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一想,出走之后回来的娜娜sweet 一人饮酒醉,和原来的娜娜sweet 一人饮酒醉是同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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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喜欢17岁女儿未考上重点高中出走 2年后卖淫敲诈(图)
9:03:01|来源:网络|
评论:585人
妈妈很想你。我会好好改造的。张叶绘
两年前,15岁的浙江女孩娜娜由于没考上重点高中,和母亲发生严重严重冲突而离家出走。两年里,父母到处寻找未果,却在今年3月接到了南京警察的电话,称其涉嫌巧取豪夺被抓。原来,这两年里,可怜的娜娜在坏朋友的引诱下走上了卖淫的道路,并在卖淫之后以自己未成年为名,敲诈三名男子1.65万元。法庭上,母亲见到两年未见的女儿,几乎哭晕。近日,娜娜被南京秦淮法院以巧取豪夺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女儿出走两年后警察打来电话今年3月的一个下午,家住浙江某小镇的杨女士接到一个来自南京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是南京的警察,询问她女儿娜娜的情况。杨女士万分惊奇,自己的女儿两年前离家出走,着落不明,现在终于有了消息。按说这本是个好消息,可是令杨女士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居然是由于涉嫌巧取豪夺正在被警察核查。心急火燎的杨女士立即赶往南京,希看能见上女儿一面。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杨女士觉得恍然如梦。实在,娜娜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母亲杨女士是公务员,父亲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固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在家乡,比起一般人家,条件还是好很多。杨女士当年由于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是靠勤工俭学念完大学的,因此,她特别留意女儿的教育题目,对娜娜期看很高,要求也很严格。&女儿还是很争气的,在小学期间成绩一直都不错&,杨女士回忆到,&她那时的奖状家里还有很多呐。&小学毕业后,娜娜顺利的升进了当地的重点初中。出走的根源是没考上重点高中杨女士一心希看娜娜能再接再厉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然后进进名牌大学。但是进进初中以后,娜娜的成绩总是差强人意,杨女士发现娜娜变得越来越沉默,放学回家后,就钻进自己房间。&和她说什么她都爱理不理,我一开始以为女儿大了,需要私人空间,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她,只是在成绩上对她有要求。&杨女士说。但是只要一提到中考,一提到考试成绩,平时看似温顺的娜娜,立马就发飙,有好几次把门一甩就走。杨女士又急又气,母女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最后,娜娜的中考成绩很不理想,没能考上重点高中。终于有一天,娜娜在和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她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张纸条,说是要出往散散心,见见世面。&杨女士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失声痛哭。&我们当时都慌了神,四处往找她,班都不上了,周边的几个城市都跑了好几趟,听人说在上海看见娜娜,我和她爸爸还往了上海,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她。这两年的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天天白天找人,晚上也睡不着,就想着她人在哪里,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冻着。&杨女士不光是自己全力以赴找人,更是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但凡听到一点消息,就立即动身前往寻人。&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来南京了。&打工过程中被坏朋友引上邪路原来,娜娜随着老乡来了南京预备打工。但是娜娜只有初中学历,年龄又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在饭店里帮人端端盘子扫扫地。干了两三个月,娜娜就嫌干活太累太脏,收进太低。内心苦闷的娜娜,无聊时常往网吧上网。在聊天时结识了几个&朋友&,这几个&朋友&告诉她,做人不用那么辛劳,赚钱只要找对路子可以很快的。娜娜很好奇,一来二往与对方混熟了,才知道所谓的快速赚钱实在就是往卖淫。一开始娜娜还有些思想斗争,但最后还是向金钱投降了。不久,娜娜在卖淫时被警察发现,收留教育了六个月。出来之后,娜娜确实&老实&了一阵,不敢再犯。可再次往打工的她,已经无法再适应那种艰苦的环境了,干活时总是嫌这嫌那。干了没多久,之前的&朋友&听说她回来了,又先容她一种&更好&的路子。&反正你才十几岁,完事之后,你就说你是未成年人,让他们给钱,不给钱就报警。他们自己干的就是丑事才不敢声张呢。&卖淫后敲诈嫖客获刑一年半按照&朋友&教的方法,娜娜开始在网上物色男子,与他们相约往宾馆开房,之后依计行事。在今年1月份期间,娜娜先后巧取豪夺三名男子,共计1.65万元。两个男子确实如娜娜的&朋友&所料,选择了沉默。只有一个男子给了娜娜5000元后,越想越不甘心,最后还是报了警。警察根据宾馆登记的身份信息,很快找到了娜娜,娜娜交代了自己全部的犯罪事实。警察这才联系到了杨女士。杨女士在法庭上见到娜娜时,难过得几乎要晕过往。她完全无法想象期盼已久的母女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而娜娜也觉得难以面对自己的母亲。法官当庭对娜娜进行了法庭教育,希看娜娜吸取教训,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用自己的双手来创新财富。娜娜表示熟悉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会好好工作,重新做人。法院经过审理,以为娜娜巧取豪夺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经构成巧取豪夺罪,依法应予以处罚。娜娜犯罪时不满18周岁,认罪态度较好,当庭表示悔过,依法对其从轻处罚,终极以巧取豪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按照&朋友&教的方法,娜娜开始在网上物色男子,与他们相约往宾馆开房,之后依计行事。在今年1月份期间,娜娜先后巧取豪夺三名男子,共计1.65万元。两个男子确实如娜娜的&朋友&所料,选择了沉默。只有一个男子给了娜娜5000元后,越想越不甘心,最后还是报了警。警察根据宾馆登记的身份信息,很快找到了娜娜,娜娜交代了自己全部的犯罪事实。警察这才联系到了杨女士。杨女士在法庭上见到娜娜时,难过得几乎要晕过往。她完全无法想象期盼已久的母女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而娜娜也觉得难以面对自己的母亲。法官当庭对娜娜进行了法庭教育,希看娜娜吸取教训,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用自己的双手来创新财富。娜娜表示熟悉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会好好工作,重新做人。法院经过审理,以为娜娜巧取豪夺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经构成巧取豪夺罪,依法应予以处罚。娜娜犯罪时不满18周岁,认罪态度较好,当庭表示悔过,依法对其从轻处罚,终极以巧取豪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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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左拉于一八四○年四月二日生于巴黎。父亲弗朗索瓦·左拉是法国籍的 意大利威尼斯人,工程师;母亲埃米莉·奥贝尔是法国博斯人,手工艺人的 女儿。一八四三年左拉全家居住在埃克斯,父亲弗朗索瓦要在这里建造一道 水坝和开凿一条运河,他们的生活很安定。到了左拉七岁时,父亲突然逝 世,从此家庭陷入贫困,母亲于一八五七年迁回巴黎,左拉要靠助学金才能 继续在中学读书。一八五九年左拉在巴黎参加中学毕业理科会考,两次都名 落孙山,于是他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愿望,在家闲居两年。家中经济越来越困 难,一八六○年四月左拉不得不接受一个职位,在海关码头当小职员,整天 伏案抄抄写写,每天工作十小时,每月工资六十法郎。左拉对这个工作厌烦 已极,宁可贫困,也不愿意继续干下去,过了两个月,他就辞去了职务。在 失业期间,左拉读了很多书,他自己也尝试写过一些诗和一篇短篇小说。他 的中学时代的朋友,后来的印象派大师塞尚,当时也在巴黎,他们就经常联 袂去参观画展和画室。左拉在失意时意气并不消沉,相反,他雄心勃勃,对 将来抱着极大的希望。他于一八六○年写信给好友巴耶说:“关于前途问 题,我一无所知。