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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精选)
豹子五重奏
豹子五重奏
作者:蒋蓝 &
  从哺乳动物分类学的角度来讲,豹是猫科、豹属下面的一个种,学名是Panthera  pardus,英文名是leopard,中文名就是简单的一个字:豹。这显示了汉语在计量科学方面的简陋,华丽的猛兽们其实早已倦于这个汉字的画地为牢,它们首鼠两端,大有出位之相。除有中国豹、亚洲豹外,也有非洲豹。但是欧洲就不产豹,澳洲也不产豹。但美洲豹是怎样回事?美洲豹有时又称为美洲虎,其实既不是豹,也不是虎,而是另外一种猫科猛兽,比虎小、比豹大,性情凶悍,能吃人。
  豹子在宏词记载的历史里很少现身。老虎比它更剽悍,而且头部更大,所谓“豹子头”就显得比较小气或者刚力不足。而且从声响的威信上,虎啸宏阔,豹吼短促;熊是瑞兽,甚至可以伸出翅膀为梦者来带好运气,而体魄也更现威仪;而狼、狈等看上去比豹子更诡谲。但透过怪兽争宠的间隙,豹子的领地就像是一条狭窄的暗影,这赋予了它飘忽的质量。也就是说,豹子的笼统无法被宏词捕捉。而突进词汇里的是它的尾巴。豹尾就是一个异军突起的反词。它不是一种致命武器,长度真实不成比例,曾经与身长相当,但豹子并不常用,只是在危殆关头,尾巴具有钩倒对手的擒拿功夫。而众多传说赋予了豹尾裂石穿空的魔力,仿佛杀手锏,干净、彻底,一挥而就。这就出如今委蛇的车队最后,压阵车就叫豹尾车。相传西王母是异兽组合出来的领袖,她具有豹子黄金的尾巴。这条鞭举而不倒,实践上相当于一种性器的意味。
  但豹子是羞怯的。它并不随时起性,它们都有本人的燃烧期,不像人可以在被御用的同时从事御女的勾当。刚刚成熟的豹子不大情愿交合,这使它们感到了甘美和忧伤,同时又深感到苦楚和畏惧。交合在一同要耗费费巨大的元气和膂力,这很容易丧失警惕的锐度,母豹子甚至还会反噬一口,但雄豹最终还是进入到了母豹子的体内行走。传说公虎的生殖器是带倒刺的,在交合中倒刺将使交配中的老虎靠得有限接近,那么公豹子异样也长着带倒钩的生殖器,它钩住了母豹子的肌肉皱褶。但母豹的扭捏以及不合作加剧了它们之间的苦楚,在拉扯中,性器上的倒钩被扯掉了,留在了母体内,而母豹子则在雾气中消逝于丛林上空。不是这能否是豹子的一个别名“失刺孙”的由来。 列子说,有种动物叫青宁,是豹子的祖先,而豹子可以生育马,显然是马的先驱。     
  豹是充满不确定的动物,好像它紧贴大地的同时,对飞舞的异色空气充满觊觎之心。古人认为,豹子性暴,故命名为同音字“豹”, 《说文》指出它勺物而取,以程度而食,故字从勺。但是豹有个更古怪的名字叫“程” ,这是形声字,本义是称量谷物,引为章程、规格,这阐明豹具有非常谨慎的德性,类似于孔子的“慎独”教诲。这么谨慎的动物却以一身嚣张的披挂眩目在历史的逆光中,不能不说表现了造物主的苦心孤诣——它们只能行走于人气之外,在幻觉里展现奇观,由于它还是上帝的化身。
  鲁迅的夙敌苏雪林美女暮年转入神话学研讨,她曾在《屈赋论丛·中外神话互相发明例证数则》中指出,“《九歌·山鬼》的歌主,旧谓山中木石精怪如“夔”、“枭羊”、“罔两”,容貌是奇丑的,近代楚辞学者又指为巫女神女,其实这位歌主含睇宜笑,是个美少年,披萝带荔,乘豹从狸,则与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有非常类似处。豹子与山猫乃酒神爱兽。希腊神话从来未言酒神豹子作何颜色,山鬼乘车之豹竟为“赤豹”,我们知道豹色黄如虎,亦有纯黑者,却未闻有赤色之豹,然则这赤豹定是神话之豹而非实践之豹了。屈原说话句句有根据,从来不作凿空之谈,他这赤豹当亦是从域外转来的,这不是可以补希腊酒神故事的缺典吗?”
  这就显示了苏雪林的治学特点,多好捕风捉影的揣测。赤豹是个反词,不过是被神性的颜色涂染了一遍,但我们怎样能够老练到与楚方言中的巫祝之语较真呢?这大概就类似用皮尺去丈量“白发三千丈”的精确性。
  我们可以看到赤豹的精神镜像,它被第一元素打通了灵魂和躯体,是动用了火焰的暴力的结果。但豹子其实曾经无须进一步武装本人了。东北地区见到云豹,这并不是云南之豹的意思,诗人于坚大概吸食蛊气过多,就有这种地缘癖好,希望这种怪力促进诗歌的飞翔。被称为云豹或云虎的缘由,次要是它身上的花纹不像普通豹的钱币形或梅花形,而是一片片如云朵形。云朵不是燃烧、腾跃、轻盈的,那是豹子从山巅的云雨里穿过,被云气文身的美丽结果,而且,并生并息,充满滋养的水分和闪电的威力。
  云豹的体形比金钱豹或银钱豹小,四肢更显得短,但尾巴却是又长又肥大,其长度是与身长相等。尾上有12~14个黑环,至于毛色则是焦黄而发灰,看起来不如金钱豹漂亮。云豹有一个很有名的特征,就是它的特别长大的犬齿,虽然不能同雄狮或猛虎的粗壮犬齿相比,但是在这样一种体形不大的野兽嘴里,有特别长的犬齿,突出了对力的夸耀。一位动物学家慨叹道:“这使我想起古代早已绝灭的剑齿虎。”?
