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今天在恒山好玩吗的,下着雨去玩可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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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北岳恒山1恒山山脉祖于阴山,发脉于管涔山,沿东北走向,奔腾起伏,蜿蜒而来,绵延几百里,号称一百零八峰,跟泰山、华山、衡山、嵩山并称五岳。传说当初世上只有四岳。舜在位的时候,每五年巡狩四岳一次,了解山川、民情。有一年冬天,舜带着人马来到恒山脚下,但见壁立千仞,层峦叠嶂,雄浑奇绝,他很惊讶,问此山何山,答曰北方第一奇山恒山。舜仰望良久,感慨不已,说此山奇异峻美,比之四岳绝不逊色啊!说罢,翻身下马便拜。舜向着大山,深深鞠躬。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由山顶飞旋而下,状如方斗,熠熠发光,到了舜的面前,竟然敛气息声,飘然落下。再看恒山主峰,东侧,出现了一个洞,大小正好跟那巨石一样。舜给这块石头起名“安王石”。五年以后,舜再巡恒山。在恒山山脉的东南,正是河北曲阳地界,忽降暴雪,冰雪封路。舜陷于绝境。没法了,就在曲阳遥拜恒山。这一拜,“安王石”又来了——刹那间,冰雪消融,天朗气清,大道阔远,我主安然上路。禹继位以后,遵照舜的意思,北巡恒顶,得灵宝真文,把恒山正式封为北岳。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舜为恒山的奇绝峻美而折腰,可他怕是想象不到,还有更奇绝的——许多年之后,有人在那刀削斧凿的峭壁上,“挂”了一座。“西崖之半,层楼高悬,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者,也。”(徐霞客《游恒山日记》)明代的徐霞客这么形容。悬空寺在山西浑源境内,离不远,它跟都是王朝留下的宝贝。据说别的地方也有悬空寺,但都不如这个“奇”、“悬”、“巧”。我望恒山,光叹气,那个雄奇,叫人说不出话来;悬空寺,却一时没看见。说你戴眼镜了吗?我说戴着隐形眼镜啊,笑说:那是你的隐形眼镜把悬空寺隐形了吧?车子开到山脚下,我方才在一派青灰岩壁之间,得见那精巧绝伦的去处——这一下,连气也叹不出了,惊得闷住——相对于庞大的山体,它实在是小,简直就像鼻烟壶里的微雕一样!越近,越看得真,越不可思议。徐霞客说:“仰之神飞,鼓勇独登。”(《游恒山日记》)朋友说恐高,我今天亦得“独登”。共享是好的,独享亦有独享的好处。飞奔去买票,说明了要导游。窗里回话说,要导游,去西边窗口。到了西边,才探头,窗里哗地泼出水来。我惊叫。里头人咯咯笑了,探出个女子的脸,说,没湿着吧?让她给你导游!她,就是那泼水的人。民间有歌谣唱:吸水烟下兰州,喝烧酒浑源州。又唱:路过浑源州,回家把妻休。说此地烧酒好,女子也好。看这女子,果然小巧得绢人似的。她羞红着脸笑,说对不起对不起啊,一边扣上玻璃水瓶的盖子。她拿罐头瓶当茶杯用的,还好,泼出来的不是茶。她忽地从窗口那儿没了,转眼间到了我跟前,说咱今天就一位?她穿了没袖的薄纱衫子,粉底小白花,袖口领沿滚了蕾丝边,说:那咱请这边走。到了寺下头,她站住,回身,说:咱们先说说。“悬空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国内仅存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了,悬空寺始建于1400多年前的王朝后期了,历代都对它进行过修缮了。北魏王朝将道家的道坛从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大同南移到此地了。古代工匠根据道家‘不闻鸡鸣犬吠之声’的要求修建了悬空寺了。”她词儿说得流利,每一句后头都缀个“了”字当尾巴,有点怪,山西方言似不该如此。仰望,体会那个“仰之神飞”。徐霞客不愧对文学家的称号,这四个字用得实在妙。他又说:“人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游恒山日记》)话说至此,是多一句太多,少一句太少,恰当的话都被他说了,我只剩了无语。说写作的人要读书,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其实,读书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你不敢写了。文章千古事,是古人的价值观,今人不那么当回事了,所以到处泛滥了廉价的畅销书。但文章仍然是千古事。人对付生活靠智慧。禅宗六祖惠能不识字,可悟性不凡,他的弟子神会把他的言论记录下来,就成了传诵千古的文章《六祖坛经》。读读,全是大白话,可句句是叫人醒悟的智慧。文人文章,也是一样,苏东坡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辛弃疾的“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李清照的“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传诵千古,因为是美文,更因为那文章里头的思想和情操。小时候背这些文章,并不体会其中深意;有了阅历,再读,才懂了那个千古事的含义,是胸怀,是境界,是直指人心的力量。所谓至情至性,没有智慧和思想做基础,实在谈不上,正所谓非名山不留仙住,是真佛只谈家常。徐霞客是奇才,他写的游记,记山川河流风土,照实写来,而字里行间,全有感情。你就看出这个地理学家,山川于他不光是石灰岩花岗岩类石灰岩之类,而是寄托了活生生的生命向往。有一幅照片不知谁拍的,叫《美丽的地球》,那个海水覆盖了80%的大球,蓝莹莹水灵灵的,美得叫人动情。徐霞客的游记,也叫人动情。他写溪水:“初九日,出南山。大溪从山中俱来者,别而西去。”(《游恒山日记》)丰沛的溪水汇聚一处,一甩头,一路朝西去也。