像是石头,扔进去也不会激起骇浪。
  我是要在海底的石缝里放颗炸弹,炸得整个海面浪花四溅。
  网络论坛之于杨秀宇,最初不过是一个用来排解生活中挫折苦闷的场所,但他却玩成了一个“事业”:仅仅靠论坛发贴就能将一个普通人变成明星。
  “天仙妹妹”、“别针换别墅”、“封杀王老吉”等互联网中“著名”人物、事件的成功,为网名“立二”的杨秀宇赢得了旺盛的人气,同时也惹来了相当多的“口水”和争议。
  对于“网络推手”这样一个新兴“职业”,很多人提出了“能够存活多久”的质疑。
  无论外界的褒贬如何,对于现在以“网络推广”为主业的立二来说,原来位于北京市宣武区的办公地点已经不够使用,他位于CBD区域的新办公地点已经装修并投入使用,而且在成都和上海也开设了分公司。“现在,我已经不希望人们还只把我当作网络上的玩家,我想呈现的是一个网络品牌策划公司的形象。网络推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立二说道。
  “别墅门”浮出水面
  2006年的中国互联网发生了一件让无数人关注的事件――中国版别针换别墅。一个女孩模仿大洋彼岸发生过的事件,想通过一枚曲别针不断地与任意人交换物品,经过100天的辗转,最后换到手一幢别墅。每天以图片的形式在论坛中向网友介绍进展情况,随着事件的一步步发展,当事人成为各大媒体竞相报道的对象,从一个“平民”变身成了网络红人。与此同时,网友们的关注与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炒作?
  一边是该女孩拿出各种证据证明事件的真实性,而另一方面是网友们不断戳穿证据。就在两方争执不下的情况下,有一个人跳出来对媒体公开承认这是一个地道的商业炒作行为,不存在真实性。此人正是立二。
  立二向记者坦言,最初他并没有打算站出来,只是因为作为当事人在事成后撕毁合同,出于气愤,他这才公布真相。如此一来,数百家媒体都以“惊天骗局”之类的题目对该事件进行了报道。虽说惹来了无数的口水和骂名,但立二却被很多人记住了,这也为他日后的“转型”打下了基础。
  从为了消遣上论坛,怎么又会有后来的商业炒作行为呢?这一切起源于立二与另一位著名网络推手“浪兄”通过在论坛上发贴捧红“天仙妹妹”。“天仙妹妹”在2005年搜狐的新生代偶像评选中力压众李宇春等明星而位居榜首,之后各种演出、代言不断,着实也让作为代理人的浪兄获益匪浅。靠网络发贴子这种低投入的方式竟能带来如此高的商业回报,这是立二所始料未及的。他同时也明白了人气就是价值,网络是一个最适合玩“四两拨千斤”的地方。
  2006年,立二来京成立了“尔玛网络传播策划”公司,主营业务还是网络“造星”。但是,他隐约感觉到随着网络的发展,网络轰客的增多,网民所产生的力量一定会对企业有所影响。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抓住网络轰客的喉咙,让他们发出自己想要的声音。”
  “三情”能走多远
  立二认为网络推广的成败关键在于能否抓住网民的感情,满足“三情”原则,即“情感”、“情欲”、“情绪”。他归纳“天仙妹妹”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大多数网民对一个埋没于深山中的美丽少女抱有怜爱、惋惜的“情感”。
  基于对“三情”原则的把握,立二在网络上又打造出一个“最美清洁工妹妹”。2008年北京车展期间,网上出现了一个“最美清洁工妹妹”的帖子,内容是一位网友偷偷拍摄的纪录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在车展上担任清洁工作的照片,这是立二“偷拍年轻女性”系列之一。对此帖子感兴趣的网友迅速发起了对该女孩的“悲天悯人”之情,并有与车模做比较等种种讨论。一时间,“清洁工妹妹”成为了一个网络热门人物。
  仔细看来,打造“清洁工妹妹”与“天仙妹妹”有着相似之处,同样是抓住了网民的惋惜之情。要不是网络上随后有帖子曝出清洁工妹妹其实是一名业余演员,并发出了其在某部影片中担任角色的剧照,立二的这次网络推广也将是成功的。但是,这次他已经不是在简单地“造星”,而是借助“清洁工妹妹”为国产的一个汽车品牌做推广。对于结果,立二坦言只达到了10%的预期效果,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过早的被“识破”。
  “偷拍”系列虽然也吸引很多的网民关注,但也给立二带来不少“口水”。从“别针换别墅”开始时候,已经有专家和媒体关注这类事件的营销价值,但大家都觉得,这种爆炒可能只能适合于初创品牌,而且包括立二本人在内,都对网络推手职业的“可持续”持怀疑态度。
  创意是核心竞争力
  就在立二自己也怀疑自己的时候,“封杀王老吉”让他找到了答案。
  举世震惊的四川汶川大地震后,社会各界纷纷捐款捐物,而各大企业的捐款数目排名每天也有网友在网络上整理、更新,一些捐款数目不多的企业和名人也不断引来恶评。这时,著名凉茶饮料“王老吉”的生产企业加多宝集团捐出了人民币1亿元的巨额资金,之后网络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封杀王老吉”的帖子:“王老吉你够狠,胆敢是王石的200倍!为了整治这个嚣张的企业,买光超市的王老吉,上一罐买一罐,不买的就不要顶这个贴子了。”
  该贴子的确很有号召力,使王老吉的销量立刻大增,很多地区的超市竟然出现了断货的现象。每天真的会有网友到超市大批量的购买王老吉,并拍下照片发到网上,声称“看,我又封杀了一家。”看似一个不经意的帖子,却引发了如此的惊涛骇浪,这其实是立二为王老吉精心策划的一次网络营销。虽然其他企业的捐款也有超过王老吉的,但是取得综合效应却不明显。立二把此次营销的成功归因为把握住了网民因地震引起的无处释放的压抑情绪。成功也使他更加坚定了网络对于企业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想法。自此,他决定,除非有非常好的人选和创意,否则不会轻意为“造星”做“推手”,为企业提供网络营销策划才是“正道”。
  当被问及面对日益成熟的网民,网络推广如何不易被“识破”和长久存活下去,立二认为内容或者说是创意是网络营销推广的源动力所在。“网络就像一片海洋,不好的内容就像是石头,扔进去也不会激起骇浪。我是要在海底的石缝里放颗炸弹,炸得整个海面浪花四溅。网络营销最大的困难就是挑战网络创意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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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玻璃心穷人
  去面试的那天我化了淡妆,穿了一件在Zara(飒拉)打折时买的黑色小西服外套,下面配一条黑色铅笔裤,走简单干练的风格。
  为了给面试官留下一个好印象,我特意注重了细节的搭配——鞋子我穿的是平时很少穿的那双Tory
Burch(汤丽柏琦)的平底芭蕾舞鞋。
  邵清羽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很满意:“你看你稍微弄一下多好看啊,平时也应该好好打扮呀。”
  说着,她目光落到了我脚上:“哇!你这双跟新的似的,我那双早就不能穿了。”
  我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不炫富你会死啊。”
  其实我知道她没这个意思,说者无意,是我听者多心。
  这双鞋是以前我们一起去买的。
  那时候我住在安置小区里,有一天邵清羽去找我玩,上楼梯的时候高跟鞋后跟断了,大小姐一进门就狂抱怨:“这个乡下楼梯,差点摔死我了。”
  她那段时间的口头禅是“乡下”,乱扔垃圾的人,是“乡下人”,乱超车的车是“乡下车”,制冷效果不好的空调是“乡下空调”,没有Chanel的商场当然也就是“乡下百货”。
  我一直深深地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乡下暴徒”来终结她的嚣张。
  那时在我家蹭完饭之后,她要去找蒋毅看电影,临走时蹲在我的简易鞋架前看了又看,然后说:“没一双能穿的。”
  我当时背对着她在收拾桌子,听到这句话,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我手里抓着抹布一动没动。
  我们的脚尺码一样,所以她的意思并不是我的鞋在大小上不适合她,而是——档次。
  虽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邵清羽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嫌弃,更无法忘记在那一刻我自尊心所受到的伤害。
  有什么是比做一个穷人更可悲的吗?让我告诉你,有,那就是做一个玻璃心的穷人。
  后来我攒了小半年的钱,勇气,和决心,跟邵清羽一起去买了这双鞋,当然,我们付款时的姿态完全不同,她轻快得像是买一盒口香糖,我沉重得像是给自己买墓地。
  再后来,这款鞋子的山寨版遍布大街小巷,在淘宝上花个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一双跟正品毫无区别的仿版,但是每当我穿着它出去,走在路上,我都会在心里咆哮:我的鞋子是正品!是正品!
