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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落地不分手》全文在线阅读.txt下载:第一章
来源: &&作者:袁宜彤&&&&责任编辑:未来网阿宗&&
内容提要:  袁宜彤《说好落地不分手》全文在线阅读.txt下载:第一章
  美颐握着泊远的手,会心地笑着点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安静的。她把头转向靠在他的肩上,心想:每个女人都像一只船,最后都要找个能靠岸的地方,这个肩膀很温暖,可惜,只能是暂时的避风港。
  船到“三潭印月”靠岸了,游客在这里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再上船返回。美颐和泊远也随着人群下了船。这时候雨下得更急了,幸好船上有可以临时租用的折叠伞,他跑过去匆匆借了一把。
  泊远撑起那把歪歪扭扭的暗花折叠伞,搂着美颐的肩膀走在曲径通幽的碎石子小路上,两旁是被雨水冲刷得青翠的植被。狭窄的小路,又是簌簌的急雨,两个人只能贴在一起走。
  泊远撑着伞的手尽量往她那边倾斜,他穿的那件淡粉色T恤衫右边已经浸湿了,她轻轻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说:“我淋不到的,你把伞往自己那边点儿。”
  泊远摇头,伞还是没有挪动。他低下头,嘴唇贴在美颐的鼻尖。她知道此刻他想吻她的唇,就稍稍踮起脚尖,扬了扬头。他的两片薄唇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泊远的吻是含蓄而羞涩的。
  他是个内向深沉的男人,尽管已经是世界最大门户网站中华区的CEO,骨子里还留有一份质朴,有时真的还会害羞。他对生活的态度也是有品质但不张扬的,一套西装一双皮鞋能穿好久。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其余的留给家庭,还有一点点给美颐,他总是说趁着还年轻的时候应该把钱和精力多放在旅游上。
  美颐会嘟起嘴问他:“一个人旅游多寂寞呀!总要有个可心可意的人或是一帮朋友一道玩才有意思。”
  泊远笑道:“有时候一个人独自行走才能找到桃花源,才能看见夜空的繁星点点。”
  美颐反驳:“安娜·卡列尼娜私奔以后,同她的爱人在意大利南部过了一阵人间天堂的日子。两个人总算没白白爱一场,有人陪着还是好的。”
  泊远眼中满是惬意:“私奔,有时在心底,不在脚下。”
  两人走到一座廊亭边,亭子上的匾额写着“青山如鬓”四个字,美颐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干木椅上的雨滴,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烟雨凄迷中的“雷峰夕照”。
  蓦然间,湖面上水波晃动,一缕思绪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冬夜。
  北京从十二月初就开始降温了,二十二岁的谭美颐一个人把沉甸甸的飞行箱从后备厢拎下车。夜晚零下3摄氏度的寒冷,她只穿着一双薄丝袜。公司规定冬天也要穿裙装制服飞行,空姐患上关节炎之类的病属于正常。
  今天没有回父母家,从巴黎回来的航班延误了一天,她已经浑身酸软了。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她把箱子放在走廊口,迅速脱掉那身青花蓝色的制服挂到阳台上。飞机是一个长期不透风的空间,制服在飞机上穿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一种霉味,上面布满螨虫。她天生爱干净,不想把脏东西放进自己的屋里。
  卸了妆洗完澡,美颐换上了一身珊瑚绒睡衣,这种睡衣质地柔软,一层薄绒温暖地与肌肤贴近,特别适合北京的冬天在家里穿。她往脸上敷了一张SK-II的滋润面膜,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从欧洲大陆的阴冷湿润一下子转到北京的干燥寒冷,飞行的女人要不停地适应从此地到彼地的转换。
  手机响了,斜靠在沙发上的她立刻起身去接。
  “喂!你回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啊?自己一个人在家行吗?”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原以为这个时间会是费乐打来的。
  “没事儿,妈,我一会儿就睡了。”
  “你别老不吃饭,身体受不了,要不然明天你回来,我给你做顿饺子。”
  “嗯,行了妈,别老操心,我没事儿。”
  挂上妈妈的电话,一种莫名的寂寞随即涌上心头。今天是周末的晚上,从十岁起她就已经习惯了从这边家住到那边家。小时候,每到周六都只上半天课,周六下午爷爷就把美颐送到44路公交车站,等车进站了,她最后一个上车,被大人们挤到车门边,车门总是夹着她的小书包才能勉强关上。
  “谭美颐”这个名字源于《 易经 》第二十七卦——颐卦,是爷爷在她满月的时候找琉璃厂荣宝斋的老先生起的:“山雷颐,纯正以养,上上卦。”“美”字当然是美丽大方的意思,“颐”字虽有颐养的意思,但凡事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幸福。二十二岁的她,真的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努力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幸福。
  美颐拿下面膜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从落地开始她心里一直在犹豫,到底给不给费乐打电话。女人都会在冥冥中有第六感,每当想到这些,她就会自己先摇摇头,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
  在飞巴黎之前,费乐跟她说:“宝贝,回来给我电话啊。”
  她默然:回来那天是个周末,你总是周末没时间,打电话给你也不一定能见面,经常是一到周末就接不到我的电话。
  她从来不把这些抱怨说给费乐听。男人对女人的态度,不会因为女人的埋怨而改变。
  美颐思索了一会儿,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这会儿也应该谈完事儿了吧,他是回家了?还是……
  费乐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眉头微皱了一下,如果不想接的电话,打一遍和打一百遍是没有区别的。
  美颐轻叹一口气,转而给费乐发了一条短信:“乐乐,我回来了。”
  女人在一段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多角关系恋情中,要想继续下去的方法可能只有佯作不知了。
  透过墨绿色碎花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街灯和路人,每个人都在寒冷的冬夜里行色匆匆,从这个路口到下一个转角仿佛很容易,而人生的每次转身却不轻松。
  刚刚敷完面膜的脸蛋儿光滑而细致,美颐的脸上没有任何瑕疵,投射进来的月光把脸印成了鹅黄色。在窗口站久了,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手脚冰凉没人疼。
  抚平了自己的心境,她坐到书桌前拿出日记本写道:雨雪风霜总莫为,入夜了,因为想念而睡不着。希望每天都是星期一,对自己说你是因为开会而没时间。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仿佛是一种无奈的执拗,越是使劲强迫要放下,反倒把心里的锁扣勒得更紧了些。《 金刚经 》里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美颐总是猜想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是放下了。后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当想到“什么”的时候,妄想已经在心里开始蔓延了。
  她给妮娜拨了通电话。妮娜跟她是两种性格的人,一个冷静理智,一个细腻感性。美颐有时觉得妮娜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能照见自己看不到的一面。
  “妮娜你干吗呢?”
  “上网看星宫图呢。”妮娜对易经五行、西方占星术很感兴趣,她在这方面很有灵性。
  “妮娜,我刚才给费乐打电话,他又是不接。每到周末就联系不上他,偶尔回了电话也没时间见面。”美颐只能抱怨给妮娜听。
  电话那头能听见妮娜“噼啪”敲键盘的声音,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个聪明的人,你自己什么感觉?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跟费乐认识三个月,之所以没和他正式交往,就是因为他的行踪我不太清楚,平时他可能下午或晚上有时间,但周末总是比平时忙。我感觉不对劲,好像……”她抑制住自己的焦虑说。
  “好像什么?其实你自己都已经知道八成了,只是不愿意面对事实。我来告诉你吧。”妮娜的语气沉着而淡定,“咱们和费乐一起吃过一次饭,他没有定下来踏实的感觉。他才比你大两岁,也不是富二代,现在刚开始在生意场上混迹,还靠着一帮大哥的关系呢。以他的工作性质来说,平时忙碌甚至晚上去夜店里陪客户拉关系都是正常。但是,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一件大生意是需要每天都扎在夜店里的,这样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本身就爱玩。”
  美颐说:“妮娜,这道理我都明白,他年轻爱出去玩是正常心态。但是他对我的热衷不够。”
  “对,你终于自己说到点上了。”妮娜在电话那头“咕咚”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费乐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不会深沉到哪里去的。除了演艺圈的女孩儿上班不定点以外,就是咱们当空姐的了。其他上班族女孩儿,虽然平时加班但是周末能固定休息。费乐这种表现很像有个周末固定女友的状况。”
  美颐心里很清楚这种现象的存在,只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是一个非常洒脱的人,也不能在感情里跳来跳去。
  随后两个人又聊到了占星,这是她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睡吧妮娜,我都明白了,没事的。”美颐从小就学会说“没事的”,可是却把苦涩咽进肚子里。
  妮娜叹气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了,男人对一个女人不是很热衷,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不够喜欢,一种是他还有另外的选择。”
  各自道了声晚安,美颐躺在床上一直难眠,不时地长长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这样能缓解胸口闷闷的感觉。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谭美颐,你要有面对任何现实的勇气。
  也许,最幸福的女人就是在自己还懵懂的时候跟定了一个对她负责任的男人,当一个女人的思维脉络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就会发现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美颐骨子里是个温柔的小女人,生活让她的外表看起来坚强,可那不是她的心。
  后半夜刮起了西北风,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窗帘被风吹得晃动。美颐团缩在棉被里,想着明天出门该多加一件衣服。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一段一段的小插曲,清晨醒来仿佛记得,又那么模糊。
  北京冬天早上的阳光是阴阴的,寒冷的北风依旧在刮,美颐很早就醒来了。她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小时候半夜醒了想找妈妈,这种隐隐的惶恐一直伴随着她到成年。
  美颐打开衣柜,外面的天气太冷了,得找件厚一点儿的大衣出门穿。她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还是不够暖,又在脖子上缠了两绕羊绒围巾,裹严实点儿才有安全感。
  出门前的一霎,她瞥见门口鞋柜上有个塑料袋,这才想起上周飞巴黎前和费乐见面时他刚刚健完身,和美颐一起去吃饭,便把健身服落在了车里。
  美颐思索着什么时候把衣服给他。
  中午的时候,阳光开始有了点暖色调,一片灰蒙蒙的东西浮在表面。暖意像粽子里的糯米,被捆着,散发不出来。
  好在是站在有暖气的窗口,小腿边泛着温暖。美颐在家等着吃午饭,妈妈包了整整一盖帘的茴香馅儿饺子,现在正下锅煮。她最爱吃的就是妈妈做的饭,任何事情稀有才觉得可贵。
  上周飞巴黎前就没回来,到现在已经一周多了,刚才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弯腰给她拿拖鞋,看到她头顶上有几丝白发没有完全染成黑色,美颐心里一丝冰凉,蓦然觉得跟妈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北京传统的饺子讲究薄皮大馅儿,新煮好的饺子端上桌冒着热气,美颐夹起第一个饺子放在妈妈碗里,妈妈说:“你赶快吃,我那边还煮着第二锅呢。”
  美颐笑了,低头一个接一个吃着饺子,她在父母面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心里的委屈都随着饺子吞咽到肚子里去了。食物能消化,委屈只能随时间淡忘。
  下午在家待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快四点了。妈妈给她装了一大袋水果,她拎着水果说:“您别送我了,下礼拜飞回来我还回来。”
  “开车慢点儿,到了来个电话,别再去别地儿瞎逛了。”
  美颐回身下了楼。在西沉的阳光里开车,似乎很容易让人的心里泛凉。她想起了费乐的健身服,拿起电话拨给费乐。
  电话通了几声,那边传来了费乐的声音:“喂,谁呀?”
