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里的乱斗西游女角色禁照是怎么整人、斗人、玩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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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安装浏览器,或使用别的浏览器《官场之风流人生》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子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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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今天的事情会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都没有想到,沈淮会直接给王子亮头上扣上黑社会组织头目的帽子,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沈书记,你这是想往谁身上扣屎盆子?”陈飞厉声质问,他不能软,梅溪镇派出所出警冲进英皇国际将王子亮、戴毅控制起来要带走,他听到报信后赶过来抢人,哪里肯给沈淮扣上警匪勾结的帽子?
“陈局长,你紧张什么?事情怎么定性,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说得算了。”沈淮冷眼看了陈飞一眼,就再也没有理睬他。
陈飞见沈淮把他视如无物,话没说完,眼睛就从他脸上的移开,叫他气得浑身发抖,但在熊文斌、阚学涛等人面前,他又不敢发作。
沈淮见阚学涛脸绷在那里,知道他当众给这么质问,脸上挂不住,说道:“阚局长,人你让唐闸区分局带走,我没有意见。不过,今天城北区分局与梅溪镇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公然在娱乐场合门口对峙,围观者数以百计,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事情搞成这局面,我要负相当大的责任,我马上就去跟谭书记当面做检讨……”
阚学涛听沈淮要直接去找市委书记谭启平,说是检讨,实际是要谭启平改变决定,他犹豫不决的看了潘石华跟熊文斌两人一眼。
他当然可以直接命令将案件移交唐闸区分局或直接由市局接手处置,让袁熊把王子亮、戴毅等人带走,但沈淮咬的是今天梅溪镇派出所跟城北区分局当众对峙这件事,他想要将整件事兜下来,就不得不掂量性质的严重性。
“你到底想做什么?”潘石华不甘心给无视,忍不住出声质问沈淮,“都这么晚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商议,非要去打扰谭书记休息?”
沈淮无意跟潘石华逞口舌之利辩论什么,也不看熊文斌,直接拿手机拨打谭启平住处的电话,电话响过两声之后就给接了起来。
沈淮只轻咳了一声,苏恺闻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出来:“老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沈淮在背后捣鬼?王子亮虽然有得罪他,但他也没有必要每回都要把场面搞得不好收拾才甘心吧?”
沈淮意识到他跟熊文斌的轻咳声很像,心想苏恺闻这么迫不及待的说话,大概一直就守在电话机旁等着看他的好戏,他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苏秘书对我的意见似乎很大啊;得,一会儿就过来向你道歉。不过再麻烦你告诉谭书记一声,今天晚上发生这么多事,我这就过去跟他当面做检讨……”
“……”苏恺闻没料到这个电话会是沈淮直接打过去,在电话那头愣了半晌,都没能接上话。
沈淮没有等苏恺闻给什么回应,就直接挂了电话,跟熊文斌说道:“老熊要不要陪我到谭书记家里走一趟?”眼神又扫了潘石华、阚学涛一眼,没有说话,一副任凭他们自行决定的样子。
潘石华跟阚学涛面面相觑,沈淮打这个电话,只是要苏恺闻告诉谭启平一声他要过去,并没有要征得谭启平批准的意思。沈淮都把谱摆到这份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借口阻拦吗?
阚学涛也颇为丧气,谭启平之前的意思是控制影响,不让事态恶化,但沈淮不甘心这个处理结果,要直接去找谭启平。他也只能等沈淮见过谭启平之后,才做最终的处理,招手跟唐闸区分局的袁熊,要他把王子亮、戴毅等人先带去唐闸区分局;要陈飞把城北区分局的干警都带回去反思,等候处理。
见潘石华、阚学涛跟他岳父三人出面,都没能叫沈淮低头,周明也有些傻眼,暗道:谭启平的家门难道这么通知一声,就真的能走进去?
不管周明信不信,沈淮便走出去,看到杨丽丽没有跟过来,在大门停住,跟杨丽丽说道:“杨经理,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英皇国际到底有没有藏污纳垢,你应该比我们清楚,你跟我去谭书记汇报一下!”
“杨经理,你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这时候王子亮见局面完全朝他所意料之外的趋势发展,这时候也有些慌,出声威胁道。
沈淮回头看了王子亮一眼,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台玻璃烟灰缸就朝他脸上砸过去,喝斥道:“放肆。阚局长、熊秘书长都在这里,你再说一声威胁的话给我听听!”
烟灰缸砸在王子亮的颧骨上,在大理石地上“啪”的摔成两掰,旁人听得是心惊肉跳。熊文斌、潘石华、阚学涛都愣在那里,见沈淮把地上两掰烟灰缸拾起来,也无意上前拦住他。
王子亮恶狠狠的盯着沈淮,终究是没敢说一句狠话。
沈淮将两掰烟灰缸丢一边的金属垃圾桶里,扫了旁边给一同控制住的戴毅一眼;戴毅只是看着手腕上的铐子,似乎今晚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无关。
沈淮见戴毅如此冷静,心里暗感可惜,就算把王子亮这颗毒瘤除掉,也没有办法把戴毅甚至他老子戴乐生拖进来。戴毅又不当官,只要不是他直接指使王子亮去抓人的,就算坐实买春案,最多也只能让他脱一层皮。
杨丽丽哪里会想今晚的事情会有这么多的波折,见王子亮的颧骨给沈淮拿烟灰缸砸出皮绽血出也没敢吭一声,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害怕了,心想恶人需有恶人磨,王子亮是个狠角色不假,但能有沈淮这样的人来对付他、整他,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杨丽丽紧跟着沈淮走出去,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咚咚”作响。
熊文斌轻叹一声,跟阚学涛说道:“阚局长你跟潘区长,也到谭书记家走一趟吧……我坐沈淮的车过去。”
阚学涛跟沈淮接触不多,无法预见他这时候坚持去见谭启平会闹成什么样子,心想熊文斌跟他熟,还是让熊文斌跟他先谈谈,免得闹得让谭启平都下不了台,那样只会连累他们都跟着挨骂。
潘石华心里也不快到极点,但熊文斌跟阚学涛都没有阻止沈淮去跟谭启平叫板,他又能说什么?事情发展显然不是他能控制的,只能先跟着到谭启平家看情况再说。周明则更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闷声跟着坐阚学涛的车。
*************
看着熊文斌从后面追上来,沈淮等他坐上来才发动车。
“为什么要去逼着谭书记表态?你这样会让谭书记更为难。”熊文斌尤不想看到沈淮跟谭启平翻脸。
他知道沈淮也许有跟谭启平直接对话的资格,但谭启平毕竟是市委书记,有市委书记的威严要维持,沈淮直接闯过去逼着谭启平表态,熊文斌也不知道谭启平会有什么反应。
“老熊,你说句心里话,想不想把王子亮这颗毒瘤从东华除掉?”沈淮打着方向盘,把车子拐上行车道。
“要是其他案子,我支持你;只是这次涉及到戴毅,牵涉太大,太复杂了。”熊文斌说道。
“老熊,你想复杂了,可能也是我顾忌比较少的缘故,我想问题要比你简单一些。”沈淮从后视镜看了熊文斌一眼,他不怨熊文斌在现实面前屈服,他要不是有宋家子弟的身份,也根本没有能力跟省委组织部长的儿子对抗,也根本没有可能说服谭启平下决心借这次机会除掉王子亮。
沈淮虽然有把握逼谭启平下决心除掉王子亮这颗毒瘤,但要是有可能,他也不想把关系搞太僵,心想,要是能争取熊文斌的支持,事情也许会好办得多。
沈淮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手去拿烟,烟盒在杨丽丽这边,她眼疾手快,抽出一根烟给沈淮叼嘴里,又拿火机给他点了,又回头将烟跟火机递给熊文斌:“熊秘书长……”
熊文斌接过烟跟火机,也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事情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沈淮镇党委书记都可以不干了,拍拍屁股离开东华,但留下来的烂局面,还要他们来收拾。
熊文斌点上烟,又觉得车里太闷,打开车窗,平静的问沈淮:“那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权衡太多、患得患失太多,反而无益,”沈淮见熊文斌心平气静下来,伸手将烟灰弹落到车窗外,说道,“这案子一查到底,到底会有多恶劣的影响?一,王子亮目前主要跟城北区的官员勾结得深,城北区可能会有很多官员牵涉进去,但老熊你跟谭书记需要担心这点吗?其二,戴毅涉案到底有多深,以致我们要如此的投鼠忌器?我以为戴毅涉及的还只是普通治安案件,影响会有限,戴乐生即使心里有怨恨,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难道今天你不恶心一下姓戴的,姓戴的就真能跟我和和睦睦的处下去?整人这事,抓到机会,绝不能手软,今天手软,没人会念你情的。倘若戴毅真涉及到性质极恶劣的案件里,省里想要压这事,我去燕京救援,这天我来捅破,有什么后遗症,我来背,你跟谭书记,又需要担心什么?”
见沈淮把獠牙彻底的露出来,也把他的底牌揭出来,熊文斌陷入沉思之中,他也猜到沈淮应该就是所谓的太子成员,只是从没有机会听沈淮或谭启平亲口提起过。
过了片晌,熊文斌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有机会,我自然也希望能为东华市除掉一害,只要谭书记同意才成……”
“谭书记那边我来说服,”沈淮见熊文斌态度转变,但还有担忧,笑道,“你也不要担心什么,我是过去争取谭书记的支持,又不是跑过去吵架的,我知道分寸。”他知道谭启平很看重熊文斌的意见,这意味着这件事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杨丽丽见熊文斌眨眼间给沈淮说服,要同心除掉王子亮,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太多的事情纠结在她的心里,她疑惑的想:沈淮下决心要除掉王子亮,把场面搞得这么大,难道真的仅仅是王子亮上回不起眼的得罪?而沈淮到底又有什么底气,能让堂堂的市委办主任折服,还敢深更半夜的跑过去跟堂堂的市委书记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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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blank[转载]反党小说&《刘志丹》&案实录(9)
反党小说《刘志丹》 案实录(9)
&51、张秀山和张策
&这两天又来了两拨人:一个是张秀山专案组,一个是张策专案组。我只访问过张秀山一次,康生他们就揪住不放。张秀山担任过陕甘特委书记,那是53年前的事,当时他才23岁,是榆林中学毕业生。榆林中学是陕北最高学府,是中共早年在西北传播革命火种的一个据点。张秀山还任过红26军42师政治委员和西北工作委员会委员。他是陕北人,长期在陕甘边区工作,领导三原武字区、照金根据地、南梁和下寺湾等地党的工作。给人的印象是有文化、有魄力,头脑清楚
在搜集刘志丹的史料时,从档案中看到他的一些事迹,重要的是在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发言,讲得全面实在、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夸大不缩小,有理有据。把陕甘发生的对敌斗争、路线斗争讲得泾渭分明,是非清楚。对坏人坏事不因某人位高而嗫嚅;对好人好事不因某人位微而不顾。例如,他讲到阎家洼会议,痛斥那位执行左倾路线的人是“白衣秀士王伦”。刘志丹他们在敌人三不管的南梁地区开辟根据地。从1933年秋到1934年秋,使红26军由一个团发展到5个团,开辟了20多个县的根据地。事业刚有起色,北平派这个“钦差大臣”来指手划脚,指责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把在山区建立根据地诬为“梢山路线”;把游击战争诬为“逃跑主义”;把武装夺取政权诬为“枪杆子万能”;把收编黄龙山土匪改造成红军诬为“浓厚的土匪色彩”。正是这些颠倒黑白的指责吸引我到处去寻找答案:为什么会这样?