  算是虚荣吗?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强调它的真伪,才对得起我花出去的那些钱。
  在去新公司的路上,我问邵清羽:“你和蒋毅怎么样了?”
  她的眼睛藏在Gucci的大墨镜后面,我无法猜测出她的眼神是麻木还是悲伤,过了两个路口,她才回答我的问题:“彻底断了。”
  我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个路口,邵清羽忽然说:“什么事都有个气数,我和蒋毅,缘分尽了。”
  在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校园里流行的期刊读物上登得最多的就是心灵鸡汤,励志故事。
  我想,可能每一个童年时遭受过压抑和创伤的小孩都天真地相信过,那些苦痛都不过是生命的养分,青春过后会就开出芬芳而强壮有力的花朵。
  可是等我们从小孩长成大人了,青春一词都成了明日黄花时,我们才发现那些故事真的不过只是故事罢了。真正的命运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人在其中,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渺小石子。
  你以为不会离散的那些,终究还是离散了;你以为能够紧握在手中的那些,原来只是过眼云烟。
  我想憋出一两句话来安慰她。
  我可以走文艺路线说,毕竟曾经爱过,也不枉这么多年光阴。
  我可以走豪放路线说,不就是个男人嘛,你肯定会找到比蒋毅好一百倍的。
  我还可以走心灵鸡汤路线,用人生导师的口吻说,你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忠于你的人,而他失去的却是一生中最珍贵的感情。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再精心雕饰的措辞,对于邵清羽来说都是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一点安慰的作用。
  她反而自嘲般宽慰自己说:“没关系,我妈去世我都活下来了,没理由分个手我就要去死。”
  新公司位于S城最繁华的区域,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车就在锦绣大厦门口停下来了。邵清羽摘下墨镜很干脆地对我说:“B座23楼,你上去就能看见了。”
  我坐在车上没动。
  邵清羽推了推我:“搞什么啊,你不会要我陪你上去吧。”
  我心想,邵清羽你个浑蛋,你捉奸我都陪你去了,我面个试你都不肯陪我,但为了不在她面前丢面子,我还是口是心非地说:“呵呵,用不着。”
  于是没良心的邵清羽就真的把我扔在路边,绝尘而去。她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拿了工资请我吃饭。”
  真不知道她最近这么神秘兮兮忙忙碌碌的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在电梯里默默地想,她真的替我铺好路了吗,真的会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只要走个过场就行了吗?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迎来了电梯里那声“叮”,电梯门一开,我便看到了眼前的四个大字,齐唐创意。
  前台小姐穿着黑色套装,长相清纯,笑容甜美:“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有点受宠若惊:“啊——是这样的……我是来面试的……”
  美女看起来一头雾水的样子,一边拿起电话听筒一边对我说:“面试吗?今天好像没有面试呀,请您稍等,我打去人事部问一下……”
  我还没说话,就从茶水间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冲美女做了个示意她放下电话的手势,声音比较低沉:“跟我来。”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好几米,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他是跟我说话吗?我很迟疑很不确定地看着前台美女,她对我使了个眼色,翻译成白话就是,赶紧跟上啊,笨蛋。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我的亮相很笨拙,他的姿态很傲慢。
  一个笨拙的求职者和一个颐指气使的老板,谁也看不出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后来会发生那么多故事。
  我跟着这位当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先生进到一间办公室,看规格,起码也是个主管级别吧。
  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白色的工作桌上摆着一台27寸的iMac,落地灯是黑色的,墙里书架上陈列着一些书籍和几样欧式小摆件,窗台上有两三盆绿色的小盆栽,风吹进来时,房间里隐约有种混杂的芬芳气息。
  我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他训斥了一下:“猪脑子啊,走后门进来的还这么大张旗鼓,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关系啊。”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我觉得还是应该为自己辩护一下:“我又不知道进来找谁。”
  他示意我坐下:“邵清羽没告诉你应该来找谁吗?”
  我摇摇头。
  他很诧异:“你也没问她?”
  我点点头。
  他无奈地摇摇头:“唉,物以类聚。”
  在他给我倒水的时候,我趁机悄悄地观察他。
  眼前这个男人,目测跟我们年龄相差不会超过五岁,收入应该还不错,因为我认出了他身上穿的衬衣是D&G,皮带是Dior……好了,不要沉溺于认名牌的游戏,看看别的细节。
  他的发型是最简单的圆寸,只有拥有足够漂亮的头型和足够强大的自信,才会选择这种完全暴露长相的发型。
  不过,他长得还真是不错……我酸溜溜地想,但比起简晨烨美貌的巅峰期,你也不算什么。
  最后,我的目光落到了他递水杯给我的一双手上,顿时,我眼前一亮,手指修长,皮肤白,这些都不说了,最要紧的是指甲缝里一点污垢都没有。
  “我的手好看吧?”他慢悠悠地问。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糟糕,被他发现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嗯,挺好看的。”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居然气定神闲地对我说:“那是你没看过我身上别的地方。”
  我的天!
  我要是有枪我现在就开枪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别想歪了,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这位先生,请问你知道自重是什么意思吗?
  “你胸围多少?”还没等我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神智,这位衣冠禽兽居然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我的脑中席卷起飓风,理智摧枯拉朽。
  不要说现在这是在面试,就算是在夜店,在酒吧,一个男的这么直接地问一个女的胸围,也……也太没有教养了。哎哟,气得我都结巴了。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别那么小家子气,问你就回答。”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对我有什么企图,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不会缺丰胸细腰长腿的女朋友。
  那么,或许是出于工作需要?虽然我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职位需要员工报上胸围尺寸。
  我一咬牙,回答一下也不会死:“34B。”
  “唔——”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在说,“嗯,我看也不过如此”。
  我天真地以为,这或许就是整场面试中最苛刻的问题了吧,事实证明,我果然是太天真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重磅的炸弹在后面。
  “告诉我,你能为你的工作付出些什么?你的底线在哪里?比如说,你愿意为了一个项目去和客户吃饭,喝酒,甚至上床吗?”
  他问出这个像坦克一般从我的自尊上碾压过去的问题,并且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那眼神意味复杂,犹如伺机而动的狼,死死地盯着隐约感觉到了危险,却不知往哪个方向逃生的弱小动物。
  这一次,我没有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样逆来顺受。
  说真的,只是一份工作,没必要赔上自己的人格。
  于是,我缓慢地,从容地,不卑不亢地说:“时间,精力,耐心,还有尽我所能的相关知识。我能为我的工作所付出的,仅仅是这些。其他的,像你所说的那些,我做不了,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去做。”
  说完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种松快下来的感觉。
  好像从邵清羽跟我说起这次面试的那天开始,一直有种不可名状的紧张感流窜在我的血液中,我尽力做了很多别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仍然有所恐惧。
  我害怕什么?
  无非就是,面试时表现得不好,辜负了清羽一番美意,也错失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
  可是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叶昭觉其实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想我可能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出乎我的意料,不知名先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既没表示肯定,也没表示否定,而是拿起我的个人档案开始翻开,一边看一边说:“清羽把你的大致情况都跟我说了,你大学学的是新闻传播,修过广告学,来这里之前的一份工作是某汽车用品公司的客服人员,对吧?”
  邵清羽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凭什么把我的底细跟人说得一清二楚,却连别人姓什么都不告诉我?
  “其实——”他沉吟了片刻,“其实公司不缺人,无论是客户部,创意部,媒介,还是人力资源,现在都是饱和状态……”
  你说他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这么拖沓这么磨叽,我真是要发脾气了你知道吗。
  “但是,我本人,缺一个助理。”
  对比起之前我遭受的种种刁难,后面的环节简单欢快到值得我唱一首《感恩的心》,以至于我都没有思索为什么他会问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试用期三个月,底薪两千,过了试用期再签合同。
  工作内容……其实没有具体内容,他让我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我事先说好了,卖艺不卖身。
  看起来,我已经获得了这份工作,那么,该轮到我为难一下老板了。
  我厚着脸皮,鼓起所有勇气开口对他说:“很不好意思,我有个请求……”
  他保持着略微斜侧的姿势,偏着头,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难以启齿的话一旦开了头,再说下去,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先预支三个月的薪水?”