拟人手法不露痕迹,自自然然地,把溪写活了。他写草木:“树之色不一也,而错综又成合锦。”(《游恒山日记》)简练传神,特别在“合锦”二字。恒山山麓多桃林。传说夸父逐日到此,口渴难耐,寻不到水喝,就把手杖朝山上掷去,手杖化做桃林,在恒山上,“硕茂蚤实以蕃”(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生得又大,结得又多,世世代代,直到今天。徐霞客记的不一样。他说:“村居颇盛,皆植梅杏,成林蔽麓。”跟神话里说的桃林有出入。神话是《恒山传奇》那本书上看来的,2003年版,或许是今人依今景附会而来。不过,那个“成林蔽麓”,却不差。清人钱谦益说《徐霞客游记》“乃古今湖记之最,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它还是世界上最早记载石灰岩地貌的着作,比欧洲的爱士倍尔早一百年,比欧洲最早对石灰岩进行系统分类的瑙曼早两百多年。用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记述地理,是徐霞客创造的奇迹。朋友小聚,说起徐霞客,其中一人满脸困惑,说,你说他为什么呀?另一个说,徐霞客那会儿到了地方上,也是有人接待的。徐霞客,字弘祖,自幼好学,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少年立志,“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他的旅行生涯大致分三段:28岁前,随兴之所至,游览名胜,没留下游记。28岁到48岁(1613年—1633年),纪游20年,走过浙、闽、黄 山、嵩山、五台、华山、恒山诸名山,有游记一卷。51岁到54岁(1636年—1639年),纪游4年,走过浙江、江苏、湖广、云贵等地,有游记9卷。按今天的行政区域划分,他走过了19个省、市、自治区,途中艰险丛生,三次遇盗,数次绝粮,最后到了云南丽江,足疾复发,走不了路了,就在丽江写完了《游记》和《山志》,基本完成了60万字的《徐霞客游记》。1640年,徐霞客55岁,他想回家了。云南的官车船相送,一直把他送回老家江阴。第二年正月,他在家中辞世。以56岁的壮年身辞世,可以想见他二十几年纪游生活的艰辛。就算是有人接待,大概也只限于城市里头。山河,还是要凭自己的脚走的。看他笔下许多地方,怕是马啊驴的也难去的。艰苦,可史料上从没说谁付他工钱。自讨苦吃,其中必有大乐趣。喜欢是个没法子的事。好多看似费力不讨好的事,总有人做,一代又一代,凭的就是喜欢。几米绘本是我喜欢的一种漫画。属于诗画,天真、淳朴、神秘,画好,文字也好,偶尔有点台湾口音的嗲劲出来,因为他是台湾人。他的画里,老有一只大鸟或大兔子,在暗处,厚厚的大窗帘后头或者虚掩的门旁边,安静地停着,大睁着眼,一缕幽光打在那胖墩墩的身上。那是谁?几米不说。几米画画不用电脑,用笔。在《地下铁》《月亮忘记了》《幸运儿》《照相簿子》里头,那些温柔动人,细致可爱的画和淳朴天真的文字,叫人爱不释手。你看那大鸟和兔子毛茸茸的身子、细密的树枝和草叶,厚重的麻布窗帘和西装料子的纹路,交织纵横,每条都不一样,不是电脑COPY出来的。问他为什么,说喜欢。他喜欢的本来就是画画嘛。绘本在大陆这么火,不在他的预想中。赚了好多版税,有商业头脑的人都说,成立工作室吧,以后不用自己画了。也难怪,他们看见的只是画画的累,不知道其中的大乐趣。市场化管理是需要的,可要是几米绘本像雕牌洗衣粉那样,成排成行成系列地摆在书店的架子上,我以为,相当可疑。那个时候,比之画画,几米大概更喜欢别的什么了。都说上帝是公平的。假如真有上帝,他定是明察秋毫。帮我打扫卫生的小刘是东北人,她最好说的一句话是:我给你把这旮旯胡同儿整一整。上帝看得清每个人心里的旮旯胡同儿。所以,自讨苦吃的人所得的大乐趣,也是聪明人永远得不到的。迎面一块巨石,上书两个红色大字“壮观”,是李白手书。明代王世贞评颜真卿的《竹山堂连句帖》,说此帖“道劲雄逸而时吐媚姿,真蚕头鼠尾得意笔”。用来说李白这两个字也合适。“壮”字多了一个点,是泪水抑或汗水,不得而知。字像是才涂了漆,红得簇新,失了古意。整旧如新对于古迹真不是好事。崖壁上的古寺,由十几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撑,看上去真玄。女子站住,有说道。“咱们看一下这里的山势了,像个啥?像不像一口挂起来的大锅?你看,中间凹进去了,悬空寺正好在锅底上了。咱这个地方风大,在锅底的窝窝里,大风就吹不到悬空寺了。另外,前面的山峰挡了太阳,起了防晒的作用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每天也只有三个小时的阳光照射时间了。有了这样的防风防晒,悬空寺才能经过千多年的风雨,完好无损地保留到今天了。”缀了尾巴,她的话像唱歌。上楼。女子身手矫健,上下陡峭的楼梯,如履平地,还一边说,那些棍子啊,是古人作的秀,吓唬人的。其实悬空寺靠的是底部梁柱的支撑,梁柱的三分之二都在岩石里头呢。只有人多的时候,棍子才起作用,支撑那梁。这些棍子风一吹就晃,不信你动动。就动动,果真晃。这一晃,就觉得脚下也晃,觉得不是这寺悬空,而是自个儿的身子悬空了。照女子的说法,古人雅兴真大,崖上挂个楼已经难得可以,还有心情作秀,弄些棍子来逗人?其实那是一石二鸟,有用是有用的,只不过心理学上的用处比建筑学上的用处略大些罢了。山门。真小,真美。就想起好多小而美的东西,比如米粒微雕、拇指姑娘……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如鸟斯革,如翠(音辉)斯飞”,琉璃瓦黄蓝相间,光灿晶莹,像鸟儿斑斓的羽毛……仰望。山门右上方的亭子露台似的,曲榭围栏,有人凭栏远眺。是个老外。想等他走了拍照。他却久久不去。再仰望,他还在那儿。距离远,看不清表情,但辨得出,是个动了情的人,不然一动不动,站这么久干吗?就想起“独自莫凭栏”的句子。用在这个金发所剩不多的洋朋友身上,或许合适?“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唐,李煜《浪淘沙》)想他漂洋过海,由遥远的美洲、欧洲或澳洲到得中国这座大山的窝窝里头,登上这人间奇迹般的楼台,一定恍若身在天堂,不知今夕何夕了。