  我不断对人们惯称的所谓金钱豹、银钱豹的称谓有些不满,自然的东西很多,为什么才思干涸到只要用钱来比附豹文的外型呢?早在买卖诞生的年月,这些尤物曾经丈量完大地的尺寸了。它们被花香迷惑,终于走出困境的时分,曾经成为了技艺精深的花豹。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路德亚·吉卜林写过老虎,这得力于他的丛林生涯。吉卜林一度最愉快的记忆是1900年到1907年间的冬天,那时分他们一家住在南非开普顿附近。在酷热的下午,吉卜林总喜欢躺在大橡树下的吊床里,孩子围在身旁。一次,儿子约翰问:“爸爸,为什么豹子的身上有斑点?”
  吉卜林的眼睛无疑闪出奇异的光芒。他俨然是一副先哲的腔调,说很久以前,豹子和它在广阔的草原上追猎的斑马和长颈鹿一样,颜色是沙棕色。可后来,为了逃避豹子,斑马和长颈鹿躲在树林里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吉卜林接着说,“由于站着的一半在暗影里一半在暗影外,长颈鹿长上花斑,斑马却长上条纹。”豹子呢,吉卜林解释说,为了猎取森林中的新的猎物,它也得改变,于是就选择了斑点。“你们不是经常听到大人问:‘花豹能改变身上的斑点吗?’”。吉卜林向孩子眨了眨眼睛,连连摇头
  最后一句是著名的西谚,但作家企图用豹子的革命性改革来证明僵滞观念的错误。吉卜林把本人有关野生动物的奇异故事搜集到一本名为《林莽叙事》的书中。1902年该书出版发行,博得广泛赞誉。
  吉卜林的颜色论述颇具匠心,但符合诗学的规律和豹子的世界观。针对人人垂涎于豹皮的风尚,李时珍指出,皮不可籍睡,令人神惊。其毛入人疮中,还有大毒。所以,寝豹皮的人很容易中邪,暴死是一种加倍归还的惩罚。我们看到一只在红树上休憩的花豹,身体像丝绸软软地挂在风中,豹尾是一束尚未编织的丝,把光线卷成蓄势待发的圆弧,却有“声声慢”的悠闲。它不像里尔克的诗中所描述的:“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也没有海明威在《企力马扎罗山的雪》中描绘的豹子具有的高临万物的精神情象。花豹从容,嘴角的花裂吻就像忧伤的符咒,切进大脑。我们无法目睹奔驰的豹,就像我们无法洞悉神谶立竿见影。
? 身影如烙铁,使空气发出嘶叫的时分,只要一种东西能够使之终止,那就是猎豹。猎豹与普通豹不同种,不同属,甚至还自居一个亚科。最次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它的爪不像猫爪而像狗爪,爪较直,不弯钩,不能膨胀掌内,也没有爪鞘。猫科动物中爪子像这样结构的,只要猎豹一种。?
  猎豹是有人畜养它来助猎。另外还有多数猎豹产于印度和巴勒斯坦一带,贵族在出猎前称饿它一天,等出猎时,以布罩蒙头,到达猎区发现有野兽时, 就放它去追,任何四足动物也逃不出它的追击。人们不但看见黑闪电狂暴地抽裂大地,还觉得那些飞扬的黑色金丝曾经潜伏在本人认识的最高处,闪着冷光……
   1926年印度击毙了一只恶名远扬的“茹德拉蒲拉雅格食人豹”,远远超过福克纳在享誉世界的杰作《熊》里描绘的灵熊“老班”,在三年工夫里它曾吃掉125个人!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在靠近尼泊尔的库库芒地区,更有两只食人豹曾先后吃掉或咬死近500个人! 在攫食一途上,豹子的天赋不断就遭到集权者的青睐,不断希望它肩负起“替天行道”的使命。古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为了反抗异教徒以及基督徒中的叛逆分子,曾经从非洲弄到大批野豹和狮子,经过北非、地中海运到意大利。饿了几天又经受虐待的野兽,在审讯大厅内,一看见脱光了衣服的人在地上乱跑乱爬,马上大发雷霆,一工夫,大厅内狮吼连连,犯人哭骂,这种震撼场面,在中国历史上也不乏例证。但豹子却在旁边静静伫立,它拒绝与权力媾和。豹子是绝对不可能被征服的,因此,希望豹子成为御用杀手多半是两相情愿,而“独有英雄驱虎豹”之类的豪言更是叶公们的梦呓。  
  周涛在《游牧长城》里感叹:“在中国,狮曾经成为皇宫禁城门前的两只卷毛狮子狗,虎也成为封疆大吏脚下的垫物,只要豹子,带着民间英雄和江湖好汉的颜色,闪耀着独行独往的无羁的光芒!”但在我看来,豹子与民间英雄和江湖好汉都有关,它是独立于这些纷争之上的审视者。
    吉卜林特意为儿子写过一首诗《假如……》,就像是书写豹子的际遇: 
    假如你能将本人一切的一切
    赌注在生死攸关的时辰
    失败了,从头开始再来
    嘴里没有半个字的失败。
    假如你的心脏、神经和筋骨,虽离你远去
    却仍然能效能于你的轮回
    不断坚持职守,虽然你本身已灰飞烟灭
  古人说,狐死首丘,豹死首山,不忘本也。豹子只以一个怪包在背脊上作无尽的滚动,就像刀锋的缺口,在逐渐演化为锯齿。安静中的力量是最难以确定的,从锯齿的缝隙间摊开了令人窒息的生命和美学……
                     雪  豹
  其实,海明威放在乞力马扎罗山顶巅的那头豹子,并不是雪豹,连非洲豹也不是,由于非洲豹不可能冒险涉足雪线之上。西高峰叫“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曾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觅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其实,小说家把本人的灵台搬到了非洲第一高峰上,至少与“上帝的庙殿”比邻而居,那么在此出没的动物,必定得具有君临万物的气概。雪豹是一个突袭作家灵念的动词,它出现,他看见,他说出,仿佛一朵忽然的雪莲要吐露天庭的秘密,如此而已。