  “乐乐,是我。”
  “喂?喂?”
  “你那件健身服……”
  还没等美颐说完,电话已经是“嘟嘟嘟”挂断的声音了。怎么回事?刚才明明信号很好啊?美颐很纳闷。
  她又打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可能是他给我拨回来了吧。她暗自想。
  等了几分钟,再拨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无人接听了。
  美颐的第六感微微翻涌了一下,很快她又对自己说:“别瞎想,他有事呢。”她把车里的音乐放大,没多久心情就平复了下来。
  还是把健身服送到他家吧,后天又要飞罗马了。没时间见面,万一他有用呢。她想着,车头已经朝向东三环方向。
  北京的冬天,五点钟街上的路灯就亮了,寒风刮起的浮尘在前挡风玻璃上掠过。天一黑她就很想回家,尤其是冬天,躺在自己的床上盖上厚厚的棉被才能安全。
  费乐的家是一座新落成的酒店式公寓。费乐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事他所学的法律专业,而是在商场上混迹,手里有些资源,经常帮着开发商们拉点儿项目,再通过熟人包揽项目里的一个小工程。做这些事不需要什么高智商,却需要绝对旺盛的精力,经常要陪着分管各个项目的领导和开发商一起泡娱乐场所。中国生意场上讲究关系,办事先喝顿大酒成了朋友就好说了。尤其像房地产和工程这种生意,贷款批文件需要过硬的关系。
  费乐确实是个招姑娘稀罕的坯子,天庭饱满,下颚微削,薄唇上扬,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紧致有型。他总是爱在夜店里结识新的女孩儿,下次就约到一起玩,一来一去,他笼络的人脉就更广了。大学毕业才两年,在东三环买了房,也开上了奔驰E240。
  美颐的车开到了公寓楼下,寒风“嗖”地刮过,她下意识把羽绒服的领子拉高,脸往衣领里缩了缩,推开大厅的旋转门,径直走到前台。
  “请把这套衣服转给A座705的费先生。”
  “小姐请问您贵姓?我们先试着联系一下费先生。”
  “我姓谭。”
  “请稍等。”
  前台小姐用内线拨通了705房间,美颐看到小姐拿着电话摇了摇头。
  “对不起谭小姐,费先生的房间电话无人接听。”
  “那我能放在前台吗?晚点儿让他自己来拿。”
  “不好意思,这个只有您联系上费先生本人才可以。”
  “我知道了,谢谢。”
  美颐拎着塑料袋站在大厅犹豫了一分钟,她转身来到A座大门口,保安却把大门打开了。
  既然都来了,就把东西放在他家门口吧,这样也省事。她想。
  在电梯里,她想起了《 红玫瑰和白玫瑰 》里的娇蕊。说她是荡妇吧,她如此傻乎乎地爱着振保;她也不是个贤惠的妻子,和自己丈夫的朋友偷情,还不亦乐乎的。只能说每个女人在动了感情以后,都会像娇蕊那样每天听着电梯“工东工东”的声音,心随着电梯提到嗓子眼儿,又因电梯的停止而断了气。
  美颐到了费乐家门口,把塑料袋挂在门手柄上,只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是个南方口音的女生:“我最喜欢安娜苏的化妆品了,特别是彩妆。”
  旋即,费乐说:“是吗?宝贝,你化彩妆更漂亮了。”
  费乐家的户型是开放式的小一室一厅,站在门口很容易听清里面人说话。美颐定了几秒钟,后来里面的人还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直觉带着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电梯口。
  一路上是怎么开的车她也记不清了,回到家楼下,停好车上楼开门,发现防盗门的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家大门上贴了张年画,她望着年画上的胖娃娃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走错了单元门。
  进门以后,爸爸正在炒菜。厨房里的油锅烧热了,滋滋冒白烟,青菜下去马上蜷缩着,煎熬着。
  她慢慢地脱下外衣,坐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脑袋一片模糊,听着墙上挂钟秒针“嘀嗒”地走着,真希望时间能赶快过去,最好能像白驹过隙那样“倏”地一下子。
  四菜一汤,标准的北京人家庭晚饭。她夹了一口红烧肉一点儿也没觉得香,红烧肉在嘴边停了几秒,才勉强咽下去。爸爸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怎么能觉察到女儿这么细微的情感变化。美颐从十二岁那年有自己的心事开始,就没跟爸爸说过,每次伤心后就用尽全身气力压在心底,压不住了就往上面盖一层泥土,让记忆尘封。
  收拾完饭桌,妮娜的电话来了。只要两个人在北京,每天晚上必通电话。分享伤心,分享喜悦,在分享生活磨练的点滴中她们慢慢成熟。
  听完美颐对下午事情的叙述,妮娜以断定的口气说:“美颐,这已经很明显了,你的感觉没错,现在你纠结在一段多角关系中,我来给你把那几个电话原景重现一下:第一个电话打过去时,费乐没有任何警觉就接了,当他听到你的声音时,第一反应是慌乱,因为身边还坐着另一个女人,他来不及解释,只有匆忙挂断电话;第二个电话是他在给自己往回找借口,他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假装说这是个陌生号码,为了让对方不起疑心,他随便给别的朋友拨了个电话,问人家刚才是不是给他打过电话。”
  “在拨完第二个电话以后,他随手把电话调成了无声,这样我打过去他也可以跟我说当时没听到,别人也不会疑心。”美颐接着妮娜的思路说。
  “没错,事实已经摆在你面前,你在门外亲耳听到的就是真相。”妮娜的语气中略带怒气。
  “妮娜,你不用替我生气,我自己都已经要放弃了。”美颐道。
  “我不是替你生气,而是替你不值。这样的男人值得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吗?况且你早有察觉,如果是我,给男人三个月的时间,他理不清关系就算了,我马上转身。青春不是白白浪费的。”妮娜阐述自己的观点。
  “我不是个积极主动的人,能凑合的时候就凑合了。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凑合的必要了。”美颐有点儿哀怨。
  “长痛不如短痛,以你的性格继续下去,受伤的是你。”妮娜很坚决地说。
  美颐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妮娜是最了解她的人,能理智地说出自己看不到的实质。也许,真的可以放弃了。
  天空就像一块黑色的幕布,中间剪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月光隐约。月光的柔和清冷给巨蟹座的人一种神秘无形的力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美颐的思维意识。
  泊远轻拢了一下美颐的刘海儿,她抬眼看见的是泊远小麦色的臂弯。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打了个盹儿,如梦似幻。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肩并肩上了游船。雨似乎小了,天色迷蒙。美颐只想让这份安然的状态持续下去,她知道一离了泊远,别的男人很难给她安全感。
  “一会儿干吗去?现在回酒店太早了吧。”泊远问道。
  “当然不是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西湖新天地吃午饭吗?”美颐撒娇说。
  “好啊,我们去哪家餐厅?吃杭州菜还是粤菜?”泊远每次都会尊重美颐的意思。从泊远身上她看到了男人很多可贵的品质。
  巨蟹座的人细腻。她昨天已经在西湖新天地的翡翠花园酒家订好了位子。他们走进餐厅,领位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张位于玻璃落地窗边的桌子。
  两个人相视而笑,泊远说:“你点菜吧。”
  美颐优雅地翻阅着厚厚的菜谱,思索的是应该为泊远点什么菜。
  “小姐,要一位小米炖辽参,半打蜜汁叉烧包。”她转向泊远,“现在已经入秋了,吃点儿辽参稍微补补中气。”
  “再点一位姜汁血燕吧。”泊远在点完几道菜后跟服务员说。
  他是个绅士,给女人的呵护是不外露的情深意切。
  美颐切了一块鹅肝汁焗大虾,放在泊远的盘子里。泊远每次都是把好吃的东西先分给她吃,她也渐渐明白应在点滴之处为对方考虑。果然,泊远默默地夹了一块石斑鱼给她。
  落地窗外是片竹林,一片凄迷天,珠帘暮卷西山雨,淅沥的小雨落在玻璃上溅开了一朵朵如雾似幻的花。
  美颐喝完姜汁炖血燕以后,面颊绯红,她问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特意订了一个靠窗的位子。”
  “不错啊,你安排的事我都很满意。”泊远说着,并无假意的赞美。
  眼前这位玉一般剔透的人,让泊远心情一时沉醉,平时的生活高速运转,四十岁的他在面对美颐的时候才能有点儿置身于世外桃源的感受。
  “你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典故是如何来的吗?”泊远问。
  美颐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杯矿泉水,润了润喉咙,漆黑的眸子转了一下说:“曹植的《 洛神赋 》里说‘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古人都说曹子建的才学八斗,宓妃让他魂牵梦绕,一定是位绝代佳人,想必是出自这个典故吧。”
  泊远含笑着点头,他欣赏美颐绝不仅在于外表的青春靓丽,她的才情和志趣都能吻合自己的心意。
  男人成功到了一定的份儿上,坐拥实力,不用再去讨好女人,所以欣赏的女人一定是能符合自己的某个兴趣点的。
  “李白有句写西施的诗‘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说的就是西施的美貌连荷花见了都会害羞。《 庄子·齐物论 》又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所有这些话,讲的都是女子的美能让世间之物动容,才可称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泊远的才学经常让美颐折服。
  她托着腮静静地聆听着,睫毛的倒影落在微高的颧骨上,像飞蛾扇动的翅膀,她悠然说:“世间最让人动容的不是美貌,而是真情。我有时想,一场感情若是像飞蛾扑火般幻灭,才叫人心疼。”
  骤然心里一揪,美颐红了眼眶。
  只有泊远能体会到她的多愁善感,他立刻起身搂了搂她的肩膀,手心传递出的温暖,让她顿时平静了许多。
  走出餐厅,雨成了断断续续的斜线,似乎很快就要停了,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美颐对泊远说:“我们去灵隐寺烧香吧,听说飞来峰上有神仙。”
  “你进去烧香就好了,我在外面等你,省得佛祖看到我。”泊远略带打趣地说。
  “咦?你不是无神论者吗?难道美国留学回来的人也迷信不成?”