唉,独自莫凭栏吧。他到底不走,我等不及了,只好连他一起放进我的镜头。门上檐上的木雕精美极了,五彩的屋檐真好看。说是国内仅存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寺庙。果然,大雄宝殿里有三位,中间释迦牟尼,左边老子,右边孔子。这怕是世界上最小的大雄宝殿了,只一窄条。却讲究,佛像香炉烛火,样样儿不少。在四佛殿里,惊得张了嘴一除了释迦、弥勒和未来佛,你道那第四佛是哪个?是关羽。北魏是鲜卑人的王朝,他们将汉文化为我所用,儒、释、道,加上忠义楷模关羽,哪个有用使哪个,真正是“管它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过北魏从始祖道武帝开始,是对佛教极为崇拜的。道武帝专设了管理全国宗教事务的官,叫“道人统”,第一任是法果和尚。法果当了官,还得修行,就在武周山下找个岩洞,扩凿一番,成了云冈石窟的发源地,就是现在的云冈石窟第三窟。说北魏人实用,不是虚的。今春多走了些寺院,每到一处,都要专门去看看韦驮。所谓一拜菩萨,二拜韦驮。韦驮是个握剑的金刚,在进门处佛龛的背面站着。他手里的剑一是为了保卫菩萨,二是给云游僧人看的。寺院的规矩,韦驮的剑立握,就是此处只供斋饭不留宿;横握,就是可以留宿。悬空寺没有韦驮,而是实心实意的,备了一铺炕。在纯阳宫,占了小半间屋,炕上铺了草席。女子说:是给云游和尚歇脚的地方了。徐霞客说:“而僧寮位置适序,凡客坐禅龛,明窗暖榻,寻丈之间,肃然中雅。”二十四个字,把客堂禅龛的状况说得确确实实,有声有色。今天的榻,肯定没有了当年的暖,因为没人来睡了。忽然想:如今这屋子,寻丈之间,就是徐霞客几百年前到过的;这香烟熏染的气味,也是他闻过的,还有李白呢,此刻脚下的地板莫不是他踩过的?顿生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我一向不喜欢崇拜。大学时 候在日语系,女同学大多崇拜日本男影星或歌手。80年代风靡日本和东南亚的,比如高仓健、三浦友和、近藤真彦、神田俊郎,都是我们系女生的偶像。我喜欢一个三人歌唱组合,叫“Off Course”,直译是脱离轨道的意思。他们自己作词配曲演唱,主创叫小田和正,我特别喜欢小田的声音,很像上海译制片厂的配音演员童自荣。小田的歌符合我那会儿的心境和审美,感伤而激越。就抱个砖头录音机,一天到晚地听,还把他的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配个塑料框框,很讲究地挂在宿舍床头。同屋的人就笑,说她爱上小田和正了。其中一个跟我住对床的看得最真,对这无望的单相思格外同情,她说,唉,他要是来中国就好了,那你一定得去见见他。我正看书,头不抬,说见他干吗?她说你不是喜欢他吗?我说干吗喜欢就非见?她又说,哎,听说小田有女朋友了。你恨他吧?我放下书,抬手,抓一个枕头扔过去。她抱着头嘎嘎笑,总算安静了。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需要距离的。梦想之所以好,就因为你永远也见不着它,它才老是好在那儿。不过,今天若是得见徐霞客,我是愿意的。我以为我们会一见如故,不必说什么,英语里有个词叫Chemistry,原意是化学,在口语里用来说“性情”,说这两个人Chemistry不对,就是怎么也合不来的意思。跟徐霞客,我以为,我们的Chemistry是对的。走栈道,地板吱嘎嘎响,余光瞥见身下壁立千尺,不由心颤脚软,手心渗出冷汗。女子身轻如燕,回过身来,朝我伸出柳枝儿似的胳膊。人说杨柳细腰,这女子整个人一棵嫩柳似的,脚上可稳健,上上下下,大气不喘。这会儿她倚栏杆站定了,说话。“咱们上到这儿了,您要问了,古时候人为啥把个寺院建在千尺峭壁上头呢?原来啊,从前这里是南去五台,北往大同的交通要道,悬空寺建在这儿,可以方便来往的信徒进香了。另外呢,夏季浑河常发洪水了,河水泛滥了,人们就以为有金龙作怪,要修浮屠镇住金龙了。咱们知道,浮屠就是佛塔了。悬崖峭壁上,修塔不成,就悬空修了这座寺院了。”这会儿,我对于那些缀在句子后头的小尾巴,已经相当习惯了。而她,却要走了,说,下一个是千手观音殿了,您要看得自己过去,我的导游就到这儿了。没路。攀上巨石,跨过石隙,千手观音殿小得只够站一个人。脸对脸跟观音站了,心里没别的,只觉不可思议。巨石给人攀得多了,滑得不行,下去的时候尤其吃劲。柳条儿似的胳膊伸过来,是她。接住了我,她笑笑,说那我走了。她刚一直站这儿等我的?这会儿我觉得,那些“路过浑源州回家把妻休”的男人或许有些道理——女人好,肯定不光在长相。2由浑源往应县去,目标应县木塔。是应县佛宫寺的释迦塔,辽代始建,是公元1056年,金代完成,是1191年,用了135年,算算,距今900多年了,是我国现存最高最古老的木塔。其间全部榫卯结构,没一根铁钉,堪称罕有。徐霞客在《游恒山日记》里写:“十一日,风翳净尽,澄碧如洗。”往应县去,一路上正是这样的天气。应县在浑源南不远。公路依山而行,左边是崖壁,右边碧野万顷,山峦绵延,奔腾起伏。有一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说山是凝固的海,我以为也通。歌里唱:“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说的不正是这地方?从前只以为山西穷,所谓穷乡僻壤,想象的是满目凋敝。到过平遥古城,有趣,并不觉可爱,今天得在太行和吕梁之间走一回,晴空丽日,青山逶迤,庄稼茁壮,算知道了山西的好。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人说山西好风光》这首歌,最妙处就是那“望上一望”四个字,郭兰英唱得好气韵,嘹亮豪迈透着心的爽朗,想她大概是这一带人氏,或者至少到过这里,站在那高处望过的,否则唱不出那个劲儿来。所以唱歌,不光在嗓子,还得有心意。心意朴诚,再有些妩媚,怎不引人喜欢?她的效仿者多,且不说嗓子好歹,往往故作柔媚,失了朴诚,意蕴全无。徐霞客又说:“一里转北,山皆煤炭,不深凿即可得。”路边山上果然裸出一片片煤坡,幽然发光。