  雪豹是纯粹亚细亚化了的动物,分布在中亚以及东亚北部和沿青藏高原散开的山峰与乱石之间,它不可能像迎客松那样伫立或招摇,以地主之仪表示冰雪的柔软。它总是退避在人们视野以及某种不祥的感觉氛围以外,然后迅速与太多的冰雪溶为一体,就像博尔赫斯的妙句“仿佛水融化在水中”一样,雪野上,只留下一行谨慎的脚印,然后,连同脚印不翼而飞。
  在瑞典人文雅·赫定的亚洲腹地调查记录中,他留意到了野骆驼、新疆老虎的稀有身影,但雪豹却从他细长的指缝里成功逃逸,雪豹像避谶普通,融化在单筒望远镜的焦灼当中。因此,它不断没有在西语的舞台正式现身。偶尔突入欧洲人想象空间的雪豹,至少是它浮在冷空气中的嚎叫,叫声类似于嘶嚎,不同于狮、虎那样的大吼,也没有云豹那般嚣张。普宁在小说《高加索》里描绘了雪豹的叫喊:“有时在半夜里,恐怖的乌云会从崇山峻岭中蜂拥而来,刮起翻江倒海的暴风雨,闪电不时把喧哗的、像坟墓普通漆黑的树林照得像神话中的绿色深渊,高空中不断炸开古已有之的隆隆的雷电。这时林中的山鹰、雪豹和胡狼全被惊醒,发出一片啼声、吼声和嗥叫声……”胡狼被冻得不行了,竟然去求人开门,但雪豹远远地喊着,声响像鞭子令风暴加速,并使房梁发出碎裂声。这种发声术符合地缘语境,雪野总是坚实的,声响一旦散开,迅速被空气胶着,在一个连岩石也堕入沉睡的领地,雪豹的叫声只是摇落了一层雪花,并设置齐备雪花之下的圈套,然后,一切均归于岑寂。
  距离文雅·赫定的脚印一百余年当前,乔治·b·夏勒,一位杰出的博物学家 ,纽约野生保护协会科学主任,在中国西域留意到了一个理想,在亚洲腹地之上,在藏羚羊麋集的岩石后面,总有绚丽的旗云俯身而过。也许某一天,他发现旗云的一角忽然异动起来,出现了反向的飘荡,他终于区分出,那是一头活在云朵里的豹子。在他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提供的文章中,雪豹的身份逐渐得到了比较清晰的确认。
  的确,雪豹是食肉动物栖息地海拔高度最高的一种,在人力难以企及的区域,它们在强烈的直射光线下外型,并赋予环境一种出尘的姿态,就好像它们是在等候来自空中的呼唤。在它的分布范围内,雪豹的栖息环境次要有4种,即高山裸岩、高山草甸、高山灌丛和山地针叶林缘,它从不进入森林之中,那显然是另外霸主的产业,虽然它在不同季节之间有沿山坡垂直迁移的习性,冬季栖息的高度大多在5000米左右,偶尔在平原地区也有它的踪迹,但它一直将冰雪覆盖的峰巅视为本人的巢穴。如此大范围的上下,必须具备一种傲视的技能尤其是速度的天赋。有一个数据可以阐明一些实情,雪豹面对3米的高崖可以一纵而上,一跃可以跳过15米宽的山涧。虽然具有如此异能,但它总是缺乏表演的心境和胆量。
  雪豹的体型大小和外形与豹很类似,但体毛的长度、毛色、花纹以及尾巴的外形等都与豹不同。体表的被毛特别细软厚密,背部毛长约2寸,腹部的毛更长,类似裙裾的雷丝,全身呈灰白色,略掺杂有浅灰与淡青,且满布了黑色的斑。奇怪的是雪豹的尾巴在比例上几乎是一个异物,约与体长相等或为体长的3/4。尾巴不但长,而且尾巴上的毛也长,显得特别蓬松肥大,尾梢也不呈尖细状,走起路来特别显眼。有的雪豹由于尾巴过于粗大,似乎举动不便,而养成了盘尾的习气,久而久之构成卷曲的圆圈。这种外型对猛兽来讲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容易让我们联想到维多利亚时代的鲸骨长裙。但造物主赋予雪豹的尾巴必定含有启示和功用,最直接的效果是,每当它急速地在雪地奔驰,下陷的重力总可以被宽大垂长的尾巴分担,并在身后铺开,使得它不至于下陷过深,并迅速从雪面获得再次上跃的作用力。这样看来,雪豹就像一匹从雪原滑行而过的快艇,以最浅的吃水,获得最大的速度。
  雪豹平时独栖,仅在发情期才成对居住,普通各自有固定的巢穴,设在岩石洞或乱石凹处,大多在阳坡上,往往好几年都不离开一个巢穴,这显示了它们恋旧的品行,这种德性与高地的工夫具有同构性质,均是在一种胶着、凝聚的氛围中展开回顾和观察的一角。
  雪豹是边疆生活的一个图腾。仿佛神明的作品横空出世──是的,它耀眼的环纹是神明的大手印。
  在《密勒日巴大师歌集》里,尊者就以绝对的自信和无畏的定力,心住正见,唱了下面这首歌:
  雄住雪山之雪豹,
  其爪不为冰雪冻,
  雪豹之爪如冻损,
  三力圆满有何用?
  这里的“三力”是指雪豹或老虎具有三种威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豹子的爪通达内心,既是力量的终结点,也是被大手印抚摸剩下的火焰。后来,传言尊者已坐化,徒众们预备到拉息雪山去发掘尊者的遗骸。他们快要抵达尊者住穴时,忽然看见对面一个大盘石上,有一头雪豹爬上了盘石,并在石上张嘴弯腰的打了一个呵欠,他们凝视该兽良久,最后牠才离去。最后,在一条极为险狭的路径上,他们又看见一头似虎似豹的野兽,瞬间就跑向一条横路上去了。当前这条路就叫做虎豹路。 
  尊者说道:“我在崖石顶上曾看见你们在对山休息,所以知道你们来了。”
  释迦古那说:“我们当时只看见崖石上有一头野豹,并未看见尊者,那时您究竟在那里啊?”
  尊者浅笑道:“我就是那个雪豹啊!得到心气自在的瑜伽行者,于四大有随意转变的能力,可以化现任何外形物体,变现万端,无有妨碍,这一次我也是特别对你们这些根基深沉的徒众显示了这点神通,你们应对此事守密,莫对人言。”
  因此,雪豹在高原上具有一切外型也是不过分的,它甚至成为一些民族的图腾。除了它据守着距离天庭最近的巴比塔,它的生活,就等于展开了一幅得道地图,它现身时,人的心灵总是在惊悸,莫非是密勒日巴大师在考验我的定力?