  “谁说我是无神论者,我可是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我不方便陪你进去,灵隐寺的山上有间依山而建的茶室,你烧完香我们去品茶吧。”
  美颐淡淡地说:“也好,茶一定要在美的景致下品味才好。”
  两人乘着出租车向山上驶去,车窗外飘来阵阵桂花香气。
  灵隐寺周围苍松翠绿,其间夹着几株桂花树。偶见陡峭的山壁下方有岩洞,流出泉水如许。此时雨已经停了,一线娇艳的阳光透出云层。
  泊远看着美颐娇小的背影随着礼佛的人流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美颐将三炷高香举过头顶,站在大雄宝殿的香炉前冥想自己的心愿。在庄严的净土上,信仰是支持人坚持下去的理由,在佛祖面前她就是个透明人,世俗的杂念像香灰一般焚灭。
  随后,两人沿着有点儿弯曲的公路向茶室的方向走去。一座木制的房子在苍翠中若隐若现。
  茶室清淡古朴的风格,正契合了两位来客的心境,泊远亲自泡茶。西湖最出名的当属西湖龙井了,龙井属于绿茶,美颐平时胃寒,泊远特意为她点了陈年的熟普洱。一般来说,冲泡绿茶水温在八十度左右即可,普洱茶属于发酵茶,水温一定要达到一百度才可以,同时必须用质量考究的紫砂壶泡茶。紫砂壶遇热后能发出一种红外线,在红外线的作用下,发酵的普洱茶能更好地释放茶本身的香味。
  净手,洗茶,烫杯,闻香,品茶。
  泊远拿着闻香杯,茶香沁人心脾。他对美颐说:“今天咱们虽然没点西湖龙井,可是你要明白龙井名茶的缘由。最出名的西湖龙井产于狮峰、白云山、虎跑一带。每年清明节前后茶农采茶、炒茶,龙井茶有‘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特意将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以后在大场合里,提及龙井茶的出处,你就比别人要早了解许多了。”
  茶香沉醉的时候,美颐问泊远:“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我相信有天堂,应该是一个意思吧。天上的诸位神仙分管各自的国界。”泊远很少说这么嬉戏的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四十岁的脸上跳出几道淘气的皱纹。
  美颐饮下一杯普洱,涩涩苦苦的味道即刻贯穿五脏,她想:我的前世是什么呢?今生经历的这一切难道都是前世定好的吗?
  “我总觉得当年虞姬拔剑自刎,其实是对爱情的一个交代。在她心里只有一个项羽,若是项羽得了天下,那西楚霸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到时一定有三宫六院,她怎么受得了?所以,项羽将天下输给了刘邦,他和虞姬可以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了。”美颐是个习惯性的跳跃思维者,这番话也只有说给泊远听才对,换成别人,定是不能接受的。
  “男人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女人也一样。以后你选结婚的对象时一定要看那个人对你好不好,这才是最重要的。”泊远知道不可能一辈子留住美颐,只有将自己的经验告诉她,他不想让她在别处受委屈。
  傍晚的天空成了一片藏青色,看不见月亮。泊远和美颐下山回到酒店,两个人就在二楼的西餐厅随便吃了点儿恺撒色拉和奶油蘑菇汤。美颐平时吃素的时候较多,晚餐几乎杜绝大鱼大肉,泊远也很在意自己的血糖和身材,他们吃东西的口味几乎一样,确切说,美颐受到泊远的影响更多,他把自己在美国十几年的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她。
  饭后,他们在酒店外散了一会儿步,美颐感觉有点儿乏,泊远从不强求她,立刻送她回了房间。
  泊远将手机贴住耳朵在客厅踱来踱去,谈话间不时夹杂着英文。
  美颐看到他紧张的神情,猜到八成是他太太打来的电话,她知道泊远只有在接听重要电话时,才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边打电话边走路。泊远的太太身居高职,他们的通话有时像在开会。
  她只是个红颜知己,傻乎乎在那里听着也没趣,便离开了。省得一会儿通完话他再找点儿其他的辙子。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显得苍白无力了。
  上次同样的状况,后来他为了不尴尬,就聊起80年代在洛杉矶排队看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被一群白人和黑人拥挤着,恨不得快脸贴脸背挨背了。他笑自己竟然也会跟着《 比利珍 》的节奏大喊大叫,尤其杰克逊月光步一跳,疯了,简直疯了,胸腔里发出的是吼叫,这样的吼声从小到大只一次。以前在国内上学,校园里到处都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喝了十几年的墨汁都是君子味儿的,他声嘶力竭以后,发现脚下那双白球鞋上面布满了脚印子,原来人疯狂的时候都不觉得疼了。
  她听完了就笑:“那一年我才三岁吧。”
  落地镜前,她侧身看看自己有些赘肉的小腹,不由悲从中来,任何女人都要经受光阴的惩罚。化妆包里的维他命润肤露和玻尿酸精华是她的命根子,总是想多涂一层保湿效果更好吧。何以见得呢,不过给自己剩下点儿心理安慰罢了。
  泊远走过来,他们一起靠在沙发上。他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美颐想起曾经看过一本关于两性心理的书,书中提到:男人喜欢控制,他们喜欢玩电子游戏或者喜欢拿着遥控器都说明这些东西是他们可以驾驭的,同时也映射出他们在现实工作中一定有控制不了的事情。
  美颐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泊远听到美颐这句话以后,身体向下滑了一下,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平时,都是她靠着他的肩膀,此时此刻她想:他心里一定是有难处了,我却为他做不了什么。
  泊远没有往下说,靠着美颐的肩膀眯了一小会儿。他醒了以后,起身整了整衣服,恋恋不舍地看着美颐,稍迟了会儿,问道:“怎么样?你一个人睡没关系吧,用不用——?”
  美颐定了几秒,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好,照顾好自己。”泊远顺势吻了吻她的额头,绅士般为她关好房门。
  他们早就说好了成为柏拉图式的关系,泊远不想耽误美颐的未来,他对美颐说:“你以后要有自己的生活。在你没结婚前我都会照顾你。”
  泊远永远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这正是她由衷欣赏他的一点。
  她是个怕黑的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房间里灯火通明。
  塞上耳机,找出一首老歌放在单曲循环上:
  Another day has gone
  I’m still all alone
  How could this be
  You’re not here with me
  一架容纳四百名旅客的波音747-400P远程宽体客机停靠在深圳宝安机场的廊桥边。这种大型宽体客机在不久前刚刚经过改装,头等舱和公务舱的座椅全部按照国际联盟的标准改装成能够一百八十度平躺的电动座椅,同时配有十八种变换的客舱灯光,根据长航线客人的不同时段需要随机调节。先进的机上娱乐系统、高保真耳机、卫星电话、丰盛的菜肴,打造出了航空界知名的金辰头等舱。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航空管制部门的命令,我们需要等一会儿再起飞。”深圳回北京的航班上,谭美颐身着一身枣红色制服,蹲在头等舱2A座椅前面正在跟客人解释延误的原因。
  2A的旅客是一位在国内享有一定知名度的房地产商人,他的太太比他还知名,不仅是商界女强人,还经常关注公益事业,更出名的是,他太太是个登山爱好者,一介女流竟能攀岩世界上无数高峰,巾帼不让须眉。
  今天和知名商人坐在一起的是位年轻的美艳女孩儿。
  在飞机上阅人无数,美颐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孩儿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东北口音很重,一身衣服上满是迪奥的标识,低胸吊带装让两只白嫩丰满的乳房呼之欲出。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上飞机时本来拎着一只LV银色漆皮限量手包,坐下后居然用防尘袋把手包裹了起来,放在座椅下面。
  “你们怎么回事?老是延误,我到北京还有事情呢,不能飞就别骗我们上飞机嘛。”房地产商抱怨一堆。
  “抱歉先生,机长有了进一步消息我马上告诉您。”
  “抱歉什么呐,别跟这废话了。”房地产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尽是不悦的神色,旁边的姑娘也昂起了注射过玻尿酸的尖下巴。
  美颐收起笑脸,起身回到操作间,一肚子怒气:“当个小蜜的坐飞机都跟咱们这样。”
  “那男的经常趁着他老婆登山的时候带姑娘出门,我在飞机上遇见不止一次了。”同事大姐说。
  “叮咚”一声,内话机响了,机长打来电话说航空管制继续等待,没有时间。
  “哎哟!”操作间里一片抱怨声。等待,最可怕的等待就是没有时间。
  抱怨过后还要展开笑脸跟客人解释,乘务员各个都是演员。张妮娜了解美颐的脾气,拉住她说:“你别过去跟2A说话了,我跟他们解释。”美颐会意,便点了点头。
  妮娜过去一开口就说:“张总,我经常在报纸上看见您的专访。”
  房地产商沉着的脸缓和了些,拿腔拿调地说:“哦,采访我的人多了,我平时只上些主流媒体的专访,比如……”
  还不等他说完,妮娜抢先说:“比如 《 波士堂 》,我就在这个节目里见过您。《 波士堂 》专门对有成就的企业家和商界精英作专访,你就是其中之一。”
  这番吹捧过后,房地产商面露悦色,逐渐跟妮娜聊起来了,刚才吵着要回北京开会的事好像抛到九霄云外了。
  美颐最讨厌这种在公众场合下既没素质又自命不凡的商人,她心里永远留着一个楚泊远的形象,总觉得商人应该是儒雅的。
  房地产商口若悬河地说:“我是你们的白金卡,一年给你们公司贡献几百万。我认为你们的服务太单调,不如其他几家公司细致。”妮娜在一边听着点头含笑表示赞同,心里暗想:别的公司好你坐别的公司飞机啊,谁让你坐我们公司了。
  “赶明儿我得跟你们领导提议,把足底服务搬上飞机,要是再遇上延误就不怕了。你们空姐可以给头等舱客人做足底嘛。”他那凸起的肚腩一说话就“咕咕”地涌动,肚脐眼儿顶着衬衫扣。
  美颐在一旁正在为睡着了的客人盖毛毯,听到房地产商这番话,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在社会上的认可度已经下滑到如此卑微的地位。怎么就能想到让空姐给白金卡做足底呢?
  她转身不屑地瞥了一眼房地产商,这位老兄聊在兴头上,便对她说:“小姐,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是不是能让你们公司盈利呢?”