&我曾问过张秀山:如果谢子长、阎红彦那帮人都在,陕甘根据地能不能建成?他回答:“当然建不成。头一条,他们绝不同意红军到南梁站脚。再一条,在作战方面他们能搅和得你打不成仗。他们迷信打平原战。第三条,所有的政策都不可能执行。他们闹宗派主义,只认自己那一小撮。觉得有刘志丹这个人,对他们是个威胁,千方百计要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张秀山在1935年陕北错误“肃反”时被打得死去活来。他不向作恶者求饶,不为自己的遭遇哭泣,但为红26军战友而哭,请求不要再杀红26军的指战员。26军为了这块根据地已经牺牲太多,自己人千万不要再杀害他们。他的自我牺牲精神震惊了从北平新来的党代表”,促使他冷静地思考:他为什么不求饶,只要求保住红26军?难道这就是“右倾机会主义”,是反革命?我访问他时,他言简意骇讲得很清楚。如用雨原战斗、马栏战斗为例,说明刘志丹战略战术的灵活;用开辟陕甘根据地为例,说明刘志丹的高瞻远瞩。他对细节都回忆得逼真,连当时报上登载西北红军消息的年月日都能脱口而出。我为他的记忆力而惊服。
&日本投降后,张秀山被派往东北,担任东北局副书记,在东北剿匪,歼敌、组织建设工作中功勋卓著。解放初被定为国家四级干部。可是高岗事件后,把他打为高岗的“五虎上将”,减了薪,降了级,被贬职去辽宁省盘山机械农场当副厂长。他上有老母,下有一大群小孩子。全家挤在一间小屋里,除了床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老母去世后,他穷得只好自己掏钱买汽油到野外去烧尸。在这样的逆境下,他仍乐观热情工作,在农场骑着自行车到处跑。去访问他时,他住在一个破烂的小招待所里。这个四级干部到了北京到处吃闭门羹,很多熟人都怕沾边不敢接待他。他想参观新建的首都体育馆、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却进不了门,因为没有介绍信。我不禁感慨万千,功臣下了台,丑角当高官。东北数次来人审我,要我交代张秀山的反党罪行。我说,他的问题在16年前已清算过了。他已成为“反党”集团一员,我还能有什么新材料。他们说他是死老虎。既然是死老虎,为什么还要穷追猛打?
&张策专案组不知来过多少次了,这次又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个青年军人,满口地道的关中话。50年代,我采访过张策,在他的办公室。那时候,他是国务院副秘书长。他谈话很痛快,开门见山说:土地革命时期,只有刘志丹的航船能通行,因为他的航线是对的。别人走的不是正道,总是碰壁。刘志丹的船航向是甚么?就是在陕甘交界的山区建立红色政权。张策讲话就像他的性格,嫉恶如仇,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土地革命时,他在家乡陕西高陵县担任县委书记,也在保安县和南梁地区担任过领导工作。他在红军中是个很优秀的宣传干部,我小说中的那个宣传科长的原型就是他:在战场上,司号员牺牲了,他就是司号员;担架队有伤亡,他就是担架队员;谁受伤了他就顶谁的岗位。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他曾潜入西安,安排周总理和张学良见面。后来他从西北到华北,最后到东北担任省委书记。高岗事件发生后,他受牵连而被降级。降级就降级吧,他并不在乎,仍是兢兢业业工作。最后又被调出北京,到西安当市委书记。我到西安又采访过他,那次采访都在记录上。这次来的专案组就用那份记录指手划脚。文革一开始,他就被关押了,关在西安市建国路73号,那里和监狱没有两样。陕甘根据地的干部,1935年押在瓦窑堡坐牢,1968年关在西安城坐牢,坐的都是共产党的牢。
&第二天又来提审,先开口的照例是通天政委。有人悄悄告诉我:这个以通天政委为首的专案组常常向康生汇报,信封上写的是“曹轶欧大姐并康老”。
&今天通天政委说:“你思想形成的过程没有讲清楚。采访中你究竟增添了什么思想?1942年高干会精神是什么东西?你接受了多少?你对阎红彦为何那么反感?三甲原缴枪问题上,你为什么和阎红彦持相反观点,为什么会有和高岗相同的反动观点?在高岗问题上有什么罪错?对钱瑛和伍云甫的看法是怎样形成的?刘景范有些什么问题?小说有没有受他的影响?人和人的关系不仅是同志关系,也是阶级关系。”照他的说法,我和刘景范也成了阶级关系。刘景范是什么阶级?我是什么阶级?康生又是什么阶级?我气得直皱眉头。
&通天政委继续往下说:“你写小说难道是被动的?实质问题到底是什么?谈原则问题,还要有具体事例。例如,你说是根据1942年高干会精神写的,但你不讲具体的,不讲从中吸收了哪些观点?炮制反党小说的具体活动中,他们给过你什么具体帮助?你现在说的话哪里像在认罪,像是在说明问题。”他还说:“那块根据地的创立到底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还是毛主席思想教育的结果?”专案组成员憨厚老三也插了一句:“就算那时毛主席还没到陕北,在敌人报纸上也能看到些东西,也能起指导作用。”这个人还算老实,承认当时毛主席还没到陕北,也没发过指示。但“从敌人报纸上看东西”就创建出一块根据地,只是幼稚的幻想和神话。岂能用来作为审案的基础?通天政委不断地问:“习仲勋开了两次座谈会的性质,在你思想上起什么作用?从三稿到四稿有什么变化?讲素材、看稿子的人都起了什么作用?如习仲勋、刘景范、马文瑞、张秀山、马明方、王世泰、白坚都有些什么责任?”
&从他提的问题来看,左倾机会主义者真得翻了案,把西北高干会也否定了。我必须予以回击:思想形成的过程源远流长,不在于一时一事。采访当然能听到许多。人们的谈话都有自己的观点。如问谁有1942年西北高干会的思想,依我看全部都有,因为那是党的决议,是毛泽东主席提议的,他还到场讲了话。中央秘书长任弼时每天到会,不是私人集会,也不是一家之言。不仅西北干部,其它地区的干部只要不是王明路线执行者,都有高干会的思想。我在延安就听过传达,看过《解放日报》上发表的文章,头脑里早就有了相同的思想。通天政委声调高亢起来:“高干会是高岗主持的,那是个黑会。”我也抬高了嗓门:“如果中央不主张开,别人能开成吗?难道是每天半夜里偷偷开会,没有见过报?”通天政委说:“中央主张开,可没有让讨论两条路线斗争。”“请你读读《毛选》。毛主席1935年到陕北,1936年就写文章谈两条路线斗争。你知道‘七大’吗?这次会议的重点就是总结两条路线斗争,特别是批判王明左倾路线。现在为什么怕提两条路线斗争?”我一闪念突然明白过来:从苏联回来的人都说,王明路线实际上就是“王、康路线”,康生是王明的副帅,所以现在康生才用左倾路线观点来压我。
&我继续说:“对钱瑛、伍云甫等人的看法,是我亲身耳闻目睹了他们的言行才产生的。他们提审过我,我对他们采取轻视的态度。至于三甲原缴枪事件是阎红彦先提出来的。他既然提了出来,我就得深入研究,就得找有关人员调查,如马锡五、赵子实等。他们都谈得很具体,都说阎红彦是第一号打手。在这件事上是有罪的。刘景范和别人一样是挨打的,和马锡五一起被赶出部队的。他只谈自己经历过的事。我查过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的发言记录。阎红彦的发言也承认了自己的责任:‘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是老谢,我只是协从’。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通天政委问:“你在哪里看档案的?”我说:“在中央档案馆,前些时候中央档案馆造反派不是来提审过我吗?我手续齐全,为什么不可以应用档案?”
&我继续回答通天政委的问题:“根据地的创建,西北干部和中央没有任何关系,派去找中央的人都牺牲了,一个也没能回来。”通天政委固执地要我承认是有了毛泽东思想才能创建根据地。我说:“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决议就有建立根据地的思想。全党都要执行。有执行好的,有执行失败的,也有没有执行的。最初指导西北干部思想的就是‘六大决议’。那时毛主席还没来,中央也还没有提出毛泽东思想。”通天政委指责我的书中没有处处都提毛泽东思想,是极大的错误。他的话音未落,我便把话接过来:“按现在的标准说,1942年‘七大’前大多数人写的文章都是错误的?因为那时都没提毛泽东思想,更没有引用语录。”
他气得直瞪眼,但也拿不出甚么办法,这就是无情的历史。
&我告诉他们:“写小说不是被动的,早就想写,只是时间问题。”通天政委说:“你的小说是高干会决议的具体化和艺术化。你的罪恶不轻,一定要交代吸收了什么东西。”“我吸收了毛泽东思想,在中国闹革命不能死搬教条,不能违背中国的实际;不能右倾,也不能左倾;要实事求是。”这话说得有点不客气。陪审的秀才老二抬起头,放下笔说:“照你这么说法,高岗是正确的啰?”我马上反击:“不能把高岗和高干会混为一谈,没有高岗照样会开高干会。不能因为高岗出了问题,就把高干会也否定了。前些时候,《人民日报》批判《红河激浪》时说:‘高干会是个黑会’。难道中央有新的决议吗?”只要一提到高岗,他们就硬说是为高岗翻案。我就故意问:“文化大革命前,刘少奇是干什么的?”通天政委和在场的项目人员都不作声。他们知道如果照实说刘少奇是国家主席,我便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按照他们的逻辑,只要提到刘少奇,也就是为刘少奇翻案。通天政委就转移话题问:“在高岗问题上,你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在高岗问题上还轮不上我做甚么事,我是个芝麻粒儿,最多只能对他的孩子表示一点同情,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小老虎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你还是个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呢!”我回敬道:“无产阶级更讲人道主义!”