如果我决定走文学家的道路,我愿意按照我的格言去做: 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什么也没有!我不想踏着前人的足迹前进,这倒不是我 有野心想当一个学派的领袖??可是我想找出一条前人未走过的道路,从我 们时代的平庸作家群中脱颖而出。”他的豪言壮语后来果然实现,左拉成为 自然主义的奠基人和主将。  一八六二年三月一日,左拉进入阿歇特出版社工作,起初在发行部当打 包工,后来由于聪明能干,被调到广告部,很快就升为主任。在任职期间, 左拉结识了许多作家和新闻记者。出版社老板路易·阿歇特劝他放弃写诗, 他写了几部短篇小说,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后来于一八六四年十二月合成一 集,名为《给妮侬的故事》,这就是左拉的第一部著作。这本书的出版不是 一帆风顺的,有三个出版社都拒绝了这本书,左拉毫不灰心,把稿子拿到拉 克卢瓦出版社,开口就对老板说:“这部稿子已经有三个出版社拒绝接 受。”拉克卢瓦惊异地望着左拉,心想这种事通常投稿人是隐瞒的,这个人 为什么要说出来?左拉接着说:“可是我有天才。”左拉天性坦率,他认为 他有天才是一个明显的事实,不必隐瞒,说出来也不必脸红。拉克卢瓦终于 接受了这部稿子。左拉于一八六六年一月三十一日辞去阿歇特出版社的职 务,成为职业作家,为许多报章杂志撰写文艺评论和小说。一八六七年他的 长篇小说《德莱丝·拉甘》出版,他的生活有了改善,搬进了一家象样的公 寓。  左拉起初醉心于浪漫主义,受过缪塞很大的影响;后来又爱上了现实主 义,热烈地崇拜巴尔扎克。他很想学巴尔扎克的样子,写一部自己的《人间 喜剧》,但不知从何着手,他又不愿草率从事,怕人家说他抄袭。这时候, 前来给他启示的,是科学。十九世纪中叶,科学技术有了蓬勃的发展,人类 生活条件得到前所未有的改善,科学似乎是万能的,能解决一切问题,任何 奇迹都能出现。左拉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读过泰纳的《艺术哲学》, 也读过吕卡的《遗传论》,最后给他启示的,是克洛德·贝尔纳的《实验医 学研究导论》。在这本书的影响下,左拉认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正确的写作方 法:只要在小说创作中采用严格的科学分析,小说家就能与科学家一样的工  作。他天真地想:到目前为止,作家只依靠他们称为灵感的东西来写作,得 不出科学的结果。这种混乱状态必须结束。从今以后小说不再是供人玩赏的 东西,科学家在实验室,小说家在书斋,追求的都是同一目标:认识真实。 贝尔纳在人身上所做的实验,左拉将施之于人的情欲和社会环境;他将指出 人不是孤立的个体,不是偶然的结果,而是许多现象汇集的结果,只要研究 这些现象,就能理解人而且正确地描写人。左拉认为实验小说的时代终于来 了,只要实验小说家指出社会的弊病,政治家就能确定医治这种弊病的药 方。左拉就是抱着这种信仰去创立自然主义,又把这种理论应用到写作《卢 贡—马卡尔家族》中去的。我们不要以为左拉的想法幼稚,到今天不是还有 许多作家把医学上的新发现,应用到小说创作中吗?例如精神分析法和意识 流,这些文学创作手法就同医学理论有关系。  一八六八年左拉开始构思与《人间喜剧》齐名的辉煌巨著《卢贡—马卡 尔家族》,这部巨著包括二十部长篇小说,以第二帝国为背景,每一部小说 都以卢贡—马卡尔家族的一个成员为主人公,情节各自独立,反映了社会的 各个方面。左拉将写作计划交给出版商以后,出版商每月支付五百法郎给左 拉,连续支付了好几年,使左拉有了一个安定的环境,可以专心写作。左拉 自称当时他以“气吞山河”的雄心夜以继日地写作,他在壁炉架上刻了一行 金字:“一天至少一行”,他的确是这样做的,在二十五年中,他每天辛勤 地写作,一直到一八九三年写完最后一行,才松了一口气。  《卢贡—马卡尔家族》出版了六部长篇小说以后,广大读者还是只知道 有雨果和巴尔扎克,不知道有左拉其人。这两个文学巨人挡住了读者的视 线,使读者看不到左拉。到一八七七年出版的第七部小说《小酒店》成了畅 销书后,左拉才一举成名,并使独霸法国文坛近一个世纪的雨果退居第二 位。  左拉读过傅利叶、普鲁东和马克思的著作,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者和无 神论者;他平日生活朴素、严肃,从来不寻花问柳,说话老实,对朋友忠 诚,同他来往密切的有福楼拜、龚古尔兄弟、都德、莫泊桑等人。左拉热爱 人民,拥护真理,维护正义。一八九四年,法国陆军部发现有法国军官把军 事秘密文件卖给德国驻法武官,反动军官和沙文主义者诬告陆军上尉德莱福 斯(犹太人)犯有叛国罪,借此掀起反犹运动,这个案件使整个法国分裂成 拥护和反对两个阵营。其时左拉正在意大利,对事件经过不清楚。一八九七 年他回到巴黎,仔细阅读了有关文件,确信德莱福斯无罪,立即勇气百倍地 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为德莱福斯辩护。一八九八年一月左拉在《震旦报》上 发表给共和国总统的公开信:《我控诉??》,结果以诽谤罪被判一年徒刑 和三千法郎罚金,左拉不得不于同年七月仓皇出亡英国,一直到一八九九年 六月对德莱福斯撤销原判,重新审讯后,才回到法国。  一九○二年九月二十九日,左拉全家回到巴黎的住所,那天天气又潮又 冷,屋里生了旺火。半夜,左拉夫人觉得不舒服,醒来看见左拉倒在地上, 跟着,自己也昏倒在地。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仆人打开房门,发觉左拉已死于 煤气中毒。十月五日举行左拉葬礼,盛况同雨果葬礼不相上下。法国名作家 法朗士致悼词,他说:
左拉是善良的。他象一切伟大人物一样,天真而纯朴。他有很高尚的道德。他用粗犷而正 直的手来描绘道德败坏的事。他的表面上的悲观和散布在他书页上的优郁,掩盖不住他的真正
乐观,他对智慧,正义和进步的坚定信心。他的小说是对社会问题的研究,他在小说中对这个 游手好闲和百无聊赖的社会怀着强烈的仇恨,他攻击“金钱万能”这种时代病。他是民主主义 者,他从来不欺骗人民,他尽力向人民指出:无知会被人奴役,酗酒十分危险,它能使人民愚 昧地、毫无抵抗地陷入一切形式的压迫、贫困和耻辱中。不管在什么地方,他见到社会罪恶, 他就在那里战斗。这就是他的仇恨??  左拉的自然主义,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特点:第一,左拉认为作家就象 解剖室里的医生,对客观存在的事物,要作科学的分析,并且如实地加以描 写;他要求作家大规模地搜集资料,尊重客观现实,敢于把血淋淋的现实投 到读者眼前;他把作家从故事的叙述者,变成事实的科学调查者,把纯粹虚 构的文学变成探索研究的文学。第二,左拉认为作家应该利用实验医学、生 理学以及遗传学、环境学等先进科学知识,去解剖人和观察人。左拉说: “我们的主角再也不是十八世纪的纯粹精灵或抽象个人了,他是我们目前科 学的生理学主体,由器官构成的生命,而且不断地受到环境的影响??所有 感官都对心灵起着作用。心灵的每一个活动,都为视觉、听觉、味觉、触角 所左右而加速或放慢??孤立的心灵在虚无中独自运行的概念,已经成为虚 构的了??”左拉认为小说家也是实验家,他的实验是:“在某一故事中安 排若干人物的活动,从而显示出若干连续事实之所以如此是符合决定论在检 验现象所要求的那些条件的。”第三,左拉在写作上创造了崭新的艺术风 格:为了如实地描绘现实,在描写下层人民时,就使用下层人民的语言,哪 怕是最粗鲁的语言;在作心理描写时,充分利用有关心理分析的一切细节。 左拉尤其擅长描写群众场面,能把壮丽的或者混乱的群众集会交代得层次分 明,栩栩如生。  巴尔扎克在世时,法国除了里昂的缫丝工人和手工业工人,没有产业工 人;十九世纪下半叶,巴尔扎克死后,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资本 主义经济继续扩大,冶金工业、机器制造业和新兴的化学工业、电气工业有 了迅速的发展,产业工人出现了,阶级矛盾日益尖锐,人民群众对第二帝国 的现状普遍不满,左拉的自然主义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诞生的。因此左 拉一开始就以犀利的笔锋,揭露了第二帝国时代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和腐化 堕落,刻画了工人阶级的贫困和痛苦;他的小说具有强烈的批判性,洋溢着 反对资本主义罪恶的精神,每出版一部,必然引起当时一批“正人君子”的 痛恨和责难。从某种意义上说,左拉的自然主义继承了巴尔扎克批判现实主 义的未竟之业,暴露了资本主义的黑暗面,激起人民群众对现状的不满,这 是自然主义的一大功绩。自然主义还重视科学,矢忠于唯物主义,具有强烈 的民主倾向,具有进步意义。左拉强调生理条件、环境和时势决定一个人的 思想和行为,这一点对后世的文学,尤其对当代的小说,具有莫大的影响。 然而左拉的自然主义过分强调人的动物本能、人的兽性,他把人只作为 孤立的人,生理的人看待,忽视社会关系对人的制约,因此就不能反映阶级 烙印对人的思想和行为的影响。左拉在回答人家对《小酒店》的批评时说: “我说出我看见过的东西,我把它记录下来,如此而已,我让道德家从中得 出教训。我把上层的疮疤揭露,我当然不会隐藏下层的疮疤。我的作品不是 党派和宣传的作品,它是表现真实的作品。”客观地有闻必录,见什么写什 么,当然就不能够透过现象进行本质的探索,从众多的客观实际中,提炼出典型的环境和人物来,这正是自然主义的致命伤。  《娜娜》是《卢贡—马卡尔家族》中的第九卷。左拉在一八七八年夏天 开始构思《娜娜》。这一年,他刚出版了《卢贡—马卡尔家族》的第八卷《爱情的一页》,销路很不好,他写信给出版商夏庞蒂埃说:“《爱情的一页》不可能有象《小酒店》那样的好销路??能卖出一万册我们就该满意 了。可是我们要从《娜娜》捞回来,我的想象中《娜娜》是了不起的作 品。”可是左拉当时已三十九岁,身体有点发福,他既不寻花问柳,也没有 任何艳遇,对烟花巷很不熟悉,怎样写这部小说呢?左拉在《实验小说》中说:“一个自然主义的作家想写一本关于剧院的小说??他第一要做的是搜集关于他要描写的世界的一切笔记。他认识某个 演员,他看过某一出戏,这就是他的资料,最好的资料,在他身内成熟的资 料。然后他开始作战,他请那些熟悉情况的人谈话??他去参考书面资 料??最后,他到现场观察,在剧院生活几天以熟悉每一个角落,在女演员化装室度过几个夜晚??资料搜集齐备以后,他的小说就自己确定下来了。”  