  雪豹是雪地绝对的权力。许多野蛮人部族的萨满巫师长期认为雪豹是冻原上最优美和最迅速的猎人。许多时分这些部落的战士会在激烈的战役中模仿这种大型白色猫科动物。另外,野蛮人萨满巫师有时会创造法术令战士暂时性的获得雪豹的敏捷。但是由于这些法术是暂时性的,很多时分这些法术会在不恰当的时分失效。
  但是听说,有一群野蛮人萨满巫师曾秘密聚集以研讨如何更好的产生雪豹的敏捷能力。几乎一年里他们没有回到部落,只是忙碌的将他们的留意力集中到雪豹的魔法上。然后有一天,这些萨满巫师回到他们各自原来的部落,每人带着一个银质的小项链,下面挂着一个好象雪豹爪的挂饰。这些萨满巫师把这个挂饰交给他们各自部落最强大的战士。当一围上这个战士的脖子,雪豹的敏捷就充满了他们强有力的躯体。从那当前,雪豹护符,这是它后来的称呼,就成为了野蛮人部落中最珍贵的宝物。只要最有力的战士才有资历佩戴他,而有朝一日能佩戴上雪豹护符成为了一切年轻战士的目标。
  哈萨克牧民说,雪豹捕食羊、麝、鹿、雪兔、鸟类,当它闯入羊群,只袭击其中衰弱无用的一只,绝不损伤别的,更不会像狼那样乱咬一气。它本性中的残忍转化为无与伦比的节制和风度。而一旦它的胃口得到满足,立刻目光柔和,好像一位苦修者,然后回到雪山上去沉思,去考虑雪如何开出莲花,石头如何孕出玛尼堆,土壤如何预谋贝母,去观察白云如何飞舞成经幡。雪豹已成为高田野兽的“旗舰”,如今在珠穆朗玛峰附近,却还不时地出没,并时常惹出不大不小的事端,让住在那儿的人们,为自家的畜生不幸身亡而悲痛。有一个挂职锻炼干部的马,夜间把马拴在树上。第二天发现马曾经死了,血液被路过此地的雪豹喝干了。对于家畜,雪豹不到饥饿难耐,普通都不吃它们的肉,它只吸吮血管里的血。这种嗜血的直接性,与它的皮毛,产生了反讽意味的张力。毕竟,雪豹是野兽,不是普通意义的动物。
  诗人沈苇曾在《新疆词典》中写道:当人说出“雪豹”二字,表明他的有所选择,这正如上帝在13世纪选择了一头“豹子”,仅仅为了让它成为但丁《神曲》中的一个词。一切珍稀的灵兽,一切伟大的创造,均是出于上帝的精选。对于人类来说,拥有和雪豹一样被选择的勇气和魄力,永远为时未晚。前不久,我在《历届克格勃主席的命运》里读到,曾任克格勃主席的刽子手叶若夫,竟然有诗人为他献诗:“谁比雪豹英勇无畏,比雄鹰目光敏锐?受全国爱戴的人,目光敏锐的叶若夫。”这不但脏了诗,更弄脏了雪豹。我的意思是说,即便面对雪豹,面对雪豹忧郁的凝视,人类自然有多种属性的选择与被选择,然后,被彻底赋予。
                        猎豹之美
  在有关猫科动物的传说中,猎豹无疑是最为神奇的一种。一是由于它被大大夸张了的鬼魅似的速度,二是它嗜血的狂热和猛烈。随着工夫的推延,构成为人们经验认识的猎豹,与它的真实形状发生了大尺度的挪移,猎豹就像是依托几种猛兽的绝对暴力而组合出来的“佛兰肯斯坦”。  
  猎豹只产于非洲和东北亚,目前我们只是在叙利亚、土耳其的一些偏远河谷里偶尔还能见到它们划破空气的身影。一个世纪前,亚洲的猎豹从阿拉伯半岛东部经过伊朗进入印度。在12世纪时,猎豹就被抓获训练用以狩猎瞪羚作为一种皇室的高级消遣。听说古印度的一个国王拥有9000只猎豹。而最后的印度猎豹在1947年被射杀。后来,这个物种也从其它国家陆续消逝了。从这段节制的回顾中,我就发现,属于往事的东西,总是鬼使神差地拒绝来到理想,它们在往事里走动,并带动瑰丽的云彩组成高不可攀的美丽。
  猎豹是独一不能将爪完全缩回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猎豹是独一无法上树的异物。听说有人看到过猎豹上树,估计是把它与普通的豹子混淆所致。这种攀爬技能的失却在于它的脚趾接近狗爪,就像一个收敛的君子,并不时时需求剑拔弩张。但细长的四肢却像一个吸引地力的容器,在它打开四肢丈量大地的时分,我们就发现它无法上树的损失曾经被无量的脚力完全弥补了。它不会缩回的脚爪和特别粗糙的脚掌大大添加了抓地能力,硬而长的尾巴达到80公分,宛如一个质地良好的风舵,极大地保持了奔跑时的重心平衡并控制焦急弯形成的离心力。种种造物的绝妙design令猎豹成为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奔跑时猎豹同时只要一足触地,两头有段时分还会四肢离地,就像一头不满土地的羁绊、预备起飞的怪兽。它尽情在本人的梦想世界作直线切割,然后在陆地与飞翔之间寻觅最佳的着力点,当它用头骨撞倒猎物后,就用门齿切入猎物的喉咙。
  严厉地说,猎豹应该称之为印度豹,英文名亦源自北印度语的 chita,就是“有斑点的”意思。它流线的外型显得轻盈,加之脊椎骨非常柔软,每当它伫立时,它的腰身曲线轮廓就像是一尊青铜作品,让人联想到红透英美的性感女歌星凯莉米洛。英国媒体将她的背部与臀部曲线列为人类的“美学遗产”,称为“凯莉米洛臀线”。但如果与猎豹比较起来,就显得人工味儿太浓了。因此,每当猎豹文静地伫立之时,它展现出来的美学轮廓虽然是冰山之一角,但已足够我们摄取和分析。在那无法看穿的身体之下,还潜伏着怎样的力和一座疯狂的花园?