  美颐正了正神色,不卑不亢地说:“先生,您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我们是空中乘务员,不是按摩小姐。足底服务在桑拿可以享受,不是在飞机上。”
  房地产商立刻暴跳着喊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你!”他脑门儿上的青筋明显暴了出来。
  乘务长和妮娜见势不妙,一个迅速把美颐拉开,一个给房地产商赔罪。但他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一直吵着要把投诉信直接递到公司。
  在经历了四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飞机终于起飞了。整个航程乘务长都在批评美颐,房地产商只要对她的投诉成立,作为当班乘务长也脱不了干系。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飞机平稳地着陆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滑行,下客,检查客舱,交接用品,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以后,乘务员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机组车。车子以三十迈慢悠悠的速度在夜色中的停机坪穿梭,累了一天,再加上这种行驶速度,人几乎可以睡着了。
  车子到了单位已经是一点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一般落地后至少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机组人员才能真正休息。
  在签到室,乘务长对美颐说了一句话:“小谭,你最好回家就把今天事情的经过写好,明天主动找经理说明情况,这样还主动点儿。看那位白金卡客人的样子,真的是要投诉了。”
  美颐咽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您放心,就算投诉也尽量不连累全组。”
  妮娜在旁边想:什么同甘共苦团队协作啊,一有事全都闪人。
  等乘务长走了以后,妮娜说:“美颐,现在的情况你要赶紧想办法了,白金卡的投诉找经理承认错误是没用的。”两个人虽然性格迥异,但相当默契。
  美颐淡然一笑说:“我早想到了,经理这个时候只能把我严办,才能平息客人的怒火,给上面领导一个交代。”
  妮娜的一双狐狸眼露出一丝狡猾,说:“你脑子还够使的。”
  “天天跟你混,不够使也变得够使了。”
  “快看看下面的任务吧。”妮娜用自己的ID密码打开了任务查询系统。
  美颐也打开了自己的任务查询系统。天哪!莫非是眼花了,现在明明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中午十二点还要飞一班上海。
  “这班排得有点儿狠,你之前不是已经连续飞行四天了吗?”妮娜看着电脑屏幕皱眉说。
  看完任务二话没说,美颐站起来就往派遣员那里走。“你别找人家说,说了也没用。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就忍着飞一班吧。”妮娜知道她要找派遣员说理。
  妮娜没能拉住,她走到派遣员的电脑桌前,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麻烦问您一下,我凌晨十二点才落地,而且连飞四天了,现在已经过了凌晨该第五天了,刚才看任务显示中午十二点还飞一班上海,您看能不能调一下呢?”
  派遣员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敲着面前的电脑,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谭美颐,你今天执行深圳航班回来,但CII显示并没违规,当天航班间隔只要够八小时就能飞下一班,现在是一点半,距离你下个航班起飞还有十一个小时呢。CII系统都没有亮红灯,我这里没权力给你下任务。”
  妮娜抢在前面说:“可是她已经是第五天了,能不能调个晚点儿起飞的航班呢?”她替美颐说了点儿客气话。
  派遣员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连飞五天,后面让她连续休息两天呐。再说,按照新的《 劳动法 》规定,连续工作五天休息两天是合理的。只不过你们乘务员这个工种执勤时间比上正常班的要长一点儿。”
  美颐一股怒气再也憋不住了,说道:“那按照《 劳动法 》规定,地面上班的员工下班以后休息八小时也能上班,你们下午五点下班就应该凌晨三点上班才对。”
  派遣员睁圆了眼睛,困意即刻没有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航班调不了,除非你请病假。”
  “那好,我请病假,假条我会交到经理那里的。”美颐说完转身离开了派遣室。
  派遣员还不忘在后面追了一句:“现在请假只能算你误机了。”
  妮娜追着美颐走出大楼,两个女孩儿在寒冷黑暗的冬夜里拉着飞行箱往停车场走,妮娜说:“真冷,你说咱俩怎么就没男朋友接送呢?”
  “以后应该会有的吧。”美颐随口一说,自己都没底气。
  妮娜先找到自己的车,她拍了一下美颐的肩膀说:“慢点儿开,你明天该有事要处理了。”
  美颐摇头浅笑,心中顿生无奈。
  一辆开着远光灯车速只有五十迈的轿车穿梭在漆黑的高速路上,远光灯能照亮一百多米以外的路况,漫长无尽的黑夜似乎总有照不尽的地方。美颐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满心的委屈。这种委屈又是那么莫名而来说不清楚,飞机上白金卡的不尊重或者派遣系统的不合理,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每每在外面遇到挫折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有个人给予安慰,哪怕是只言片语。美颐的安慰就是泊远,他总能给她及时贴心的关怀。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会儿打给他真的太不合适了。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咬牙就过去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车子终于开出了黑暗的高速路,三环上的霓虹闪烁让美颐的心情跟着小小释怀了一点儿。瞥见三环两旁的高级公寓,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听朋友说,费乐最近在嘉里中心附近的新城国际买了一套大房子。
  那个朋友在电话里跟美颐说:“你当时干吗什么也不说就不跟乐乐联系了,你看他现在真是属于青年才俊型。”
  美颐只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他就是亿万富翁,心里没有我也没用啊。”
  妮娜和美颐曾经在她们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总结出一句经典的话:女人总是责怪男人对自己不好,其实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浑蛋,只有男人不够爱这个女人。
  她们两个人已经能分辨出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分量了。
  凌晨两点半,按照费乐以前的生活习惯现在应该还没睡。美颐轻轻松松地就把电话拨给了他,可能真的因为心里已经没这个人了,所以根本不会像以前一样怕他不接电话。
  电话通了以后费乐很快就接了,果然不出美颐所料,他刚从夜总会出来。
  “宝贝,怎么这么晚还打给我呀?”费乐的口气跟四年前一样,也许“宝贝”就是他的口头禅。
  “你还能认得我的电话号码啊?”美颐略带调侃。
  “当然了,我老能想起你呢。”费乐的回答是个女孩儿都爱听。
  “乐乐,我工作不顺心,怎么办呢?”她说。
  “呦,宝贝你太辛苦了,改天到我的新家坐坐,我好好安慰你。”
  美颐听完笑了,心里明白这些全是费乐哄她开心的话,可是今天这么多的委屈,就是要有人逗自己笑一下。
  妮娜说过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是听觉动物。女人有时候就是想听悦耳的话。
  她和费乐随便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结束了通话,谁也没提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当年谁也没投入太多,尤其是美颐,当意识到继续下去会更受伤害的时候就离开了。理智在某些方面能让人把握自己,代价就是压抑住感性的波澜。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经理要求美颐今天上午务必到办公室来一趟。
  美颐早有心理准备,她将面临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批评。该来的躲不掉。
  一进经理办公室,经理看见美颐的第一句话就问:“谭美颐,你不想干这份工作了吧?在飞机上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美颐沉默不语,此刻辩解没有用,只有听着经理往下说。
  “刚上班,公司安全处就来电话,昨天一位白金卡给公司打了个投诉电话,其中特意点名提到你。派遣室也反映你临时下任务。你自己捅了这么大的雷,让我们怎么办?公司现在非常重视白金卡,只要是白金卡的投诉都成立,问题很严重。”经理一顿连环炮。
  这时,碰巧一位给办公室发报纸的大姐进来,听了经理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接过话茬儿说:“就是的,现在找份正经工作多难呢,你要是不愿意干,359路公共汽车在东直门总站一拉,一车人抢着来。”
  美颐还是沉默,她心里暗自发笑:真够无知的,是有一车人能来,人来了不得经过培训吗?培训完了不得带飞吗?带飞完了还是要不断培训才能成为成熟优秀的乘务员,这一系列的环节,公司是要付出财力和人力的。
  最后,经理说出了一句有人情味的话:“不要老在飞机上耍大小姐脾气了,安全处考虑将这个投诉电话按问题A类处理,关系着解除劳动合同。”
  美颐想:身为职业的从事者,自己都把位置放得如此卑微,难怪社会上对空姐的评价大不如从前了。
  挨了一顿狠批以后,美颐并没有开车回家,而是直奔西山美庐别墅。她清楚,是该去看尚爷的时候了。
  西山美庐别墅区北临香山风景区,西临西山山脉,居山中之宁静,不废都市之繁华。“燕京八景”中的“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分布在周围。整个别墅区全部由独栋别墅组成,国际知名建筑大师赖特的建筑风格贯穿始终。在别墅区里生活有一种“居于山、隐于宅、乐于天下”的清淡悠闲。享有这里的一栋别墅,财力和权力似乎都要兼具。
  美颐的车停在别墅区正门,她摇下车窗主动跟保安说:“我姓谭,去A区16号访客。”
  保安通过电话联系业主,几分钟后横在车前的升降杆抬了起来。沿着一条熟悉的道路,美颐来到了A区16号。尚家的保姆早就开着大门等她了。
  保姆大姐朴实地说:“谭小姐,您好久没来了。今天在这吃饭吗?我做酸菜炖猪肉。”
  “是吗?大姐您最近做菜的手艺又高了吧?”美颐知道大姐做的家常菜绝对一流。
  “前天老家来人,拿来些新鲜的野猪肉,炖完可香了。”大姐边说边弯腰拿了一双拖鞋,往客厅那边努努嘴,美颐会心一笑。
  美颐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层大会客厅,平时这里经常是高朋满座,今天没有客人,格外安静。绕过一面黄花梨的八开大屏风,尚爷面容安详地靠在铺着虎皮的躺椅上午睡。
  常听人家说,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黄花梨了,海南的黄花梨早就被砍完了,好多家具都是用东南亚的黄花梨或者是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房梁做的。这扇八开的大屏风是明末清初的物件,尚爷家里的东西,随便一件没准儿都是个宝贝。触及到它的时候,美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岁月的沧桑流淌在指尖,她想起泊远最喜欢的诗人李商隐有一首诗名为《 屏风 》:
  六曲连环接翠帷,
  高楼夜半酒醒时。
  掩灯遮雾密如此,
  雨落月明两不知。
  “小颐你过来。”尚爷双目微闭地说话,一下子把美颐拉回了现实。
  “您没睡着吗?怎么知道我站在这儿的?”