左拉就是按照这样的方法创作《娜娜》的。他平日经常同福楼拜、龚古 尔兄弟和都德一起聚餐,他自己拙于辞令,大半时间沉默不语,只提些问 题,却从这几位作家的谈话中得到大量关于上层社会生活的资料。为了帮助 他写《娜娜》,龚古尔兄弟、都德、塞阿尔曾带他去拜访一些交际花;塞阿尔还把自己的笔记本借给他,带他到一个著名的老鸨家里去。还有一个剧作 家把左拉带到一个著名女演员的化装室里。左拉写好《娜娜》的提纲以后,写信向塞阿尔道谢:“十分感谢你的笔记。它们非常好,我全都用上了,晚餐部分尤其惊人。我真希望有一百页这 样的笔记。我会写成一本好书的。如果你或你的朋友找到新的资料,再送来 给我:我渴望得到一些亲身经历过的东西。《娜娜》的大纲我已写好,我自 己非常满意。我花了三天来创造人名,其中有几个我觉得非常成功。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六十多个人物。我还要过半个月才能动笔,因为我还有许 多细节要处理。”左拉还写信告诉福楼拜:“我刚写完《娜娜》的提纲,它 花了我不少精力,因为这里描写的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世界,我要写的人物不 少于一百个。我对这个提纲很满意??”左拉关于《娜娜》的提纲现在藏在 国立图书馆,其中一条是:“??萨比娜同米法是上层社会的解体,同《小 酒店》里下层社会的混乱一样;”另一条是:“娜娜,即安娜·古波,生于 一八五二年,是异种的混杂焊接,受父亲精神上的影响较大。”  《娜娜》于一八七九年十月十五日开始在《伏尔泰杂志》上连载,到一 八八○年二月五日载完。读者纷纷猜测,娜娜写的是谁,书中某人又指的是 谁,于是龚古尔就预言:“《娜娜》的销路将比《小酒店》更好。”果然, 二月十五日《娜娜》单行本发售那天,盛况空前,一天就卖出五万五千册。 福楼拜赞美《娜娜》说:“多好的一本书!??那位好左拉是一位天才!”在他写给左拉的一封信里,又称《娜娜》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到今天,《娜娜》始终被列为左拉的杰作之一,与《小酒店》、《萌芽》、《崩溃》 齐名。  娜娜本来是《小酒店》中的人物,是洗衣妇绮尔维丝和洋铁匠古波的女 儿,名叫安娜,小名娜娜,六岁时就十分调皮,专门作弄教师和同学,喜欢窥探大人的所作所为,十五岁时在卖花店当学徒,被一个富有的钮扣商人看中,后来跟随这个老商人私奔了。到了《娜娜》这部小说中,娜娜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歌剧院女演员,她上演下流的喜剧,诱惑了无数王孙公子,其中 有王子、侯爵、伯爵、银行家、贵旅子弟、军官、新闻记者等等,他们中每 一个人都要和娜娜相好,就不可避免地遭到厄运,有的破产,有的自杀,有 的入狱,还有人为了娜娜的缘故,容忍自己的妻子与人通奸,把自己的独生 女儿嫁给娜娜的情夫,自己也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娜娜是腐蚀剂,她腐蚀 了巴黎的整个上层社会,她的所作所为是贱民对上层社会的报复。最后,娜 娜死于天花,这就是说,这个社会已经百分之百的腐烂,连腐蚀这个社会的 工具本身也腐烂了。  娜娜是作者塑造得很成功的一个形象,她有相当复杂的性格。作为妓 女,她用肉体迷惑男人,使他们倾其所有供她挥霍,她习惯于过奢侈淫逸的 生活,似乎称得上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子。然而娜娜对卖笑生涯十分厌恶, 她住在华丽的公馆里,但内心空虚、寂寞;她羡慕从良的妓女伊尔玛,梦想 将来自己也会有这样一个归宿;她还没有失去一个少女对爱情的天真幻想, 憧憬着一夫一妻的小康生活,一直忍受方堂的毒打,结果幻想还是破灭了。 她经常叹息:“男人缠得我好苦!”这正是普天下妓女共同的叹息,也是一 个被污辱被损害的妇女对卖淫制度的控诉。她虽然处在腐化的环境中,心中 仍有不灭的诗情,她到了乡下,望见广阔的天空,翠绿的田野,闻着树丛的 香味,走进丰收的菜园,不由得陶醉了,竟冒着大雨去摘草莓。这幕动人的 情景,充分表现了娜娜的精神世界。娜娜还是一个慈祥的母亲,真诚地爱着 她的小路易,最后竟为照看儿子而死于天花。应该说,娜娜在本质上是善良 的。她之所以具有矛盾而复杂的性格,是有其社会根源的。  娜娜的母亲是一个勤劳的工人,企图以自己的诚实劳动换取生存的权 利,并为此不断挣扎;父亲原来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劳动者,在娜娜出生以 前并没有什么恶习,后来工伤以后才开始酗酒。所以说娜娜的“四五代祖先 都是醉鬼??历代穷困和酗酒的遗传,感染了她的血统”,是没有根据的。 娜娜沦为妓女,是因为“家贫万事哀”,父亲喝醉了酒,无缘无故地打她, 才使她愤而离家出走,一进入社会,立即在那个金钱统治的社会的逼迫和毒 害下堕入悲剧的深渊。她当上了歌剧演员,一举成名,成为名妓。她在贫困 时期所梦想的生活一一实现,但是一旦陷入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她就因沾 染恶习而不能自拔,而且永远摆脱不开对金钱的依赖。恩格斯说过,卖淫制 度“使妇女中间不幸成为受害者的人堕落”,就是说,妓女不仅因卖淫而受 害,而且被卖淫生活腐蚀灵魂。娜娜的灵魂被腐蚀,纵使她厌恶自己所处的 万恶环境,却又无法打破套在她头上的枷锁。她腐蚀男人是不自觉的,就象 她啃一个苹果一样。乔治自杀以后,她抱着满肚子的委屈向米法哭诉自己的 无辜,这是她对现实生活提出的微弱抗议,但是她又不得不依旧这样生活下 去,直到死亡。  左拉在小说的第十章,曾描写娜娜和萨丹在吃饭时故意拿她们的卑贱出 身来侮辱同桌的达官贵人,在第十三章又写娜娜要米法伯爵穿着朝服来见 她,她在后面用脚踢他,心里想着是踢在皇帝陛下身上,后来她又把庄严的 朝服任意践踏,“这就是她的报复!”固然这刻划了娜娜对处境的不满,可 是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作者对第二帝国的憎恨。左拉早在第二帝国还很强大 的时候就预感到这个腐朽的社会必然崩溃,但由于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局限, 左拉对他所憎恨的社会只能设想:贫苦出身的娜娜,把上层人士一个个腐 化,就是对这个社会的报复。左拉所描写的,其实不是一个妓女短暂一生的  历史,而是第二帝国达官贵人们的一连串道德败坏史。左拉用娜娜上演的《金发爱神》一剧,对他们的道德作了很好的讽刺,他们就是剧中告状的凡 人,他们愿意自己的妻子偷汉,以使自己能够自由取乐,米法就是一个很好 的例子。这些人是第二帝国的支往,他们的荒淫无耻,象征着整个第二帝国 的腐朽糜烂。左拉用战争狂热结束全书,暗示第二帝国将在普法战争中覆亡。  《娜娜》出版以后,受到“正人君子”们的大肆攻击,咒骂左拉不道 德,把他的书称为“污秽文学”。左拉的回答是:他自己是一个贞洁的人, 从来没有沾染任何恶习,他只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绘生活,他的书中所写 过的,他可以从现实生活中举出一百个实例,而且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包括那些咒骂得最凶的人在内。事实上,社会的现实比左拉描写的更丑恶、更肮 脏,左拉不过以否定的态度揭露社会的弊病与堕落而已。左拉认为,药方总 是伴随着疾病而出现的,他只要写出事实,就可以从中得出道德戒律,所以 他的作品是最道德的作品。  今天,《娜娜》被译成各国文字,在公共图书馆中是拥有最多读者的书 籍之一,正是历史给予左拉以最公正的评价。郑永慧第 一 章  已经晚上九点钟了,游艺剧院的大厅里还是空荡荡的。在二楼楼厅和楼 下正厅前座里,有几个早到的观众在那里等待,他们在多枝吊灯半明半暗的 灯光照耀下,隐没在石榴红丝绒面子的坐椅中。舞台帷幕象一大块红渍,被 一片暗影淹没;台上没有一点声音,台前成排的脚灯都熄灭了,乐队的乐谱 架子七零八落地乱放着。唯有在四楼楼座高处,有持续不断的人声,还不时 响起呼唤声和笑声;那里,沿着镀金框架的大圆窗,坐着一排排观众,头上 都戴着廉价女帽或者工人帽①。四楼楼座贴近剧院的圆拱顶,天花板上画着 裸体的女人和在天空飞翔的孩子,在煤气灯的照耀下,天空变成了绿色。不 时有一个显得很忙碌的女领座员出现,手里拿着票根,指引着走在她前面的 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叫他们坐下。他们坐下来了,男的穿着礼服,女的体 态瘦弱,挺着胸部,眼睛慢慢地向四下张望。楼下正厅前座里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他们站在那里举目四顾。 “我不是说对了吗,埃克托尔?”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大声说,他是一个长着黑色小胡子的大个子青年,“我们来得太早了。你应该让我抽完了雪 茄。”一个女领座员刚好走过。“哟!福什里先生,”她亲热地说,“还有半个钟头才开场呢。” “那么他们为什么在广告上写九点开演?”埃克托尔嘟哝着,瘦长的脸上显出恼火的样子。“今天早上,在这个剧里担任角色的克莱莉丝还跟我赌咒,说是准八点开演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用眼睛搜索黑暗中的包厢。可是包厢糊着绿纸,暗得看不清楚。楼下包厢完全沉没在黑暗中。楼厅包厢里,只 有一个肥胖的太太,把半个身子靠在栏杆的丝绒上。舞台左右两侧,在高高 的柱子之间,有两排边包厢,里面空无一人,包厢外面挂着带流苏的垂饰。 金白两色的大厅,由嫩绿色的装饰衬托着,在水晶大吊灯的捻小了的火苗照耀下,隐隐约约的仿佛撒满了微尘一样。“你给露西买好了边包厢票吗?”埃克托尔问。 “买好了,”另一个青年回答,“费了很大的劲才买到??啊!没有问题,露西,她是绝对不会早到的!”他忍住一下呵欠,沉默片刻以后,又说: “你真走运,你以前从来没有看过首场公演??这出《金发爱神》是今年的一件大事,六个月以来,人们都在议论它。啊!亲爱的,那是美妙的音 乐!肉感的演出!??博尔德纳夫很懂得生意经,他把这个剧留到万国博览 会期间才公演。”埃克托尔毕恭毕敬地听着,他提出一个问题。 “还有娜娜呢?那个演爱神的新明星,你认识她吗?”