林间,翻斗车由铁轨上咣当当地来了,是运煤车无疑。《游恒山日记》里多处提到山涧溪流奔泉,却没怎么见,想必是几条大河水位下降的缘故。说话间到了应县,人颇困乏,一路瞌睡。起身四顾,竟然置身在闹市里头了。好不热闹的一条街!店铺密,人也稠,可谓行人如织。铺子前头总坐了人,一个,或三五个;木塔牌楼前的石阶两旁,也坐了人。并不干什么,闲坐着,看街景。木塔在佛宫寺里头,塔高67米,层与层之间,用木结构的斗拱相连,斗拱纵横交错,参差有致,互相制约,默然契合。塔上一共有54种斗拱,每种都有一定的组合形式,在每一层形成八边形中空结构层。从前总以为玲珑剔透说的是小物件,大不过皇宫里的屏风啊雕刻什么的,眼见这庞然大物,巍然矗立,不说玲珑剔透,竟没有其他的词了。这种纯粹的木结构建筑不仅在中国罕有,在世界建筑史上亦极为罕见。塔建在四米高台上,平面八角形状,五层六檐,回廊围曲,塔座、塔身、塔檐重叠而上,底层的重檐处理加强了全塔的稳定感,高而不危,清峻稳重。高大和玲珑是两个极端,放在它身上却合适。形容人,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也是两个极端在一个人身上的表现。人若能那样,便非凡庸之辈,跟这塔一样,举世罕见。由牌楼到寺院之间店铺林立,热闹得有点喧宾夺主。但见牌楼横匾上四个字:千仞玲珑。明代《应州志》说木塔:“木塔玲珑,即寺观志释迦塔也。建自辽时,巨木为之,约高千仞,上下玲珑,远瞻百里。”上得层楼,极目远眺,正是日落时分,满目辉煌,不由得想起一篇文章,题曰《落日的辉煌》。该文首发日,中央党校《学习时报》,后被《人民日报》等几十家报刊转载,在政界、学术界引起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在80年代以后的中国很不寻常。文章说的是“康乾盛世”之后,中国社会骤然下跌,到近代,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不堪一击的历史原因,对21世纪的中国向何处去,做了极有见地的思考。我特别喜欢最后一章《长夜无歌》里的两段:清廷自恃“天朝物产丰富,无所不有”而拒绝开放,拒斥变革,其结果烈火烹油,夕阳西下,1 00多年的盛世之后中国社会骤然下跌。极端的闭关,把中国与西方之间的距离大大拉开了。落日虽然辉煌,跟踵而来却是长夜无歌。在走向现代化的今 天,反省我们民族的这段历史,最要紧的,是获得一份警醒、一份自觉:对当前以及未来世界历史大变动、大发展、大转折要有清醒的认识,对我们的国情、长短及走向要有充分的把握,要以更博大的胸怀面对世界,走向世界。“落日虽然辉煌,跟踵而来却是长夜无歌。”深刻的思想由好的语言来表达,就像插上了翅膀,更能深入人心,所以说文章乃千古事,读读流传下来的政论文,司马迁、韩愈、王安石、欧阳修、苏轼、柳宗元的文章,都是如此。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夕阳的红光里,满眼金红,远处一条流水蜿蜒如银……回来查资料,里头说:站在释迦塔上,凭栏远眺,恒岳如屏,桑干似带……那条蜿蜒如银的流水竟是桑干河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50年代红极一时的长篇小说。书我没读过,却读过丁玲关于它的一段话,说告白,也合适。有感触,就是觉得那个时候的人,放下是非功过不说,说起话来,总比现在的人单纯好多。她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是我以农民、农村斗争为主题创作的长篇小说。我的农村生活基础不厚,小说中的人物同我的关系也不算深。只是由于我同他们一起生活过,共同战斗过,我爱这群人,爱这段生活,我要把他们真实地留在纸上,留给读我的书的人。……近二十年来我绝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农村,遇见过比张裕民、程仁更进步的人,更了不得的人,但从丰富的现实生活来看,在斗争初期,走在最前边的常常也不全是崇高、完美无缺的人;但他们可以从这里前进,成为崇高、完美无缺的人。”你看,她首先承认自己对人物所知不够——这对一个作家是致命的呀!然后说她相信人最终可以成为崇高而完美无缺的,实在傻气又可爱!丁玲要是活着,会不会还这么想呢?桑干河宛如银带,静静流淌,面对俗世间的功过荣辱,视而不见,它有它的事要做。桑干河是海河的重要支流,主流恢河发源于管涔山,就是恒山的发脉处,它流过朔县、山阴、应县、怀仁、大同到阳高县,入河北,在宣化附近折向东南,人华北平原,再由北京南部流向天津,人海河,最后流进渤海。盛水时节,桑干河奔腾而来,泥沙俱下,河道总是随清随淤,洪灾不断。海河水利工程修成之后,桑干河的洪水才得到了疏解。一条不安分的河。它要做的事,就是奔腾人海。木塔的主像大佛胸口上有一块伤,是1966年给红卫兵砸的。这一砸,发现了木塔的两宗宝贝,正藏在大佛的胸口里。那伤,却再难修复了。宝物是佛牙合利和木塔七珍。佛教里,塔叫浮屠,是存放高僧大德的遗骨所在。几乎所有的寺院,都是先为合利建塔,然后建寺院。应县释迦塔里的佛牙,看了觉得吃惊。实物没有展览,在寺院西南角的藏宝库里。据说,拿到北京展览过的。对待宝贝,素来有两种态度:一是逢人便说,所谓如数家珍,一是三缄其口。后者不利于宣传,就是今人好说的弘扬,对于好奇心的调动,却更有利——越是不说,越是惹人想看,越是看不见实物,越是要把照片好生端详了来。一大块一大块方柱形黄玉一般,缝隙里嵌满晶莹的珠子……先想:真是佛牙吗?佛经上说,佛祖宝相,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关于“佛牙”,说到了“三相”和“二好”。是“四十齿相”,“诸齿齐密相”和“牙呈油浸白黄相”,“二好”是“齿方整鲜亮”,“牙长光洁”。又说释迦是丈六之身。有人算了,说比现在人高出4.5倍,佛牙长度在六到八公分之间。唐玄奘《大唐西域记·迦湿弥罗国》记载玄奘法师在印度朝拜过佛牙——长三寸、油浸鲜亮、熠熠生辉。说佛陀的灵牙,会在牙根牙槽牙身上生长出细粒的合利子来,就是我看见的晶莹的珠子。有一说,应县的两颗佛牙合利,是南本《大般涅盘经》中记载的捷疾罗刹隐身盗取的那一双佛牙。