  尚爷年近八旬,面色红润,体格硬朗,浓眉黑发。中医说男人的眉毛主肾气,老爷子的两道浓眉像用毛笔写出来的书法,铿锵钢劲。
  “我是美猴王转世,什么事也瞒不了我。从你的车一进大门我就知道你来了。”尚爷的谈吐极具幽默感。
  美颐走到尚爷身边,搬了一把太师椅坐下说:“您是老顽童周伯通,我今儿来看看您。”
  尚爷睁开眼睛,托了一下金丝边眼镜说:“你这个丫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又有什么事了。”
  这老爷子已经成人精了,在他面前耍心眼儿,就等于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是从实招来吧。她一五一十地把近况说给尚爷,简单明了,言简意赅。
  尚爷听完以后,沉默了片刻,说:“你爷爷和我是老战友,你去佛堂烧烧香。”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老人是最念旧最重感情的。
  佛堂位于客厅的东北角,只有每天早晨尚爷自己过来上香的时候才打开。经常有些做生意的老板,逢年过节拜访尚爷,特意要求在他家的佛堂烧炷香,祈求来年生意兴隆。
  尚爷主动让美颐去佛堂,一定有他的理由。佛堂门口右边的木架上放着一面铜盆,里面是清水。将手放进清水里洗净,这是烧香前的讲究,礼佛的时候应该净心净身。
  美颐焚香跪在蒲团上,向半米高的玉质观音三叩首。观音双目垂然,嘴形微启,手持莲花状,似要讲经说法,普度众生。不知不觉美颐已是热泪盈眶,她用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心里舒了一口气。
  走出佛堂,尚爷还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杯里的茶叶行扁平直,色翠略黄,茶汤碧绿黄莹。美颐拿起杯子一闻,果然甘甜醇和,香气清高。
  “好茶!绝对是上好的西湖龙井。”美颐不由赞美道。
  尚爷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说:“算没有白培养你,还能认得好茶。这可是每年清明节前茶区采的‘雨前龙井’。”老爷子从躺椅上站起来在客厅中踱步说:“你的事我知道了,你这孩子算有灵气能点悟通。做事之前要先学做人,凡事宁可别人欠你的情,也不要你欠别人的情。欠别人的情债是最难还的。”
  “我没有欠别人的情啊?”美颐不解。
  尚爷站在悬挂在客厅西墙上的绿度母画像下,沉思了久久说:“要以慈悲心对别人,但绝对不是受别人欺负。要心胸开阔,但不是当傻子。在社会的课堂上要随时辩证地处理问题。”
  美颐陪尚爷喝茶下棋。尚爷说象棋即兵法,兵法即人心,人心是最难摸透的。
  晚饭之前,保姆告诉尚爷,有位贵客到了,尚爷起身迎接。一个洪亮浑厚的声音传来:“尚老啊,好久不见。您老气色还是这么好。”
  向大门口一望,一位身形高大魁伟的中年男子走进了两步,四方脸膛炯炯发光的双眸让人印象深刻。打量男子的气度及面相,美颐断定他八成是个在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普通小官不可能跟尚爷走得这么近,也没有他此刻的这份精气神。
  尚爷端坐正座,客人居左,美颐居右。经过尚爷的介绍美颐得知,这位容光焕发的男子是某大省的省委书记兼副省长魏华。难怪此人看起来如此气度不凡,身居要职而且还有步步高升的走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省长要告辞了,美颐随在魏省长的身后,他高大宽厚的背影像一面墙,密不透风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走到大门口,一辆挂着“北”字开头的奥迪轿车已经开好车灯,在门外恭候多时了。看见省长出门,司机马上拉开了车的右后门。
  “魏省长,您也忙碌了一天,回到酒店好好休息,欢迎您多来北京。”美颐满口场面上的话。
  “好,小谭,你下次到我们那边玩,提前跟尚爷打个招呼就行,我负责安排。”魏省长不忘紧紧和美颐握手道别。
  “您太客气了……”美颐一脸的堆笑全是假的,她心想:要是没了尚爷这层关系,您大省长认得我是谁啊。应酬的话她从不往心里去,上升星座水瓶时刻提醒她,保持冷静的头脑和理智的判断。
  归宿。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词。女人最终是要找个归宿,可谁也断不准命运将怎样安排。英文里说家庭是family,房子是house。而中国人对家的概念应该是房子里面住着家人,才能称为家庭。
  车停在家楼下,家里还黑着灯,爸爸现在还没下班回家。拉开车门的一刹那,她想:归宿就是以后要有一盏在寒夜为我亮着的灯。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皇历上写着“太阳日申时,半影月食。宜祭祀、祈福”。自古太阳月亮都有阴晴圆缺,每逢日食或月食,有灵性的人就会感觉相当强烈。美颐和妮娜今生能成为挚友,前世一定有渊源,她们约好一大早就到广济寺烧香。
  香灰飘落在她们的青丝上,她们心中默默重复着夙愿。
  烧完香,妮娜问美颐:“你说什么是丈夫?”
  随着出出进进的人流,美颐停顿片刻说:“女人找到一个能成家立业的男人,女人总要找个男人安身立命的。”
  张爱玲的遗作《 小团圆 》里讲过,楚娣跟绪哥哥厮混以后,绪哥哥到台湾做事,找了个女孩儿成家了。女主角九莉听完以后就是这么想的,男人很现实的,厮混是厮混,成家是成家。
  美颐经常用感性的口吻描绘一件事情,妮娜则不然,干脆利落地说:“丈夫就是一丈之夫!”
  四月的天气明媚舒展,美颐坐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一间会议室里听清华大学商学院的钱教授讲授国际商务的课程。还有一年半的课程美颐就可以通过美国学校的认证拿到MBA学位,辛苦算没有白费。
  钱教授极为清瘦,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经常从宏观国际的战略角度出发,给同学们分析问题。教授的气质很像泊远,也许,美颐习惯了拿泊远跟别的男人作比较。
  班里的其他同学平均年龄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她是最年轻的。有时老师提出要小组讨论时,同学们总是开玩笑说:“一会儿让那个空姐代表小组回答吧。”
  此刻,教授正在讲授全球资本市场,中国移动( 香港 )公司在海外成功融资上市的例子。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的条款,中国不得不逐渐对外国电信运营商开放通信市场。而中国移动( 香港 )公司是1996年从其母公司中国移动通信公司剥离出来的,母公司拥有子公司75%的股权。对于中国移动( 香港 )公司来说,这项交易的金额高达328亿美元,关键是如何为这项交易融资呢?下面给大家十分钟小组讨论,各组派一个代表回答。”钱教授说完后,放下手里的麦克风,拧开一瓶依云矿泉水润了润喉咙。
  小组里的韩同学做进出口贸易,主要客户都在俄罗斯,三天两头就往莫斯科飞,他嘻嘻哈哈对其他同学说:“空姐见识应该最广了,小谭经常飞香港,一会儿咱组就派她去发言吧。”别的同学也表示赞同。她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分析这个案例以她目前的水平来说实在有些困难,至少现在还没找到切入点。
  “楚泊远”是她脑海中唯一能想到最有用的三个字。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听他说最近好像在忙着收购或者兼并香港某个集团,以他的学识和商业经验,问他准没错。
  “喂,现在说话方便吗?”上午是泊远开会的时间,所以她压低了声音讲话。
  “开会呢。”泊远用手捂着手机话筒悄声回答。
  美颐识相地挂断电话,发了条短信给泊远:“中国移动( 香港 )公司是如何成功资本运作在海外上市的?教授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办?”
  几分钟后,泊远回短信:“现在去查看你的邮箱,别担心,你没问题的。”
  看到泊远这条短信以后,她觉得心里无限温暖,这个男人陪着她成长已经四年了,很多时候是种无声胜有声的默契。泊远已经把海外成功上市的一个小方案发了过来。
  美颐代表小组第三个走上讲台发言,她轻轻地将几缕碎发拢到耳后,又瞥了眼泊远发的邮件,接过钱教授递过来的麦克风,气定神凝地娓娓道来:“各位同学,我们都知道,对于中国移动( 香港 )公司来说,香港较小的资本市场很难吸纳一项数百亿美元的发行。所以,在咨询了美国高盛和美林等几家承销商后,中国移动( 香港 )选择了进行国际股票和债务发行。另外,中国移动( 香港 )还同意将2%的股权出售给欧洲最大的移动运营商——英国的沃达丰,出售股权价值25亿美元。”
  身边的钱教授以赞许的目光凝视着美颐,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信,毕竟她心里没有实底。
  “接着说,很好啊。”钱教授和蔼地说。
  “中国移动( 香港 )选择出售价值66亿美元的美国存托凭证五年期进一步融资6亿美元。剩下的部分由母公司中国移动通信发行新股来获得,这样,中国移动通信仍然持有其75%的股权。这是一项非常成功的海外上市的资本运作,中国移动( 香港 )既遵循了世界贸易组织的条款,向海外运营商开放了市场,同时其母公司仍然是最大的股东,在内地拥有56%的市场份额,为内地人口总额的48%提供移动电话服务。”美颐有超强的记忆力,用心记住的东西,一定过目不忘,她把泊远发过来的邮件内容丝毫不差地背诵了一遍。
  钱教授很满意,夸奖美颐有商业天赋。她想:怪不得呢,你夸的可是位华尔街才子。
  下课的时候,天空飘下的柳絮落在她穿的那条安娜苏真丝裙子上,柠檬黄、珊瑚红跳跃的菱形分布在裙子的下摆,腰间以波希米亚风格的印花作装饰,底色为紫蓝。脚下的那双圆头平底鞋是在罗马西班牙广场一家私人开的定制成衣的小店里淘的。
  风里带着亲切的暖意,她拂去粘在身上的柳絮,望着不远处嫩绿的柳树新芽,心情舒展了很多。春节以后没多久就是“两会”,来北京的各地领导不断,来北京拜访各级领导的人更是不断。飞机上一拨一拨的贵宾犹如走马灯似的不停轮换,好在见惯了,也习以为常了。
  在这些拥有权势和地位的男人面前,美颐清楚地看到了男权社会的虚伪和残酷,女人就好似在温馨面纱下被遮盖的生命。尚爷曾经对她说过,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女强人,包括武则天在内,所有出尽风头的女人都是踩在男人的肩膀上才高人一等的。
  她跟妮娜分享尚爷的这句话时,刚巧方桐也在,方桐最拜金了,她毫不犹豫地说:“没错啊,这年头儿家里靠不住只能靠男人,幸运的话靠一个男人就行了,实在不行只有靠一帮男人了。”
  美颐骨子里是个小女人,压根儿就没想当女强人,只想要一份安逸稳定的生活,不知道天意会不会遂人愿了。
  妮娜约她一起去国际俱乐部附近的大班做足底,美颐到的时候妮娜已经在一个小包间里等她了。两个人开始都点了女技师,后来妮娜说不行,得要两个男技师,最好能来两个山东小伙子。美颐笑妮娜要吸小伙子阳气了,妮娜爽快道:“采阳补阴比吃燕吐沫和鱼粉丝好多了。”
  男技师手上的力气大,当按到足底的涌泉穴时,美颐突然由小腹泛起一阵涟漪,说不出酸麻胀痛的感觉全来了。
  “你轻点儿按。”她靠在沙发上说。
  “啊?这样的力度你害怕疼?足底的穴位最敏感了,八成按到你的三阴经,刺激到你了。”妮娜笑着说。
  “谁知道呢?反正挺难受的。”
  “美颐,我了解你的情况,知道你身边没男人,外人没准儿认为你得有好几个男朋友呢。你也先凑合找一个伴儿,我现在不就这么凑合着呢。”
  美颐看了看妮娜说:“你还是不了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想到电影《 大红灯笼高高挂 》里,每天晚上老爷要去哪房姨太太那里过夜,就会提前安排佣人给姨太太按脚。四太太最年轻刚过门,每次按脚的时候都醉醉欲仙的。
  这会儿美颐的手机响了,她朝妮娜使了个眼色,随后用免提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约莫二十出头年轻男子的声音:“喂,你干吗呢?”
  “我和同事在国际俱乐部附近。”
  “啊?我也在附近呢,你们同事漂亮吗?晚上约出来一起到国品吃饭。”
  “当然漂亮了,没准儿人家晚上有事不能去。”美颐说着和妮娜相视一笑。
  “哦,那就你来吧,六点半国品包房见。”
  “我也许去不了。”美颐也没有完全答应。
  挂断电话妮娜就问:“这小男孩儿是谁啊?一听说话就不靠谱儿,还在外面混呢。”
  美颐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这男孩儿叫小宁,两周前在高中同学聚会上认识的。才二十四岁,父亲是山西煤老板,家里在北京买了好几处高级楼盘及别墅,仅在朝阳公园附近的公园大道就买了其中某个单元的一整层。他要了美颐的电话后,当天晚上就发信息逗贫,美颐说要去补牙,没时间见面。小宁就说要带美颐去最好的口腔诊所,再往下就没下文了。
  今天,小宁冷不丁又冒出来了。妮娜听完说:“没戏,这小哥们儿在玩呢。山西的煤老板、浙江的富豪在北京买楼都恨不得一整层,他们有专门的炒房团,房价哄抬上去了,老百姓还是一间屋子半间炕的。”
  美颐无奈摇头说:“这不就是富二代泡妞的伎俩吗?”