“喏,又来了!”福什里举着两只胳膊嚷道。“从今天早上起,人家就 拿娜娜来烦我。我见过不止二十个人,这个也问娜娜,那个也问娜娜!我怎①
法国剧院,楼下有包厢、前座、后座和舞台两侧的边包厢;二楼是楼厅,也有包厢和边包厢;三楼、四楼是楼座;有时楼厅有两层,两层以上才是楼座。座位越高,票价越便宜,所以四楼楼座票价最低,看客 多数是工人、店员或小职员。么知道呢?难道我认识巴黎所有的风流娘儿们吗???娜娜是博尔德纳夫的 新发现。不用说,一定是个臭不可闻的好东西!”他平静下来了。可是大厅里空空荡荡,多枝吊灯昏暗无光,象教堂似的肃穆,在肃穆中又充满了唧唧哝哝的说话声和进出关门声,这一切都使他感 到厌烦。  “不,不行,”他突然说,“在这儿等待,连头发都要等白了。我要走 出去??我们在下面也许能够碰上博尔德纳夫,他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的。”  下面是高大的进口前厅,大理石地面,检票处就设在这里。观众开始进 场了。从敞开的三道栅栏门望出去,可以看见繁华热闹的大马路,在四月晴 朗的夜晚,车水马龙,灯火辉煌。车轮的滚动声到了剧院门口,就戛然停 止,打开的车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一小群一小群的观众走进剧院,在检票处停下,然后走进前厅深处,登上左右分成两排的楼梯;女人们慢腾腾地在上楼梯时扭动着腰肢。很少的一点拿破仑帝政时代的装饰,把这座前厅打扮得 好象是纸糊的列柱廊;巨幅的黄颜色海报贴在光秃秃的灰白墙壁上,在煤气 灯的强烈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触目,上面用大黑体字写着娜娜的名字。有 一些先生走过那里,仿佛被海报紧紧抓住,站在那里观看;另一些先生站在那里闲聊,堵住了剧场入口。离订票处不远,有一个宽大脸盘的胖汉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在那里粗声大气地回答一些人的问题,这些人执拗地要订 票子。“他就是博尔德纳夫,”福什里下楼梯时说。这时那位经理已经看见了他。 “喂!您办事真讲信用啊!”经理远远地朝他叫嚷。“您答应我写的捧场文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今天早上我翻开《费加罗报》一看,一个字 也没有。”“您得等等呀,”福什里回答。“我必须先认识您的娜娜,然后才能谈论她??何况,我什么也没答应过您。” 接着,为了结束这场争论,他就介绍他的表弟埃克托尔·德·拉·法卢瓦兹,这位表弟是从外省到巴黎来学习的。经理只用眼一瞥,就把青年看个 透彻。可是拉·法卢瓦兹却带着激动的心情仔细打量着经理。原来他就是博 尔德纳夫,这个训练女人的专家,对待女人象狱卒对待苦役犯一样的人;这 个人的脑子里经常想出一些广告新花样,说话爱嚷嚷,喜欢吐唾沫、拍大腿,又是一个厚颜无耻、性格专横的人!拉·法卢瓦兹认为自己在这种场合应该说一句客气话。 “您的剧院??”他尖声细气地说。  博尔德纳夫是一个喜欢说话开门见山的人,毫不在乎地用一句粗话打断 了埃克托尔:“管它叫我的妓院。”  于是福什里赞同地笑起来,而拉·法卢瓦兹的下半句恭维话却堵在喉咙 里,吐不出来,心里觉得经理这句话很刺耳,可是表面上却竭力装出欣赏的 样子??这时候经理冲过去同一个戏剧评论家握手,这位评论家主编的专栏 在社会上有很大的影响。等到经理回来时,拉·法卢瓦兹已恢复常态。他害怕自己显得过分惊讶,会被人家看成是乡下佬。“人家对我说,”他千方百计想找些话来说说,这时他又开口了,“娜娜有一副金嗓子。” “她!”经理耸了耸肩膀大声说,“她一唱就走调!” 拉·法卢瓦兹赶快补充一句: “而且听说她还是第一流的演员。”“她!??一堆肥肉!她在舞台上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 拉·法卢瓦兹脸上微微泛红,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不会轻易错过今晚的首场公演的。我早知道您的剧院??” “管它叫我的妓院,”博尔德纳夫又一次打断他,那股冷酷的固执劲就象一个十分自信的人那样。 这时候福什里一声不吭地在观看进剧院的那些妇女。他发现他的表弟目瞪口呆,不知道应该笑好还是生气好,就赶快过来给他解围。 “你就听他的话,按照他教你的叫法叫他的剧院吧,这样才能叫他高兴??而您,亲爱的朋友,不要再跟我们打哈哈了,如果您的娜娜既不会唱歌,又不会演戏,那您这出剧就是一个大大的失败,不会有别的结果。而且 这也是我所最担心的事。”  “大大的失败!大大的失败!”经理涨红了脸大声喊道。“难道一个女 人必须懂得演戏和唱歌吗?啊!我的老弟,你太笨了??娜娜有别的东西,一点不假!这点东西就足够抵得上别的一切。我已经嗅出来了,这点东西在她身上十分强烈,如果我错了,我就是一个白痴??你等着瞧吧,你等着瞧 吧,只要她一出场,保险全场观众都垂涎三尺。”他举起两只粗大的手,由于兴奋激动,两只手都在哆嗦;说完以后,他如释重负,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 “对的,她前程远大,啊!真见鬼!一点不错,她有远大前程??她是第一流的风流娘儿们,啊!第一流的风流娘儿们!” 经不住福什里的继续追问,他答应把详细情况告诉他们:他说话用语十分粗野,埃克托尔·德·拉·法卢瓦兹听着感到不舒服。他说他结识了娜娜,很想把她送上舞台。恰巧这时候他缺少一个人演爱神。按照他的个性, 他不会为一个女人操心得太久,他愿意让观众立刻有机会欣赏她。这个身材 高大的姑娘到了他的戏班子以后,惹起了一场风波,把戏班子闹得天翻地 覆,使他伤透了脑筋。他原有的明星叫罗丝·米尼翁,是一个聪明灵巧的演员,又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歌星,她感到来了一个竞争对手,心里非常愤怒, 整天拿甩手不干来威胁他。而且为了海报上排名的前后,天哪,闹得多么 凶!最后,由他决定把两个女演员的名字用同样大小的字体印出来。他绝不 能容忍别人来烦扰他。只要他的小娘儿们——他是这样称呼他团里的女演员 的——中的一个,不管是西蒙娜或者是克莱莉丝,行动稍稍有点出格,他马 上会朝她的屁股上一脚踢去。不是这样做的话,根本没法子活下去。这些婊 子,他在拿她们卖钱,他知道她们的身价!  “瞧!”他说完又改变了话头,“米尼翁和斯泰内来了。他们总在一 起。你们知道斯泰内开始对罗丝感到厌倦了,所以她的丈夫寸步不离地跟着 斯泰内,生怕他溜走。”  剧院檐口上的一排煤气灯,向着人行道射下一大片强烈的光线。两棵碧 绿的小树在灯光下照得清清楚楚;一根柱子也被照得闪着光芒,远远就可以看见柱子上海报的字句,清楚得和白天一样。光圈以外,大马路上夜色越来越暗,只稀稀落落地点缀着星星灯火,马路上的人群络绎不绝。许多观众没有马上进场,他们逗留在外边闲谈,等吸完雪茄再入内。在排灯光线的照耀 下,他们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灰白色,他们缩短了的黑影,在柏油路面上留下 剪影。米尼翁是一个魁梧的结实汉子,长着一张市集卖艺大力上的那种方形 脑袋。他在人群中挤过来,胳膊上拖着银行家斯泰内;银行家又矮又小,却 已经有点大腹便便,滚圆的脸盘,从下颔到两颊围着一圈灰白胡子。  “怎么样!”博尔德纳夫对银行家说,“您昨天在我的办公室里遇见的 就是她。”“啊,原来是她!”斯泰内喊道。“我根本没有看清楚。”  米尼翁半闭着眼睛在一旁听着,他不耐烦地转动着手指上一只大钻石戒 指。他明白他们说的是娜娜。后来他看见博尔德纳夫把他的新明星的模样儿 描画了一番,使银行家的眼睛燃起了欲火,他就插话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亲爱的朋友,一个臭婊子!观众会把她扔出去 的??斯泰内,我的老弟,您知道我的太太在她的化装间里等着您呢。”  他想把斯泰内拉走,可是斯泰内不肯离开博尔德纳夫。在他们面前,观 众排成一条长龙,拥挤在检票处,发出一阵阵喧哗声,在喧哗声中时时响起 “娜娜”这两个清脆响亮的字。那些站在海报前面的先生们,大声地拼读着 这个名字,另外一些走过海报前面的观众,也用疑问的口气把这个名字读一遍,至于妇女们,急于想知道娜娜的底细,脸上露着微笑,也都带着诧异的神情跟着念这个名字。没有人认识娜娜。娜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于是流 言就在人群中传开了,开玩笑的话也在人们耳边唧唧哝哝。这个名字听着亲 热,说着上口。只要发出这两个音,人们就高兴愉快,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了。一种好奇的狂热在群众中散播,这种好奇是巴黎式的好奇,其猛烈程度比得上热病的袭击。