&过了几天之后再次提审。这次不用通天政委唱独角戏了,所有专案人员都被动员来整装上阵。但事实上,人们早已厌战,情绪不高。还是通天政委作开场白:
&“应当说,这几天有进步,但有些问题还不太清楚,你谈了些问题,我们还没来得及研究。有些问题你还未谈出来。把这两天谈的整理一下,写成书面交代。”我说:“前些时候,我不是写了个很干脆的交代,说写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反党。还要怎么交代才行呢?”小老虎插话说:“那是气话,是顶撞,你应当冷静些!”通天政委又在婆婆妈妈地劝说:“要和旧思想彻底决裂,站在党的立场上,站在毛主席一边,和高岗的思想立场作斗争,尽快把问题交代清楚,用实际行动争取宽大。”我不理睬他,通天政委再三说:“你的态度比刘景范差,他比你转变得快。习仲勋也有变化,都认账了。”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耍阴谋了,想往刘景范、习仲勋脸上抹黑,来对我诱供。即使景范在逼迫下承认书是我受了他的影响才写出来的。那也是顺水推舟,把责任拦在自己身上,希望减轻我的压力,能把我放回家,因为我是孩子们的母亲。
&53、陕甘宁边区是黑窝吗
&我把自己的想法写好,小老虎拿走了。几天后,通天政委对我说:“你写的东西我们看了,不行!你会写小说,可不会写交代。还是我们帮你写吧。”他们替我写交代已经好几次了。到写第七次交代时,他们硬要我承认写小说是受习仲勋指使。他吹捧刘志丹,就是吹捧自己,想当全国的领袖。我故意反问道:“他怎么可能想当全国的领袖?西北领导人里要能当领袖的排起队来能排上他?”通天政委说:“那你说哪些人能排上?”我说:“有能力有威望的人还很多。比他功劳大的也大有人在。”听我这么一说,通天政委急忙追着问:“还有谁?你说!”我答道:“我说不准。掌管全国干部情况的是中央,又不是我。你们把西北干部排排队嘛!”通天政委说:“你就是钻进去出不来,还在包庇他们。陕北是个黑窝儿,没有几个好人!”这句话可真露了馅。他们的思想核心就在这句“陕北是黑窝儿”。这不仅是通天政委的想法,也是康生和中央专案组的意见。我估计得没错——他们就是碰上陕北人就打,更准确地说,碰见在陕甘宁边区根据地工作过的人就打,碰见和刘志丹意见相同的人就打。这已经有多年了。
&前年,陕西省有人来北京外调,曾向我透露:我当年采访到过的地方,项目人员都去寻踪。我采访过谁,项目人员就去找谁的麻烦。在我采访足迹到过的地方,多少人被他们迫害得伤痕累累,家破人亡。例如,陕北保安县金汤镇王家是刘志丹的舅家。刘志丹的表兄是为革命牺牲的烈士。他的儿子王悦贤只是为我去南梁采访带过一次路,就被打成反革命,毒打致残,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屈辱而自杀了。刘志丹有个堂妹不承认刘景范是反革命,被打得遍体鳞伤。庆阳地区受迫害的群众有上万人,致死者有两千多人,都被认为是“彭、高、习反党集团”黑爪牙。南梁的群众挨打的也不少。他们要斩草锄根。我的采访竟使陕北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今天,通天政委的话又激起我的满腔怒火。我反问道:“陕北真是黑窝儿,都是坏人?请你去问中央:中央到达陕北时,那里是红区,还是白区?如果是红区,就是那些“反党分子”创建的。这些坏人创建的根据地,中央来了要不要?”一阵沉默,谁也不说话,我又说:“如果你们答不上来,去请示中央。中央不解答这个问题,就无法再谈下去。”
&全世界都知道,毛泽东主席是1935年10月长征到达陕北的。他还没有到达之前,那里已经有了一块30多个县的红色根据地了。如果没有这块红色根据地,真不知被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的中央红军要到哪里去落脚?也许我确实太幼稚了,以为只要是真实的都可以写出来。其实不是,看来《刘志丹》一书是犯了大忌,因为那是一段不能写出来的历史。在陕北时,刘志丹已经臣服于毛泽东,听从命令听指挥,直到在战场上牺牲。虽然他没有为自己争过功劳,但有人就是不能让他的功劳流传于世。
&我默默记住这撕裂人心的统计数字:为我这本书,全国株连约六万多人。这个古今奇案究竟该记在谁的账上?
&54、谁在剽窃
&连续几天都在争论,他们硬要替我写上:书中写的陕甘根据地的各种政策,都是“剽窃毛主席的思想”,企图“和中央苏区分庭抗礼”。我说:提“分庭抗礼”是不科学的。这个提法对中央是不利的。陕甘那么个山区,怎么能和中央苏区分庭抗礼呢,这岂不是贬低了中央苏区?”通天政委说:“你们就是要贬低中央苏区,把那块根据地写得那么好,是在歪曲历史。”我不曾想到他们会这样提问题。凶相毕露了,也许全国解放后对打压西北干部和这个问题不无关系。我当然寸步不让:“我歪曲了哪一段历史?歪曲了哪一件事?我写的哪件事是假的?哪件事没出处?请你们拿出根据来!真正企图歪曲历史的人反诬我歪曲历史。中央为何听这种人的话,不加分析和调查就处理我?”通天政委气急败坏地说:“你说,你写的哪件事是对的?”“我写的重要事件完全是事实!谁也拿不出材料反驳我。”他极为愤怒:“你写的经济政策、土地政策、干部政策等全是剽窃毛主席的,把那些写在陕甘苏区是什么意思?”
&难道大政治家也有嫉妒心吗?我蔑视他们这些人,就玩世不恭地说:“那你就记下来吧:土地政策、经济政策、社会政策、优待俘虏政策,再加上‘可教育好子女的政策’等等,我1962年写的是1935年的事,但剽窃了1969年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决定的政策。”这是对他们的挖苦嘲笑。在一旁的小老虎和其它项目人员望着通天政委看,那神情似乎表示:看你有什么高招反击?通天政委楞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能记得写了些什么?写过‘可教育好子女’的政策吗?”我说:“当然记得!”我便复述了第三稿中写的情节:打土豪时,老地主跑了,游击队把地主儿子拉了来。刘志丹看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便命令放他回家,还派人找他谈话。那个孩子说自己已是小学毕业,能看报纸,也能看书。爱看红军的报纸,觉得红军好,地主不好,他坚决要求当红军,永远不回家了。刘志丹就批准把孩子留下了,说任何人都可教育。只要愿意革命,我们就把他留下。这个地主的儿子开始在宣传队,后来当通讯员,表现很好。讲完,我问:“这是不是可教育好子女的政策?中央在‘九大’以前有这条政策吗?”通天政委无可奈何地说:“这一条可教育好子女政策,你不必写进交代中。”我问:“其它要不要写呢?难道都是等中央有了政策,从万里之外辗转送到陕甘根据地来,才能解决问题?难道人们不能从实践中想出办法来?马克思把和他同时发现问题的人称作同行、战友,可从来没有说人家是剽窃。”通天政委理屈词穷说:“你不要给我们讲马列主义。这里不需要马列主义,我们只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原来如此,我现在对这帮人看得越来越清楚。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
&又连续两天论战,他们重复说教。到了日,又进入白刃战。我对他们代替我写的第八次交代厌恶透了。通天政委神气活现地正面而座,其它项目人员围着他,活像众神捧着一尊佛爷,继续上演连续剧。我目不斜视地一个一个阐述自己的意见:
&“第一,关于农民运动,从前我已说过,现在不得不再重复一遍。那是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之一。中国共产党未成立之前,列宁就针对中国情况说过:中国是农民占大多数的国家,农民正等待着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所以中共一成立,就有彭湃、邓仲夏等人搞农民运动,继而毛泽东同志也去搞农民运动。你们可以翻阅《政治周刊》,见识见识别人的早期文章。”通天政委捂着嘴不作声,其它人都仰脸望天。
&我接着说:“第二,统一战线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共产党宣言》中就提出过统一战线问题。马克思要共产党人赞助一切反对现存社会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列宁在《共产主义‘左’派幼稚病》中说得更具体:要能战胜最强大的敌人,只有用最大的努力,最精细地,最留心地,最谨慎地,巧妙地、利用敌人中间的任何即使是最小的裂痕,利用各国资产阶级中间以及各国内部,或各类资产阶级中间的任何利害冲突。统一战线问题究竟是刘志丹剽窃毛主席的,还是剽窃列宁的?”他们装聋作哑,不答话。
&我继续说:“第三,武装斗争。1927年,第三国际指出:中国的革命是革命的武装反对武装的反革命。难道陕北人不能开展武装斗争吗?通天政委说:“第三国际提出武装斗争,陕北干部也不可能知道。”“刘志丹他们都是共产党员,难道就听不到党内传达?”“他们不可能听到。”“1927年刘志丹已是西北军第四路军党代表。何况西安是当时中国革命的第二中心,住有苏联顾问。刘志丹当然可能听到第三国际对中国革命的指示。”通天政委硬着头皮叫嚷:“他们就是不可能听到。”我压住火气说:“就算这样,但中国农民起义也是武装斗争,陕北有李自成起义,陕北人总能知道吧。”通天政委用无赖的口气说:“他们年纪太轻,不会知道。”“《三国演义》和《水浒》总该读过吧?俗话说,老不看三国,少不读水浒。怕老年人看了三国计谋多,年轻人看了水浒敢造反。”“那些书是虚构的小说,不可靠,不能用。”“《三字经》说:兵不伐,王纲坠,逞干戈,尚游说。这本小书是几岁娃娃念的书,陕北人总该读过吧?”通天政委张着嘴,瞪着眼问:“那是什么意思?”其实,那是我五、六岁时念过的书,从前老师是如何讲解的早就忘了。如今只有按着自己意思解释:“如果不用兵,皇帝的纲领就实现不了。不但要用兵,还得做宣传工作呢。”通天政委一听又和他的想法不一样就说:“那是娃娃书,他们不懂。”“照你这种否定一切的态度,我只有承认剽窃了?”他们硬是指鹿为马。农民运动、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只能是毛泽东的专利权,如果说刘志丹等人在毛泽东文章发表以前,就领导农民运动和武装斗争就是“剽窃”。对这些僵化愚昧之徒,我已经没有道理可讲
&55、我是“基督徒”
&这几天,我很寂寞。钱凝也放出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居在空空荡荡的囚室。没人和我说话,我就对着那半截窗户大声唱起《囚徒之歌》:太阳出来又落山,监狱永远是黑暗。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和夜,站在我的窗前。你要监视你就监视,我决逃不出牢监。我虽然生来喜欢自由,挣不脱千斤锁链。看守们对我唱的歌莫明其妙,也无可奈何。交锋了两个多月后有了一段平静的时候,看来专案组是回大本营和“中央首长”研究对策去了。日,他们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代替我写好的第九次交代。