佛经上说,佛陀圣物是“上应天道,下应群萌,实为应地”。“天道、群萌”说的是天上神祗、地上众生,佛陀遗骨显现之地,就是“应地”。所以,有一说,应县古称“应州”,由来当此无二。台湾的慧礼法师说到佛塔的建立,他说:“建塔之前,必先有登地大菩萨应现于世,以种种方便,呼引众生,始能建塔。”就是说应县此地,本应是佛陀圣物所在,没有圣物,也会有捷疾罗刹盗来,从而“呼引众生”。这就是所谓缘分,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是非常难解的事。佛牙舍利和木塔七珍,有荣宝斋徐之谦楷书写就的证书为证。木塔的设计图纸也在“文革”时候给人从塔顶搜出来,当“毒草”烧了,所以现在的木塔只能维持,没法修缮,因为它的榫卯结构精密复杂,动一发牵全身,没有图纸,中外建筑专家都束手无策。二层有两扇门至今歪着,站在塔下仰望,也看得出,说是当年日本人的炸弹所为。塔里的彩塑佛像,都是辽金时候的原塑原彩,真好看,只是多有毁坏。塔的第五层有菩萨群像,质感好,体态自然,所谓活灵活现是也,近观远看总相宜,不由得赞叹辽金造像技艺的高超。木塔经历过七次地震,最厉害的一次在元顺帝时候,连续震了七天,而塔身岿然不动,被世人叹为罕有。成群的小鸟围着塔飞,小脑袋肉身子,棕色的短翅膀奋力扑打着,吱吱地细叫。问什么鸟,答曰麻燕,专在木头缝里安家的鸟。那样热闹,不知忙着做什么,总归是觅食喂崽之类的家务事吧。动物不搞形而上的事,它们一切为了生存,除了天鹅——结伴的一对雌雄,一只死了,另一只永不再求偶。不见得值得提倡,但值得肃然起敬。我们常常说本能。本能是什么呢?比如欲望,比如利己。人是万物灵长,却并非所有人。但作为灵长的人,是有的,就是心灵纯净,有精神世界的人。线装书局版的《中国传世书法》,书印得好,评注也写得好,不知出自哪位高人,其中多用“朴诚”二字。朴诚,说笔意,更可说为人。字如其人不可一概而论,但大多可行。为人朴诚,笨一点,不仅不是坏事,其实难得呢。两个人在我前头走。夕阳的红光把他们的轮廓勾成金红。男的,外国人,女的,中国人。女的戴眼镜,朴素,不论衣裳还是脸,男的——呀——莫不是在悬空寺独自凭栏的那一位?原来他也走这一路?女的一直说话,只言片语飘来,是相当生硬的英文。男的却表情温柔,听得怪享受呢。原来他并非独自,那凭栏的伤感也就是我自说自话的想象了。两情相悦,是好事,不可多得。看见了,也替人家觉得好。出来,已是黄昏,街上好不热闹。这一条街不过一里地,铺子都集中在木塔前头。车子停在街上,并没人来管。大家于是各自散去,遛遛。街上有烟铺、土产铺,最多的是照相馆。不过百米的距离,就有五家,“99数码影楼”,“金城数码彩照”,“情缘影楼”,“婚纱艺术照”,更有着名的“薇薇新娘婚纱影楼”,门前有牌,上写“一寸二寸快照,出租婚纱”。看人家,婚纱要拍,小买卖也不放过,哪像北京的“薇薇新娘”,一副皇帝的女 儿不愁嫁的气派,搞得人紧张,无论是不是皇帝他闺女,进去之前,都得先调整出个“范儿”来,否则怕给店里人小瞧了。山西人会做买卖,所谓和气生财不是吗?不是新娘,还是别进“薇薇新娘”,一扭身,看见“情缘影楼”。进去。原是想跟在黄姚似的,拍照留念。知道自己这会儿面貌疲惫,进门就踅摸镜子。是敞开式店堂,没柜台,没镜子,却有个书桌。一闺女穿奶黄套装,领口那儿坠一只大蝴蝶结,黑的。她端坐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电脑。当屋站了一忽儿,没见人家抬头。试探着问:这儿……照相吗?人家柳眉微蹙——眼不离屏幕——许是电脑遇着麻烦了——下颏微颔。那,拍艺术照吗?这话本就问得心虚。折腾一天了,衣裳皱头发乱,脸上一点薄粉底早给汗冲没了,这形象拍艺术照,真怕摄影师会失去创造欲望。闺女没动,眼没抬,朱唇微启,给了三个字:指定的。料定我不懂,挑起不拿鼠标的那只手,朝外头指。什么?落地玻璃窗上印着巴掌大的字呢:指定点,证件照结婚照驾驶照户口照。人家没说拍艺术照嘛。退出来,觉得没面子,想撞进旁边的烟铺里去,赶紧消失得了。又想想,谁看见呢?旁边传来问话,语调可亲——问:照相啊?回头看,是“婚纱艺术照”门前的大哥,坐在板凳上,朝我笑呢。照啊,我说,你那儿有镜子吗?有呢!他拍着大腿往起站,笑得更爽些说:来嘛!临行。回首。木塔巍然,千仞玲珑隐入沉沉暮色。1934年,梁思成到应县木塔,给林徽因写信说:“塔身之大,实在惊人。每面三开间,八面完全同样。我的第一感触,便是可惜你不在此同我享此眼福,不然我真不知道你要几体投地的倾倒!”那时,林徽因正在云冈石窟。3我不能形容云冈石窟的伟大和美丽。那些巨大的佛像,该用哪个人称来称呼呢?她或他,但肯定不是它。他们都有生命,端庄美丽博大安宁。忽然懂了“静生慧”的含义。一个人心里不安静,是内心软弱的表现。软弱来自无知,不知道会怎样,害怕会怎样,是无从应对的恐惧。现在,我安静地坐在第20窟大佛前的木椅上,身后是高大的珍珠梅树。花开得旺,有点盛极见衰的意思。珍珠梅在北京是灌木,到这儿成了几丈高的大树。花香隐隐来。他高13.7米,高肉辔,面形丰瘦适宜,颧骨不高,鼻筋隆起,眉眼细长,薄唇上有八字胡须。第20窟主佛像,云冈石窟的代表作,几乎所有关于云冈石窟的资料上都印着他的形象。不近距离地看过,你无法想象他的美和力量。有人说,仔细观察大佛面容,能从不同角度看出佛的诸多品格,比如慈悲、庄严、普救、入定、欢喜、应化、持世等等。我看见的,最是他的安宁。我以为,其他诸品格都在这个安宁之后。一个巨大的安宁,这么有力量,望一眼,立刻被吸引住,不能离开。然后他开始照耀你,温和地,缓慢地,不可抗拒地,进入灵魂。他原名中央毗卢遮那佛。“毗卢遮那”正是光明普照或大日之意,所以他还有个名字叫大日如来,是佛国“莲华藏世界”的教主。因为窟顶坍塌,他已全身立在窟外。武周山干爽的阳光照耀着他,翠蓝的天空就在脸前,叫他越发栩栩如生,精神蓬勃。云冈石窟在艺术上继承敦煌石窟的传统,看上去却比敦煌石窟更叫人震撼,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光线。洞窟不如敦煌的幽深,却大,有光进来,这样的光线可能不利于雕塑的保存,但于观者,实在是好——那融合了中国、印度和希腊造像技艺的绝伦之美,因为光,而神采焕发了。