人人都想看娜娜。一位太太袍子的边饰被人挤掉了,一位绅士挤丢了帽子。 “啊!你们问得我太多了!”博尔德纳夫叫嚷着,有二十来个男人包围着他提问题。“你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她??我走了,他们在找我呢。”  他为了已经鼓起观众的热情而心中暗喜,一溜烟就不见了。米尼翁耸了 耸肩膀,提醒斯泰内,说他的太太罗丝正在等他,要让他看看她在第一幕里 穿的服装。“瞧!露西,在那边,正在下马车,”拉·法卢瓦兹对福什里说。 的确是露西·斯图华,一个面目丑陋的矮小女人,年纪约四十岁,脖子太长,面孔消瘦,嘴唇肥厚,可是充满热情,活泼可亲,因而还具有相当大 的魅力。她带着卡罗利娜·埃凯和她的母亲。卡罗利娜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她的母亲端庄稳重,行动迟钝。 “你来跟我们一起吧,我在包厢里给你留了一个座位,”露西对福什里说。  “啊,不!这不行!你难道要我什么也看不见么?”福什里回答。“我 有一张前座票,我宁愿坐在正厅前座。”  露西发火了。难道他不敢在别人面前同她一起露面吗?接着,她倏地消 了火气,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娜娜?” “娜娜!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良心话吗?人家跟我赌咒,说你同她睡过觉呢。”可是站在他们前面的米尼翁,伸出一只手指贴着嘴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露西问他为什么,他指着一个走过去的青年,悄悄地说: “他是娜娜的情郎。” 人人都朝那个青年望去。他的样子和蔼可亲。福什里认识他,他叫达盖内,在女人身上花过三十万法郎,现在只能够在交易所里做些小投机买卖, 以便搞些钱,不时给女人们送送花篮,或者请她们吃顿晚饭。露西觉得他的 眼睛很美。  “啊!布朗时来了!”她叫起来。“就是她告诉我你同娜娜睡过觉 的。”  布朗时·德·西弗里是一个金发的胖姑娘,漂亮的脸蛋胖乎乎的,陪伴 着她的是一个瘦弱男子,衣着修饰合时,显得格外高雅。“他是格扎维埃·德·旺德夫尔伯爵,”福什里悄声对拉法卢瓦兹说。 伯爵同福什里握了握手,旁边的布朗时同露西热烈地争论起来。她们的裙子挡住了别人的去路,一条蓝,一条红,两条都镶着边饰;娜娜的名字,老是在她们的嘴里响着,她们叫嚷的声音那么尖,引起周围的人都侧耳倾听 她们谈话。德·旺德夫尔伯爵带着布朗时走进去了。可是,到了现在这时 刻,由于等待得越久,欲念越强烈,娜娜这名字就象回声似的,在前厅的各 个角落里呼应着,而且声音越来越高。怎么还不开场?有些观众掏出表来;迟到的观众不等车子停稳就跳下了马车,一群群观众都离开人行道,进入剧院,煤气灯光这时照着一大片空白;过路人走过这片灯光照耀的空地,都要 伸长脖子,向剧院里张望。一个野孩子吹着口哨走过来,站在剧院门口的一 张海报前面,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喂!娜娜!”接着就把屁股一扭一 扭,趿拉着一双破鞋走过去了。他的表演惹起了一阵阵笑声,穿着时髦的绅士们都学着他的样子叫喊:“娜娜!喂!娜娜!”观众拥挤着进场,检票处发生了争吵,喧哗声越来越响,因为各处都在呼唤娜娜,要求娜娜,这是观 众突然产生愚蠢的想法和强烈的兽性发作的结果。在这片吵闹声中突然响起了开场的铃声。一阵喧哗声一直传到大马路上:“响铃了,响铃了,”于是发生了你推我挤的现象,每个人都想枪先进 去,检票处增加了把门的人数。米尼翁满脸焦急,终于拉走了还没有去看罗 丝的戏装的斯泰内。第一次铃响,拉·法卢瓦兹立刻拉着福什里,在人群中 开出一条路,生怕错过了开幕的序曲。观众争先恐后的样子使露西·斯图华大为气愤。这些都是不懂礼貌的野蛮人,居然对妇女推推搡搡!她同卡罗利 娜·埃凯和她的母亲留在最后。现在前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大门外边,大马 路上仍然有持续不断的隆隆声。  “这架势好象他们的戏出出都好看似的!”露西一边上楼梯一边叨唠着 说。  剧场里面,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站在他们的座位前面,向四处张望。 水晶多枝大吊灯的火苗捻得高高的,向四周发出黄色和玫瑰色的光线,再从拱顶折回到池座,洒出一大片光辉。石榴红丝绒垫子的坐椅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四壁金碧辉煌,嫩绿色的装饰在天花板过分强烈的色彩衬托下,把灿烂 的金光柔和了不少。舞台前面一排脚灯的灯芯已经捻高,一大片强烈的光 线,把帷幕照得象着了火似的;大红的帷幕又厚又沉,具有神话中的宫殿那 种富丽堂皇,同舞台的粗陋框架构成鲜明的对照;框架上有许多裂痕,露出了藏在包金里面的灰泥。场子里已经热起来了。乐师们对着乐谱架子校正乐器的音调,这边响起了笛子轻微的颤音,那边飘过来法国号低沉的叹息,接着又是小提琴悦耳的低吟,这些声音都在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上头飘荡。全场 的观众都在谈话,人们你推我挤,争着找位子坐下;外边过道里的人群挤拥 不堪,使得每一道门好不容易才能放进一股滔滔不绝的人流!人们互相打招 呼,衣服互相摩擦;在一连串前进着的女人裙子和帽子中间,夹杂着黑色的 男人燕尾服或者长礼服。一排排的座位慢慢都坐满了;这里闪耀着一个女人 的浅色服装,那里一个女人低下俊俏的侧面,闪过发髻上珠宝的寒光。  在一个包厢里,一个女人露出一角赤裸的肩膀,白得象缎子一样。别的 妇女们安闲地坐着,有气无力地摆动手中的扇子,欣赏着拥挤的人群;年轻 的先生们站在正厅前座里,背心的钮子全部解开,钮扣孔里别着一朵梔子 花,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拿着望远镜观望。  这时候,福什里表兄弟俩正在找寻熟人。米尼翁和斯泰内肩并肩坐在一 个楼下包厢里,手腕靠在栏杆的天鹅绒上。布朗时·德·西弗里看起来好象 一个人就独占了楼下的一个边包厢。拉·法卢瓦兹特别注意达盖内,他坐在 正厅前座的一把椅子里,就在他们位子的前面两排。达盖内旁边坐着一个十 分年轻的小伙子,最多只有十七岁,看起来象是一个逃学的中学生,睁着一 双天使般俊俏的大眼睛。福什里望着这小伙子微微一笑。拉·法卢瓦兹突然 问道:  “坐在二楼楼厅的那位太太是谁?旁边有一个穿蓝衣服姑娘陪着的那 个。”他指的是一个胖妇人,身上胸褡绷得紧紧的,头发原来是金色,后来变成白色,现在染成黄色;圆圆的脸蛋,涂了胭脂,前额象儿童似的垂下一撮 短小的留海,显得脸蛋象浮肿似的。“她是嘉嘉,”福什里轻描淡写地回答。接着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使他的表弟感到惊讶,又补充说: “你不认识嘉嘉吗???她曾经是路易·菲利普朝代初期的一代尤物。而现在,她随便到哪里都得带着她的女儿了。”  拉·法卢瓦兹对她的女儿不屑一顾,嘉嘉的样子却使他动情,他用眼睛 牢牢地盯着她,动也不动。他觉得她风韵犹存,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这时候,乐队指挥把指挥棒一举,乐师们就奏起了序曲。观众还在继续 进场,骚乱和喧闹声越来越厉害。他们是一批专门来看首场公演的老观众, 总是那么一些人,其中有一些是知己朋友,一见面就微笑着聚在一起。这时 候,一些老观众互相打招呼,他们神气从容,态度随便,头上的帽子也不脱。巴黎的精华都在这里了,文学家、金融家和寻欢作乐的人们,还有许多新闻记者,几个作家和交易所的投机家,风流娘儿们比正经妇女还要多。他 们是十分古怪地混杂起来的人们,其中包括具有各种才干的人,这些人都沾 染上了各种恶习,脸上都流露出同样的疲劳和兴奋的神色。福什里为了回答 他的表弟的询问,就把几个专门留给报馆和俱乐部的包厢指给他看,并把那些戏剧批评家的名字告诉他,其中一个瘦子神情冷酷,有两片恶毒的薄嘴唇;他特别指给他看一个胖子,这人脸上流露出天真和善的神情,懒洋洋地 倚在他身边一个女伴的肩上,用充满父爱的眼神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女伴—— 一个纯朴的年轻姑娘。  可是他说到一半就不往下说了,因为他看见拉·法卢瓦兹在跟对面包厢 的人打招呼。他觉得很惊奇。“怎么?”他问,“你认识米法·德·伯维尔伯爵吗?”  “哦!早就认识了,”埃克托尔回答。“米法家有一块地产同我们家的 邻接。我常到他们家去??同伯爵坐在一起的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岳父德·舒 阿尔侯爵。”  