  过分了,有点过分了,我自己都知道。
  房间里差不多安静了一分钟,不夸张,我心里一秒一秒地数过去,数到五十四的时候,他才开口说话。
  “叶昭觉,恕我冒昧,我能不能问问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踟蹰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说实话:“三个月前我搬了家,房东不是特别好说话的那种人,我答应过她在租房期间绝对不出现拖欠租金的情况。搬完家不久,我就出了一场小车祸,在家里躺了两个月,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我丢了工作。我相信清羽或多或少也跟你提了一下我的状况,现在一个季度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不想失信于房东……”
  尽管语气很平和,但我心里并不平静。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并没有人欺负我,但我觉得有些羞耻,并没有人逼迫我,但我感觉非常委屈。
  在我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偶像剧里帅哥老板唰唰开支票给贫穷女职员的情节并没有上演。
  我的老板端正了坐姿,礼貌却无懈可击地拒绝了我的要求:“抱歉,公司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你也不是猎头从别家公司挖过来的专业人才,坦白讲,我还不知道你的个人品格和工作能力如何,实在无法满足你的请求。”
  僵硬的笑容挂在我的脸上像一张蹩脚的面具,但我猜想应该还不至于太难看:“没有关系,是我太冒失了,提出来的时候其实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就当我没提过吧。”
  我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这副厚颜索取的模样,我更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并且,这是我自找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先这样,你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一份留档,下周开始上班,OK?”
  我点点头:“OK。”
  我起身准备告辞,这才想起来自始至终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我刚想问,他已经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唐。”
  从公司一出来我就拨了邵清羽的电话,她居然给我摁掉了。
  天还没黑呢,她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才懒得管那么多,接着再拨,再摁我再拨,第四次的时候,她终于接通了:“叶昭觉,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什么情况都不跟我说,也不告诉我上去了找谁,也不告诉我你朋友就是公司老板,你最近到底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啊?”电光石火之间,我惊叫出口,“我知道了!你吸毒!”
  一个想法一旦在我脑中生成就会根深蒂固的存在,尽管邵清羽在手机那头用脏话连篇的方式企图打消我的怀疑,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她的努力是徒劳的。
  我根本不想跟她啰唆:“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像是有信号干扰,我只听见一阵吱吱的电流声,然后才是她极不情愿的口气:“我在依仁路的落袋台球俱乐部,你打个车过来吧。”
  挂了电话,我走到一百米之外的公交车站,仔细研究了一下站牌,才七站路远,打什么车啊。
  坐在公交车上,我给简晨烨发了个短信说我面试过了,跟邵清羽碰个头就回家。
  下午四点多,还没到下班和放学的时间,一贯拥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里难得地呈现出如此空旷的景象。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车上除了我和司机,就只有两个看着跟我妈差不多年纪的中年阿姨,车里广播在放着一首孙燕姿的老歌:“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忽然发觉,真的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不曾坐下来好好休息一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活得像一个战士,而生活像是一个遍地残骸的战场,我刚在这里劫后余生,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去那里冲锋陷阵。
  从什么时候起?
  是从童年的半夜,听到父母在卧室里吵架,母亲大声叫嚷着“你有本事就多拿点钱回来啊”,而我只能缩在被子里咬着牙偷偷地哭的那时候起吗?
  是从敏感的少年时代,兴高采烈地和表弟在外面放完烟花回奶奶家时,不小心听到里面传来一句“我看昭觉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那时候起吗?
  还是从大学时,想买一台电脑,知道家里拿不出那个钱,于是低声下气地去求叔叔借钱给我,却只得到他一句“叔叔的钱都在老婆手里”的那时候起吗?
  我忽然想笑自己,这有什么好回忆的。
  自怜容易泄气,我没有脆弱的资格。
  柔和的光线从车窗投射进来,我张开手掌,让它安静地落在掌心里。
  《这双手虽小》,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想起这么个书名,其实我没看过这本书,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
  是啊,这双手虽小,但却是我一生中最牢固的依靠。
  一个中年阿姨的手机响了,她接通之后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开始问你的时候又不说,我现在都在回家的车上了,你跟我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我祖宗……”
  我微微一笑,这时,广播报站,依仁路到了。
  我背上包走到车门前,忽然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打电话的阿姨。
  她让我想起自己的妈妈了。
  站在落袋台球俱乐部所在的那栋大厦楼下,我抬起头向上看,阳光从大楼玻璃反射到我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栋楼好高好高。
  高得像是我用尽所有力气也爬不到头的样子。
  就在突然之间,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上去找邵清羽了,也懒得想她最近到底在神秘兮兮地忙些什么了。
  公交车广播里那首歌的末尾还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我忽然很想回家去,不是我和简晨烨同居的那个公寓,而是我自己的家。
  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我站在路边给清羽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临时有点事,今天就先不来找你了,改天再碰。
  几秒钟之后短信出现在邵清羽的手机上,她一语不发地看完这句话,打出一句“昭觉,对不起”,然后删掉。
  又打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又删掉。
  最后,她发给我的版本是“那好吧,改天我请你吃好吃的”。
  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边甩着手里的水一边问邵清羽:“她怎么还没到?”
  邵清羽收起手机,对对方笑了笑:“昭觉突然又说不来了……”
  顿了下,她接着说:“她老是这样,经常说好的事情又临时变卦,我早习惯了。”
  对方“哦”了一声,并没有领悟到她后面加上的这句小抱怨的含义。
  有种淡淡的失落和轻微的自责在邵清羽的心里不着痕迹地晕开,但她很快就摆脱了这两种情绪,露出了一个极为妩媚的笑容,说:“再接着教我打台球吧。”
  那是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邵清羽,她站立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甚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与她在我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其实,每一个不是太笨的女孩子,暗地里都有两副面孔,一副给同性看,一副给异性看。
  这是一种雌性动物的本能,她们能够精准地拿捏住分寸,随心所欲地在两副面孔之间切换自如。
  所以,那些对待同性异性一视同仁的笨蛋们,只能一边看着美女们在众多异性中游刃有余,一边在深夜里啜泣着问上苍,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从城北到城南,我坐公交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时已经到了晚高峰时间。
  下午还阳光明媚,到了傍晚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没带伞,便干脆坐在车站广告牌前等雨停。
  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从后门下来的人没几个,而前门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要挤着上车。
  车站的广告牌亮了,白色的灯光照得人一脸惨白。
  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车厢里已经腾不出一点空余了,可是大家就是有办法挤出一点地方,再挤出一点地方,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不耐烦、焦灼、嫌弃,每张脸都是对世界的控诉。
  我太了解那种感觉了,三个月前的每一天,我都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
  三天后,我就要回到他们之中,回到我曾经无比熟悉的生活轨迹之中。
  雨越下越大,我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摁下去。
  “妈,我今天回家。”
第9章:我想我是着了魔
  这个院子,还是老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光是从电视里看,也知道这个星球上发生了很多大事,权力更迭,联盟瓦解,围墙坍塌,帝国兴衰……世界以光速在运转,就连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也早已经不是我最初记忆的那个样子。
  我经常站在那些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阴影里,凝望着这座城市越来越陌生的轮廓,有时我会觉得紧张,也会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但只要我站在这个院子的门口,只要我回到这里,我就觉得安全。
  这里不会有居高临下对你说“不交房租我会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出去”的房东。
  不会有为了讨好大老板的女朋友,就无缘无故开除毫无过失的员工的经理。
  不会有富二代闺密突然跑出来说要你陪她去酒店捉奸。
  不会有抓小三敲错门的神经病扰人清梦。
  不会有问我胸围多少的刁钻老板。
  更不会有祸从天降撞到我骨裂的摩托车。
  这是我生长的老院子,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就算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再怎么艰难、疲惫、孤独、凄凉,它永远敞开大铁门等着我。
  铁门内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亲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给我安慰。
  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你有过同样的感受吗?