  话音刚落,方桐推门进来了。普拉达黑色低胸蕾丝裙和爱马仕铂金手包尽显奢华,只是胯部有些宽。
  “你们说什么小帅哥呢?我都听见了,美颐你去约约他,没准儿能扎点儿东西出来呢!反正他家里有的是钱,不用替男人省钱。”方桐是典型的拜金主义。
  “这事我来不了,你要能去管人家要出东西,你就去赴约会。”美颐对方桐说的话很反感。
  “你修身养性要当尼姑啊,真不知道你没有性生活怎么过。”方桐也反唇相讥。
  美颐轻蔑地看着方桐说:“我成不了尼姑,倒是你自己那点儿精华都给了男人了吧。”
  妮娜调侃地说:“方桐,你把手放低点儿,我怕你那颗三克拉的大钻戒闪着我。”
  方桐摸着右手中指上那颗大钻戒,沉醉地说:“最近这位小胖子给我砸得有点儿狠,结婚还没谱儿,暂时先归他管一阵。”
  方桐换男朋友的频率,美颐和妮娜早已见怪不怪了,她今天说要和一个男人结婚,下个月问她的时候已经换新男朋友了。但有一点是必须的——男人都要有钱,还要给她花钱。
  从大班出来,方桐单独跟男人去约会了,妮娜对美颐说:“我陪你去国品吃饭吧,要不你老一个人待着也没劲,就当去散心了。”
  在进国品202包房前,美颐拉住妮娜说:“我有种预感,小宁应该找了个老男人跟咱们吃饭。”
  “我也这么想的,小伙子单纯请姑娘吃饭不会来这种餐厅。”
  果然不出所料,小宁和一个矮胖黑的中年男人早已恭候多时了。妮娜使了个眼色,美颐明白她的意思是:既来之,则安之。
  小宁介绍说:“这位是我大哥,王总。”
  她们在飞机上见过的精英人士无数,这位老兄一看就是煤老板类型。她们也只是略微说些客气话,免得冷场。王总点了一桌子家常菜全是白粥、小馒头、上汤时蔬、炒鸡蛋,当最贵的一道大菜清蒸石斑鱼上桌时,王总说:“国品就是我家的食堂,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一年最少要在这里消费五百万。”
  美颐喝的一口粥差点儿没呛着,妮娜不动声色。
  小宁的嘴角上挂着得意的浅笑,他对美颐说:“反正你也单身,我大哥正好也没对象,要不你跟我大哥得了。”
  “劳你费心,真的不必了。”美颐冷冷地回答。
  饭局有点儿不欢而散的意思,王总还想请两位空姐去嘉里中心喝红酒,她们决然推辞了。
  回去的路上,妮娜跟美颐说:“你没觉得小宁在给王总发姑娘呢吗?他想做个顺水人情把咱俩给发出去。不行,不能让外地小男孩儿认为北京女孩儿好欺负。把小宁电话给我。”她边说边拿过美颐的手机。
  妮娜拨通了小宁的电话:“喂,小宁,我是刚才一起吃饭的妮娜,有点儿事想跟你说。”
  “好的,你说吧。”
  “我前几天碰见一个经常去夜店的朋友提起过你。”
  “是吗?她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我不方便说,她只是说了一些你的事。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你听了以后别生气。”
  “噢,你说吧。”
  妮娜伶牙俐齿地说道:“那位朋友就说认识一个叫小宁的,特别花心,经常追各种各样的女孩儿,还给她发信息。”
  “噢,后来呢?”小宁还没纳过闷儿来。
  “后来我那个朋友说:‘师奶你也想追啊!’”妮娜三言两语说得小宁无地自容。
  妮娜常说,这世界上没有傻瓜笨蛋,只有谁比谁反应更快。
  美颐笑了:“算了吧,没什么可生气的,况且他们也没逼着咱们吃饭。”
  “我就烦这样,没这么做事的,一点儿也不尊重别人。”妮娜抱怨着。
  也许二十岁女孩儿还做着金钱与爱情兼顾的美梦,三十岁的女人寻找最好的男人建立家庭,四十岁的女人学会了爱情只是一个市场营销概念。二十六岁的轻熟女要的爱情是胜利。
  惆怅一年春又去,碧云芳草两依依。
  立夏以后, 美颐把衣柜里的夏装全部都挂在外面了, 以前经常为了穿这些漂亮衣服才出门, 活了半天是为了在别人眼中能光鲜亮丽。
  傍晚时分,达娃卓玛姐姐约她到一位朋友开的餐厅吃饭。这家餐厅位于南新仓,名叫尚润。
  尚润的老板是卓玛和美颐共同认识的一位朋友,有多年的旅美经历,所以整个餐厅的装饰风格颇具北美风情。从伊利诺伊定制的棕红色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暗黄色的灯光色调柔和不失轻快,左面墙壁炉前摆放着一台星海牌三角钢琴,每晚七点钟准时有位长发飘飘的少女为来客演奏曲目。
  悠扬的音符透过楼梯的隔层传来,这是一首教会歌曲,修女唱诗班演唱的时候,就如同天籁回音,让人即刻空灵飘逸,仿佛聆听《 圣经 》。
  美颐和卓玛姐姐已经吃完晚餐, 坐在二楼的座位上聊天。 她扭头看见旁边那扇用发光玻璃丝做成的“雨帘”,像满天星光无穷无尽。
  “美颐,你现在老一个人,身边没有合适的吗?”卓玛问。
  “有的都不靠谱儿,我想还是应该把感情和时间奉献给那些最值得的人。”美颐说。
  卓玛摇晃着特制的冰糖红枣梨水,说:“没错,女人就害怕在一段错误的关系中停留太久,有合适的人姐姐帮你物色着。”
  美颐二十六岁,卓玛三十二岁,都是单身未婚,似乎都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关于婚恋的尴尬问题就会越来越多地浮现在她们面前。
  天气渐渐转热,空气湿度增加,充足的水分也让皮肤水润饱满,道路两边的一排排杨树叶子变成了深绿色。
  美颐和泊远中午约在北四环的唐宫海鲜舫喝午茶。自从泊远开始忙着筹备香港那边的事情,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不是泊远出差就是美颐飞行。
  泊远刚在北辰高尔夫球场陪客人打完18洞,T恤衫的领子一直立着,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下午还有个会议,午饭很简单的就吃完了,走出餐厅的时候,服务员小姐端了一盘新鲜的荔枝给他们品尝。
  鲜红圆润的荔枝上面挂着水珠,泊远拿了一颗剥开皮尝了尝,又拿了一颗剥给美颐吃。泊远知道美颐最爱吃荔枝,就对服务员说:“包一箱给我吧。”
  泊远把荔枝递给美颐,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有句诗就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做岭南人。’你要不断学习才行。”两个人轻轻拥抱说声再见,以最熟悉的方式分别。
  看着泊远离去的背影美颐想:男人对女人也好,女人对男人也罢,都要在对方的心坎上才好。
  有时她会蓦然觉得一切无常,才子佳人全是骗人的,生活中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人们在一片荒芜中开垦出来的绿地,用来自娱自乐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能跟谁一辈子呢?
  六月底是南半球的深秋,澳大利亚悉尼清晨的阳光依然明媚。美颐在悉尼已经住了两天了,按照飞行计划,今天应该飞回北京了。叫醒闹钟往往都要比乘车时间早一个小时,乘务员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化妆和收拾行李,还可以到西餐厅吃顿早餐。
  拉开窗帘,纱帘上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她一边洗漱一边听着CNN的早间新闻。
  她站在梳妆镜前,往脸上喷了一层保湿功能极强的澳洲特产纯植物化妆水。深层保湿喷雾不仅能在妆前使用,妆后也不影响定妆,是长途飞行中空姐的最爱。
  虽然英文听力水平一般,大概情况倒是能明白。电视屏幕上,CNN的广播员一次次用急迫的口吻播报同一事件,画面上一架直升飞机不停在空中盘旋,航拍急救车。
  “这是怎么了?紧张气氛好像‘911’又来了。”同住一个房间的乘务员说。
  美颐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奇怪!所有电视节目都停播了,全都是一个画面。她戴上隐形眼镜,凑近仔细一看,电视的下方打着一行醒目的字:Michael Jackson Dies。
  她们定睛看了几分钟,两人同时说:“不是吧?!他又跟世界开玩笑呢!”