&既然要我签字,就得先让我过目。我提起笔,边看边改,把那些不实之词统统划掉,然后往桌上一放。他们几个人轮流看了看咂舌摇头。通天政委说:“你这是过筛子嘛!把组织上需要的重要内容都筛掉了,只剩下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这份交代是我们研究整理出来的,不能改动。你如果还是共产党员,就得听党的话,在这份交代上签字。”哼!想用共产党员来要挟,我豁出去了说:“我不是共产党员。”他们都惊呆了,同声质问:“那你是什么人?”“我是基督徒。”“你怎么会是基督徒?难道你隐瞒了曾是基督徒的历史?”“你们知道基督徒是什么样的吗?人家打了你的左脸,你就应该再把右脸伸过去。这就是基教徒。共产党员是什么样的?用不着我多说,你们应该知道的。”这些年来,他们把共产党员的声誉都给玷污了,变成了驯服工具。在这场文革中,共产党员还得跟着斗人,打人,干坏事。我不想和他们为伍,不能在捏造的交代上签字:“那完全是虚构的,你们也在写小说,写交代能允许虚构捏造吗?”在激烈的争吵后,虽然作了修改,但我也不得不让步,保留了部分无限上纲的不实之词,因为他们搬出了“最高指示”,他们身后站着毛泽东。我再也不愿说话。我愤怒至极。
&回到囚室,我高声叫,高声骂,高声笑,不想让这座大监狱把我窒息而死。此时我已搬到一楼东专业馆104号房,和专案组办公室对门。这样他们可以顺便监视我,不再需要全班人马值班。这时正过春节,坤娣和钱凝都偷偷给我送来桔子、苹果和点心。我把难友们送来的食物吃完,连水果皮也当茶叶泡水喝了。我需要营养,需要健康,为了斗争,我要活着。
&专案人员神出鬼没的走了好多天,我得到了短时间的安宁,就动手写第十次交代。我写了很多,把第九次交代中所提的问题全部推翻了。我专门写要害问题,特别指出小说第六稿:那是最后稿,一丝高岗的材料也没用,想捞稻草的人也捞不到。请你们不要看废稿,批判废稿是不道德的,应当以最后稿为准。那稿子是你们抄家抄走的,为了迁就某些领导人的错误理论,连红军政治委员也取消了。稿子就在你们手里,如果还没有看,请你们现在看看,认真看看,看后你们会明白,整了这么多年是一场空,是个货真价实的冤假案,这笔账该怎么算?丝毫不沾高岗,能扯上翻案吗?”我想,我不提,你们就装傻,装着没有这档子事儿,只是一味地整人。你们装傻,我就要提。这些年,他们就是抓住高岗问题整人。这就是我要提的要害问题。送上去之后,通天政委批上“基本上是反驳”几个字。是的,我反驳了所有的问题。只有反驳了,我才能轻松,才能睡得安稳。同时,我提出要求下乡当农民。听说我的小女儿去了江西,两个大孩子在内蒙古插队落户。我想和孩子们一起当农民去,脱离这个充满污泥浊水的政治旋涡。
&56、拒绝“解放”
&2月28日,通天政委又露了面。这回他变了花招,要我写1000字左右的认罪书,在群众中宣读,表示认罪的态度,就可以把我“解放”。当然,这份认罪书得按照他们的要求,承认是为高岗翻案,为“彭、高、习反党集团”制造多中心论,写陕甘宁根据地是要与中央苏区分庭抗礼,书中剽窃了毛泽东思想。所谓“解放”,也就是由他们向群众宣布:李建彤交代清楚了,现在已不是“反党分子”,是革命干部了。我不屑于这样的“解放”,宁愿继续当“反党分子”。尽管我思念孩子,想出去看看他们,但如果屈膝求饶,出去有何面目见人?我不能出卖灵魂,接受耻辱的“解放”。我仍不让步,但表面答应了,写了不伦不类的两页纸送了上去,气得他们直皱眉头,当然通不过。通天政委一说不行,我倒松了口气,便顺水推舟地说,我思想确实跟不上,不写了。他们没捞到油水,当然也就不会“解放”我。我倒觉得心安理得。谁知三天后,他们就作出决定:把李建彤开除党藉,监督劳动改造。这个决定在我意料之中,但却未给我看文件,只是口头宣布一下。直到1978年我到中央组织部申诉时才得到证实。中组部告诉我:他们已将你开除党籍了。
&我照常生活,每天独自到后大门与垃圾为伍,和栅拦外捡垃圾的老头聊天。他告诉我是商业部的家属。有一次,他说:“这几天很紧张,前一天夜间机关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原来这段时间正在嚷嚷着备战。到了3月,把我和本单位的几个“叛徒、特务、走资派”,包括中国地质科学院的副院长老朱、老徐、老吴编在一个组集中学习。我们几个人能在一起很轻松,可以随便说话,因为全是戴着帽的“黑人”,谁也不会打“小报告”。有人说,上边找他谈话,动员他去江西,说苏联就要打进来了。可他老伴死也不愿离开北京,说不怕敌机轰炸。她横一下条心去找当权者质问:“要打仗了,要我们走,造反派为何不走?难道你们不怕敌人?不受国家保护?为什么只保护我们这些叛徒、特务、走资派?”
&这些日子每天都听到敌人要来的消息。不知上边又下了什么命令,该走的人已被赶走或吓走了不少。造反派很高兴,又可捞一把了。见谁家往外搬,他们就去抢房子。有个造反派到老徐家说:“把你的沙发搬到我家去。”老徐就得乖乖地给他送去,否则就要受皮肉之苦。另一个造反派跑到老何家说:“我出10块钱,把你这套沙发卖给我吧!”造反派要趁机发国难财了,好像他们不是中国人,不怕敌人来。我们这个机关里的人不少去了江西,只剩下我们4个“戴黑帽子”的人。每天有两小时的学习时间,可以让我们“自由谈”。他们谈完都可以回家,只有我一个人受到特别待遇,不许出大门,还被管制着。过了十来天,三个老院长都去了江西,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反党分子”每天关门读书,或到后院拉垃圾。
&57、火车上
&火车开动了,我坐在车厢里,沉默着。抬眼望去,没有一张熟悉的脸。虽然有三、四十人和我从一个大门走出去,上的同一列火车,可他们都是自由人,都有卧铺睡,唯独我没有。在这个车厢里,只有我是罪人,地位最低,因为我头上顶着全国闻名的反党大案,是“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的发明者。坐在对面的是个穿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他负责押送我。我满不在乎,望着窗外的田野、树林、河流、山脉像走马灯似地从眼前掠过,似乎看见,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我沈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几年来,他们罗致的罪状都被我一一驳斥,没给留下丝毫把柄。这样一来,他们没法向康生之流交代,所以我走到哪里,他们还会追到哪里。正像那个通天政委威胁我时说的:“你永远背着包袱”。是的,这个包袱我不背谁背?我不能把包袱甩给陕甘宁的干部;甩给文艺界的朋友们,我不能对不起大家。如今,我的心非常坦荡,就像清澈见底的溪流奔腾不息,绝不夹带任何污泥浊水。
&中午时分,车箱里的人都到餐车吃饭去了,我忍着阵阵袭来的饥饿闭目养神。
&等到人们吃完饭说说笑笑回来后,坐在我对面的人才问道:“你吃饭吗?”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跟他一起去吃饭。这几年来,我每走一步,必须有人押着,决不会让我一个人自由行动。我便答道:“吃,跟你们一起去吃。”押送人一个叫许忠,一个姓傅,还有个小头目叫樊再三。樊再三和我坐个面对面,我伏在茶几上打起盹来。有人在车厢里叫起来:“张霞家的暖水瓶碎了,烫了女孩的脚。”原来是一家三口,妈妈张霞有四十七、八岁年纪,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女孩还很小,脚上烫起了大泡,哭得好伤心。我心里也乱起来,为什么要把这些孩子送到五七干校?他们可正是上学的年纪啊。我问樊再三:“他们这一家到江西落户?”樊再三对我讲起大道理来:“五七干校是劳动改造人的地方,也是安置干部的地方,将来都要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我问:“那么你自己呢?”“我是第一个报名来这里安家落户的。”他说完后招招手,一个女干部走来坐在我对面,接替樊再三的看管任务。她叫郝淑琴,40多岁,还带着个5岁的孩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让她带着上幼儿园的孩子去干校劳动?郝淑琴对我说:“你趴下睡吧,我也再睡一会儿,孩子闹得我一夜没睡好。”她和我趴在靠窗茶几上悄悄说:“别听樊再三瞎吹,他是个两面派。带家属到江西安家落户,他口号叫得最响,还受到上级表扬。最后别人都带老婆孩子来江西,他却一个也没带,落个啥户呀?”我悄声问:“他是转业军人?”“瞎扯!他是个俘虏兵,最会投机拍马,入党好几年了。这次要去当咱们的指导员。”
&我趴在茶几上没有入睡,思绪飞回到30多年前。当时,我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独自坐着去上海的火车,当时确实有点胆怯。既怕上错了车,又怕丢了藏在贴身衣兜里的钱,那是我全部的学费。这是第三次坐火车去上海,就不用担心了:时刻有两个“警卫员”寸步不离地保卫我,身上只有18元生活费,丢了也不心疼,他们总不能叫我饿着肚子劳动吧,这就叫无钱一身轻。
&58、在上海的回忆
&在上海休息一天,住在瑞金路一个招待所里。许忠问我
:“大家都要逛逛上海,你去吗?”我理解他的意思:如果我去就省事了,大家都出去,把我带着走,我也跑不了。如果我不去,那倒费事了,他们还得派人看着我。在上海只住一天,机会难得,谁不想逛逛呢?我本不打算逛上海,以免触景生情,但不能拖人后腿就说:“我也去吧!”我是1937年暑假离开上海的,到1970年4月已经33年了,
再未来过,自然是变化很大。大家都要逛南京路,我也跟了去。别人要买东西,我也无啥可买,因为身上只有一个月的伙食费。我也无心看热闹,从内心说真想去看看那些熟悉的地方和那些熟悉的人,但临行前项目组向带队的人交代过,到上海绝对不允许我去见熟人。我只能在街头回忆,那里毕竟有过我青春的足迹。
&我想看看母校——新华艺专,校门口的打浦桥是法租界和中国地区的分界线。那时我们吃饭是包伙给附近的一个山东饭馆,每天由女宿舍的校役陈妈去定饭。陈妈是浙江人,很勤快,每天早晨到宿舍问大家想吃甚么,只要对她简单说一句,几十个住校女生的饭食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会出错。我喜欢这位朴实的农村妇女,和她建立了友情,离校时把全部行李都给了陈妈。当时陈妈已40来岁,如今该有70多了,不知她是否还在人间?还有那位传达室的好老头孙大伯,工作非常认真,每天把大家的信送到宿舍,从不误事。那时我只关心两封重要的信,都是从太原国民师范来的,一封是娟姐的,一封是君石的。他们给我寄救亡宣传材料,讲太原的抗战救亡运动。那里成了最前线,群众运动最活跃的地方。
&上海美专比母校还吸引我。那里有许多同乡,学西画的、学国画的、学音乐的,我们像是兄弟姐妹一家人。我和刘伟最谈得来,1937年暑假分手后就不知下落。近年来的提审把我的社会关系翻来复去地查问,也没听说他的下落。一提这些旧事便引起我的思念,真想去看看菜市路的上海美专,但带队人决不会答应我去进行“反革命串连”。还有一位知根知底的小学同学,我更不敢去看他,因为专案组提审时曾说,他替我伪造历史。大概项目人员审过他,他没有说我的坏话。他可能为我挨过打,受过气。
&在街上瞎逛了半天,回到招待所就碰到火车上烫伤的小姑娘,由哥哥背着去医院治疗,妈妈跟在后边。郝淑琴悄悄对我说:“多可怜,爸爸定为地主分子,押送回福建老家劳改去了,就剩下这么母子三人。”我问:“他们姓什么,干什么的?”老郝说:“孩子的爸爸姓赵,是工程师。妈妈张霞是会计,和我同行。男孩名叫赵小斌,初中学生。女孩叫赵小英,上小学。”我刚要躺下休息,忽然听见隔壁有人叫:
“妈妈,我要上厕所!”我忙跑去一看,孩子的妈妈倒在床上,血压突然升高,起不来床了。孩子的哥哥又不在,小英双脚包着纱布。我背起小英就往厕所跑。孩子解完手,我又把她背回去。张霞感激得说:“这怎么行?你这么大年纪,还帮我背孩子。她11岁了,这么大个子!”我摆摆手走了。上火车前,小英叫一次,我就去背她一次。除了我,别人哪敢这样做呢?
她是地主的“狗崽子”。我这个“反党分子”当然不怕“狗崽子”。满身是泥的人再蹭点土算得了什么?