  这个地方不繁华,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就连关于它的回忆也不尽是美好,往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你站在这里,你就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天地再大,人生再长,能让你说出“回”这个字的地方,寥寥无几。
  院子门口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篮球场。
  粗糙的水泥地面,篮球架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篮板也一副随时会砸下来的孱弱模样,尽管如此,照样还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场地里跑来跑去地闹腾。
  走过这个篮球场,后面是两栋居民楼,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个早已经干涸了的老池塘,早八百年这里面就没有水了,更别提鱼和荷花。
  但过去它不是这样的,曾经它很美,也很诗意。
  八岁那年的某天下午,我和院子里另外几个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玩着玩着不记得是谁提议说我们去池塘里摘荷叶吧。
  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谁都没有安全概念,只要好玩就行了,谁也不会啰唆,婆婆妈妈的人会被同伴看不起。
  到如今,我已经想不起当初我是真的觉得去摘荷叶这件事有意思,还是怕如果我不去的话会被大家嘲笑。
  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其实是一个挺没主见,也很胆小的丫头,生怕大家干什么不带着我一起,生怕自己被抛弃,被孤立,我是那么的需要待在一个集体里。
  至于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爱谁谁,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年的池塘还没有干涸,中间还有些假山之类的装饰,其实说穿了就是大石头,特别大的那种,一块上面能坐两三个小孩。
  我们坐在大石头上玩水玩荷叶,欢乐不知光阴快,一转眼就玩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每天的这个时候,院子里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回来吃饭了”之类的声音,那时候根本没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产品,大家都是靠喉咙千里传音,爸妈喊一句回家,小孩应一句来啦,默契十足。
  我长大之后,每当回想起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就会感叹幸好那个年代还比较纯真比较朴素,坏人的脑筋动得不是太快,不然人贩子只要悄悄地在我们院子里潜伏个两三天,肯定能把全院子的小孩一网打尽。
  总之那天下午,就跟平常一样,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家长们也开始叫小孩回家了,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妈。
  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长小脑,别人都身轻如燕地回到了岸上,我还在大石头上找可以下脚的地方,那姿态真是笨得像头熊。
  眼看同伴们一个个都走远了,我心里更加着急,一着急,就更心慌,一心慌,就乱下脚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脚踩进淤泥里之后的心情,整条腿越陷越深,我满脑子都是课本里描述红军长征过沼泽时的段落。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死定了。
  课文里说在沼泽地里,动得越快,下沉得也就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我很绝望,根本不敢挣扎。
  然后,我大声地哭了。
  哭声把走远的同伴们给召唤了回来,其中一两个力气比较大一点的小孩迅速地爬到了我所在的那块大石头上,又是扯又是拽又是拉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我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而其他人,全都站在岸边上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自尊了。
  我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捡从脚上滑落的鞋子,里面已经装满了淤泥,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那天傍晚,我就是那么狼狈地,拖着一条黑乎乎的腿,拿着一只臭烘烘的鞋,打着赤脚一瘸一拐地回家的。
  当我敲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准备。
  我知道我妈根本不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只会抱怨要给我洗这么脏的衣服和鞋,她永远也不会理解,陷落在淤泥中的那短短几分钟,我的生命里发生了什么。
  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那就是生死攸关。
  当我成年之后回想起这些类似的事情,渐渐地,我发觉自己也或多或少能够体谅我母亲的一些难处。
  她只是一个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普通女人,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年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努力干活,赚些辛苦钱,跟同样平凡的丈夫一起把女儿拉扯长大。
  她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来关心女儿在发育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无法体会成长期的女孩对于一些鸡毛蒜皮会有多敏感,多计较。
  她从未尝试过跟我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或许她想过,但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如何进行。
  她所能够为我做的,是每天三顿温热的饭菜,是任劳任怨地替我洗干净脏衣服,是每个学期按时交到我手里的学费钱,是没收掉我抽屉里她认为会影响学习的课外书,是耳提面命地告诫我千万不要早恋。
  毋庸置疑,她一直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她从来都没发觉,我们的精神世界始终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我并不怨怪她,我只是……感觉很孤独。
  当我的手叩响家里那扇老式铁门的时候,童年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同的是,开门的那个女人,她老了许多许多。
  饭桌顶上的还是一个明晃晃的灯泡,连个灯罩都没有,常年的烟熏火燎已经让它蒙上了一层油垢。
  我妈一边盛饭一边对我说:“你爸跑车去了,下个星期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凑合一下随便吃点。”
  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霉干菜炒肉,一个虎皮青椒,我和我妈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的近况,当然,我死也不会让她知道前阵子我被人撞断了腿的事。
  报喜不报忧,是我二十多年来一贯坚持的原则。
  “你还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吗?”我妈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一下子弄得我有点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太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心想,你不如直接问他现在发财了没有,但是我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忍耐一点,难得见一次面,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一顿饭,别因为你的臭脾气给搞砸了。
  我想了想,说:“他最近有个合作机会,还在考虑中,我也换了工作,以后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明着是说给我妈听的,实际上也是我对自己的安慰。
  我妈扒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收了碗筷,顿了下,她才说:“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想清楚,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找错了男人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看我就知道了。”
  我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妈,这话你说了快一辈子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晚饭之后我像个废物似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被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吱吱的声音,不管是谁的电话,我暂时都不想接。
  电视屏幕停留在一个购物频道,今天的特卖商品是一款神奇的拖把,配了一个有甩干功能的水桶,买一组拖把,送十个拖把头,主持人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真的很划算哦亲,赶快拿起电话订购吧。”
  为什么我才二十多岁,就像个更年期的妇女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我拿起遥控器从头摁到尾,就没有一个看得下去的台。
  不知道我妈在厨房里窸窸窣窣地忙些什么,火柴盒大的房子里哪来那么多干不完的家务活。
  我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看着她正在往一个玻璃瓶子里装腌菜,装一点拍一下瓶子,生怕我不够吃似的。
  我眨了眨眼睛,鼻子有点酸。
  “妈,少装点,我吃不了。”我故意装出不太耐烦的样子。
  “你们两个人总吃得了。”她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继续说,“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也别指望这个家能给你,下次回来提前说,我好多准备几个菜。”
  我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上的月亮落在了地面的小水洼里。
  趁我妈在厨房里忙着,我到她的卧室里待了一会儿。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就没有变过。
  掉漆的老式衣柜充满了浓浓的九十年代的味道,中间那块镜子不知道反反复复用透明胶贴过了多少次,空空荡荡的梳妆台上只有一瓶花露水和两个年份久远的月饼盒子,铁皮盖上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不记得是哪年中秋节买的了,月饼早吃完了,盒子却一直留到现在。
  我劝过好多次让我妈丢掉,我给她买新的储物盒,她总是埋怨我不会持家——“装点针线挺好的,丢掉干吗?”
  我坐在那张年纪比我还大的床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一片接一片的潮黄。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好几年以前的某天晚上,我和简晨烨在他出租房里用电脑看电影,忽然外面狂风大作,跟世界末日来了似的,紧接着就是一场袭城的暴雨。
  我丢下电脑,跑到阳台上,惊恐地趴在窗户上睁大眼睛往外看,简晨烨追了出来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过了半天,我轻声说:“我家又要漏水了。”
  简晨烨站在我身边哈哈笑着说:“你就扯吧。”
  他不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不能再哭了,睫毛膏是便宜货可不防水,我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稳定好情绪走出了卧室。
  我妈也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我给你装了些菜,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拿啊。”
  我为难地冲她笑了笑:“我不在家里睡了,没带卸妆油,而且洗澡也不方便。”
  “要什么卸妆油,香皂洗不干净吗?”我妈白了我一眼,接着说,“洗澡又有什么不方便,烧水放盆子里洗就是了。你从小不就这么过来的吗,现在有本事了,看不起这个家了?”
  我最怕我妈说这种话。有本事,我一个天天看人脸色,任人搓圆捏扁的打工妹有什么本事啊!
  我又气又急,恨不得跳起来向我妈解释:“我哪儿有看不起这个家啊,但是香皂真的洗不干净化妆品啊!”
  她懒得跟我废话:“你走你走,记得东西都带上。”
  其实我是多么不愿意拎着那个布包满大街走啊,但我也知道反抗没什么作用,老老实实听话算了。
  换好鞋子,背上包,我回头对我妈笑了笑:“过几天发了工资再回来看你。”
  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对我甩了甩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在公交车站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末班车,上了车我才想起来之前手机响过,拿出来一看,三个未接来电全是简晨烨。
  我回了条短信给他,言简意赅地说:在路上了,别催。
  这一天过得真是漫长无比,我的头靠在被雨水冲刷过的车窗玻璃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乔楚已经化好了妆,今天她选的腮红是Nars那款鼎鼎有名的Orgasm(高潮),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也暗合着乔楚锦衣夜行的目的。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一件月牙白的旗袍。
  这件旗袍可不是来自淘宝上那些年年出爆款的皇冠店,而是乔楚在某一次去苏州游玩的时候,特意去一间有名的老字号量身定做的,等了两三个月才收到,虽然不如奢侈品昂贵,但也是价格不菲。
  宝蓝色的手包,再加上同色的耳环和鞋,原本就很妩媚的眼睛又化了向上挑的眼线,今晚的乔楚比起平时任何一天都要美艳动人。
  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涂唇膏,这个细节也多多少少地说明了一点她今晚的企图。
  走出小区门口,她伸手招了一辆出租。
  关上车门之后,她的嘴里幽幽地吐出一个地址:白灰里。
  下车后我很意外地看见简晨烨居然在车站等我,我的疲惫忽然之间一扫而光:“哟,算得真准!”
  他不屑地撇撇嘴说:“白痴,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就出来了,等了你半个小时……哎,你这个农民,居然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的什么?”