  由于时间很紧张,美颐迅速换好制服以后就下了楼,没有过多地想刚才看到的新闻,似乎觉得那不是真的。来到悉尼机场,整个乘务组办理海关手续,在排队等待安检的时候,旁边经过的一些华侨用粤语聊天,也在讨论关于迈克尔的去世。
  空客330客机在悉尼机场的跑道上转过最后一个弯,驾驶舱里机长和副驾驶同时拉动手柄,飞机全速前进直冲云霄。向外望去,陆地渐渐模糊,悉尼港的海水也和天空一起融为碧蓝。
  十个小时后,飞机在上海浦东机场着陆。澳洲是H1N1的重灾区,所有澳洲回来的航班旅客都要经过体温检测。有三位旅客因为体温不合格,被检疫员带下飞机准备隔离。
  在同一区域服务的乘务员也将被隔离,美颐站在机舱门口目送三位同事拉着飞行箱下飞机。 廊桥上摆放了一摞当天的《 周末画报 》,她走过去拿了一张看,头版头条消息就是:乐坛再无战栗传奇。公元日,美国洛杉矶时间下午2点26分,全世界将时间定格在此刻,身处世界不同地方的人们在此刻分享同一个震惊的消息:流行音乐之王迈克尔·杰克逊心脏突然停止跳动。
  手里握着报纸,她才慢慢回过味来,原来迈克尔真的走了。
  夜深了,飞了十八个小时,终于回家了。美颐没有睡,在网上看关于迈克尔去世的各种新闻,无意中点开了一段当年十四岁的迈克尔第一次上电视台演唱《 BEN 》的视频。
  天人永隔,她很想念他,想念他陪着自己长大的那段时光。记忆的支离碎片慢慢又都拼凑在一起了,美颐曾经为他痴狂,心情摇曳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本来以为自己长大了,他也随着时代的浪花退去了,他真正走了以后,才明白原来他在自己心里还是那么重。每看一次他的视频,心就往下陷一点儿,留下一片思念的深渊。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成千上万的南方黑人,他们的名字从未出现在历史书中,他们的故事被湮没在慢慢的时光旋涡里,但他们的勇气和友好成就了一部分同胞的解放。”
  不论迈克尔·杰克逊是黑人还是白人,也不论他饱受过多少非议,他曾经是很多人青春时的一个梦,遥远而真切,让已经成年的人们暂时忘了现实中的自我。因为有他的音乐,很多人快乐;因为有他的援助,很多人受益,这就够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上中学时用十五块钱买的迈克尔的专辑,看着专辑封面泛黄的照片想: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随后,她在照片背后写道:让人怎么能忘了你?——your Maggie。
  整个夏天妮娜的身体都很不好,八月初入秋开始气喘病也犯了。美颐去看她,见她穿了件素色的睡衣在床上躺着,人有些憔悴。
  她跟美颐说前几天看了美国一个占星师苏珊的星座博客说7月22日发生在巨蟹座的日食对冲摩羯座,一个月后,摩羯座将会知道事情原来如此。最后,妮娜跟美颐无奈地说,她和刘大力真的分手了。
  美颐从妮娜家出来感到有些无奈,明明一对看起来很般配的青梅竹马恋人,转眼间就成了陌路人。
  秋意渐浓的九月,从黄山休完年假回来的妮娜心情舒展了些。一个飘着秋雨的下午,她约美颐去三里屯太古广场的星巴克喝咖啡。
  美颐一见妮娜今天的装束就笑着说:“你又假装北漂族吧。”
  妮娜一张清水脸,散着齐肩的直发,戴了一副黑框的板材边眼镜和一顶米色棒球帽,蓝色T恤配一条原色直筒牛仔裤。
  两人各点了一杯美式黑咖啡,美颐先喝了一口,咖啡烫到嘴唇,她皱了下眉头。
  妮娜打开纸杯的盖子,咖啡冒出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着,她说:“你还记得咱俩和若希在这儿的电影院看《 画皮 》吗?当时你们都哭了,我怎么没反应啊。”
  美颐回忆了一下说:“那天整个2号厅都没人,就咱们三个人。演到佩如死了,她丈夫跟九霄美狐说要对妻子不离不弃的时候,我和若希都哭了。一个男人对妻子的责任感胜过了他对别的女人的感情,让人无法不动容。”她心里偷偷祈祷了一下,祈祷自己最终能找到一个对家庭负责品行好的男人。
  “我觉得九霄美狐也挺爱那个男主角的。”妮娜语气肯定地说。
  “咱们上中学那会儿有部特经典的电影《 大话西游 》,里面包含了很多深刻的道理。”美颐回答。
  一对情侣撑着透明雨伞雨中漫步,伞骨滴下的雨水淌到姑娘头发上,小伙子把她搂得更紧了。美颐说:“最后至尊宝在城墙上吻紫霞,而城墙下孙悟空看了一眼他们就跟随唐僧走了。其实,五百年一个轮回,逝去的爱却不能回来。”
  妮娜放下咖啡杯略微诧异地说道:“咱俩想问题的出发点真的不一样,我觉得这说明男人都是有肉身和灵魂的,灵魂走了肉身留着也没用。”
  美颐的内心还是感性的,妮娜习惯理智,她们毕竟还是女人,也都会在理智和情感间徘徊,就像喝一杯咖啡开始入口是苦涩的,留下来回味的余味可能另有特别。
  于千万人中遇到那个人,似乎渺茫遥不可即,若真是遇对了人,才叫姻缘美满。
  《 牡丹亭 》里有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若说世间痴情女子非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莫属。当年杭州女伶商小伶有心上人,但无法与之在一起,一次演到《 寻梦 》这出戏,唱到“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伤心过度,仆地而死。虽然是个传说,可见悲切程度之深。现实中并无还魂一说,但一往情深有时就是命中注定的。
  秋雨霏霏,美颐和妮娜的乌发都湿漉漉的。
  从三里屯太古广场分别后,美颐没回家,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内心却寂寞孤独。习惯一个人独处,便会失去相互包容的柔和,缘分这东西真的很难说明白。
  她开着车一个人在三环上徘徊,不知道去哪里好,自己回家觉得空荡荡的。正巧,卓玛姐姐打电话来:“一会儿一块儿出去坐坐吧,上次不是跟你说想介绍个条件不错的男孩儿认识吗,今天正好见见。”
  美颐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排斥,这两年倒是有些朋友给她介绍过几次男朋友,结果都是没有下文。
  经常跟妮娜聊,介绍男女朋友第一重要的是介绍人,如果介绍人都不了解双方,或者抱着行不行就那么回事的态度,相亲成功率不大。第二重要的是男女见前两面的感觉,双方只要有一方觉得不对路子,往下交往的性质一般如两条平行线。第三是彼此必须是真诚且是唯一的。这三点是一对经过介绍认识的单身男女能否发展成稳定情侣的必要条件。
  所以美颐接下来直接就问:“姐姐,这个人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跟你同年的,应该比你大几个月。他是个公务员,家庭条件挺好的,人也挺稳重平和的。你见见吧,就当认识个朋友。”卓玛说。
  美颐考虑这个人的条件不适合和自己谈恋爱,公务员很稳定但似乎不适合自己的生活状态。同龄男孩儿还不成熟,有很多变数,而自己的思维模式已经定型了。
  “姐姐,我明天还飞呢,要不……”美颐想推托了。
  卓玛姐姐真诚地说:“这个男孩儿真的不错,你去坐一会儿就走。他也信佛,人特善良。”
  美颐不想就这么拒绝了卓玛,毕竟人家也是为自己好。车正好开到了东四环,她提议一会儿去丽都饭店附近一家叫意多瑞的咖啡屋坐坐。
  丽都广场对面的意多瑞是北欧风格的餐厅兼咖啡厅,玻璃制的房子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可以打开落地窗,也能选择在室外遮阳伞下的座位,颇有欧洲小镇咖啡厅的感觉,时尚界的人士经常到这里感受夜晚的氛围。
  美颐选择了玻璃屋里靠着一盆绿色植物的座位,她喜欢挨着植物呼吸新鲜空气。秋天的晚风有些凉了,桌子上摆了一个烛台,玻璃落地窗开着,音乐缓慢而撩人,风一掠过,蜡烛燃起的火苗就晃动不止。
  不一会儿,卓玛到了。身旁的男子个子不高,白净脸,细眉单眼皮,光滑的额头,挺鼻唇红,有些阴柔斯文之气。
  美颐会意这个青年男子就是卓玛要介绍的人,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衣服。她无意中瞥见男子手腕上戴了一块欧米茄的基本款手表,顿时觉得这个男孩儿太朴实了,很少有年轻人戴这种老气横秋的手表。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这种类型,或许比较中意朴素型的邻家女孩儿。
  卓玛介绍到他叫墨子文,在政府部门工作。打过招呼后,墨子文似乎很内向,不怎么爱说话。记得妮娜曾经说过,男人对女人动不动心就八秒钟的时间,如果男人的瞳孔是发光的,说明他对女人有意思。整个过程中,都是美颐和卓玛在聊,墨子文很少插话,偶尔也说几句,没有刻意找话题。美颐想:反正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聊了一会儿,美颐说要回家了,大家都没强求,墨子文结的账。最后他只问了美颐一句:“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开车了,家离这儿也很近。”
  两个人相互留下了电话号码,大家各道一声再见。
  美颐绝对不会想到,一个看似无法进行下去的相亲,竟然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给她的感情掀起涟漪甚至波澜。世间的缘分有千万种,天长地久和转瞬即逝也是一刹那之间的决定,有些美好本来就好比张爱玲说的“是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一枝桃花”。
  爱情,何尝不是一把血染过的桃花扇。
  有些事情因为阴差阳错开始,又因为阴差阳错结束。结束了也许是为了开启下一扇大门,人生永远充满着未知和奇迹。
  谭美颐和墨子文是两个生活轨迹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因为意外开始了。
  “十一”长假刚结束,美颐在二环上开车被交警开了张罚单,开始并没有往心里去,不知不觉十五天的限期到了,她才想起来还有扣分和滞纳金的事。中午她一个人在家,手里拿着这张罚单发愁,脑海中莫名其妙闪现出墨子文这个人。
  “对啊,他在政府部门任职,应该找他问问。”她想着,把电话拨给了墨子文。
  通了几声没接,美颐根本没在意,放下电话去化妆了,下午约好了杂志社的一位朋友。
  不久,墨子文回过来电话:“不好意思,刚才开车没听见你的电话。”
  “没关系,我想问问你,违章的罚单能找找人别扣分了吗?”
  墨子文说:“估计现在罚单已经上网了,恐怕不好办。”
  美颐立刻明白人家的意思,识趣地说:“不用再麻烦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本来觉得通话就此该结束了,墨子文却问:“你吃午饭了吗?”