&59、寻找小女儿
&从上海起身,
到江西的樟树车站下车,坐上大卡车到我们的五七干校,校址在峡江县水连镇的西南角上。到了住地,我就提出要看孩子。樊再三说:“你孩子在这里吗?”看来他们在打官腔,不想让我看她。
&这些年里最让我放不下心的就是孩子们,少爹没娘的,又都成了反革命子女。这么恶劣的环境,不知他们是怎么熬日子的?他们不给我透一点信息,把我与孩子之间的联系掐断了。两个大孩子到内蒙插队去了。小女儿索拉在什么地方?我一直不知道。3个月前,我在机关院里劳动,有人突然走过来丢给我半句话:“你小女儿走了!”我忙问:“去了哪里?
”他扭过脸直摇手,有人来了,再说话就要惹祸了。孩子的行踪竟然对我瞒得如此严实,是想把我逼疯吗?我去医务室看病,托针灸大夫小于帮我打听孩子的下落。过了两天,小于悄悄说:“打听到了,你的孩子和阿姨都去江西了。有人看见他们上大卡车的。”我曾利用打水的机会,托食堂炊事员老梁师傅找孩子。他说
:“放心吧,我不怕,我去打听,你家住址是西四丰盛胡同2号吗?我知道。你家从前做饭的刘师傅是我师兄,我去过你家,他们都说你家人好。”过了3天,我按约定时间去水房找梁师傅。他说:“我去过了,敲了半天门,按了很久电铃,没人开门,那房子好像已经空了。”我这才相信孩子真走了。我又借打饭的机会找到坤娣,塞给她一张纸条,请她到我三妹单位打听孩子去处。一星期后,她在食堂里塞给我一张纸条,约我到厕所去谈话。到了厕所,我们把水龙头拧开,流水哗哗响,方便我们说话。她说:“我去了你说的医院挂号看病,找到你妹妹。我说是李建彤的同学,从天津来,想看看李建彤的孩子。”你妹妹说:“两个大孩子到内蒙古插队去了,春节回来过,小女儿去了江西。”这消息再确实不过了。我就要求到江西落户。
&临行前,专案组的小老虎告诉我:“你去江西,可以看孩子。你的小女儿已经到了江西。”我以为,这是他代表组织通知我的,谁知到了这里又受阻拦。我便去找许忠说:“你是带队的,起身时专案组告诉我,到这里允许看孩子,他们没有告诉你吗?”许忠迟疑一下说:“我打听一下,你孩子在哪里。”下午就通知我:“你的孩子在犁田村住,离这里有五、六里路,你自己去找吧。”我到处打听犁田村,原来是地质部五七干校家属住的村子。“五一节”假日,我去找孩子,边走边打听,到了犁田村,终于找到了索拉和阿姨的住处。
&我一进屋,阿姨和孩子都抱住我哭了起来:“你怎么到了这里?”我说:“我也是来劳动的,这样可以常来看你们了。”我久久地拉住孩子看,长高了,可是身体很弱,显然是劳动过度,营养不足的缘故。一问才知道孩子平常住在十多里外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节假日才能回来。学生劳动很繁重,别家的孩子都退了出来,在机关干校随父母劳动,唯有我的孩子不许退出来。“共大”把她当成“劳改对象”,放在“尖刀班”冲锋陷阵。所谓尖刀班,是干最重的体力活,如砍柴、担粪、扛木头、修公路。她得跟体力最棒的小伙子一起干活。我不禁一阵辛酸,她才十四、五岁,是犯了什么法,还是替父母顶罪劳改啊?当晚,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夜,这也是经过批准的。
&我和阿姨、孩子挤在一张双人床上。孩子平时劳动太累,躺下就睡着了,我摸着她肿胀的肩膀,偷偷流下眼泪。阿姨喃喃低语,和我有说不完的话。突然隔壁“扑通”一声,是凳子倒了,草席编的隔墙在晃动,还有细碎的脚步声。阿姨忙熄了煤油灯,趴在我耳边说:“隔壁那一家是监视我们的。她爬上凳子往这边看,耳朵贴着席墙听咱们说话呢。”那一家是地质部的一个科长,造反积极分子。这家人一住进来就对阿姨说:“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在这种人家干活?”阿姨说:“我舍不得孩子,这孩子是我带大的,她爹妈都走了,我再走,不通人情。”阿姨人缘好,常帮家属和村里人做针线活,大家都喜欢她,这才把日子熬过来了。阿姨保存着两个大孩子的来信,第二天早上我一封封翻看,才知道他们都在内蒙武川县,女孩干农活,男孩放马。我请阿姨写信告诉他们,说我到了江西。孩子们总算有了下落,只剩景范还没有音信。
&下午,索拉要回“共大”,我要回干校,正好同路走。从犁田村到“共大”是一条土公路,大卡车不断扬起尘土,我们边走边不停地躲着来往车辆。孩子虽然长得已比我高出两寸,但毕竟还有是幼稚。她问:“妈妈,咱家到底有什么大问题?前几天,我和同学去干校,一个干部过来问都是谁家的孩子,问到我时,我一说爸爸的名字,他扭头就走,好像撞见了鬼。”我说:“别理他们,将来他们会后悔的。你要沉住气,要经受得住任何打击,这是暂时的。”孩子说:“前几天老师和我们讨论教育计划,我问,这不是学校么?怎么我们不学习,只是劳动?大家都有同样的疑问,但学校不理我们。”学校是把学生当成劳动力了。我望望孩子的脸,从前的笑容全消失了。我问“你每天吃得饱吗?
饿不饿?”“我现在太能吃,吃饱了过一会儿又饿了。”我心中在流泪,从身上掏出些粮票,还有两元钱:“你买点心吃吧,虽说这里的点心不好吃,总还有点油吧。”我拉住孩子的手看看,手上有块伤疤,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砍刀砍的。我说:“你千万要保护自己的手,不要把指头搞断了。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弹钢琴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不说话,好像我在说梦话。我一直把孩子送到“共大”门口,才返回干校
&60、五七干校
&我们的五七干校在峡江县水边公社曙光大队。村子很美,村口有个小石山,倒挂着瀑布。村里绿树成荫,很多大樟树,还有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村后有清澈的泉水,吃水很方便,还可以从石槽里把泉水打出来洗衣服。
&我们到的第三天就开始劳动。天还没亮就吃完饭,到六七里外的坑西村去插秧。我眼睛不好,只能看见人影,看不见人脸,只能随着队伍脚高脚低地走。在过河踩独木桥时掉进水里,许忠把我拉了上来,两个裤腿都湿透了。到了一望无际的水田,就脱了鞋光脚下水。我第一次插秧,只能先看别人怎么干,然后跟着学。插得最快的是随父母来劳动的中学生。这些孩子来了近一年,别看他们平时笑呵呵的,晚上也会偷偷哭。有个叫“四贝贝”的姑娘插秧时低声说:“我认识你们拉拉,她不在这里反倒好。我在这里,简直不敢看爸爸。他50多岁了还要干那么重的活,人家还吆喝他,太残忍了。”孩子的泪水滴在稻田里。四贝贝的爸爸是力学专家、高级工程师、研究所长。我在北京见过大字报,称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午饭时,我坐在一块木头上,四贝贝坐在我身旁,悄悄说:“我再给你添一碗饭,要吃饱。老年人干活,吃不饱顶不下来。天这么热,你用冷水拍拍头。”
&日落才放工,仍排着队回村。光线暗下来了,我患白内障眼已看不清路,樊再三走在跟前,见我的脚直往路边滑就拉住我问:“你看不见路?”“看不见,冬天五点就看不见路,夏天七点看不见路。”他很恼火,但也只能收容我这个掉队的。走了一阵子,碰上一个掉队的女干部,和我年龄差不多,身体瘦弱,让樊再三把我交给她。她和我挽起手臂一起走,自我介绍说是机关幼儿园园长,名叫舒郁,解放前的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生。她和我有同样的遭遇,丈夫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四川,多年杳无音信。她自己也因此成了革命对象。我们两个被打到社会底层的半老太婆,在这黑夜的山路上唱起了歌。一路走一路唱,回到我们住的曙光村已是深夜。刚进门,舒郁就摔倒了。原来她全身长着骨刺,颈椎和腿关节都不方便,硬是咬着牙走路。
&真想不到右派的妻子也被当右派对待。有人说,全国打了40万右派,加上配偶岂不有80万,孩子也受岐视,如果按每家两个孩子计算又是80万。160万人就这样被推了出去。这一晚,我沉浸在忏悔之中。反右派那年,我们机关有个人说“社会主义带来官僚主义。”我不同意他的观点就和他争论,最后领导把他定为右派。他的妻子不满意,领导又把她也定为右派,夫妻双双被发配到北大荒劳改去了。现在想来我太幼稚,受了左的思想影响。我这一生都是挨打的角色,没有打击过别人,只有这件事是我最内疚的。
&一出门碰见地质专家黄汲清,穿着一身旧蓝布中山装,在村子的小路上走来走去。我向他打招呼:“黄老,你也来啦,有人照顾你吗?”“我老伴也来了。”这样一个65岁的老专家,逼他来五七干校做什么呢?每天早晨出工前,带队人总要读那段语录“除年老体弱者外,机关干部都要轮流下放劳动”,可是只读一半就跳过去了,偏偏漏了“年老体弱除外”几个字。这就是他们对待毛泽东思想的无限忠诚。我问黄老:“你身体好吗?”他说:“血压高。”“你还下田吗?”“我头晕下不了田,可能会派去喂猪。”“到哪里喂猪?”“到坑西村,和矿床所在一起。”可怜的老专家留学后回国搞地质。解放后,他抱着一片爱国心留了下来,现在却要进猪圈。面对黄老的处境,我心里沈甸甸的。这几天在稻田里,我还看见地质科学院老院长朱效成、副院长徐本光、吴俊如。他们都光着脚,卷起裤腿,哈着腰,在稻田里劳动。带队人还对指指喝喝,这些人没有一点敬老尊贤。
&连插了几天秧,我让人拖着走了几天黑路,他们才发现我是个半瞎子,赶快重新安排,叫我去工地喂猪。大概因为我是中央项目管的犯人,万一走夜路摔死不好交代吧。所谓工地,就是正在修建房屋的一块乱坟地。早先来的人正在搬砖递瓦,盖顶上梁,一排排红砖新房就要盖好了,也许我们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我被指定去找一位名叫陈立贞的女干部。这个名字我在大字报上看到过好多次,就是没见过本人。
&到工地后,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陈立贞。她见到我非常热情:“你来了,咱们一快儿干吧!这里的气候,冷天能冻入骨髓,热天会让人热得透不过气。”陈立贞拉住我往另一个工棚走,那是喂小猪煮饲料的地方。她递给我一把刀,两人对坐在一搂粗的树根墩前,她教我剁饲料。她做事灵巧能干。我问:“你从前干过?”她说:“我家在广东农村,凡是南方人能做的活,我都能干。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时,盖大礼堂动工挖土,我担土最多最快,人家都夸我‘小蛮子能干!’”“听说你在政治部工作?”“我原是政治部副主任。”“他们为什么斗你,是不是得罪人太多?”她很坦然:“我这个人平时也有官僚主义,评工资时有些不公平,得罪了人,到了文化大革命,吃亏的人就对我很不好。”“你有小辫子给人抓住了吗?”“当然有,1938年,我在家乡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在师范念书时又集体填表加入了一个团体,没有向组织报告。这次人家调查出来了,有说是学生会,有说是三青团。现在我的问题已结案,给我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你爱人呢?”“早离了婚,他另找了个年轻人,梳小辫的。去他的吧!我一个人过还自由些。和他一起时什么都迁就他,把他惯坏了。”她看看我的手,哈哈笑起来:“你的手指是尖尖的兰花指,没干过农活,你可干不过我。”“我向你学习,你教我吧。我是在北方城市长大的,从未到过南方农村,只知吃猪肉,没见过猪跑。”我俩谈得很投机,彼此敞开心扉。一有人进来,她马上就闭口,低头"嘭嘭嘭"地剁菜,我也学着她剁菜。