  要区别金钱豹和猎豹,最简便的方法是看身躯和斑纹。猎豹比金钱豹略小,残酷的奔命曾经剥夺了一切多余的结构和赘肉,而豹纹的修辞学显示了文明地缘的历史和风化。“豹纹”就成为了动力十足的反词。在人们打开它的纹理寻觅火焰的地图并希望与之肌肤相亲时,它柔和的毛发忽然以芒刺的尖锐挺立起来,让人极容易惊悸或中谶。
  金钱豹的体色普通为浅褐色,全身遍及空心黑斑,其黑化的变种是黑豹,全身呈黑色,斑点几不可见。亦有白化种,但很稀少,仅见于马来西亚及中国东北瘴气密布的山峦。猎豹在3月龄前,毛呈青灰色。成年当前,背部呈土黄色,腹部呈白色,全身开始布满实心的黑斑。到了这个时分,猎豹的悬殊形状才使它获得了自名和独立。
  猎豹具有亡命的追逐天分。它们可以长工夫滴水不喝,甚至在最酷热的季节,四五天不沾水也是常事,忍耐饥渴构成了一种受虐的天分。但身体的呼吸零碎在达到时速110公里以上时会出现虚脱症状,犹如风箱在超负荷运转,身体无法把囤积的热量大面积排出。所以猎豹只能短跑约几百米,之后便自动减速,以免因过热而死。这种奔跑是很伤元气的,猎豹即便捕获了猎物,却已有力进食,它必须休息一阵。这是猎豹最为脆弱的时辰,猎物容易被老虎、狮子、狼抢走,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为了保存猎豹的膂力,不至于耗费在有意义的行走和等候方面,古代的猎豹驯养者总把它们驮在马匹上,直到猎物出现,才让豹子跳上去做雷电之击。由于猎豹体色浅 ,具有深色斑点,所以在它加速逼近目标时,它消逝在干燥草原和灌丛当中的身影就像一个擅长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影子武士,快得似乎正要从本人泼在前方的影子当中前往内心。
  但是,在历史的记忆当中,猎豹总是文静的,似乎与速度有关,人们只是把它视作猎犬、异兽甚至坐骑的某种混合物。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皇室喜欢猫科动物,尤其是猎豹,而罗马皇帝则让他们宠爱的狮子在寝宫里面放哨。埃及法老的从属还豢养猎豹为其打猎助兴,但豢养的猎豹繁衍率一向偏低。像印度蒙兀儿帝国 (Mogul) 的阿克巴大帝便曾设立了一个有数千头猎豹的动物园,但据记载,只要一头猎豹成功繁衍了后代。证据很清楚:通常雄猎豹要在野外对雌猎豹追逐好几天赋可以交配,而圈养起来就性冷淡了,这仿佛是猎豹对得到自在的抗议。这一态势进一步凸现了猎豹的尤物质量。
  猎豹在中国历史中羞怯地粉饰着本人的身影。如今我们可以从元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作品里,看到猎豹的精神镜像,这见于其暮年的《九歌图册》。这本图册现藏德国柏林国立美术馆,可谓名符其实的“海外遗珍”,国内的各种画册──包括台北故宫博物院所出版的《海外遗珍》,都没有收录。
  赵孟頫的《九歌图册》共有九幅图,描绘九首诗的意象。猎豹就在其中的《山鬼》中。《山鬼》描写山中精灵山鬼与情人有约,因道路险阻,到达约会地点时情人已然离去。诗中描写这位美丽的山中精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这位多情的山中精灵,长久以来不断是画家们所爱画的题材。
  台湾学者张之杰在《猎豹记——古画中找猎豹》一文中指出,由于“山鬼”具有“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的魄力,所以画家们笔下的山鬼,大多与一只豹子并行,而且都是习见的金钱豹。赵孟頫的这一幅,可能是独一的例外。赵孟頫为什么将“赤豹”画成中国所不产的猎豹?而且在形状上画得唯妙唯肖?答案很简单,赵孟頫一定看过猎豹。赵孟頫于公元1287年奉召至大都,延佑六年(公元1319年),辞官南归,居官期间,可能多次看过御闲中的猎豹。更为关键的是,画家认为如此奇瑰的场面,普通的金钱豹曾经难以烘托其出尘意境,惟有稀有的猎豹才可以胜任这一使命。
  相比起被御用的猎豹,野生的猎豹就显得更为孤单和幽冷。它们总是蹲在工夫的高处,像块风化的火成岩,似乎具有使工夫停摆的能力。猎豹不像花豹和狮子在进攻之前闪闪缩缩,总是光明正大公然地出击。猎豹的体型决定了它必须少吃多餐,这样就得不断地捕食,连续三次捕食无获就难免饿死之虞,五次捕空就只能听其自然了。可以比较的是,雄狮时常杀死本人的子女,一方面是由于它性欲旺盛,而只要身边没有子女了母狮才能结束哺乳而肯与雄狮交配;另一方面是由于它太要强了,容不竞争对手。捉到猎物后母猎豹不会像母狮那样疯狂抢食,而是先会看清楚附近有没有风险,再让子女先吃。略微长大后,猎豹总是悄无声息的做着家族的分流工作,使个个都成为独行侠。野外的猎豹不希罕现成的食物,它们总是毫不迟疑地走开,远远离开这些糖衣炮弹,只吃本人捕捉的动物。以猎豹的灵敏,被持枪者打中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它却逃不脱那些偷猎者设下的圈套。 