  “没呢。”美颐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一起吃顿饭吧?”墨子文略带试探性地问。
  “好啊,没问题。”正懒得做饭,她爽快地回答。
  他们约在一家港式茶餐厅见面。美颐戴了一副紫色的美瞳,显得眼睛明亮而光彩,一件紫色碎花露肩上衣配灰色锥子牛仔裤,高跟儿鞋把身材比例拉长,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清丽妩媚的美颐出现在墨子文面前。墨子文是双子座,他显露了追求新奇事物探求未知的本质。双子座是两个男人在作祟。
  坐下后两个人随便聊着,美颐要的东西全是清淡的,墨子文也笃信佛教,随即聊起了跟宗教有关的一些趣事。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没有什么距离感。
  墨子文看着眼前的美颐,突然说了一句:“你皮肤真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墨子文的话是由衷的,可她比较清醒,不会真的因为一句话就飘飘然了。“谢谢,我就是个一般人。”她平静地说。
  双子座的人有过人的洞察力,墨子文看美颐对夸奖这套不感兴趣,转而说:“你听说过故宫里闹鬼的事吗?有人在乾清宫看见满朝文武上朝吓坏了,回去就病了。”
  “没听过,你快讲讲。”美颐眨着灵动的眼睛,心中充满着好奇。
  墨子文往下讲着,语言机智幽默,他用双子座最开朗的一面面对美颐。她听得很入神,发现这个男孩儿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木讷,有幽默诙谐的一面。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
  美颐看看表说:“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还约了人。”
  “那咱们走吧。”子文平和地说。
  步出餐厅,在停车场互相道再见,美颐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文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有一种想探求的念头,可美颐还没有把这次见面的他放在心上。人生际遇本如此,兜兜转转一点幽情早动,似雾蒙花,如云似月。
  接下来的日子里,墨子文约了几回卓玛和美颐,不凑巧的是,她们都各自有事没去成。一个深秋的晚上,雨下得很急,美颐开车送卓玛回家,墨子文想约她们一起出去坐坐。美颐看着雨刷器刷过的挡风玻璃上簌簌的水珠和玻璃上的哈气,知道外面已经很凉了,冰凉的秋夜她只想赶快回家,对墨子文的约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墨子文心中的急切只能作罢。
  墨子文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周末一定在家陪父母,这个周末,慧慧也来了。 慧慧是父亲老战友的孩子, 比他小两岁, 大学毕业后通过家里的关系到某区区委当文员,工作稳定人也踏实,应该说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双方父母都有意想撮合子文和慧慧,一到周末,慧慧就跟着父母到子文家做客或者两家一起聚会。慧慧在子文的房间里上网,子文看着她那张圆圆的脸, 脑子里掠过的是美颐清淡的脸。
  张爱玲曾经入木三分地比喻:当男人拥有红玫瑰的时候,白玫瑰就是“床前明月光”,红玫瑰是一抹蚊子血;当拥有白玫瑰的时候,红玫瑰是胸口一颗朱砂痣,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米饭渣。
  现代的都市男女在结婚前都会有很多选择,大家都在多项选择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每个人也许都担心自己全情投入后毫无结果,为自己多着想一点并没有错,人性就是如此现实。
  若是一个女人舍自己追求完美,或许就是个错误。
  十月底的深秋,美颐约上若希去看由迈克尔·杰克逊最后彩排编辑的电影《 THIS IS IT 》,在电影院里看着迈克尔·杰克逊的舞姿和歌声还像以前一样,若希悄声对美颐说:“他一点儿也没变。”
  在看电影之前认为自己会哭,电影结束了却觉得很释怀。他并没有平白无故地走了,这样戏剧性的离开,使他成为永久而无法超越的传奇,对于热爱他的人来说也算是另一种欣慰。
  从电影院出来,她抬头看见满天星光,仿佛是“浩浩阴阳移”,千千万万的事物亦是东风水自流,事过无痕。长安街的夜晚宁静如许,车子开在柏油马路上就像黑色的夜空倒置了一般,天路犹如在脚下。
  第二天中午,阳光洒向美颐面前的桌子,她点了一份烧鸭煲仔饭和一杯鲜榨奇异果汁。一个上午都忙着给奶奶办住院手续,人上了岁数,一进医院,家属们的心就会悬着放不下。
  正在等菜,美颐随意翻阅着茶餐厅的杂志,有个人坐在了她对面。
  “小姐,怎么一个人吃饭呢?”声音似曾相识,抬眼一看面前的人,真的很熟悉。
  此刻心情本应该有起伏,费乐就在她面前,但她心里早就没这个人了,连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四年没见了,两人彼此凝望了几秒。费乐看见美颐素颜,只穿了件淡粉格子的休闲衬衫,打趣说:“你知道今天遇见我,也不化个妆。怎么一个人啊?没约帅哥吃饭?”
  美颐最烦男人拿自己打趣,甩了个脸色说:“我怎么知道遇见你,就算遇见你我也没必要化妆啊。”
  费乐见她一本正经,转了腔调问:“最近好吗?好久不见,碰见了咱们就一块儿吃吧。”
  “你约别的朋友了吗?”
  “没有,我的腿上个月骨折了,在家养了一个月,今天刚能出来透透气。”
  “是吗?骨折谁管你啊?得有人照顾你才行。”她又有些内疚,不该对一个病人厉声说话。
  “没……有人管,有人管。”他支吾。
  菜都上齐了,她跟他这么久没见面,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干脆闷头吃东西。
  还是费乐打破了沉闷说:“我换了个新号,以后咱俩联系用这个号。”说着费乐拿出一个限量版镀金的VERTU手机,把新号码发给了美颐。
  费乐明明有两个手机摆在桌子上,当年妮娜的妈妈评价费乐用了一句最简单的话:“软饭硬吃。”美颐喝着奇异果汁想,平白无故换电话号码,不是经济有问题就是感情有事了,以费乐的性格一个月不出门肯定会把他憋死的,除非有个厉害老婆管着他才行。
  饭吃得差不多了,费乐主动结了账,他说:“我刚才打车过来的,要不一会儿你送我一趟?”
  看美颐同意了,费乐眼中闪出一丝光,他说:“宝贝,你扶着我走,我腿刚拆完石膏。”
  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左腿总是拖着地,右腿很吃劲儿。美颐心里一软,用手扶住费乐的左臂。费乐嘴角泛起笑意,他握了一下她的手,手心里的潮热也腻着她。他说:“宝贝,你胖了还是瘦了?”
  她想:隔了四年再见面,生疏得像彼此相忘于江湖,你现在倒关心起我的胖瘦了。她懒懒地说了一句:“老样子吧。”
  初冬的阳光温暖而短暂。费乐穿了件白色短款羽绒服,美颐想起,泊远也最喜欢穿这个品牌的休闲装。
  两年前美颐住院时,泊远不辞辛苦照顾她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经常在开会的空隙时间跑来医院看她,她爱吃的东西也是轮着带来给她吃。本来只是脚踝骨骨折,泊远却心疼得不得了,来回折腾了十几天,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我要是病了都找不到你的人,再说我也不会去找你。她想起身边的费乐,心中有些不悦,沉默着开车将费乐送回公寓大堂门口。
  “上去陪我待会儿?”费乐说。
  “不了吧。”
  “你现在还一个人呢吗?”
  “差不多吧。”
  “就是的,那你跟我还矜持什么,咱俩几年前就应该在一起了,没事相互安慰一下。”费乐听到美颐说还单身,立刻直奔主题。
  美颐反应也快,问道:“咱俩老联系,你就不怕让你女朋友知道了?”
  费乐以为美颐想跟他发生关系,于是摆明了说:“用那个新号码联系啊,老号不能用了。”
  “怎么不能用呢?”
  “她们家是部队的,而且到了那级别,谈恋爱都要政审的,电话会被监听。”
  “呦,你这么优秀的小伙子,肯定找了哪个老将军的女儿了吧?”
  美颐知道费乐最不禁夸了,果然,他自以为是地说:“老将军都过气了,现役的司令才好使。你要是打以前的号让她们家查到了,就是影响军婚。”
  美颐认为自己理性了,听到费乐这么说,突然一股怒气:这个男人倒也真会为自己着想,时时刻刻在筹谋,像只苍蝇专门叮各种有可能的蛋。
  “你下车吧,我怕影响军婚。”她忽然冷淡的态度让费乐怔了怔。继而,他给自己找台阶说:“开玩笑呢,别当真。你这人就爱当真。”
  有些男人接触后就像吃了蟑螂一样恶心,她觉得很反胃。这些男人都以当小白脸为荣了吗?费乐这样的男人,靠不了自己也就只能靠女人。
  晚上回家还为中午的事堵心,她觉得真不应该搭理费乐这种人。转而一想,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就像好多人也看不惯方桐,方桐却潇洒地继续按照自我的方式生活,也是种洒脱。
  从阳台上望去,秋色凝重,雾浓霜重,一轮圆满清冷的月亮低挂在天空中,似一张低沉的美人脸,无人问津的美人寂寞无言。传说中的嫦娥奔月,广寒宫里只有玉兔陪着她,月亮上比红尘还冷清。
  三年前一个暮春的傍晚,飞洛杉矶之前泊远发了条短信给她: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在机门关闭前她看见这条短信,一汪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这诗讲的是隔着江南秋色思地即思人的意境,与她将要飞到大洋彼岸洛杉矶的心境正好符合。回到北京,美颐在徽州宣纸上用柳体小楷写了李煜的《 相见欢 》回赠泊远。在她看来,电子化的现代社会,用笔写在纸上的东西反而更加弥足珍贵。《 相见欢 》又何尝不是美颐一直以来的心境呢?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在寂寞的时候心里往往是脆弱的,美颐回到房间打开DVD放了张老电影,1990年的《 滚滚红尘 》。女主角韶华对章能才的爱是不求回报的,只要他一出现,韶华就宁可为他舍弃一些,第二女主角月凤有一句经典的台词:“女人遇见她爱的男人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
  看着当年风华正茂的秦汉和林青霞,看着那犹如风情万里卷潮来,无情送归潮的剧情,想不到自己也将要在不觉中卷入女人最危险的时候。
  一阵电话铃打破了美颐还陷在剧情里的思绪。是墨子文。
  “美颐,你干吗呢?”
  此刻听到一个关切的问候她备感亲切,好似沙漠中喝上一口甘甜的泉水,从嗓子眼儿润到了五脏六腑。
  “在家看电视呢。”她答着,心里泛暖。
  “你方便出来坐坐吗?昨天打给你,你说没空,正好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一会儿给你送去。”墨子文的声音平和而朴实。
  如果是在平时,美颐根本不会答应这种临时的约会。
  妮娜经常告诫闺密们,男人约吃晚饭最起码也要当天中午通知,如果六点钟的晚餐,五点钟打来电话,就该拒绝。态度随随便便的男人很会自以为是,一开始就摆大爷的谱儿,让他先到一边凉快会儿。
  现在,她听到的是墨子文诚恳的声音,空荡荡的心里没有拒绝的意思,轻吁一声说:“好吧,一会儿见。”
  “别别,我现在就到你家楼下接你,你别开车了。”墨子文的声音平和中带着欣喜。
  美颐让墨子文在小区门口等她,墨子文说原来他们两人的家离得很近,真是有缘人。
  不久,墨子文说他到楼下了。她卸了妆,摘了隐形眼镜,随便套了身运动服,戴了一副板材近视眼镜出门了。走出小区的大门,一辆帕萨特轿车亮着大灯。
  子文这样的男孩儿倒也平实,这副素颜便装的样子也无妨,若是男孩儿开着百万名车出现,反而不知所措了。她暗想。
  子文看着美颐,眼睛里有波光闪动。说:“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啊?”
  “我没化妆嘛。”她轻柔地说。
  子文腼腆地笑着点头说:“挺好的,挺好的。”
  子文问美颐去哪里坐坐,一看表已经八点多了,想找个安静可以聊天的地方,便说道:“去霄云路上的浮士德餐厅吧,那里能喝东西。”她很中意这个地方。
  “哦,好,在哪儿啊?”他好像不知道浮士德。
  “啊?你不认识浮士德吗?”话刚一出口立刻后悔了,的确不应该这么问他。她转了口风问:“那你说去哪里好呢?平时你们朋友聚会都去什么地方?”
  子文平静地说:“我的几个朋友现在在簋街吃饭呢,算了吧,还是去你说的地方,你肯定不爱去簋街那种乱哄哄的地方。”
  经过美颐指路,他们到了浮士德。
  浮士德法式西餐厅掩映在一片灌木之后,两边的射灯在夜晚会把周围映成青色,穿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餐厅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进门左手边是主题餐厅,天色渐沉的时候,每张桌子上的烛台就会点亮,中央地带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每个角落都有百合花点缀,百合香水的味道伴着节奏缓慢的爵士乐。
  美颐和子文来到咖啡厅,这边的装饰风格与主题餐厅一致,平时客人来这里喝下午茶,晚上的时间比较安静。
  他们面对面坐在白色的沙发上,美颐点了一壶蜂蜜柚子茶,子文对服务生说:“我也跟她来一样的吧。”
  她心里在偷笑,笑子文的腼腆和拘谨。面对子文时,仿佛没有任何压力,只顾不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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