&我搬进了这个养猪班的宿舍。女宿舍在工棚里,这是工地上唯一的房子,工棚是用木板搭起来的,也有窗户,棚内用木板搭了个大统铺,可以并排睡十多个人。我没有蚊帐,陈立贞把我拉进她的蚊帐里说:“你真傻,不知道南方有蚊子吗?特别是这里曾是个乱坟堆,荒草丛生,蚊子大得像螳螂,能把人咬死。”其实,我是身不由己,既不能出大门,也没钱买蚊帐呀!每月18元生活费,吃用全在里边,还能买蚊帐?我刚躺下,旁边的女人就说笑话:“你听这里老表说顺口溜吧:‘水边水虚,蚊子大如鸡,打上三扁担,它还照样飞。’这里的蚊子比鸡还厉害,不带蚊帐简直不能活。”她说着拍拍怀里的小男孩,又摸摸背后睡的大女孩,把蚊帐拉严。男孩才两三岁,女儿也只有十来岁,我为她难过:这么小的孩子带来干什么?不禁问她:“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她是河北人,叫紫桂,从张家口来的。为了和孩子他爸调到一起,娘仨就来了。谁知刚到这里,丈夫就被打成了反革命。中国到底还是好人多,坏人少。今天遇上了陈立贞,我心里稍微舒展些。一到这地方,谁都知道写反党小说的李建彤来了,可敌视的眼光只是少数,大部分是善意的,暗暗同情我的。
&61、养猪班长
&过了不久,一片红瓦房盖起来了,像个新建的村庄。这里可以眺望公路上的汽车来往,也可遥望几里地外的“共大”。我每天上午背个筐打猪草,穿着胶鞋,卷起裤腿,穿件半旧咖啡色短袖衫,各处跑,只要中午能背回一筐猪草。这里荒地多,人烟少,有许多机关干校,如卫生部、气象局、地质部、中央办公厅等。有时遇上放牛的也都是熟人。这天碰上力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师,见面搭讪几句。这个牛倌穿件蓝色旧工作服,牵着条牛满山转。他是高级工程师,和黄老一样,也是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老知识分子。
&新房盖好后,大家都忙着搬家。这里是营编制,机关的每个小单位编为一个连,我们是最末一个连,第七连。我们这个连的人都是原来在院部工作的,包括副院长、党委书记、副书记、政治部主任、副主任,还有各处室的工作人员,最老的66岁,最小的14岁。连部领导人住在一幢简易平房内,其它男男女女都搬进新盖的第一排平房。女宿舍就在第一排的两侧。我们屋内住了6个人:我,陈立贞,张霞和她11岁的女儿赵小英,电话员杨玉华,还有一个是我们养猪班的班长罗云英。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的饲料房。有个女人走进来,摸一摸小猪,抱起看看说:“老陈,现在大猪小猪归你管了。刚买来一筐小鸭,我专管喂鸭子。”说着拉个小凳坐下,大腿放在二腿上,抽着一支烟,从兜里摸出个松花蛋剥着吃完,拍拍腿走了。她站起身,我才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人长得有些怪:满脸黑麻子,厚嘴唇,一笑露出几颗大门牙,满头粗头发,宽脚、厚手,
身体壮得像条牛。她一走,老陈说:“这就是政治部办公室主任罗云英,现在她要当咱们的养猪班长。从前我领导她,现在她领导我了。”“她没有问题?”“谁知她是什么人?出身也不好,要查起来有一大堆问题。对别人追查家庭成份,还追查海外关系,偏偏对她什么问题都不查。”“她怎么解放得那么快?”“你慢慢观察吧。她很会拍马屁,对上拍,对下压,还会造谣言。你可要小心别让她在你身上使坏。”罗云英搬进来时派头可不小,连长、指导员都来帮忙,不算行李,光吃的就不知有多少:挂面、红糖、冰糖、水果糖、蜂蜜、苹果、梨子、花生、核桃、芝麻、酱肉,罐头,把木床上下塞得满满的。
&早晨起床后,她就坐在院子里吃。木炭火上架着个洋瓷小盆,大米粥煮牛奶,馒头上夹着酱肉,一连吃了4个,再吃上2个咸鸭蛋。吃完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嚷道:“杨玉华,和我抬糠去!”杨玉华眼皮一耷拉,一声不吭地跟她走了。她俩一走,张霞开了腔:“老陈,你都看见了,早上罗云英吃的啥?杨玉华只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粥,怎么能抬得过她呢?杨玉华是病人,家里很困难。罗云英每月拿130多元钱,杨玉华每月40多元钱,吃不过她,怎么能干得过她?”老陈说:“杨玉华有病谁都知道,罗云英当然也知道小杨不能干重活。”中午回来见杨玉华坐着擦眼泪。罗云英嚷道:“杨玉华,快去吃饭,下午下河捞水浮莲。不然猪就断食了。”晚上下班后,杨玉华坐在院子里发呆。我望着这可怜的女人,很同情,她为啥受这种折磨呀?晚上乘凉时,我就坐到杨玉华近旁问:“你发什么呆?吃饭嘛!不吃明天怎么干活?”“我胃不好,吃不下。”“今天干活累了?”“干也是白干,人家向上汇报,说都是她一人干的,没我的份。”“她不是和你一块去的吗?”“人家是去当指挥的。抬糠都是我和刘义两个人干。一袋糠七八十斤,刘义是壮男人,当然不在乎。可我哪有那么大力气?下水捞水浮莲,我的妇女病又犯了,流血不止。”“听说这里有中医,你去看看中医,吃些中药吧。”“我已买了中药,但没时间熬。再说这么折腾,吃药也不管事。”
&正聊着,下起了一阵暴雨,我们钻进房子里让蚊子咬。刚躺下,罗云英回来了。只见她忙着点灯生火,煮了一碗芝麻冰糖水,端着就走。老陈叫住她问:“天这么黑,外面又下着雨,你到哪里去?”罗云英说:“老樊淋了雨,我怕他感冒,送一碗热汤去。”罗云英刚出门,老陈起身,坐在我床头,对着我耳朵说:“看见了吧!这种芝麻冰糖水,从前送给我喝的,现在给樊再三喝了。”我说:“你喝了人家的芝麻冰糖水,给人家提了一级工资。现在樊再三又该给她提级了。”老陈说:“她住在这个房里,听到咱们说的话都会去汇报。等着瞧吧,有咱们受的气。”满屋的人都在黑暗里唉声叹气:“真倒霉!”别看这个不到16平方米的屋子,也是一个社会缩影。
&62、阿姨挨整
&我和连部交涉争得了轮休日。该我轮休的那天正是星期日,我兴冲冲地跑去看孩子。刚进门,阿姨站在房门口冲着我大声喊起来:“你不要再来了,孩子是我的,你不要来打扰我们!”事情来得突然,我有点莫名其妙说:“我来看孩子,是经过上级批准。如果我的孩子不在这里,我可以不来。”惹得孩子哭起来,阿姨也哭,我也流了泪。事有蹊跷,其中必有缘故。我想了片刻大声说:“今天我不走了,这是最后一次。谁有意见,到上级那里告我去!”我进屋吃完饭就匆匆离开。
&阿姨和孩子送我出了村,阿姨哭着说:“上次你来后,他们整得我好苦呀!开家属大会批判我,说我和你划不清界限,你来了还给你做饭吃。还有人说,谁让李建彤来的,要查后台。他们还指着鼻子骂我:‘你是个什么贫农?如真是贫农,就不会跟他们家的人在一块。应当再查查你的成分!’现在我去买菜,都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也成了斗争对象,监视对象。”我很恼火:“这是谁捣的鬼?”“是隔壁那家汇报的,他们住在这里是有任务的。”“原来人家给你们派了特务,真卑鄙!不知是谁干的?”我想了想说:“你告诉他们,叫他们找我单位调查。我从北京起身时,专案组就批准到江西后可以看孩子。他们如果有意见,可以告到北京去。不要在家属中制造混乱。”
&我把阿姨和孩子打发回去后,一个人往前走去。我的脑子里很乱,心疼孩子和阿姨。原以为我来了会对她们好些,孩子能见妈总是个温暖和安慰,没想到却给她们惹下大祸。索拉这孩子从小学四年级就碰上文革,没能好好读书。到念初中时,又遇上北京疏散人口,被赶到山里劳动。妈妈到了跟前,却又不让见面,实在令我心疼。
&这次我来看孩子本来还有个打算。我从北京带了本专案人员提审时,我自己做的“提审记录”。临行前,他们要我交出去,我只交了一本,还留了个复制本。原先在贴身内衣里藏着,现在劳动,汗水太多,只得放在枕头里,可宿舍里住着罗云英这种人,怕她偷翻我的东西,便带出来想放在阿姨这里。眼下偏遇上这种情况,这里是不能放了。这里特务很猖狂,可这本东西对我非常重要,是康生一伙倒行逆施的纪录。我将来要用它揭露他们,若没了这个本子就口说无凭了。这是个铁证,另一个同样的本子在专案档案里,到时两本一对证,就真相大白了。我沿路查看,有没有可以埋藏东西的地方。路旁都是稻田,何况这里经常下雨,不能埋在潮湿的地方。走着走着,我猛然记起前些日子有人给我捎话,说景范的外甥女随丈夫到了附近的新干县,在化工厂工作。我一想,这外甥女还是可靠的,是景范亲妹妹的女儿。1960年,我去延安采访时把她带出来学中医,在西安结婚。现在随丈夫到化工厂医务室当医生,托她办事应是万无一失。我向东走到水边镇搭长途汽车。到新干县找到化工厂,打听到外甥女。时间已不早,也没敢多说,只是把缝好的小布包交给她说:“谁也不许看,请保存好,到时候我会来取。”急忙赶回峡江县,但已赶不上长途车了。回去有40多里路,我就徒步急速往回赶。
&63、养猪遭陷害
&这里的“五七战士”逢年过节都要集合在一起听报告。我不是“五七战士”,只是个劳改对象,所以就成了猪圈里的长期值班人。不过也没什么难的,别人能干的我都能干;别人不愿干的我也去干。每天沿着独木桥到泉水塘挑几担水,打一筐猪草,剁几筐菜,搅拌在一起,便能做成几十斤糖化饲料。再从猪圈内挖出几筐猪粪,然后一边喂猪,一边看医书,为病猪治病。平常这是3个人干的活。到了节假日,我一个人也得干。猪圈还要扩大,修短墙,需要大家去搬砖。我白天做得活多,没时间搬砖。到了晚上,等猪睡了,我再去干。我的眼睛不好,就在胳肢窝里夹个手电照路,用双手去抱砖,来回走,一晚干几个钟头,能顶有些人一天搬的量。有一天晚上,我正搬砖,樊再三来了:“哟,你一个人晚上来干活呀?小心,这里有狼。”“狼不敢来,我有手电。”我想,干什么事也得压倒你们,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这不是有意表现积极,更不是向你们讨好。总之,我把全部工作当成自己的事来做,起早贪黑地干,权当没有他们这些人。既来之,则安之,把这点时间和精力用上才不愧来这里走一遭。
&也许因为如此,每次养猪班分工,谁都愿意和我这个“反党分子”一起值班。连那个聪明能干、身强力壮的李正也提出要和我一起值班。有个星期天,我和李正一起值班。他还没来,我就把水都担好,饲料也做好了。他来了一看,满脸乐滋滋地说:“好!今天这样吧,猪圈里的活,你全包了。我给猪圈做个地板,免得进来两脚泥。”我当然同意,自从到猪圈工作后从未脱过雨鞋。无论寒暑雨晴,总是两脚泥水、两脚猪粪,我来江西后一共穿烂了4双雨鞋,都是从阿姨那里拿来孩子们穿过的旧鞋,特别是穿上儿子的鞋简直像两只小船,晃晃悠悠地走不成路,不得不在里面再套上一双布鞋。李正用小车推来木料,搭个架子,拉起大锯。我见他穿着绿军裤就问道:“你从哪个部队来的?”他笑笑答道:“我是俘虏兵。解放战争时过来的,当过营级干部。”他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在地下室写过一首打油诗,批评领导不给专政对象吃饺子,是吗?”“我写过,被他们收去交给了中央专案组,上边又派人来审我。”“哼!审你归审你,实际上是他们做得不对。你的诗拿到革委会后,李主任发了脾气说:‘过个春节,你们都吃饺子,不给地下室关押的人吃,让李建彤写诗骂出去,好听吗?’”我原先还以为,那首讽刺诗对这些人毫无触动呢。李正高高兴兴地做成了地板,往猪圈里一放,受到大家表扬,说他做了件大好事。