  不过猎豹最美的,我以为还在于它的奥秘和半遮掩的品性。猎豹的嗅觉并不怎样出众,但忧郁的情景培育出来的视觉和听觉却异乎寻常,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和听到感觉区域边缘的祸害或幸福的外型。它喜欢顺着山岗行走,站在高丘了望,或者潜伏在石头上。靠近鼻子一边的每个眼角处,各有一道黑色裂纹不断达到嘴边,就像上帝画下的符咒,那是两条黑火药的导火线,把某种忧伤的元素,悄然縻集在本人的控制中,然后,我们似乎可以猜测某种决定在大脑深处电光火石般一闪,再遁入彻底的等候,就像在等候一种彻底、绝对的爆炸……
                  潜伏在体内的豹
  原始人认同本人是个动物,拥有豹子、老虎、大鹰或狮的灵魂,原始人将本人与自然结合,他们不曾想降服的事,只是希望自然相处。狮子就是精神,虎普通意味理智,而豹子意味生命,因此在原始人心目中,“豹女”是一个人,她的“动物灵魂”才是一头豹子,而不单指此人所拥有的该动物笼统。那么,当“豹女”行使权力的时分,豹子并不一定在她的身体里一同受制于人,但是,“豹女”的情人们竟然以为本人就占有了豹子的性力。一切事物都被赋予人的心思素质,如果某种重要的心思内容被赋予在一个人的身上,他就成为超自然的存在,于是产生了巫师和术士。古代人和古代人,可归纳成:古代人尽管做他的事,古代人知道本人做的事。对此,尼采说,“生命的普通外观不是贫困和荒芜,相反的是富足和丰饶,甚至是一种荒谬的朴素。”既然华丽游走的豹纹可能曾经接近于“荒谬的朴素”,那么豹子的许多活动就变得不太平和了。
  而对于内心羞怯、敏感的诗人里尔克来说,豹子与之真实相去太远。但背反的理想却往往是:越是与本人有着巨大差异的元素,越能够成为本人的精神指向。遭到老师罗丹的素描影响,里尔克一度成天呆在巴黎植物园里,尽情涂鸦着颤动的精神素写。这时,埋伏在铁栅栏后面的豹子,以阴霾的眼神看穿了他的冥想。也就是在这个毫无对证的时辰,里尔克与豹子产生了“移形换位”的交流。然后,他们彼此锲入,在诗歌里拉扯着来到白光笼罩的旷野。
  正如有关翻译家所指出的,阅读里尔克,必须首先去阅读“圣经”。“圣经”可以去祛魅,在这个普照的平台上,我们才能倾听里尔克的祈祷之声。
  经过基督教典籍,我们可以发现里尔克躲闪在豹子身形后的嗟叹。有关豹子的宗教行走路径很清楚,这一点,诗人钟鸣很早就在《豹子》一文里道明了。留驻在但丁《神曲·地狱篇》中的豹子,普通都认为意味着淫欲。由于但丁描述的是,豹子在破晓时分,是随着神爱所推进的美丽事物而出现的,这让人联想到《新约·马太福音》中的耶稣变容。当耶稣带着彼得、雅各和约翰登上高山后,耶稣忽然改变了笼统。他用一种洁白的猛兽外型考验信徒的定力。他的脸面像太阳一样明亮,衣裳洁白如光。《圣经》的经文曾影射过,豹子就是耶稣,而且有人肯定这是一只白色的豹子。由于耶稣经常通体有顺眼的白光,宛如玉的灯罩普通,这与但丁描写的皮毛斑斓顺眼的野兽不谋而合。里尔克认识中的上帝,是无处不在的“万形”,光明与黑暗俱在其中。他说——
  “每当我看见你,
  你的万形就逸散;
  你行走如纯光的豹子,
  我是树林,我黑暗。”
  因此,出没于里尔克视野里的豹子,既是上帝的肉身,也是强力意志的表现。台湾诗人洛夫在《诗人之镜》里认为,“不是里尔克创造了‘豹’,而是‘豹’创造了里尔克。”
  这是一个自证的过程。他企图证明上帝、豹子、本人的三位一体。结果呢,他发现一头豹子埋伏在体内。他独一恐惧的事情只是在于:生怕豹子埋藏得不够深化!本人留不住它!于是,他开始祷告。豹子埋在他的上翘的尾音里,埋在他的脊背,毛贴着皮肤,能够闻到河流、森林、篝火的气味,能够听到很久以前,茨微塔耶娃喷着热气将俄罗斯的早晨融化的声响,能够摸到女画家保拉·贝克尔和妹妹克拉拉·韦斯特霍弗作品的颜色和凸凹的肉身,能够看到莎乐美穿着黑色翻领皮袍沿着结冰的河穿过冬季的布拉格向香榭丽大街走去。那豹子一遍又一遍擦过他的身体,像象牙梳子普通翻开他的灵与血,占领又放弃,在毁坏之后又垦殖,是北方的长风一遍又一遍吹过,通达根性的透彻与敞开。而他在豹子身下辗转翻腾,像一个鞭子下的陀螺,把每一次鞭子的闪电,铭记成忧伤的花纹以及征服的圣火,他记住了豹子忘却尘世的柔和线条——像一根细长的钉子,钉尖还凝聚着一点白霜……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这是里尔克的哲学诡计,是他浸泡在基督之水之中的恍然彻悟,为此他制造了一种绝境里的机遇。
  谈到美术作品里的动植物景象,里尔克说:“它们决非心血来潮的产物,决非一种寻求前所未见的新方式的轻率尝试的产物。危机创造了它们。人们从某种艰难信仰的有形法庭逃进了这种有形,从某种不定遁入了这种完成。”于是,他设置的有形“法庭”就出现了:最勇猛的强力生命被关在栅栏里,以致导致了一个“伟大的意志晕眩”。他以令人闭气的笔调,惊心动魄地素写了一个伟大的灵魂一旦得到自在的处境和情状,包含着存在哲学的意味。这种意志被一头强劲而收敛的豹子集合起来,当它被关在思想的栅栏里,它仅仅唤起人们的审美情感,但当它一旦走出理性的禁地而步入肉身和神性,它就成血与火的意味,并将审美推入一种恐惧和颤栗的生命历险。虽然具体的豹子被栅栏阻止于理性的囚笼内,但豹子的精神曾经逸出了栅栏,并悄然行走于上帝的旷野。唯有如此,才能摆脱理想的羁绊,遵从于主的呼唤。当厄运来临时,我们能否有幸像诺亚那样被置身方舟之中,这完全取决于上帝的安排。异样,当强力意志好像豹子逼近我们的心灵,又有谁能够请豹子回到书本?让它像猫普通躺倒?