他表哥的惊讶使他感到高兴,出于虚荣心,他便谈出了更多的细节:侯 爵是谘议员,伯爵刚被任命为皇后的侍从长官。福什里拿起望远镜,对着伯 爵夫人望去,伯爵夫人是一位白皮肤的棕发女人,长得丰满肥润,有一双俊 俏的黑眼睛。“幕间休息的时候你给我介绍一下,”福什里说。“我早已会见过伯爵,可是我希望他们家每星期二接待宾客的时候也接待我。” 从最高几层楼座上发出几声猛烈的嘘声叫人安静。序曲已经开始了,观众还在陆陆续续进来。迟到的人迫使整排的观众站起来给他们让路,包厢的 门一开一合砰嘭作响,走廊里有人直着粗大的嗓门在争吵。谈话的声音始终不断,仿佛落日时分一大群多嘴的麻雀在叽叽喳喳。简直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有脑袋和胳臂在晃动,有些人在坐下去,而且想坐得舒服一点;另一些人 固执地站在那里,想最后向四下张望一眼。“坐下!坐下!”的喊声从昏暗 的正厅后排爆发出来。全场观众的心里都感到一阵轻微的颤动:他们终于要 见到著名的娜娜了,巴黎为娜娜已经忙了一个礼拜了。说话的声音慢慢轻下去,停下来了,偶然还响起几声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在窃窃的低语声逐渐平息下来,悄悄的叹息声一点一点消逝的时候,乐 队猛然奏起几个明快的小音符,引出一支华尔兹乐曲,曲子的节奏十分放 荡,里面隐藏着淫猥的笑声。观众被搔到了痒处,开始微笑起来。这时坐在 后座头几排由剧院雇来捧场的人,已拚命地鼓起掌来。开幕了。“咦:”没有停过嘴的拉·法卢瓦兹突然说,“有一位先生坐在露西的包厢里。” 他盯着二楼右侧的边包厢,包厢前面坐着露西和卡罗利娜,后面可以瞧得见卡罗利娜母亲的端庄的容貌,和一个高个子青年的侧脸,青年有一头美丽的金黄头发,衣冠楚楚,无可挑剔。 “你瞧,”拉·法卢瓦兹再一次说,“有一位先生坐在露西的包厢里。”  福什里这才下决心把望远镜朝边包厢里张望,可是他马上又转过头来 了。  “哦!那是拉博德特,”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声调满不在乎,仿佛这位 先生在包厢里对任何人说来都是十分自然的事,无足轻重似的。  他们后面有人吆喝:“不要说话!”他们不得不闭上嘴巴。现在,整个 大厅里一动也不动,从乐队到楼座,一层层脑袋伸得笔直,注视着台上。这 出《金发爱神》的第一幕地点是在奥林匹斯山;这山用硬纸板制成,两侧布 置着浮云,右边是主神朱庇特的宝座。首先出场的是虹神和司酒童,他们在一群天上侍从的帮助下,为诸神开会布置座位,他们一起唱了一段大合唱。只有剧院雇来捧场的那帮人在拚命喝彩;观众一时还摸不着头脑,继续等待 着。接着拉·法卢瓦兹也为克莱莉丝·贝尼鼓了掌,克莱莉丝就是博尔德纳 夫的一个”小娘儿们”,她扮演虹神,穿着淡蓝色衣服,腰上缠着一条宽大 的七色彩带。“你知道吗?她是脱了衬衫才系上这条彩带的,”他对福什里说,声音大得人人都能听到。“今天早上我们一起试穿的??否则在胳臂下面和背脊上都看得见衬衫。” 这时候剧场内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原来是罗丝·米尼翁扮成月神登场了。她又瘦又黑,既没有这个角色所需要的身材,也没有花容月貌,活象一个惹人疼爱的巴黎野孩子,她丑得十分迷人,仿佛要嘲弄一下她所扮演的 角色似的。她上场时所唱的曲调和歌词简直糟糕透顶,她在歌里埋怨战神, 因为战神要抛弃她去追求爱神。她唱歌时又拘谨又腼腆,拘谨中充满了轻佻 的暗示,使得全场观众都活跃起来。她的丈夫和斯泰内并肩坐在那里得意扬扬地笑着。等到观众最宠爱的男演员普律利埃尔扮成将军模样一登场,全场都爆发出笑声;因为他扮演的战神是通常狂欢节里出现的战神,头上插着一 大撮翎毛,身边拖着一柄高与肩齐的长剑。他受够了月神,月神对他摆架子 摆得太厉害了,他要甩掉她。于是月神发誓要监视他,对他进行报复。他们 的二重唱以一支滑稽的蒂罗尔山歌调①作结束,普律利埃尔唱得很振奋,也很可笑,他的声音活象一只被激怒的雄猫的叫声。他是一个走运的青年男主角,带有可笑的自命不凡的气概,他转动着眼珠,仿佛自己真是英雄好汉, 惹得包厢里的妇女们发出尖锐的笑声。  接着,观众冷静下来了;他们发觉下面几场戏有点沉闷。一直到老演员 博斯克扮演的笨蛋主神朱庇特,同他的天后朱诺为了厨娘报的帐目而引起的一场家庭争吵,观众才眉开眼笑了一会儿。可是一连串天神的出场,几乎又把一切都破坏了,那些天神有海神、地狱神、智慧女神,等等。观众等得不 耐烦了,一片烦人的低语声逐渐响起来,观众对演出再也不感兴趣,开始在 场子里东张西望。露西同拉博德特笑着;德·旺德夫尔伯爵从布朗时的肥大 的肩膀后面伸长了脖子;福什里用眼角偷看米法夫妇:伯爵的样子非常严肃,仿佛没有看懂剧情;伯爵夫人似笑非笑,凝神呆视,似乎在沉思。突然间,在沉闷的气氛中,那些雇来捧场的人一齐鼓起掌来,整齐得就象一队士 兵放排枪一样。于是大家都回过头来向台上张望。这回该是娜娜了吧?这个 娜娜真叫人好等。  司酒童和虹神带进来一队凡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身份的财主,都是妻 子偷汉的丈夫,他们来向主神控诉爱神,说是爱神过分煽动了他们妻子的热情。他们的大合唱声调悲伤而天真,歌声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充满了悔恨的 沉默,观众听了觉得很有趣。于是剧场里就传开了一句话:“他们是王八大 合唱,他们是王八大合唱”;这句话应该继续流传,于是观众就大喊“再来 一次”。每个合唱队员的嘴脸都长得很古怪,观众觉得他们的嘴脸正好配得上这个称呼,尤其是一个胖子,圆滚滚的脸盘,就跟月亮一样。这时候,火神怒气冲冲地进来,他要找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溜走已经有三天了。合唱又 开始了,这一次他们是向当王八神祗的火神恳求。火神这个角色由方堂扮 演,他是一个丑角,富有下流和独创的天才,他会想入非非装出瘸子扭腰的 姿势①,打扮成乡下铁匠的样子,戴着火红的假发,双臂裸露,臂上刺着花纹:无数被箭射穿的红心。一个女人脱口高声喊道:“啊!他多丑啊!”所有的妇女都笑着鼓起掌来。 接下来的一场戏似乎没完没了的冗长。主神朱庇特总是无休止地召开诸①
蒂罗尔是奥地利西部地区名,蒂罗尔山歌调作三伯子,唱起来带特殊的音调,发声要由胸腔共鸣转到头腔共鸣。①
根据罗马神话,火神是一个瘸子。神会议,把妻子偷人的丈夫们的诉状交给他们研究。而娜娜老是不见出场! 难道他们要把娜娜留到闭幕时才出场么?过久的等待终于使观众不耐烦了。 唧唧哝哝的低语声又开始了。  “情况不妙,”米尼翁面露喜色对斯泰内说。“观众一定会给她好看 的,您等着瞧吧!”  这时候,舞台底部的云彩散开了,爱神出现了。以十八岁而论,娜娜长 得十分高大和肥壮,她穿着一件女神的白内衣,金黄色的头发自然地披在肩膀上,她泰然自若地走向台口,向观众莞尔一笑。然后她开始唱起主题歌来:黄昏时分,爱神在闲荡??  她一唱起第二句歌词,全场观众立刻面面相觑。难道这是开玩笑吗?是 博尔德纳夫别出心裁的手法吗?观众从来没有听到过走调走得那么厉害的歌 声,而且唱得那样缺少方法。她的经理说得对,她唱起歌来句句走调。而且 她连在台上应该怎样站立都不知道,她把两只手拚命向前伸,整个身子都摇 晃起来,观众觉得既不得体,又不雅观。后座和高楼廉价座里早已发出了嘘 声,还有人在吹口哨,这时候,前座中间响起了少年发育期变嗓的那种声 音,一本正经地嚷了一句:“太美了!” 全场观众都扭头张望。原来是那个可爱的小伙子,中学的逃学生,他的两只俊俏的眼睛瞪得老大,金发覆盖的脸蛋由于看见娜娜而烧得火热。他看 见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不由得脸涨得通红,为自己无意中大声说话而害羞。达盖内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地打量他。观众也哄笑起来,仿佛被解除 了武装,不再想吹口哨了;至于那些戴白手套的年轻绅士们,被娜娜的线条 迷住了,也如醉如痴的鼓起掌来:“对极了!妙啊!好啊!” 这时候,娜娜看见全场都在哄笑,她也笑了起来。愉快的气氛就增加了一倍。这个漂亮的姑娘,她也有她奇特的地方。她一笑起来,下巴上就出现 一个惹人喜欢的甜蜜的小酒涡儿,她随随便便,毫无拘束地等在那里,马上 就能同观众融成一体;她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在说,她没有天才,她的本 事连两个子儿都不值,可是没有关系,她有的是别的东西。她向乐队指挥摆了摆手,好象在说:“奏下去,老伙计!”她就开始唱第二段歌词:到了子夜,爱神从这儿走过??  她的嗓音仍然是那么酸涩,可是现在,她巧妙地搔着了观众的痒处,能 使观众不时产生一阵轻微的战栗。