敦煌的石窟都小,像第130窟那样的“大佛”也憋屈在一个小洞窟里,黢黑幽深,窟顶上的壁画,要打手电才得见。光,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在瞬间改变一切。人心里有了光,眼里的世界都不一样了。有一种药叫“百忧解”,治抑郁症的,吃了,世界立即变得可爱,心中抑郁一扫而光。那是给人心里的光,不过,是假的。我有个姐妹,女强人,很厉害,抑郁了也不承认,医生开了“百忧解”,她不吃,说是毒药。她说得不错,是药三分毒,类似这种“心理阳光”的药还很容易成瘾。那怎么办呢?我们不怕身体受苦,怕心里受苦。谁能救我们?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在找这个答案——救赎,是永恒的主题。谁救得了谁?也许,答案并不远。云冈石窟建在北魏时代,大约1600年前。北魏,鲜卑人的王朝,4世纪建国,开国皇帝道武帝,他有个怪名字,叫拓跋硅(guī),《大唐内典录》记载他“生知信佛,兴建大寺,恒安郊西大谷西壁,皆凿为窟,高十余丈,东西三十里,栉比相连,其数众矣”。说的就是云冈石窟。北魏,公元386年到534年,148年的王朝,建都平城,就是今天的大同,拓跋硅在这里称帝。悬空寺也建在北魏,比云冈石窟晚一百多年,是北魏后期的事。北魏的君主知道自己的短处,崇拜汉文明,悬空寺不光三教合一,还连关羽一并用上。凿云冈石窟,宣扬佛教,同样为王权。云冈石窟的造像要求是,每个佛像都象征一位帝王,所谓“令如帝身”,“佛帝合一”。于是就有了“太祖以下五帝造丈六金像”的说法,谁造多大的像,镶什么样的金怎么个镶法,造好了放在哪儿,都有说法的,是按身份等级和跟当政帝王的亲疏排的,里头诸多故事,是宫廷政治斗争的缩影。所以,有人说,云冈石窟是一卷北魏王朝的断代史。可是,我宁愿他们不是帝王。《国际歌》里最伟大的两句是“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我们从小唱,这个观念已入骨髓。不过,北魏的帝王还是了不起,他们把要宣扬的主义用最完美的艺术形式来表现。政权过去了,纷争消散了,留下了美,那个美之大,超越了时代和历史,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宝藏。这个王朝,因此被后人铭记。关于云冈石窟开凿的确切年代,说法不一,有一说是始于开国的道武帝,天兴年,又一说是文成帝和平年,两个说法,一差就是六十二年,中间还隔着太武帝灭佛的事。太武帝启用汉人儒生辅佐政治,儒家思想讲究华夷之分,就是瞧不起汉文化之外的少数民族,把人家都叫夷。太武帝跟他的汉人幕僚一样,把西来的佛教僧人叫“乞胡”。可他自己是鲜卑人,怎么说呢?有说法。他说拓跋氏原本出身中原,后来迁居漠北,跟汉祖先本就同根同源。北魏前期佛教大兴旺,寺院多,僧人多,僧人不直接生产劳动,还享受免税免役,是肥差,好多人都愿意当。社会人口大量转为寺院人口,干活的人少了,坐享其成的人多了,社会没法发展,是太武帝灭佛的重要原因之一。太武帝不信佛,他是道教徒。道佛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当时一些佛教僧侣的不法行为,矛盾 激化,此为二。于是,皇帝下令,灭佛。导游不开心。他个儿不高,脸儿黑瘦,眼镜度数不低,黑框子,皮鞋用心擦过;白衬衣烫得平整,规规矩矩地系在裤子里。从我们进来,他就唬着脸。导游费80元,比悬空寺贵不少。我问了一句,大概惹他不快了。他说我们都是文物专业的。是我的冒失,那就多请教吧。问这问那,他多沉吟,不言语,半晌,说不清楚。我思忖他是不愿意误导我。他按他的词儿说,对我的提问兴趣不大。远处的大树真像希腊卫城的橄榄树,叶子细碎茂密,白绿的。橄榄树叶就是这么一种发白的绿。连这儿的阳光也跟希腊的差不多,热烈透亮,天空一碧如洗。我兴奋起来,问那是橄榄树吗?导游再次沉吟,好一会儿,说不清楚。他稳步朝前,然后回头说,现在我们来看第12窟。这是人间最华丽的墙壁!第12窟,有人起名“佛籁洞”,我猜是相对“天籁”而来。这是个以音乐舞蹈为主题的洞窟。你看啊,满天满地都是穿彩衣的舞伎、乐伎、飞天,在屋顶在墙上在佛龛两旁在菩萨周围;乐伎每人执一乐器——说12窟共有乐器17种,47件——琵琶、排箫、唢呐、琴、筝、笛、筋、望、碰铃、细腰鼓……最耀眼的是前室北壁。但见佛陀含笑,飞天起舞,伎乐弹奏,缤纷旖旎,飞天跟菩萨分层而列,伎乐和佛龛并列而排;你看那飞天衣带飘举,或飞升或疾落或环绕或陡转或飘浮或自在起舞,随手弹拨,信手散花,鼓乐齐鸣,琴瑟合奏,缥缥缈缈,浩浩荡荡,直到窟顶。这是北魏工匠心里的理想国吗?借由对佛国圣境的描绘说出来了——它辽阔、纯净、和谐而自由。谁说佛教只讲苦行?佛是大欢喜。有个说法,说这叫娱乐于佛——让佛也放松一下。佛,本就是教导我们心灵放松的那个人啊。佛果真欢喜,在那个千年不语万年不行的永恒姿态里,微醉。1600年后的今天,我们也醉了。云冈共有5万尊雕像,2300多身飞天。这里的飞天裸上身,挂缨络,赤脚,北方人打扮;舞姬乐人操琴击鼓的舞姿,有明显的鲜卑民族风格。整个前室墙壁上,都是听众,满满的——一群被陶醉了的僧俗,不知是给他梵乐醉的,还是心灵解放的结果。人彻底放松,就是微醉,这个状态最适合创作。什么叫下笔如有神?嵇康赴刑场前,奏《广陵散》,信手弹来,有一说,那是神授的曲子,是上天给他的。要死的人,彻底放松了,解放了的心灵接纳了神来之曲,而后驾鹤西去,那个视死如归,是真的。那我们呢?谁来解放我们的心灵?谁给我们的世界以光明?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六祖坛经》敦煌写本里有《四弘誓愿》这一节,说有人追问六祖惠能:“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简单地说,这四大弘愿就是普度众生,了断烦恼,精进学法,终成佛道。人家问:我有这么多誓愿,怎么实现啊?惠能如是说。他先叫善知识,这是对听者的尊称,就是“有学问的人”的意思。他说:“善知识!