  “经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并不是真的“乌有”。由于上帝是“万形”,正如基督教哲学家勒塞指出的,他以“一种的无畏的、幻觉的展望,让以拉斐尔为首的天使的光明之国与上帝的黑暗交界,乃至天使的光明在‘上帝的黑力’之前几乎‘化为乌有’。”这就是说,惟有在豹子这种表面的忧伤和虚拟的失败中,才葆有了全在的力量与意志。
  卡夫卡在《饥饿艺术家》里,发现了里尔克以及他的豹子所互相镶嵌的精神迷宫,这就是说,作为意志的主体,人的肉身曾经倒下了,但意志的力之舞才刚刚开始。卡夫卡写道,“自在似乎就藏在它利齿的某个地方。它生命的欢乐总是同它大口里发出的强烈吼叫而一同到来。”当意志哲学以豹的弧步走入历史,成为一种超人意志时,抵抗比依从更具备人的自信和昂扬,而当这种超人意志加入历史舞台后,公正的论说比道义的审讯更具有人文意义上的独立和自在。
  里尔克的诗思方式是奇特的。在《里尔克》传记中,卡斯讷曾指出,在里尔克那里,“理智是围绕着感情而起始或构成的。”这句话极其传神地道出了马尔特对他童年时代的奥秘美女阿贝洛内的评语中的涵义,马尔特说:“阿贝洛内仍然可能在后来的岁月中试图用心灵思想。”于是,我们可以这样说,诗人不断在围绕豹子旋转,直到它们完全在旋转中“静止归一”,成为一体。从旋转的圈子内部来看,这个旋转的意象梦魇似的围绕里尔克疯转,他驱动着体内的豹子?还是豹子驱使着他?在里尔克的一个诗歌残片里,他还坚持说,“我围着陈旧的灯塔……已绕行几千年”,正是这“意志晕眩”的后遗症。
  多年当前,宣称“诗是来自苦楚经验的运动”的罗马尼亚诗人保罗·策兰,其《言语栅栏》一诗仍然是“豹子旋转”的后遗症表现,有几句非常惊眼:       
  言语栅栏 
  眼在栏杆之间。 
  萤光虫一眼睑 
  向上划动, 
  释放出一瞥。
  遗憾的是,保罗·策兰没有把栅栏视为一种虚拟的设置,他要撞出去,他在言语的栅栏上头破血流,最后投河自尽。至少,他没有吃透里尔克所说的栅栏里面的豹子“他是一切,无边的一切”。
                        黑  豹
  迄今为止,我曾经写完了四只豹子,它们像我扑出去的指头颤动在黄昏的空气里。我夹着一支烟,四根手指灵活而干燥,烟雾慢慢将手指的缝隙添满,蹼普通游动在茶色工夫里。烟雾的兽皮在逆光下具形,把内部的力逼向毛发,我看见坚持的针,正在把黑丝绒的帷幕刺穿,金属的弧线反弹不已,终于波动,忽然散开。而那根不断不被注重的无名指,逐渐在手指的芭蕾中加入去了,把无名的痛堆积在指尖。烟灰飘落在指甲上,有一种奇怪的白,在牵扯着无名指内部的东西。我认识到,那应该是黑豹丢在梦境边缘的光,飞起,又碎匿。
  黑豹分布在一些密林、草地等区域,加上夜晚、黑暗的渲染,它们曾经失踪于文明的环境。于是,我只能经过文字看见它们,我必须看见一头豹,由于失名而逐渐变黑。放它到广大的黑旷野,黑豹矸石一样亮起来。这是我有力抒写的,我的墨水只会加剧事情的复杂。由于最明显的错误,就是墨水可能会像电筒一样愚笨,它把黑夜扯开,我就会认定这圆形的光斑是真相。被惊醒的黑豹,从历史的伤口里冲出来,只好以咆哮来进一步扩大伤口。黑豹是黑暗的元神,不要惊扰它!
  我逐渐慢上去,从汉字的高处退上去,从书籍的影子穿过,慢到可以听见很远的水滴在敲打芭蕉,连芭蕉叶纤细颤动的身姿也可以看清。这时,黑豹总是如约而至。精确地说,是黑豹从“黑”世界脱身出来,只以“豹”的面目出现。但是,这绝对不同于放风。
  在神话传说中,吸纳黑暗精血的生物,一旦成长壮大,可以理解为一种成型事物反对原初“design”的努力,就是说,它们不满足于规定了。它们被日光赋予得太多,日光下的生活总是单面的,那些因灵异的技术受制而无法发挥的妖冶或者怒放,只好被推延到梦境边缘。何况,日光的食物远不足以支持它们在黑暗中的超负荷工作。就像冥界的门卫三头犬萨贝拉斯,就像爱伦·坡的乌鸦,就像里尔克的黑豹,就像卡夫卡的穴鸟,就像权力的鸩鸟,它们张嘴把光亮撕下一块,咀嚼的声响表现了金属回归到巴什拉的“元素诗学”的过程,然后,它们吐出比黑暗更黑的东西。
  这时,豹再次前往到黑字庇护的空气中,成为黑豹。是,似乎又不是。
  科运特·布赫兹是慕尼黑一位享有盛誉的插图画家,编辑想出一本奇异的书,于是把他的画作分别寄给了47位不同国籍的作家,请他们根据本人对画作的想象和解读,把藏在画中的故事写出来,这就是题为《灵魂的出口》的图文并举之书的来历。荷兰的作家蔡斯·挪特本接到的,恰好是一幅表现黑豹的画作。这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卡夫卡在《第三本八开笔记》中的描述:“一些豹子闯入教堂,把祭供的瓦罐里的水喝得干干净净;这事不断发生;最后人们终于能够算准工夫了,于是这便成了仪式的组成部分。”显然,这里的豹子是上帝的幻像。卡夫卡没有明说豹子的颜色,但理解为黑豹也未尝不可。但科运特·布赫兹所表现的场面,更接近于里尔克的著名诗篇《豹》。蔡斯·挪特构思良久,用一些叮当作响的词语,谶语连篇,连缀为典型的博尔赫斯式的文体,这就是被文学界广为称颂的杰作《梦中的黑豹》。他没有在巴黎植物园找到诗人,但撒出去的金属词汇触怒了旋转在栅栏后面的一声长啸:那只失名的黑豹被一位盲目老人的梦境招来,它悄然衔起里尔克的诗集,叼着它走上夜里的电线,户外的星星看起来就像雪花一样。而窗台上的书本里夹着一弯新月,仿佛书签:“……他静静地躺在千篇一概、一再反复的黑夜里,就像那只来回踱步的黑豹……一阵柔软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传来,门无声地打开,一个黑影进来,比黑夜还要黑。” 我想,里尔克此时正匿身于栅栏的高处,他从垂直的角度,而不是栅栏里与外的地位,在观察盲人与黑豹的相遇。他比较满意这个规划,观察黑豹,是不需求视力的。盲人之于黑豹,恰恰互为彰显。