  我没好气地把布包扔给他提着:“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妈非让我带过来的,不拿不准走。”
  这个势利的家伙一听到是我妈准备的,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原来是岳母大人的心意,快回家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我心里一声冷笑,简晨烨,你太天真了,你不会以为这里面装的是钱吧,呵呵。
  一回到公寓里,简晨烨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布包拿进了厨房,我本想躺在沙发上好好休息几分钟就去卸妆洗澡,屁股还没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大动静。
  这是要起义了吗?
  我怨气冲天地冲进厨房,瞪着简晨烨:“干什么啊你?吵死人了!”
  小奶锅里烧着水,他一边往碗里配着汤料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你好意思说,不回来吃饭也不接我电话,我就吃了几片饼干,早饿成傻帽了,现在煮点面吃,你还骂我。”
  短短几句话弄得我既心虚又惭愧,说来说去确实也是我不对,人家还不计前嫌去车站接我呢,煮碗面吃都不行吗?
  轮到我换上谄媚的面孔了:“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妈让我带了些菜过来,我给你弄点出来放面里吃。”
  他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有点贤妻的样子。”
  我打开布包,里面除了那瓶腌菜之外还有些熏鱼和香肠,我一样一样拿出来放进冰箱里。
  当我拿起最后一盒已经拌好了米粉,只要上锅蒸熟就能吃的粉蒸肉时,我的目光,落在布包里的另一样东西上。
  就在那一秒,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布包底层,是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元钞票。
  我几乎是颤抖着把它们拿出来,颤抖着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五,五百块钱,每一张,都像是刀片从我的心脏上轻轻地划过去。
  简晨烨惊讶地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地吸进一口气,说:“不知道!”
  冲回客厅翻出手机,我二话不说就拨通我妈的电话:“那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谁让你给我钱了,我自己不会赚吗?”
  我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结果我妈在电话那头淡定得很,慢悠悠地说:“你傻不傻啊,别人捡到钱都高高兴兴的,你还发脾气。给你你就用呗,又没多少,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也行,买件衣服也行,自己看着办吧。哎,电视剧开始了,我挂了啊。”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真的没给我再说一句话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握着手机,浑身发抖,胸腔里像是装了个即将爆炸的原子弹。
  过了好几分钟,我一语不发地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脱掉衣服,打开热水器,一动不动地站在花洒下面,滚烫的热水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
  简晨烨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昭觉,昭觉,你没事吧?”
  我瓮声瓮气地回了他一句:“没事,我洗澡。”
  而实际上,我根本分不清楚脸上那滚滚而落的,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羞愧,太羞愧了,除了这个词之外没有别的能够形容我这一刻的感受。
  如果说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去亲戚家借钱给我凑学费是迫不得已,那么如今,作为一个已经告别了校园两三年的上班族,我还有什么脸面收下我妈的钱!
  我有什么脸面让一个住在漏雨的破房子里的人,从她的退休金里拿钱出来补贴我的生活!
  在兜头而下的热水中,我全身发抖,哭得不能自已。
  我痛恨这样的命运,我痛恨自己的怯懦和无能,我更痛恨区区五百块钱,就将我置于这样巨大的愧疚和挫败感之中。
  就在我蹲在花洒下痛哭的时候,乔楚已经下了出租车,她径直走向79号,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进了那扇门。
  今天不是周末,酒馆里的人也不算很多,闵朗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跟几个姑娘说些什么,反正一个个都笑得花枝乱颤。
  有人拍了一下闵朗的肩膀,告诉他来客人了,他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倚门而笑的乔楚。
  就算是平时穿件白T恤,套条牛仔裤逛超市,乔楚也是绝对能引起回头率的那种女生,何况今天晚上,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人群里的焦点,要让闵朗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她。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乔楚那一笑,真是笑得整间酒馆蓬荜生辉,笑得酒馆里的一众姑娘瞬间变得灰头土脸。
  闵朗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种了如指掌的微笑,望着她,而她也保持着那个婀娜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承接着他的目光。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互相看着,眼神的交会中迸发出四溅的火花,那一瞬间,灯光、音乐,还有来自周围那些人眼睛里的疑惑、猜忌、敌意,统统化作乌有。
  世界幻化成虚无,他们心照不宣地静默着站立于喧嚣之中,对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昭觉:
  其实,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关于我和闵朗。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跟我讲了一些你和简晨烨的事,你讲你们最艰难的时候只能吃一块钱一包的榨菜配白饭,你讲你们从前缴电费一次只缴几十块钱,电一下就用光了,还怀疑是邻居偷搭了你们的线路。
  我在听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方面觉得很感动,另一方面又觉得……怎么说呢,觉得你很了不起吧,换成我,我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
  我喜欢钱,喜欢奢侈品,每个月去香港扫一次货,一年两次出国旅行。我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异性的赞美和同性的嫉妒。
  爱情,对我来说,就像顶级牛排旁边的配菜,奶油蛋糕上的草莓,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是说,在认识闵朗之前。
  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白灰里那条街上,你漫不经心地说起他和那个小酒馆。你三言两语就说完他的身世,却不知道你那些不经意的话语在我的心里砸出了重重的回响。
  然后,我就在酒馆里见到了这个人,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他应该很受女孩们的欢迎,是那种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姑娘们为之癫狂的角色。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淡然。
  是啊,我根本没必要紧张,我早已经过了小女孩看见英俊的浪子就惊慌失措、小鹿乱撞的年纪,或者换个说法,我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那样的阶段。
  这种心情维持到唱歌之前,直到他当着所有人说这首歌是献给我的。
  虽然我知道这句话其实是给你和简晨烨面子,是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觉得很高兴。
  昭觉,我知道你看到这里一定会笑我,原来阅人无数的乔楚也不过如此。
  你笑得很对,我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来,人情冷暖我看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我很早就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总之,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阅历和眼界,不太可能轻易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打动了。
  但那天晚上,他弹着吉他唱着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牢牢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胸腔深处,被慢慢地瓦解了。
  回来之后的那几天里,我反反复复地听着那首歌,吃饭的时候听,泡澡的时候听,睡觉前戴上耳机听,醒过来还在听。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样子。
  我想我是着了魔。
  其实,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放任自己,不骗你,我也努力地克制过。
  我尝试着不要去想这个人,不要去想白灰里79号这个地址,但过了几天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不愿意出去逛街,不愿意看书、上网,不愿意接任何人的电话,我满脑子都是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闵朗。
  那天下午我洗完澡,打开衣柜,看见那件月牙白的旗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疯狂的念头。
  当我穿上它,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的时候,我知道,我可能完蛋了。
  你记不记得我卧室里的那张黑白照片,那是我二十三岁的时候特意请一个收费很高的摄影师拍的。
  那是在冬天,一望无际的空地,我就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摄影师举着相机一边狂摁着快门一边大声地喊着:“跑起来啊,乔楚,别缩着,你可以的!”
  我不记得我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寒风呼啸着从我的身体上刮过去,可我感觉不到冷,我的耳边只有摄影师的声音,他还在喊:“跑啊,乔楚。”
  当我坐上去白灰里的出租车时,昭觉,你知道吗,我又听见那个摄影师的声音了。
  跑起来啊乔楚,别缩着!
  当我站在79号的门口,忽然之间,我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了。
  就是这里啊,昭觉,原来就是这里。
  那一刻虽然我脸上是在笑,可我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很想,很想哭。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连第一次恋爱时也没有过。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种荒唐的行为。深更半夜,主动去一个才见第二次面的男人那里,更荒唐的是,他吻我的时候,我竟然颤抖得像第一次。
  半夜我醒过来,看见被丢在地上的白色旗袍,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奇异的快乐,当然,还伴随着淡淡的羞耻。
  我坐在床沿边,看着闵朗熟睡的脸,激动得浑身战栗。
  没错,这很堕落,这正是我写了这封信却不敢发送给你的原因。我知道在你看来,这件事很好定义——两个游戏人间的狗男女有了进一步的关系。
  但是,昭觉,我终于感受到了那样东西。
  那样我曾经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曾经觉得不过是人生边角余料的东西,那样我曾经觉得根本没有价值,也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那样我自以为早已经看透了,看破了的东西,那样把你和简晨烨紧紧地维系在一起的东西……
  不管我过去多么轻蔑它,在这个夜晚,我终于与它劈面相逢。
  它来得很迟,但它终究还是来了。
  生平第一次,昭觉,我觉得我或许有可能去爱一个人。
第10章:看天亮起来是一件寂寞的事
  无业游民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周末转瞬即逝,星期天晚上我早早就关掉电脑,准备好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躺在床上闭目等瞌睡。
  尽管闭着眼睛,我还是能感觉到简晨烨在房间里来回窜动,容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某些处于特定时期的动物。
  忍耐了十多分钟之后,我终于睁开眼睛,无语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要求就提,但你要知道,明天是我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
  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简晨烨错愕地看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脑子能不能想点别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看到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真是为自己的龌龊下流感到不好意思,连忙正襟危坐:“你说。”
  他迟疑着,欲言又止,反反复复到我都想要发脾气了,他才终于说出口:“昭觉,我拒绝他们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是我听懂了。
  我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我们四目相对,气氛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我蜷起腿,狠狠地揉了一把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原因其实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次只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最终选择。昭觉,我知道你会怪我……”
  “怪你?”我冷笑着打断他,“为什么我要怪你?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什么权力怪你?你有你的艺术追求,有你的人生计划,你不取悦他人,不迎合庸俗,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理想,你高瞻远瞩,身无分文也可心拥天下,我应该为你骄傲啊,我为什么要怪你?”