‘众生无边誓愿度,’不是惠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除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烦恼来菩提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他说不是惠能“度”,是你自己“度”,那才是真“度”。“度”,就是解放。解放,靠谁都不行,只能靠自己——消除妄念,迷途知返,想通了,才是真解放。嵇康想通了,所以他风神萧散,视死如归。出来,又经过人口处的仙人花。盆栽的,只开一朵,硕大,瓣分十片,蕊是粉扑扑的一簇,黄白的,由一支细茎顶出来,风来了,颤巍巍,像就要给吹散了,却并不散,只一直揪着人心。旁边一盆“倒挂金钟”,开得正旺,一个个小“钟”鼓胀着,比仙人花小多少倍,气色可不输它,也红,也艳,骄气着呢。花背后的灰砖墙,暗红门,门上头蓝底金字“大佛寺”三字,这个肃静衬那个娇红,两厢里相得益彰。寺院里的花木总是特别美。北京的寺院我去过的,比如大觉寺的玉兰,法海寺的松柏,潭柘寺的柘树,广济寺的小玉兰……花娇美,是引人思凡的东西。它的温暖灿烂明丽提醒你生命的美好,惹人心动。可是,佛说:船动帆动心不动。今在去潭柘寺,柘树好,最动人的却是二门口的白玉兰。是晚春,花极盛,好像满树的白蝴蝶,告诉你什么叫绽放。风来了,花枝摇曳,蝴蝶欲飞,又叫你领会玉树临风的意味。玉兰在大门进来的二门口。地上落一层花瓣,雪白的。花在树上颤,落下的花瓣儿贴着地皮儿,翩翩欲飞。没法形容当时的感受,非得说的话——心旌摇荡,也许合适。当时就想,和尚为什么在院子里种这样的花呢?怎不种松树——那多肃穆?他们偏不。法海寺以石墙里钻出的松柏闻名,那些松柏非同一般,可调皮,不好好站着,一律从石墙里斜长出来,身姿婀娜,可爱多于肃穆。那天雨中游法海寺,雨停了,布谷鸟在洗过的树林里唱歌,真好听。花木跟寺院,不可思议的结合,却在情理中。佛教导我们慈悲,慈悲就是爱一切生灵。爱,不是一句空话,它体现在生活点滴之中。4出了云冈,想看草原。内蒙古就在北边不远。朝北去。路标上出现蒙文,到凉城了,知道草原在即。凉城属内蒙古中南,阴山南麓,长城脚下,在黄土高原的东北边沿上。今年的草好,因为雨水多。这是我向往中的草原。广阔,碧绿,平静,起伏,像海。说人来自尘土归于尘土,人对自然的向往与生俱来,其实,我们已经是被异化的人,像在笼子里长大的鸟儿,不知道天空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向往也就不十分真实。对于自然,更多的,我们想看见它温顺的样子,就像男人对女人的向往。怒涛汹涌的海是可怕的。多年前我在日本上学。我的老师田中重好当时在青森的弘前大学教书。他请我们几个中国来的学生去他那儿玩。青森跟吉林在同一纬度上。是冬天。我们从东京坐夜车到弘前。近黄昏,田中先生把我们带到海边。迄今为止,那是我见过的最壮阔的海。北方的海。海是深蓝的,激烈地动荡。风并不大,它却动荡得那么厉害,好像有谁在摇晃着它;浪峰一重又一重,冲向礁石,粉碎一晾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夜来了,风大起来,浪更高了,愈来愈浓的夜色里,只看见雪白的浪头……惊心动魄。那样的海,你不会愿意长久地待在它身边,除非你心里跟它一样地翻滚。那年,我22岁。我由此明白了,我从前喜欢的海,是多么狭隘的概念,是我缺乏想象力的想象。自然,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从多么逼仄的地方来啊——高层住宅楼像鸟笼一样,高 一层价钱还贵一点,真有趣,因为视野好。视野,我们的视野是什么?灰蒙蒙的地平线。挡住视线的不是“巴掌山”,而是被污染的大气,那就是我们的无限。因为长久的束缚,鸟不会飞了,甚至不再想飞。假如有一天,鸟对飞翔无所谓了,世界会成什么样?22岁的时候,我没想这么多。在日本海边上的那个黄昏,我颤巍巍爬上岩石,以怒涛汹涌的大海做背景,留了一张影。然后赶紧爬下来,心里是冒险之后的快感。我真可怜。彭加木知道了,会鄙视地笑掉大牙。歌里老是唱,草原啊,美丽的大草原。王洛宾歌里的草原温情而感伤,他的草原就是他的姑娘。我们也向往,那样的草原。那样的姑娘……可是,我还想知道,草原的真实。辽阔的大草原上,茫茫草海中有一骑在踽踽独行。炎炎的烈日烘烤着他,他一连几天在静默中颠簸。大自然蒸腾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但他已习以为常。他双眉紧锁,肤色黧黑,他在细细地回忆往事,思想亲人,咀嚼艰难的生活。他淡漠地忍受着缺憾、歉疚和内心的创痛,迎着舒缓起伏的草原,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走着。……这心绪不会被理睬或抚慰。天地之间,古来只有这片被严寒酷暑轮番改造了无数个世纪的一派青草。于是,人们变得粗犷强悍……不过,灵性是真实存在的。在骑手们心底积压太久的那丝心绪,已经悄然上升。它徘徊着,化成一种旋律,一种抒发不尽,描写不完,而又简朴不过的滋味,一种独特的灵性……相信我:这就是蒙古民歌的起源。高亢悲怆的长调响起来了,它叩击着大地的胸膛,冲撞着低巡的流云。在强烈扭曲的、疾飞向上的低哑呻吟的拍节上,新的一句追赶着前一句的回声。草原如同注入了血液,万物都有了新的内容。那歌儿激越起来,它尽情尽意地向遥远的天际传去。(张承志《黑骏马》)这是张承志笔下的草原。没有一个温情的字眼儿,却叫人想落泪。这是草原的真实,也是生活的真实,严酷而美丽,一次又一次,我们被它抽打和伤害,可还是合不得它的美丽。没法子,我还是想说美丽,美丽的大草原啊——儿子和他的狗早已跳下车,迫不及待地投进了她的怀抱。我跟着他们,也跑。地面坑洼,完全没有远望的那种平坦。我站住,远望,看见羊群,在绿毯似的草地上,跟歌里唱的一样——好像那白云;牧羊人百无聊赖地溜达……都知道女作家三毛爱上王洛宾的事。三毛在台湾,王洛宾在新疆。这两个人,一个东南,一个西北。王洛宾婉拒。三毛不是平凡女人,她一生浪迹天涯,走过很多地方。80年代,我是她热烈的崇拜者。大概十年以后吧,她自杀了。她曾经在一次演讲里,对年轻的学生们说:永远不要自杀,自杀是最没出息的事。我于是不解,一个鼓励别人的人却不能鼓励自己吗?那会儿我想,我是白白为她浪费了热情。