&和我一起值班,能沾到这个便宜。罗云英就提出:凡是她休息日就派我去替她值班。因为她是正班长,不和大伙一起值班,只管两三头小猪,单独一个小猪圈。于是,每个星期我替她值一次班,成了固定的工作安排。这家伙可真狡猾,一个星期内从不打扫猪圈,只等我去替她打扫。有一次,我作了记录,一天内出了15筐粪,抱出十来捆湿草,说明她每天只给猪喂一点食,其它什么也没干。这是个典型的两面派,表面看就数她积极,实际上她在糊弄人,那两头小猪日夜吃睡在粪堆里,哪能不生病?可她却装得好漂亮,抱起小猪往怀里一搂,跑到连部去嚷嚷:“看,我们的小猪多好,我特别喜爱他们。”樊再三表扬她:“看人家老罗,把猪当儿子呢。这就说明她的思想境界有多高。”罗云英以为让我去垫背,她的真相就不会暴露,因为我是专政对象,谅我不敢说出去,说了也没人听。可她也不傻,发现我收工后在做记录便问:“你做什么?”我推说在计算时间。其实,我在积累证据。
&有一天,我在大猪圈值班,低头剁菜,樊再三来找我,进圈就问:“这两天谁在值班?”我说:“我,我每天都在。”“谁做的饲料?”“我,都是我做的。”他伸出手给我看:“猪食槽里为什么有玻璃?”我一看,是一块枣核大的三角形玻璃。我想起去担水回来时,罗云英进来过,见了我就匆匆忙忙走了。我说:“这是老罗给你送的吧?是在这个猪食槽里捡的,那咱们就看看槽里还有没有玻璃?”我拿起木棍搅来搅去给老樊看,也是怕罗云英给我栽赃往食槽里放玻璃碴。搅了好大一阵也没找到。樊再三说:“老罗说,她是从猪嘴里抠出来的。猪吃了玻璃碴就会死的。”我明白了,她是要制造一起反革命破坏案。我心一沈,便说:“你看看,这猪圈扫得多干净,做饲料的地方连一根草也没有,哪来的玻璃?”我又指指远处说:“那边房子有一块玻璃被风打坏了,窗下有玻璃碴。咱们把猪赶去试试,看猪吞不吞玻璃碴?”樊再三往那边赶猪,猪甩着尾巴只管吃食就是不走。樊再三无可奈何地看看我,再看看手上的玻璃。我说:“把你手上的玻璃放下,看猪吃不吃?”他把玻璃放在地上,踢了踢小猪,小猪扭头走了。我说:“瞧!猪也很聪明,这种东西是不吃的。食槽里如果有不能下肚的东西都会被拱出槽外,别说是玻璃,连木头也不吃。老罗怎么能从猪嘴里抠出玻璃碴呢?是她给猪塞进嘴里,还是别人塞进去的?这可是个案子,请你好好调查清楚吧!”樊再三站了一阵就红着脸走了。我想了很久:罗云英真坏,想制造假案,但却弄巧成拙。不过,她一定不会罢休,还不知要耍甚么花招呢!对这种人,我决不能轻饶,别看我背着个“反党分子”的包袱,但对付这种人也决不手软。
&64、中央专案组追来了
&又遇上轮休日,我不由自主地往犁田村去。自从那次答应阿姨后,我已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可我还是想去,孩子在那里,我能不去吗?上次回来,我找过许忠,提出在犁田村家属中发生的事,希望他能向上级反映,也不知解决了没有?我只管往那边走,走到村口又停下了,担心又会惹得孩子哭一场。我在村口呆呆地站了半小时,向村里望了又望,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向前走,一直走到水边圩。唉!看不到孩子,索性看看集市算了。集上还真热闹,有小饭馆、杂货店、修理部、邮政局、卫生院和汽车站。农民也把小猪、鸡鸭、芝麻、鸡蛋、青菜、芋头摆在街头卖,都是自己舍不得吃,用来换钱。这里的农民很辛苦,劳动重,收入少。有些生产队的工分值每天只有两三角钱。我买了一斤黑芝麻就回去了。
&从水边圩走到我们工地有八里多路。走着走着,到家已是中午,迎面碰上副班长李玄子。他绷着脸说:“你到哪里去了?”“今天我休息,赶集去了。”“以后不许你离开工地!”“我这点自由是经上级批准的,怎么又收回去了?发生了甚么事?”“中央来了人,到处找你,找不着。你赶快去,他们在第三排房子等你。”我估计他们还会来找我,到底还是来了。大概是向康生交不了差。虽然我那些“交代”是实事求是的,但不会符合康生的要求,他们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当初,康生、阎红彦之流都是在这个案子上立下汗马之功的,如果定不了案,就无法向中央交待,无法处理那些被抓起来的人。果然,还是通天政委带着两个人来的,其中有个女的,山东口音。通天政委向我打招呼:“在这里怎么样?”“我这个人到哪里都一样,过得很好。”“现在中午了,吃了饭再谈吧。”“我说呢,今天的空气特别紧张,原来是你们来了。刚才我们副班长宣布,再不准我离开工地。既然你们来了,就先给我解决这个实际问题,我到底能不能离开工地?有没有轮休日?能不能看孩子?请你们决定一下,向这里交代清楚。你们代表中央,虽然不是说一句顶一万句,也可顶一千句吧!”通天政委满脸通红:“你对我们的态度总是这样,话中总是带刺。实话对你说,大概是因为我们来了,一时找不到你,他们急了。”“急了也不能随口出政策呀!不是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吗,对我就可以不讲政策?”在北京,我和他打了两年交道,知道他是康生意志的坚决执行者。
&下午开始谈,还是那些问题:习仲勋、刘景范在反党小说中起了些什么作用?还是和在北京时一样,要我写交代材料。我们又展开拉锯战。他们说,我反驳。我写,他们改;他们写,我抹掉。我提出,这本书的要害不就是高岗问题么?我的最后稿中没有高岗的素材,这又算什么问题呢?岂不成了假案?我再重复一遍:你们去查《毛选》,
在1964年以前《毛选》上还写着高岗。1964年以后才把高岗抹掉。1962年提审时,我就说过按《毛选》办事。《毛选》上有谁,我就用谁的素材。《毛选》改了,我也改。这有什么错呢?通天政委说:“你总是这样绕着圈子缠。我们不说《毛选》,只说你的书。”“那就没标准了。每个国家办事都有个标准。我们国家以往办事都以《毛选》作标准,现在怎么把这个标准丢开了呢?”“谁说不按《毛选》作标准?现在是解决你的问题。”“解决我的问题就可以不要标准?”我又说:“50年代,在南宁会议上,毛主席说过,高岗过去还是对的,延安时我还是听他的多。我听过传达,这都是我用高岗那些素材的根据。”山东女将插话:“如果真有这个讲话,那又另当别论,我们回去查查看。”他们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怎么能审这么大的案子呢?尽是浪费时间。女将说:“你的书为什么不可以改成革命小说呢?”其实,我写的就是地地道道的革命小说,他们硬说是反党小说。我顺水推舟说:“现在把书稿拿来,我改给你们看。咱们商量着改,不出三天就能改完。”通天政委装聋作哑。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小说,而是借口整西北的那些干部。就这样拉锯了三天,把我写的东西拿走了,估计他们还是交不了差。
&他们走后的另一个星期天,副班长通知我:“还是允许你轮休日外出,允许你去看孩子。”我又去看孩子,走在路上心里念叨:“孩子,你可知道,妈妈来看你的权利也是斗争得来的。
&65、遭遇雷击
&几个月来,我都是和地科院原副院长朱效成一起值班。老朱已是近70岁的人了,1928年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但还和我们一样担水、出粪、喂猪、打草,什么都干。老朱是山西五台山人,长得还真像鲁智深那么健壮。他能吃能睡,一坐下开会就睡着了,饭量比我大两倍,老伴总要给他寄来很多粮票才够吃。老朱是个好老头。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他从不出卖人。谁有难处,他就帮助谁。可是这里还是有人总要反对他,把他当走资派来整,罗云英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像使唤奴隶一样把老朱吼来吼去,而老朱却不在乎。谁叫我们碰上这个小人得志的年代呢!老朱对我特别照顾,凡遇上对我的无理批判,他事后便会安慰我说:“别理他们,也不要放在心上,和他们有理说不清。”他自己心里也放得开,1967年揪斗他时,他瞅空就找工人下象棋。工人们也乐意和他下棋,都觉得他是个好老头。
&我和老朱相处两、三年了,知根知底,合作得很好。有一阵子,猪圈分成两大摊,一部分人分到南边新盖的大圈工作,我俩只管这个中等圈。我剁菜做饲料,他提水、扫圈、喂猪。有两头三、四十斤的小猪病了。我们给病猪开了小灶,喂细饲料。我还给病猪喂大蒜炒马齿苋的药汤。老朱闻着味说:“真香,人也可以吃。”我说:“是呀,我从书上看到的,这两种东西可以治结核病,是补品。对人也有好处。”“难怪你在附近种了马齿苋,原来是给猪治病。”“这里找不到马齿苋,我到曙光村掐了一些回来栽上,都活了。老百姓管它叫大叶死不了。”正说着,突然天阴下来,一时风雨交加,老朱坐在小板凳上,我坐在木柴堆上,面前放个大洋铁盆,盛着大米稀饭煮青菜。两只受优待的小猪钻来钻去,摇着尾巴,伸着头,各霸一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它们吃得好香,老朱说:“照这么吃法,很快就能壮起来的。”“人怕出名猪怕壮,猪一壮起来就糟了。我真舍不得它们。”眼看着雨下大了。老朱哈哈大笑:“人家都说咱连的老年人太爱猪。咱圈里生下头一个小花猪,长大临宰杀时,有的同志还难过哩。军代表说,七连的老年人太重感情,把小花猪当成了人。”“说实话,小花被宰的那天,我没到食堂买肉吃。我吃不下。”
&我俩正说着笑话,忽然天空亮光一闪,我和老朱同时向两个方向倒下。一刹那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了。是死了,还是晕了?我全无知觉。忽听老朱叫起来:“猪怎么啦?”我一睁眼才感觉倒在柴堆上,忙站起来。老朱也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看两条小猪伸腿躺着,好像是死了。我吓坏了,出了事故,怎么交代?我忙叫:“老朱,快去报告,小猪死了。”老朱往猪圈里一查看,圈里也死了两头猪。雨稍停,老朱跑到连部报告:“死了4头猪。”一时间来了不少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是雷击了?大家查看棚顶,上面有块铁板,棚里放着铁盆,都是传电容易引起雷击的东西。再看我和老朱的脚:“你们穿的胶鞋是绝缘的,不然你俩也完了。”新闻传遍了整个工地:“老朱和李建彤差点被雷击死。”我这才醒悟过来,我是捡了一条命。倘若就这样丧命,我会死不瞑目的。我的使命还没完成,许多同志还没能翻案,他们还在受难。没有人能代替我。我的命运,是和几万条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老朱那时还住在曙光村,早出晚归。第二天照常上班,老朱一进饲料棚便对我说:“昨天下午没被雷击死,晚上回去还开了对我的批判会。”我忿忿不平:“为什么?要是在从前,你这么大年纪挨了雷击,慰问还来不及呢。如今还要挨斗,连点人性也没有!”老朱说:“要想斗谁,啥时候也能斗,啥理由也能找。他们把我买的东西拿出来展览,无非是炼乳、点心,水果等。说我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在这里摆阔气,摆老革命架子。”这么大年纪,每天干活很累,吃点食品又能算甚么罪?罗云英才49岁,壮得像头牛,每天还吃补品,谁又批评过她?