  这清楚地纠正了汉语翻译家们的分歧性错误,那头里尔克的《豹》,其实专指的是黑豹,而不是普通的豹,更不是想当然的花豹。
  只要这个解释才是独一的,不然我们就无法理解里尔克另外的诗句。黑豹伫立在诗人的言辞高端,豹子的黑与背景融为一体了。如何能够看见它?诗人知道,仅仅以视野是无法捕捉黑豹的,他预备《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我们难以想象一个人的才华会被动物提升到这个地步。他在受难中恢复了甘心奉献的,他又在愉悦中发出了前世的病痛。黑豹,你这芳香的鬼魂,用硫酸之雾遮盖罂粟的美学,用坩埚沸煮金红石的尤物,你翻动着深切的岩床,想把那矿脉的血在舌头上逼亮。
  黑豹的烙铁将黑暗烧炙出了本人的身型,就是“灵魂的出口”吗?里面闪挪着濒死的愉悦。黑豹在莎乐美紧绷而发亮的身体边游走,黑豹独立在希律王的激情中心,它护卫贞洁,又单个享有。它其实是阴阳双性体。一方面,它宛如黑暗的高潮的子宫颈,铭记交媾时的疯狂闭缩;另一方面,黑豹是一根愤怒的乌木,它特有的叫声像是刺耳的咳嗽,它要打穿一切字纸和丝绸,在洞穴的幻象中高歌猛进。黑豹把贞洁埋在迷宫,迷宫里的工夫没有速度,好像山大王把抢来的美女藏在石头中,他希望美女白日如石女,但在黑暗中怒放如少妇。黑豹知道出出神宫的工夫,并在贞洁的温湿走廊里打下暗号,它却畏惧于日光对路径的改写,于是,它在迷宫口再次制造了一层梦的帷幕,下面是无底的黑。它不希望被日光发现,正在过渡的事物惧怕曝光的急躁,黑豹躲在看不见的所在,怀念巅峰跌落而下的幽谷,里面布满忧伤。在《梦中的黑豹》里,里尔克、豹子、黑豹是三位一体的,盲老人倒像是一个濒临死亡但奋力回阳的第三者。虽然如此,我们可以认定,“里尔克的黑豹”是“庄周梦蝶”的西语版本,独一不同的是,黑豹拥有无边的性力,在愿望的旷野上时辰与血肉相遇,而庄子只是在被花朵抬高如诗经的天色里,空飞。
  在诗学的空间,黑豹是吃铁的动物,不然我就无法解释它在黑暗中表现的神力。也就是说,黑豹面对那些巴黎的铁栅栏,是可以随意脱身的。但成绩是,本人一旦遁去,里尔克怎样办?空栅栏就或缺力量的缠绕,那么里尔克就与黑豹一样失名了。于是,黑豹只好继续它旋转的事业,直到它用晃动的线条像裹蚕茧一样把诗人包围在力的中心。通透,但不进一步明晰。地上全是黑豹与诗人被栅栏截断的凝视或日光,因此,对黑豹来说,凝视与日光是不需求的,它的失名恰恰是它独一存在的证据。
  于是,黑豹自明。
  它走在和风的反面,风把它的一切运动带给黑暗,它仅仅从黑暗里伸出一只爪子,再按下去,黑暗就如影随形,淹没它,又使它再次得到名字。就仿佛一支飞驰的箭,不断被空气拾走本人的多余部分,只剩下一截锐器继续本人的事业。不测的情况在于,黑豹伸出爪子,忽然被微弱的光线定住,它看见趾爪的反光,玉一样冷,把不祥的预见昭示出来——黑豹看见一条腰肢的曲线,被一股大力擒住,然后挽了一个活结。黑豹立即挣脱光线的缠绕,把前爪放下,它亮出利刃,插进黑土,直到整个身体在黑暗中淬火,接着哑灭。
  黑豹必须独自终身于黑暗才是残缺的,两者缺一不可。就像坐在高处的复仇者,在快被仇恨点燃的时分,忽然原谅了仇敌。它像炭一样涣散,散落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黑金的意象威严而玉体横陈。它特有的叫声是刺耳的咳嗽,不具备威严,偶尔,它们兴奋的咆啸或鸣声如铁片拖过岩石,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意味。
  世界以流质的方式规划,在日光的左岸,一团夹裹着黑火的焰穿过一条黑暗的甬道。黑火经过热度来显示火的反向外型。红光与白火在堆叠、交错,然后被密闭。深不可测,密度空前。好像黑豹进入异性的身体,它像亮毛贴在肉上普通完美,连一丝光也不能插足这绞缠的爱情。那根甩直的尾巴酷似性器,每一次在理想中出入,紧密是第一位的,而紧密本来就是作为黑豹的最低要求。记忆的碎片,模糊的场景,散乱的词句,矗立的栅栏,伟大的旋转,在黑豹躺下的一瞬均已结束。一切,都成了!
  所以,黑到深处的事物,往往不是物极必反的证据——要么以忽然的大光来表现黑到如今的力度,要么继续黑暗的事业——比黑暗更黑!但是,黑豹并不想被修辞在皮毛上覆盖诸如缎子、丝绸的软语,异样也拒绝金属的隐喻加诸己身。它不需求或软或硬的外观。这些无法被日光问鼎的黑暗,早曾经在黑豹的内部绽放。被隐蔽就是幸福。它趴在石头上,直到把石头染黑,它溶解了,懒洋洋回到那个作了暗号的地方……
  但是,黑豹忽然睁开了眼睛,打破了我的叙说。它张大了嘴,打哈欠,令我的文字出现裂口。黑豹淡色的眼睛正作为黑暗的基座,托起了它的历史和背景。我以前只置信黑豹是黑暗的元音,如今我就认定它才是御座之主。有什么还会比一只黑豹的眼睛更深邃、更诡异、更奥秘的呢?一个人在其终身中如能有一秒钟的工夫得以窥见真理的面目,甚至是魂魄的面目,你就终于明白,本人可以不说什么了。由于你没有畏惧,只要满怀的虔敬。
    我看不见黑豹眼角的花纹,它不像花豹那样昭示苦楚,它曾经穿越了这些皮相,在一个幽静的梦里迟疑,折返理想的大地。
日在自流井日改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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