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她不容易。一个人在世界上走,难免有走不下去的时候。王洛宾没有自杀,他平静地离开了人世,他前妻的遗像一定跟他在一起。他活得比三毛明白。假如真实的他,是张承志笔下草原上歪骑着马的那个男人,那他心里的不羁和忧伤,岂是任何一个城市里长大的人所能理解的?聪慧如三毛,亦不能。……我渐渐感到,那些过于激昂和辽远的尾音,那此世难逢的感伤,那古朴的悲剧故事,还有那深沉而挚切的爱情,都不过是一些依托或框架……而那古歌内在的真正灵魂却要隐蔽得多,复杂得多。就是它,世世代代地给我们的祖先和我们以铭心的感受,却又永远不让我们有彻底体味它的可能。(张承志《黑骏马》)张承志说的古歌,就是《钢嘎·哈拉》——《黑骏马》。那个真正的灵魂——草原的灵魂,生命的真谛,我们永远也没有彻底体味它的可能。5黄昏。岱海。凉城东边的湖,碧蓝如海。原不知有这地方,见了路标,朋友说岱海不远了,去不去?我说去。他说那可能今晚回不到大同了。极目之处,一脉淡蓝,不可不去。循着路标走,海没了,却到了岱海景区入口处。平地起栅栏,要收费。掉头。走另外的路。开车的朋友老辣,说不入虎口,也得虎子。真就到了湖边。夕阳的光像金子,浓、亮,却不晃眼,纯金的光把青草照成一棵棵的,由根到梢,碧绿,肩并着肩,随风倒去,直铺到海边。一汪浅蓝,在远处,安静地卧着。蒙古人喜欢把湖叫海。一匹白马来了,盛装,鞍子花红柳绿,头上挂红缨。老汉来了,拽住缰绳问,骑马吧?15块一个人。朋友说好,你把我们带进去,然后骑你的马。他笑了,露一颗银牙,其他的一律焦黄;菊花一朵在脸上绽开,纹路刀刀深刻。他走先。沿着草地的边儿,在蒙古包间穿行。蒙古包是旅馆。地面坑洼,车晃得厉害。走了十多分钟,他并不回头。朋友喊,你走的什么路?他回头,也喊,不知喊什么。他终于站住,说到了,上马吧。骑马朝岱海去,风从耳边过,湖光草色满眼。湖滨大约200米,去一趟,回一趟,算两趟,30块。朋友说,你这老汉坑人。他小眼睁大,大把地说话,银牙边上空个洞洞,露风。牛群来了。十几头花牛,高一声低一声地打招呼。一匹小马,跑到我刚骑的白马身边,蹭它。老汉收了钱,瞧着小马咧开嘴。小马是白马生的。金黄的短绒毛,黑眼圈,眼神害羞。我要摸它,它闪开;我不动,它就来。再想摸,又跑开,在纯金的阳光和碧绿的草地之间。它不是动物,它是梦想,招引你,引得你疯了,就闪开。它就是人心里永远不会实现的美梦。我不再去摸它——美梦实现了,就不再是美梦,我愿意保有这美梦。一对情侣的车陷在草地中间。很多人帮忙往外推。小伙子已经光了膀子,还是一筹莫展。这是湿地。草根下头汪汪着水。难怪刚才让老汉带路呢。朋友已经加入了救车的行列,喊号子,还挥手,也光了膀子。丰镇,凉城以南,大同以北。偶然撞到此地,全不在计划中。原想宿大同的,赶到夜里十点,路牌上出现丰镇。灯光在远处,依稀。路上漆黑,不见第二辆车。朋友老辣,也犹豫了,不知去丰镇的路好走不?正拿捏不定,后头一辆重型的来了,超车,靠边缓缓停下。运煤的,司机下来方便,一手里,手机光贼亮。我们停下,想问路。下车,抬头,呆住。谁说夜是寂寞的?原来天上这么热闹!一个苍穹,缀满星星,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明的暗的,真挤,简直没一点空隙!先见北斗七星,又见银河,隔河,是千万年相望的牛郎织女。对我,他们从来只是传说。唉,我,多么可悲可怜的城里人。“相忘于江湖”,是一种境界。我愿牛郎织女,相忘,而不相望。辛弃疾说:“闲愁最苦。”我以为那个“闲”并非悠闲的“闲”。那个“闲愁”,跟纳兰词相通,跟牛郎织女相似。纳兰性德,又名纳兰容若,清代词人,出身显赫,其父明珠,是权倾朝野的康熙朝忠臣,人以“相国”荣称。纳兰性德博通经史,工书法,擅丹青,精骑射,二十二岁殿试赐进士出身,后晋一等侍卫,常伴康熙出巡边塞。可是,他无意于权力,对官场生活极其厌倦。史书上说他,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这是他人生的苦难之源。纳兰的妻子卢氏,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据说“生而婉娈,性本端庄”。她早逝,婚后三年,因产后寒疾亡故。这是纳兰的又一个终生之痛。他有《金缕曲》: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又有《亡妇忌日有感》: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说的实在就是牛郎织女的苦楚。天上人间,假如不能相见,不如相忘了好些。我喜欢纳兰的词,因为他情真切,还因为他在悲凄中见英武。一般论纳兰词,多说他词风清新隽秀、哀感顽艳,近南唐李后主。我倒觉得,纳兰词里有李煜所没有的英武和倔强。……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仞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金缕曲赠梁汾》)更有——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片帆何处?……(《点绛唇寄南海梁药亭》)小时候,外婆把这两句写在月份牌上,被我看见,算头一次跟纳兰性德谒面,从此喜欢上。纳兰性德30岁辞世。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人中原,未染汉人习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词在清代盛传,所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望星空,想起纳兰性德,想起外婆。他们都不在了。他们在星空里。星空在。有首古曲叫《忆故人》,说的正是我此时心情。日至5日游恒山日于北京完稿责任编校郭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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