&自从我们被雷击后,关于雷击的传说就多了:几里外的某干校也被雷击死了一条牛。大树下雷击死一个农民。有人说,这个地区不但是雷击区,也是血吸虫病区,还有麻疯病。有人背后骂道:“就是那些军代表坚决执行上边的命令,急着找地方把我们打发出北京。随便找块荒地就安营札塞。尽管有人反映过这里是雷击区、麻疯区。他们还是坚持在这里建干校。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家属搬来?”对这些事,我半句也不议论。可麻疯病,
我倒见过一个。在水边街有个修雨鞋的老头子瞎了一只眼。我上个月去修雨鞋时,
他还在。以后再去就不见了。街坊说,他的麻疯病越来越严重,送医院去了。血吸虫病患者也发现了一个,是我们那位连长,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小傅。刚来时是个精干小伙子,到了天热,他的腿就逐渐粗起来,越粗走路就越慢。据说是大腿根的淋巴肿了起来。听说卫生部已派人来检查血吸虫,我们被半夜叫起来抽过耳血。我心事重重地想:
这一大群孩子染上病怎么办?
&66、好汉只怕病来磨
&雷击没有死,我又打起了摆子,这是在雷击的几天之后。八、九月间的江西,天气正热。大家都穿着短裤短袖,有的甚至光着脊梁还不停地擦汗。可我坐着坐着冷得开始发抖,把小竹椅搬到太阳曝晒处还是冷。陈立贞过来问:“你为啥晒太阳?”我说:“冷!”“是不是发烧哟?”“不知道!”陈立贞忙去找指导员樊再三,批准我去医务所看病。医务所设在工地第二排房西侧,韩大夫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他一诊断便确定是疟疾,马上开药,开了休假条。我拿了药,回宿舍吃了药,便盖着被子躺下。人们都说疟疾是蚊子传染的。
&病倒后,自己在枕头上听心脏嘣嘣地跳,心脏很弱,全身不舒服,可我神志是清醒的。我从内心感谢周围那些善良的人。从我被关押起,就是韩大夫给我看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对我这个“反党分子”都是一视同仁,给我用的都是好药,希望我能尽快好起来。护士李青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她常悄悄对我说:“你心脏不好,心律不齐,劳动时注意些。重活不要用左手干,要减轻左边的负担。”一入夏,她怕我干活多会使血压升高,就开始给我吃“脑立清”。吃过两瓶后,我的血压一直正常。想着想着,我胡涂了,高烧到40度顶不住了。忽然觉得有人揭开蚊帐推我,睁眼一看是张霞。她给我端来一碗大米稀饭,关心地说:“少喝几口吧,不吃饭抗不过病。”我只得侧身喝了几口。
&我昏睡着,副班长李玄子在门口嚷道:“李建彤,你打摆子了?好好治病休息吧!连部批准你的工作暂由别人代替,还批准你吃病号饭。”我明白这是支部书记许忠的好意。前几天,我在鸭棚西头做糖化饲料,听见东头连部办公室有人说话。连长小傅汇报说:“罗云英反映,李建彤劳动不积极,消极怠工。”许忠说:“她也是上50岁的人了。一个人每天做几十斤糖化饲料,都说她做得最好,她还喂猪。哪个年轻人能有她那么踏实?她患着严重失眠症,每夜只睡两三个小时,脸黄得像死人一样,可白天照样干活,我们看问题应当公正。”我感谢许忠这个正派人。病倒几天,真亏大家照顾。杨玉华每天给我送开水,陈立贞为我带饭,还把她为孩子做的鸡汤偷偷送给我。
&过了几天,病已好转。李青大声嚷嚷着来了:“罗云英、李玄子,我给你们的病号听诊来了!”她的声音几乎能传到一里地外。只要穿上白大褂,拿上听诊器,她有权去看任何人。况且当时老护士可以代医生开药,开假条。李青揭开我的蚊帐,摸摸脉,又听心脏,量血压,大声叫道:“罗云英,李建彤的心律不齐,不要多动,多休养几天吧,一累就犯。”她顺手开了假条:“心律不齐,待查,休息3天。”放在我枕边取药去了。我心想,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心眼。她对着罗云英嚷,却不把病假条递给她,是让我直接交给李玄子。李玄子老实,会交给连部。她是怕罗云英捣鬼,罗云英的坏是全干校出了名的。李青刚走,11岁的女孩赵小英到我枕边悄悄塞进一个橘子:“李阿姨,吃吧!”我在这里有几个称呼:批判审问时直呼李建彤;一般不敢接近的人叫老太太、老太婆;有人也会在私底下亲切地叫老李。李阿姨则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才敢叫出口。小英这么叫使我很感动,看见那娇嫩的小脸,心里实在疼爱。这么好的孩子,弄到这里干什么?难道他们没有念书的权利么?67、何长工
&病好后,干校派我们养猪班去参观地质部五七干校的猪圈。我站在饲料间窗前呆住了。我从窗口看着眼前那个正在剁菜的人。他赤裸着上身,只穿条蓝布裤叉,瘦得皮包骨头。地上平放着一块木板,上面有许多水浮莲和烂白菜,他双膝跪在地上,弯着腰,低着头,双手舞动着菜刀,剁个不停,背肩不停地抽动着。剁一阵,他站起来把碎菜搓进筐里,放在一边,又跪下继续剁。我见到他的侧影心里猛然一颤。那不是地质部党组书记何长工吗?从前,他高大壮硕,现在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1967年我被关在北京地质学院第12楼。有一天,造反派通知我:“今天不许出门,院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动。”我站在窗前向外望。下午两点锺,锣鼓声和吆喝声由远而近。当人群走近窗下时,见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边敲锣边喊着:“我叫某某,我是三反分子。排在第二个的就是何长工。队伍两边是押送他们的学生。队伍在12楼门口停了下来,审判台就设在那里。只听人们大声叫喊,把何长工押上来!在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中,有人对他拳打脚踢。从此以后,何长工就成了地质系统的重点斗争对象,各派群众都拉着他去各处游斗争。近70岁的人在风里雨里日晒雨淋。那些坏家伙专踢他那条带伤的腿。那条伤腿是被敌人的枪弹打伤的,是革命功勋的印记。他是井岗山下来的红军将领,为甚么这样对待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老人,我内心涌起阵阵痛楚。我不能向他打招呼,因为有人曾怀疑过他支持我写反党小说,尽管那是欲加之罪。我只能默默地对着他的背影祝愿他撑过这个非常年代,千万不要在这里病倒。
&我气冲冲地往回走。陈立贞走到我旁边问:“你看见没有?那个跪着的是何长工。”“我没看见!”陈立贞悄声对我说:“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瘦吗?”“不知道。”“他吃不饱呀,劳动量这么重,人家都有补助粮,就是不给他,他肚子饿。有一天,在伙房捡了一块锅巴,正在井边吃着,被一个造反红人看见了,劈脸问道:为什么吃锅巴?他说吃不饱,肚子饿。那人上去就煽了他一个耳光:你还有资格吃?把锅巴连碗都打落到水井里。”我这才明白,原来何长工是饿瘦的。他当初参加革命,为的是让人民有饭吃。闹了半个世纪革命,自己却饿得连锅巴也没资格吃。何长工是走资派吗?他是行政五级干部,但孩子多,全家十多口人靠他的工资生活,每月勉强够吃。炊事员说,每天菜一上桌,孩子们一抢而光,老头来了只能吃白饭。这怎么能叫“走资派”呢?从何长工身上,我的思绪转向自己的老伴。他还是在北京坐牢好,否则也得到这个地方来和何长工一样受折磨。他有肝炎和十二指肠溃疡,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说不定会死在这里。眼下猪还有人保护着,中央还有关于养猪的文件,可这些老红军、老将军、老知识分子有谁来保护呢?
&过了几天,地质部猪圈里又传来何长工的消息,说他病了,尿血,有生命危险,送进了医院。1962年,我被阎红彦诬告,毛主席说我写反党小说。那阵子乌云压顶,谁还敢为我说一句话?但何长工竟敢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说:“李建彤说没写高岗。”有人就攻击他:“李建彤是抗大学生,你是他的大队长,你是包庇她。”何长工确实找我谈过话:“中央要我找你谈话,说你的小说是为高岗翻案。毛主席还说了话。你得有个检讨才行。”我说:“我没有写高岗,更谈不上翻案。”晚上老伴回家告诉我:何长工对他说,虽然事情发生了,现在也没得办法。你是职业革命者,一生都属于这个队伍。放心,地质部不会落井下石。还有李建彤,她也是把一生交给了革命。放心,就在地质部养着她。哪里也不要去。”老人的话使我心里踏实。在这一生中,我将永远记住何长工老人。在紧要关头,他实事求是,不讨好大人物。这种品德实在难得,但也恰好是他倒霉的原因。
&68、小女儿回京
&到底等来了这一天,阿姨找我来了。她先到连部说要找李建彤,经连部批准后才到猪圈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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