  这些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顺溜得不带一点磕巴,而事实上,从它们冲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后悔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没有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是超越了爱情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我宁可伤害自己也绝对不愿意伤害他。
  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愚蠢和冲动,我原本可以表达得更好一些,更委婉一些,但我选择了最尖刻的那种方式。
  这一枪过去,子弹打穿的是两个心脏。
  简晨烨呆呆地望着我,他不是一个会掩饰情绪的人,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呈现出自尊受到巨大打击的表情,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木然地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门。
  我原本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来挽救这个局面,但我没有。
  直到后半夜他才轻轻地打开门,轻轻地爬上床,我假装睡得很沉,没有搭理他。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然后,我听见他轻声地说:“对不起。”
  我仍然是一动不动,眼泪在黑暗中汹涌而出,顺着我的脸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又怕翻来覆去吵到简晨烨,索性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阳台上待着。
  曾经在那家汽车用品公司上夜班的时候,不计其数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度过漫漫长夜。
  寂寞叫人无所适从,唯有夜行的车轮飞速碾压路面的声音能够证明我没有失聪。
  凌晨四点钟,对于失眠的人来说,这是最煎熬的时刻。
  乔楚曾问过我,为什么我和简晨烨过得这么辛苦,却还是要在一起。
  在这一片寂静中,我也在想,为什么,我要和简晨烨在一起。
  而当我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十七岁的简晨烨,眼睛旁边一团瘀青的简晨烨,站在学校那棵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柏树下,因为不好意思而笑得很尴尬的简晨烨……哗啦一下,全部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说过,学生时代的我很擅长挖掘商机,小零食卖久了,我就开始卖矿泉水,矿泉水卖久了,忽然一日,我又想到了一招——回收矿泉水瓶。
  举一反三,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
  我并不满足于单个的盈利项目,我要做的是在校园里铺开一条完整的、属于叶昭觉一个人的流水线。当我兴奋地制定好这个计划之后,我的脑子里真的有一种“毕业时我就发财了”的美好错觉。
  虽然我的头脑很好用,但毕竟只有一双手,这时,人脉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我们年级有十个班,每个班都有蒋毅的队友、哥们儿,对邵清羽来说这些人都是妨碍她谈恋爱的罪魁祸首,但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好帮手。
  为了拉拢这些人,我特意选在某天下午站在球场边,等他们踢完球之后,笑嘻嘻地打开塑料袋,送给他们一人一罐冰可乐。
  不要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呢,等到他们一个个咕隆咕隆地干掉可乐之后,我对蒋毅使了个眼色。
  说起来,蒋毅曾经真是对我不错的。
  好人我自己做了,他只好做坏人:“我求你们个事,叶昭觉是我家邵清羽的铁姐们儿,当然也就是自己人。她想勤工俭学,你们也帮帮忙,每天收集一下自己班上的矿泉水瓶啊,易拉罐什么的,行吧?”
  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我急忙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各位好兄弟肯帮忙,我会在每天放学之前去找你们拿的,谢谢谢谢。”
  每人一罐可乐就搞定了全年级最活跃的一帮男同学,干脆利落。
  从那之后,我变得比以前更忙了,每天下午去进货之前,我还要拖着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去一趟学校附近的废品回收站。
  我不是不知道在我的背后有多少人议论纷纷,有多少人语含讥讽地说叶昭觉真是穷疯了。
  当然也难受过,但我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冷言冷语随他们去吧,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也管不了,每天晚上握在手里的钱才是正经事。
  事后想想,我这股子做什么都不服输的劲头,这股子不管生活多么拮据窘迫,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的精神,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奠定基础的。
  尽管很忙碌,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隔壁班收集瓶子的任务,我是明确分配给邵清羽大小姐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每次下课我站在他们班后门口时,送东西出来的人却不是她!
  是谁呢?
  就是那个,据说,有很多女生,暗恋的,美术生,简晨烨。
  但这个“很多”里绝对不包括我。
  那时候我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或者说我根本在这方面就没花过心思,我所有的热情,眷恋和赤诚,都过早地贡献给了金钱。
  我自认为跟简晨烨真的算不上熟,最多就是互相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然后他在我手里买过几次吃的,我听同班的女生聊起过一点关于他的小八卦,对,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
  因为关系实在比较生疏,导致我每次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的时候都跟个贼似的,倒是他,表现得很轻松自然,偶尔还会主动跟我说:“我数过了,今天比昨天多三四个呢。”
  那一瞬间,我站在他面前简直要哭出声来了好吗?
  就算我对他没有一丁点儿非分之想,就算我早已经把自己的形象糟蹋得体无完肤了,但是,我毕竟还是女生,我实在架不住一个俊朗的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说这样一句话。
  一般少女漫画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啊,我真是伤心欲绝。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校草级别的男生,他为什么要帮我收集废矿泉水瓶,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邵清羽逼的。
  转头我就把邵清羽拎出来狠狠地骂,像骂孙子似的,我说:“你你你,你是人吗?求你帮这么点小忙你都不肯,你就这么高贵吗?你知不知道太装会没朋友的……”
  我本来还有一大段谴责的话要说,可是邵清羽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我:“我没逼他,他自己主动的。”
  我震惊了!为什么?他图什么?难道是想提成吗?
  邵清羽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傻帽,你自己想想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认真地想过那么一两天,也确实认真地考虑过他是贪图我的美色这个可能性,但最终这个念头还是被我自己否决了。
  太不切实际了,好吗!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呢!
  照照镜子看看我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脸,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这些万年没更换过的旧衣服旧鞋子,完全是个丢进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哪有什么美色可图。
  既然想不明白那我索性也就懒得想了,还是专心赚钱吧。
  答案揭示的时候,我猝不及防。
  那天我们班正在上自习课,忽然后排的同学递给我一张字条,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快点出来!急!
  我好奇地回过头去,只看见邵清羽在教室后门又招手又跳脚像个猴子,我一边起身去请假,一边心想,肯定又是跟蒋毅吵架了。
  但我错了,完全错了。
  我一出教室门,邵清羽就把我拖到楼梯间,严肃的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昭觉,我跟你讲,刚刚我们班上体育课,简晨烨跟人打架了!”
  我呆住了,就这事?你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就为了这事?!
  邵清羽眉飞色舞,两只眼睛里发着精光:“二百五啊你!要是跟你没关系我叫你干什么!他是为了你才跟人打架的啊,蠢货!”
  我想可能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邵清羽接着说:“反正我早就知道了,蒋毅也知道,我们班很多同学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所以经常有人拿你跟简晨烨开玩笑,每次他在班上帮你收瓶子,都有人起哄。你上次还来问我为什么要逼他,天,我真是要被你气死啊。
  “我觉得我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明显了,没想到你这么笨,居然还是想不到原因,叶昭觉啊,你除了会赚钱还会什么呀!