娜娜依然满脸笑容,使她的红色小嘴显出 光彩,浅蓝色的大眼睛闪烁光芒。她唱到某些比较生动的诗句时,一种陶醉 的感觉使她的鼻子向上翘,两片粉红色的鼻翼一起一伏,这时两颊就象火似 的绯红。她继续摇晃着身体,因为她只会这样做。现在观众再也不认为难看 了,男人们反而拿起望远镜来观看。她这一段唱到末了的时候,简直完全发 不出声来,她心里明白她支持不到最后。于是她不慌不忙地扭一下腰,让屁 股在薄薄的衣衫下显出圆圆的轮廓,又挺起腰,使胸脯向前突出,然后把两  条胳臂向前伸去。掌声猛然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她马上转过身,向台里走 去,把颈背呈现在观众眼前,颈背上布满红棕色的头发,象动物的茸毛一 样;掌声变得更热烈了。  这一幕的结尾,场面比较冷落。火神想打爱神一个耳光。众神举行了会 议,决定由众神到尘世去调查一番,然后回答妻子偷汉的丈夫们。这时,月 神偷听到爱神同战神在谈情说爱,就赌咒要在下凡的途中严密监视他们。其 中有一场戏,由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扮演小爱神,她用一只手指挖着鼻孔, 对无论什么问题都用带哭的声音回答:“是的,妈妈??不是,妈妈??” 主神朱庇特发火了,他摆出主人的威风,把小爱神关在一间黑房间里,罚她 把“爱”这个动词的变化背二十遍。结尾时比较吸引观众,那是一场大合 唱,演员和乐队都演得十分精彩。幕落下来以后,那班雇来捧场的人拚命鼓 掌,想招来一次谢幕,可是全体观众都站了起来,早已向出口处走去了。  人们挤在一排排的座椅中间,互相践踏,互相推挤,大家交换印象。他 们众口一词地说着:“真不象话。” 一个戏剧批评家说这个剧的情节必须大大删减。可是剧本本身并不重要,人们谈论的主要是娜娜。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是第一批走出来的几个 人,他们在正厅前座的走廊上遇见了斯泰内和米尼翁。这条走廊,又矮又窄,象煤矿的坑道,只有几盏煤气灯照明,在里面简直叫人窒息。他们在前 厅的右边楼梯脚下逗留了一会儿,扶手栏杆的拐弯处可以保护他们不受拥 挤。最高几层廉价座位的观众这时正在下楼,笨重的皮鞋声不断地响着;然 后是一长串黑礼服象流水般淌过;一个女服务员拚命保护着一把椅子,不让人们推搡,因为她把观众寄存的外衣都放在上面。  “我认识她!”斯泰内一见到福什里就大声说;“我准是在什么地方见 过她??我相信是在俱乐部里,她当时喝得大醉,让人家搀扶着。”“我呢,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新闻记者说;“我同您一样,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然后他压低了嗓门,笑着加上一句: “也许是在老虔婆特里贡家里吧。”  “可不是吗!是在这种下流地方,”米尼翁说,他似乎很生气。“随便 拿一个妓女来叫观众鼓掌欢迎,这真叫人恶心。过不多久舞台上便没有正经 女人了??我早晚得禁止罗丝登台演出。”福什里禁不住微笑起来。楼梯上的笨重皮鞋下楼声没有停止,一个戴鸭舌帽的矮个子男人拖长着声调说: “噢,啦,啦!她浑身是肉!值得一吃。”走廊里有两个年轻人,头发烫得十分卷曲,脖子上套着往下翻的硬领①,衣着十分考究,在那里争论。其中一个连连地说:“丑恶!丑恶!”却 没有说出理由;另外一个只是用:“精彩!精彩!”来回答,似乎也不屑于 讲出道理。
拉·法卢瓦兹觉得娜娜很不错,他壮着胆子批评了一句,如果娜娜能设 法训练一下她的歌喉,那就更好了。斯泰内本来已经不再听他们说话,现在 听见这句话,仿佛惊醒过来。不管怎么说,还得等着看下面的,也许在下面①
这种硬领只把两只领角翻出来,成为对称的两个三角形。几幕里砸了锅呢。观众的脸上尽管露出了兴趣,可是他们的心肯定还没有真 正到了被抓住的程度。米尼翁赌咒说这出戏演不到终场就会给哄下台去。结 果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同他们分手,上楼到观众休息室。米尼翁抓住斯泰 内的胳臂,压到他的肩膀上,凑在他的耳边说:  “亲爱的朋友,您去看我太太在第二幕里的服装吧??非常下流的服 装!”  楼上的观众休息室里,有三盏水晶吊灯大放光明。表兄弟俩站在门口犹 豫了一会儿;透过那扇打开的玻璃门望过去,可以看见从走廊的一端到另一端,人头拥挤,分成一进一出两条主流,一刻不停地在那里流动。最后,他 们终于进去了。里面有五六堆人在指手划脚高谈阔论;另外一些人排成长行 一个挨一个走着,他们用脚后跟旋转,童重地踏在打蜡的地板上。左边和右 边,在仿碧玉的大理石柱子之间,有一些妇女,坐在红丝绒垫子的长凳上,望着来往的人流。她们神色疲乏,仿佛闷热使她们失去了精力;她们背靠着高高的镜子,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她们的发髻。屋子的最里面,酒吧间的柜台 前,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喝着一杯果子汁。  福什里为了透透新鲜空气,走到阳台上去。拉·法卢瓦兹在研究镜框里 女演员的照片,镜框同镜子间隔着悬挂在柱子之间,后来他也终于随着福什里走到阳台上去了。剧院门口的那一排煤气灯已经熄灭。阳台上又黑又凉,给他们的印象似乎空无一人。其实在右边的门洞外边,有一个青年,独自一 人躲在黑暗里,他的胳臂肘支在石栏杆上,在抽着香烟,烟头闪着火光。福 什里认出是达盖内,就走过去同他握手。  “亲爱的,您在这儿干什么?”新闻记者问。“您怎么躲在这个角落 里,本来您在初场公演的夜里,是从来不离开您的前座位子的。”“我是为了要抽烟,您不是看见了吗?”达盖内回答。 福什里为了叫他难堪,故意问他: “那么,您对这位新明星有什么看法???在休息室里,大家对她的意见很不妙。” “哼!”达盖内嘀咕着说,“他们都是些她不肯要的男人!”  他对娜娜的天才,就用这一句话来评定了。拉·法卢瓦兹俯下身子去看 下面的大街。对面,一家旅馆和一家俱乐部的几扇窗户灯火通明,在马路边 的人行道上,有黑压压的一大堆饮客,坐在马德里咖啡馆门前的许多桌子周 围。时间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人群依然拥挤不堪,走起路来都迈不开脚步,不停地有人从儒弗鲁瓦胡同里出来,大街上车辆排成长龙,行人要等待五分钟才能穿过马路。 “这么多的人来人住!多热闹!”拉·法卢瓦兹不住地说,巴黎还在使他觉得惊奇。 铃声响了一会儿,观众休息室空了。人们在走廊里急急忙忙地走着。幕布早已拉开,仍然有成群结队的观众走进来,惹得早已坐下的观众很不高兴。每个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神情兴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拉·法 卢瓦兹的第一眼望过去,是看嘉嘉;可是他惊呆了,因为他看见坐在嘉嘉旁 边的,是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子,他刚才还在露西的边包厢里。“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他问。 福什里看不见那位先生。“哦,那是拉博德特,”最后他看见了,就说了出来,态度仍然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第二幕的布景出乎人们的意料。那是在城门口一个名叫“黑球”的小酒店的舞场里,正是狂欢节最热闹的时候,戴假面具的人们挽着手在一边唱歌一边转圈子跳舞①,同时踏着脚跟打拍子。突然穿插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场 面,是观众意想不到的,他们看得十分高兴,叫着再来一次。虹神自夸对尘 世十分熟识,愿为众神领路,谁知她迷了路,把众神引到这里来,众神就在 这里开始他们的调查。为了避免露出真面目,他们都戴上了假面具和化了装。主神朱庇特化装成古法兰克王达戈贝尔,反穿着短裤,头上戴一顶马口铁的大王冠。太阳神打扮成隆朱莫地方的驿站马车夫,智慧女神打扮成诺曼 底地方的奶妈。观众用一阵哄堂大笑来迎接战神,因为战神穿一件瑞士海军 上将的怪样子制服。可是笑声等到海神一上场,就更加沸腾起来,海神身上 穿一件工作服,头上戴一顶高高鼓起的鸭舌帽,卷曲的鬓发贴在两侧太阳穴上,脚上拖着拖鞋,他用带痰的声音说:“什么!一个人既是美男子,就应该让人家爱上!” 台下发出几声“噢!”“噢!”,女人们把扇子在脸上稍为遮高一点。露西在边包厢里笑得那么响,卡罗利娜·埃凯不得不用扇子轻轻地打她一 下,叫她轻一点。从这时候起,这出戏得救了,获得巨大成功的希望已经隐约可见。