  “你知道今天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吗?那个男生嘴贱,问简晨烨说喜欢个收垃圾的女生有没有觉得很丢脸,简晨烨当时就发飙了,两个人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老师把他们拉开的。”
  邵清羽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简晨烨被拉开之后,当着我们所有人对那个男生吼了一句‘叶昭觉靠她自己的双手赚钱,我觉得一点都不丢脸,我觉得喜欢她,我一点都不丢脸’。”
  邵清羽说简晨烨喜欢我,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当我以一个元神出窍的状态,被邵清羽拖去教导处的时候,正好赶上刚受完训的简晨烨从办公室走出来。
  然后,呆若木鸡的我和鼻青脸肿的他,就这样在长长的走廊上僵持住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我知道他看见我了,他也知道我看见了他,只是我们谁也没说话。
  邵清羽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过去啊”,可是为什么,我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过了一会儿,简晨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下了楼,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即使多年之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当时的那一幕,它就像从一部关于青春的高清电影里截下来的画面,没有噪点,没有马赛克,也没有声音。
  它是那么安静地、完好无损地存在于时间的缝隙里,无论过去多久,我想起它,依然还有想要流泪的感动。
  那晚我回到家里一直没睡着,生平第一次我体会了为一件事,为一个人失眠的滋味,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个决定。
  我要和他在一起。
  下午放学之后我没有去进货也没去卖废品,而是把简晨烨约到学校里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
  一句废话都没啰唆,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记忆中的简晨烨跟如今的他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更笨拙一些,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他不否定,也没肯定,只是笑着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看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眼眶微热,泛起泪光。
  他那个带着一点腼腆,却又故作镇定的笑容,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在我的记忆中,保存了好多好多年。
  记得乔楚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也是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她说:“我大概明白了。”
  是啊,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艰难,未来也许不会比现在更好,但我们却还是要这么努力地在一起。
  我想,不外乎是因为这个人,他在我最孤单无助的年纪,尽他所能地帮助过我,保护过我,在别人嘲笑我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过,连我自己都懒得去维护的、那不值一提的尊严。
  我从来都知道,我不够好看,性格也不够温柔可爱,所以我从来都不怪别人不喜欢我,在内心深处,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
  那些荒芜的、赤贫的岁月里,我像是一条被风浪拍在岸上的鱼,而简晨烨,是他俯身将濒临窒息的我从沙滩上拾起,送回海洋。
  我伶仃地度过了许多年,也曾疑心今后一生仍将继续那样度过。
  但忽然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有人靠近我,让我明白,即使卑微渺小如我,也依然值得被尊重,被爱。
  他的温暖,把我从自卑和寒冷中彻底拯救了出来。
  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亮了。
  记得值夜班的那些凌晨,我经常捧着一杯浓茶,站在窗口眼睁睁地看着夜空的颜色慢慢地由浓转淡,月亮西沉,璀璨的繁星一颗颗渐渐隐没在越来越强的光线中,明晃晃的太阳升空之后,人声嘈杂,生活又恢复成井然有序的模样,而我身后通宵未关的电脑屏幕上依然闪着幽蓝的光。
  “看天亮起来是一件寂寞的事。”我想,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给说透了,顾城他真是天才。
  我转身,回到卧室,在微光中抱住简晨烨,轻声说,对不起。
  这是我从十七岁开始爱着的人,这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爱的人。
  我不可以任由自己伤害他。
  “你昨晚哭过吗?”
  齐唐这个王八蛋,他竟然选择了在上班高峰期的电梯里问出这句话!
  我的运气还能再差一点吗?分明已经尽我所能赶上了早班车,却还是在大厅里撞上了老板,不得不与之共乘同一部电梯。
  虽然在这里上班的人,普遍都是高素质的白领,但在齐唐抛出那个问题的一刹那,我用鼻子都能嗅到空气里那股探究的气息。
  罢了,我既然能忍受邵清羽,能忍受简晨烨,就不在乎多忍受一个齐唐,于是我顶住压力,勇敢地抬起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居然得寸进尺地追问:“为什么?”
  说话能注意一下场合吗,我默默地骂了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存心不打算让我有好日子过。
  既然如此,只好破罐子破摔了,我平静地回答他说:“因为穷。”
  电梯门应声而开,二十三楼到了,我和齐唐一起走出来,把看客们抛在了身后。
  开例会的时候齐唐向其他员工介绍了一下我,很简单的一语带过,“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叶昭觉”,大家也都是例行公事地拍了几下手掌,看得出来,我的到来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职位,果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啊。
  虽然大家都说周一是上班族最痛恨的一天,但坦白说,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深切的体会。
  我的工作间就在齐唐的办公室外面,他进去之前一句交代都没有,整个上午,我就干巴巴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关掉,打开,又关掉,这过程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到了中午,其他同事都成群结队地去吃午餐,也有一两个同龄的女孩路过时客套地问我要不要一起,为了避免尴尬,我还是微笑着婉拒了她们。
  等到所有同事差不多都走了,齐唐办公室的门还是紧紧地关闭着,我决定自己单独去觅食。
  锦绣大厦一楼其实有不少餐厅,但价格都不便宜,我逛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拉开Subway(赛百味)的门,买个金枪鱼汉堡配可乐打发掉这一顿好了。
  正是午餐高峰期,餐厅里几乎没什么空位,幸好我眼睛尖动作也快,眼看靠窗那一排有人起身,我连忙抓着汉堡和可乐就冲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阳光真好,我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马路上的豪车真多啊,有钱人真多,为什么不能算我一个?忽然又想起我出家门时简晨烨还没醒来,不知道晚上见面会不会尴尬……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咚咚两声,有人敲我面前的玻璃。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唐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怎么不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饭呢?耍大牌啊。”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大口咀嚼着加了培根的汉堡。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齐唐并肩坐着,面对着玻璃,对他提出的问题我嗤鼻一笑:“你不也是吃独食嘛。”
  “我跟你怎么一样,”他居然问都没问我一下就直接拿走了我的可乐,“我是老板啊,当然要跟雇员保持一点距离。”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可乐被他喝掉一大口,这个人真是太神经病了,从头到尾就没有正常过……是的,我又想起面试时他问我胸围多少的那件事了。
  不仅神经病,而且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我听清羽说你念书的时候就很不合群,怎么到现在还这样?”
  死八婆!邵清羽你这个死八婆!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说的你就信啊,我念书的时候人缘不知道多好。”
  “好到垄断了零食售卖和废品回收两个产业对吧?你的光辉事迹我都早就听说过了。”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他。
  我已经在凌晨独自回忆过当年了,我真的不想一天之内两次回忆当年的悲惨往事,于是我主动找了个新话题:“我今天上午什么事都没干呢,你也安排点工作给我吧,打打杂也好过无所事事啊。”
  齐唐挑了挑眉毛说:“上次你提出预支工资我没同意,所以现在不好意思指派你干活呢。”
  我好想一头在玻璃上撞死算了。
  在我跟齐唐进行过这么几次短暂的交流之后,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我觉得我会被这个变态老板摧残得苦不堪言。
  滑稽的是,后来我们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都证明了我的预感是多么不靠谱。
  午休时间过去之后我们一起回公司,齐唐在进办公室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你不是觉得太清闲了吗,交个事给你做。你帮我去花店预定一束鲜花,后天派送,地址我稍后给你。”
  趁他还没关门,我连忙追问:“送什么花?”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我不太了解这个哎……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喜欢什么?”
  “我喜欢睡莲。”
  “那个啊……好像很便宜吧。哎,我不管了,你别问我,自己做主吧。”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声“砰”,门关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振了一下,是齐唐发来的短信,地址是本市一个价格非常昂贵的公寓楼,收花人的姓名是个英文名,叫Vivian。
  真是一条充满了浓浓的做作气息的短信啊,我酸溜溜地想。
  两天之后的晚上,我和简晨烨在厨房里分工合作,一个洗菜一个煮饭的时候,齐唐又发来一条信息。
  “选得不错,香槟玫瑰适合她,睡莲比较配你。”
  我握着手机简直都快气炸了,齐唐这是在侮辱我吗?是暗讽我只配得上便宜货的意思吗?
  简晨烨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谁发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我老板可能快死了。”
  无论是我,还是简晨烨,抑或是齐唐他自己,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生命里已经介入了新的事物和新的人。
  从这时开始,我们原本简单澄明的小小世界,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
  我们浑然不知,命运即将光临。
第11章: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香槟玫瑰送出去的第三天,我见到了Vivian。
  我不知道她的中文名,但却知道她极有可能成为我们公司未来的老板娘。
  周五的下午,这原本就是上班族们约定俗成的心不在焉的时间段,Vivian提着两大袋零食和水果,来犒劳辛苦工作了一周的员工们。
  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很漂亮,像是二十出头的女生们喜欢的那种时尚杂志封面上走出来的日系美女。
  面孔明艳照人,眼睛圆而亮,涂樱花色的唇膏,戴棕色的美瞳,栗色的长发烫成大卷撩在一边,笑容甜美,看起来颇有些风情。
  她穿着驼色的风衣,拎一只Miu
Miu(缪缪)的包,脚上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没有防水台,是那种我光看一眼就觉得脚疼的利器。
  风衣下面那两条光滑纤细笔直的腿,简直是所有色狼的梦。
  她给我的印象是,美则美矣,但却缺少了一点能够令人记住的个性和特质。
  真不是我心胸狭窄嫉妒她才故意这么说,只是这个时代,美女实在不算是什么稀缺的品种。
  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段都充斥着大把足以媲美明星的美貌女生,Vivian只是这个庞大的群体中普通的一个罢了,我承认她很养眼,但转头我就不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迄今为止,我所认识的大活人里,还没有比乔楚更惊艳的存在。
  尽管如此,她的到来无疑还是给这个沉闷的下午带来了一些新鲜和兴奋。
  我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但打从心底里,我承认齐唐说得很对:睡莲这种低调无争的花,的确是不适合她这样张扬的美人。
  同事们把她围在人堆里,七嘴八舌地跟她聊天,这边还在跟男同事聊最新的数码产品和电子产品——“你想入那款吗,我有朋友可以拿内部价,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哦。”
  那边已经有女同事围过来——“呀,你涂这个颜色的唇膏好美。这款全亚洲都断货了吧,我排队排了半年还没买到呢,好羡慕啊!”
  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确实是社交高手。
  人长得好看还情商高,难怪齐唐喜欢她。
  说起来,我作为齐唐的助理,公司的新员工,应该要主动去跟Vivian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自己。
  只可惜——我说过——这方面我是个笨蛋。
  我实在不知道在跟陌生人初次打交道的时候该如何问候,用什么样的语气,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找什么样的话题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于是我就傻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怔怔地看着热热闹闹的那群人,像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
  细心的Vivian没有忽略掉任何无名小卒的存在,她越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我。
  她撇下那堆热情洋溢的同事,径直走到我面前,露齿一笑:“你是叶昭觉吧,听说齐唐的新助理是个美女,原来是真的。”
  要怎么才能形容我听到这句话的心情,就好比李嘉诚对一个只有几十万身家的人说,听说你很有钱?
  除了讽刺之外,我实在无法联想到别的词语。
  但Vivian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窘迫,反而越发真诚地对我说:“你留个号码给我吧,齐唐工作忙,我有时候想找他又怕打扰他,有你的联络方式对我来说会方便一点。”
  我能拒绝她吗?或者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吗?
  于是我便爽快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她,谁能想到,这竟然是我噩梦的开始。
  存好我的号码之后,Vivian又对我嫣然一笑:“那天的花我很喜欢,谢谢你。”
  笨嘴笨舌的我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竟然脱口而出说:“不用谢,齐唐会给我报销的。”
  Vivian一愣,紧接着便发出了清脆的笑声,齐唐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他探出头来:“进来。”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叫我。
  直到那扇门关上了之后,我身体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才逐渐消退,我想我骨子里始终是有些自卑的,不然不会每次面对着艳光四射的美女,都无端地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第一次见到乔楚的时候便是如此,这一次见到Vivian,仍然如此。
  对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来说,周五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以为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吧,一看时间,还一个多小时才下班。
  等到真正收工的时候,早已准备妥当的同事们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唰的一下,全不见了,等我从洗手间里出来才发现公司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跟简晨烨早就约好周末去外面吃顿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他坐公交车过来需要三四十分钟,于是我便只好继续百无聊赖地趴在电脑前,一边浏览网页,一边等着他给我电话。
  我并不知道,就在我去洗手间那会儿时间,齐唐出来看了两眼,误以为所有人都走光了。
  我更不知道,他要露出衣冠禽兽的真面目了。
  打开某购物网站的页面,我惊喜地发现平时卖得比较贵的那款进口牛奶在做特价活动,真是天大的便宜啊,我心花怒放,连忙滑动鼠标打算下单。
  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齐唐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声音。
  Vivian那个清甜的嗓音似幻似真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别闹,这是你办公室呢,叫你别闹,哎呀——”
  电光石火之间,我准确地判断出了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晴天霹雳啊!五雷轰顶啊!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手臂上立刻乍起一颗颗浑圆的鸡皮疙瘩,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生平第一次我体会到了什么叫汗毛倒立,那一瞬间我真想向哈利·波特借他的隐形斗篷用一下。
  一万只羊驼在我心中呼啸而过。天啊齐唐!你就不能再忍忍吗!好歹也等我走了再动手啊!
  欲哭无泪,牛奶是买不成了,我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蹲在工作桌下面,像个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把桌面上的杂物往包包里扫,可是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多杂物啊苍天……你是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好不容易全都扫进包里了,想来里面那一对干柴烈火也不会察觉到外边还有我这么个人。
  我庆幸地想:悄悄地撤退就好,谁也不会知道我曾经无意中窥探到了老板的隐私。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简晨烨的名字在屏幕上幸灾乐祸地跳动起来。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确实有过那么几个时刻想把简晨烨千刀万剐,那一定包含了这一刻。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摁掉了声音,有那么一两秒钟,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
  世界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遥控器摁下了静音键,我什么也听不见,颅腔内仿佛发生了巨大的核爆,那几秒钟之内我的大脑里闪过一万个念头,它们齐齐化为乌有。
  我不能动弹,也不能思考。
  然后,我看见,齐唐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我闭上眼睛,有种灭顶之灾重重压下来的感觉,我想即使是当街行窃被人抓住的小偷,也不会比我此刻的处境惨多少。
  衣衫凌乱的齐唐,手搭在门把手上,看到我的时候,他没有掩饰住脸上的震惊和错愕。
  我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空气凝结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时间也仿佛停滞了下来。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大声喊着“say
something叶昭觉!哪怕此地无银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都好啊”,可是我的嘴唇就像是被502强力胶粘起来了似的,连口气都吐不出来。
  我和齐唐就那么尴尬地面面相觑,谁也不动,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地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之后坐在我最喜欢的日本料理店里,这顿我从星期一就开始盼着的晚餐,此刻让我如鲠在喉,实在是没心情享用。
  罪魁祸首简晨烨宽慰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我并不领情:“当然不关我的事,都是你害的,你晚几分钟打电话我就安全撤退了好吗!”
  他无语地望着我:“昭觉,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你们老板自己的错。”
  我知道简晨烨说的是对的,每一个字都像真理,无从辩驳。
  可我胸口的这团闷气一定要找个方式发泄出来,举目望去,也只有一个简晨烨可以帮我背这个黑锅。
  “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有很多钱,我就不用出来工作了,就不用伺候这么变态的老板,也就不会撞上这么难堪的事情,反正一切都是因为你没钱。”我发起疯来简直口不择言。
  后来想想,这一点上,我简直就是我母亲的翻版。
  人在情急之下,很容易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这一点在我身上得到了反复的验证。
  然而,更伤人的是,这些伤人的话,大部分都是真心的。
  简晨烨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处于抓狂状态中的我,他的忧伤藏在眼睛后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是这样吗,你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我没说话。
  “你真的认为钱是我们之间最大也最重要的问题,是吗?”
  我仍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在这沸反盈天的晚餐时间,在这人声嘈杂的餐厅里,简晨烨用两个语气并不重的反问句,问得我眼眶发热,险些掉下泪来。
  我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清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并不恰当,但他的眼神触碰到了我心底里的那根弦:“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我只是认为,我应该要比现在过得好一点。”
  “简晨烨,难道我不配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这顿晚餐最终不欢而散,简晨烨付完账之后一言不发地丢下了我,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但纵然我知道自己错了,眼下我也实在没心情追上去向他道歉。
  他走了之后,我仍然坐在位子上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我把所有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把剩下的食物强制性地全塞进了嘴里。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最美味的鹅肝,其实就是鹅的脂肪肝。
  虽然鹅也不愿意暴食,但人类会把一根二三十厘米长的管子插到它们的食道里,拿个漏斗往里灌食物,它们每天会被强行喂进两三公斤的食物。
  我没吃过鹅肝,在这个黑色星期五的夜晚,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绝望的鹅。
  周末两天的时间里,简晨烨窝在工作室画画没有回来,我一个人也懒得正正经经做顿饭吃,就凑合了一下。后来,我想到给邵清羽打电话探探口风,她跟齐唐认识这么多年了,总该比我了解他一点。
  但邵清羽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叫简晨烨回来,但翻到他在通讯录里的那一栏时,手指却像是被施了某种咒语似的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简晨烨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么糟糕的模样。
  我们总是争吵,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衍生出无数矛盾,我们冷战,谁也不愿意主动低头,在某个适当的契机之下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用不了多久,我们又可以制造出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战争。
  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在校园里一起面对流言蜚语的叶昭觉和简晨烨,当我们置身于现实的风霜刀剑之中,才明白当年那些所谓的痛苦和耻辱,是多么轻盈和不值一提。
  夜里窗外刮起了大风,树枝呼呼作响犹如呜咽,我蜷曲在毛毯里竟然也觉得有微微的凉意。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秋时节,这一年过得真是太快了,快到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快要结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那么漫长而遥远的一段距离,可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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