这种叫众神参加狂欢节,把奥林匹斯山拖进泥泞里,嘲弄宗教、嘲弄充满诗情画 意的天界的做法,对观众来说,似乎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享受。这种对神圣的 事物不予尊敬的狂热,已经传染到一些专门看首场公演的文人学士身上,史 诗的传说被践踏在脚下,古代的人物形象被一扫而光。主神朱庇特变成了一个善良、正直、有能力的人,而战神则变成了疯子。众神的王朝变成了滑稽集团,军队只是打趣的对象。忽然间,朱庇特爱上了一个娇小玲珑的洗衣 妇,和她跳起疯狂的康康舞;扮演洗衣妇的是西蒙娜,她把一只脚踢到这位 主神的鼻子上,冲着主神叫:“我的胖大爷!”叫声怪里怪气,引起台下一 阵疯狂的大笑。他们跳舞的时候,太阳神请智慧女神喝了好几盅用色拉盘盛着的果汁混合酒;海神则端坐在七八个女人中间,她们在请他吃蛋糕。观众紧紧抓住那些带有暗示的话语,在上面添上一些猥亵的含义。一些无伤大雅 的台词,只要池座里发出欢呼声,就改变了它的原来意义。观众们好久没有 享受过比这更低级的轻浮场面,身心感到无比舒畅。  这出戏就在荒唐胡闹中继续下去。火神这时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 全身穿着黄色,手套也是黄色,眼窝里夹着一片单眼镜,依然在追求爱神。爱神打扮成女鱼贩子,头上扎着头巾,胸脯挺起,上面挂满了粗俗金饰。白 白胖胖的娜挪扮演大屁股和大嘴巴的人物再也合适不过,她马上征服了全场 的观众。大家因此把罗丝·米尼翁遗忘了,她扮成一个惹人怜爱的娃娃,戴 着一顶柳枝编的软垫帽,穿着细洋纱短裙,正在那里用迷人的声音倾吐着月神的怨恨。娜娜,这个肥胖的姑娘,拍着大腿,象母鸡似的咯咯叫着,向周围散发出生命的香味,散发出女人的无限威力,观众为她而陶醉了。从第二 幕起,无论她作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是容许的了:她可以在台上举止粗野,①
这是一种民间歌舞,领头人带头唱歌,手挽着手转圈子跳舞的人等唱到叠句时接下去唱;站在领头人右边的人可以走入圈内选择一个舞伴(男或女)接吻一次,然后站到领头人的左边,一直到每个人都轮到为 止。她可以连一个音符都唱不准,她可以忘记台词,这都不要紧,只要她转过身 来嫣然一笑,便可以傅得满堂彩声。她只要把她最拿手的扭腰动作表演一 下,池座里立刻热情振奋,这股热情从一层一层楼座升上去,一直升到屋顶 才止。因此当她在小酒店舞场外边带头歌舞时,这个场面就取得了辉煌的成 功。她在戏里如同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一手叉腰,随随便便,简直是把爱神 搬到了道旁的阴沟里。而且音乐也似乎是特地为她的下等人口音而专门伴奏 的,那是一种芦笛的乐声,酷似圣·克卢市集上卖艺人的音乐,还配上单簧 管的喷嚏声和短笛的活跃的蹦跳。  有两首歌在台下一片热烈的再来一次的呼声中被逼得重唱了一遍。开幕 时演奏的那首华尔兹舞曲,就是那首节奏放荡的华尔兹,现在又演奏一遍, 把诸神送走。打扮成农妇的天后,当场逮住朱庇特和那个洗衣妇,打了他耳 光。月神意外地撞见爱神正和战神在约定地点幽会,她赶快走去把幽会的地 点和时间告诉火神,火神大声叫喊:“我有我的计划。”以下的情节似乎不 很清楚。这次下凡调查以一个二拍子快舞作为结束。跳完这支舞曲以后,朱 庇特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王冠也不见了,他宣布说,尘世间的小娘儿们个 个都甜蜜可爱,犯错误的全是男人。  幕落下来了,响起一片叫好声,还有几个声音盖过这片叫好声在猛烈地 叫喊:“全体演员出来!全体演员出来!” 于是幕又重新拉起,演员们手拉着手地出现了。当中是娜娜和罗丝·米尼翁,她们肩并肩站着,向观众屈膝行礼。观众鼓掌,雇来捧场的人们欢呼。然后,慢慢地,场子里空了一半。 拉·法卢瓦兹说:“我要去问候一下米法伯爵夫人。” “对了,顺便把我介绍一下,”福什里说。“然后我们一起下楼。” 可是要走到二楼包厢真不容易。楼上的走廊里拥挤不堪。  要在人群中前进一步,必须侧转身体,用手肘开路,闪着身子走。那个 肥胖的戏剧批评家,把背靠在一盏喷着煤气火的铜灯下面,正在那里批评这 出戏,面前围着一圈聚精会神倾听的人。在一旁走过的观众,低声互相转告 这位批评家的名字。走廊里人人传说,他刚才在演出的整整一幕里大笑不 止,可是现在他变得非常严厉,谈论这出戏的风格和道德问题。更远一点, 站着那位薄嘴唇的批评家,他倒是充满善意,可是善意里边有一种变了质的 余味,象牛奶变酸了一样。  福什里用眼睛搜索每一个包厢,通过包厢门的洞眼往里看。德·旺德夫 尔伯爵拦住他,问他要找谁;知道表兄弟俩要去向米法夫妇请安以后,伯爵 指示他们去七号包厢,他自己刚从那里出来。然后他凑到新闻记者的耳边 说:  “我说,亲爱的朋友,这个娜挪,肯定就是我们有一天晚上在普罗旺斯 街角遇见的那个??”“噢!您说得对,”福什里嚷起来。“我早就说我见过她!” 拉·法卢瓦兹把他的表哥介绍给米法·德·伯维尔伯爵,伯爵的样子很冷淡。可是伯爵夫人听到福什里的名字,就抬起头来,用一句相当得体的恭 维话来赞美这位专栏作者在《费加罗报》上所写的文章。她的身子仍然靠在丝绒栏杆上,只是优美地动了一动肩膀,把身子半侧过来。他们谈了一会儿话,话题是万国博览会。  “博览会一定非常好看,”伯爵说,他的方形平正的脸保持着官方人士 的严肃。“我今天到练兵场去过??我得到的印象是很了不起。”“据人家 说不能按时开幕,”拉·法卢瓦兹大着胆子说一句。“据说准备工作还是乱 糟糟的??”伯爵用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 “一切都会准备好的??这是皇上的意愿。” 福什里兴高采烈地谈到他有一天到那边去找一篇文章的题材,水族馆那时正在兴建,他差点儿被困在水族馆里。伯爵夫人微微一笑。她有时向楼下的场子张望一下,抬起她的一只胳膊,白手套一直套到手肘弯,另一只手懒 洋洋地搧着扇子。几乎走空了的大厅,仿佛昏昏欲睡;正厅前座有几位先生 打开了报纸,女人们不拘礼节地接待来问好的客人,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水晶大吊灯下面,只听见一些有教养的人的低语声,吊灯的光线透过休息时人们走来走去所扬起的灰尘,把光度减弱了许多。      各个出口处都有男人们拥挤着,观看那些还坐在位子上的女人,他们一 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一会儿,伸长了脖子,露出衬衫前胸的白胸口。 “下星期二,我们等您来,”伯爵夫人对拉·法卢瓦兹说。  她也邀请了福什里,福什里鞠了一躬。大家都没有提起那出戏,也没有 提到娜娜的名字。伯爵的态度十分庄严,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使人以为他仿佛在参加立法会议。为了解释他们来看戏的原因,他只轻描淡写地说 是他的岳父喜欢看戏。包厢的门一定老是敞着,因为刚才给两位来客让位子 而出去的德·舒阿尔侯爵,现在回来了,他那高大而衰老的身躯挺得笔直; 他的脸,从宽边帽子下面望过去,是松软而白净的;他的模糊的眼光,在盯着过往的女人。  一得到伯爵夫人的邀请以后,福什里就告辞了,他觉得要谈那出戏是不 合适的。拉·法卢瓦兹最后才离开包厢。他刚瞧见在德·旺德夫尔伯爵的边 包厢里,大模大样地坐着金头发的拉博德特,他正亲密地同布朗时·德·西 弗里谈着话。“怎么,”他一赶上他的表哥就说,“难道拉博德特认识所有的女人么???他现在又跟布朗时在一块儿了。” “当然,他都认识,”福什里不慌不忙地回答。“亲爱的,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是从别的星球来的?”  走廊里已经松动多了。福什里正要下楼,露西·斯图华叫住了他。她在 走廊尽头她的边包厢的门口。她说,包厢里热死了;于是她同卡罗利娜·埃 凯和卡罗利娜的母亲一起占据了走廊的一端,嘴里嚼着糖杏仁。一个女领座 员亲热地同她们谈着话。露西跟新闻记者争吵起来:他真好啊,上楼探望别的女人,却不肯过来问一下她们渴不渴!接着,她脱口说出她要说的话题: “你知道吗?亲爱的,我觉得娜娜很不错呢。” 她想把他留在她的包厢里一起看完最后一幕,可是他推却了,只答应散戏以后在门口等她们。然后他就和拉·法卢瓦兹到楼下的剧院门前抽纸烟。 一长条人流从剧院台阶上下来,堵住了人行道,在大马路上逐渐减弱的喧闹 声中,呼吸着夜晚的清新空气。  这时候,米尼翁把斯泰内拉进了游艺咖啡馆。米尼翁眼看着娜娜获得成 功,就改变了口气,热烈地谈论娜娜,一边用眼角偷看银行家。他对银行家是深知其人的,他曾经两次帮助银行家结识别的女人来欺骗自己的妻子罗丝,等银行家的一时雅兴过去以后,又把他带回到罗丝身边,那时银行家既 悔恨又忠诚。咖啡馆里,顾客太多,都紧紧挤在大理石桌子周围;有些人站 着匆匆忙忙地喝了饮料就走。墙上高大的镜子,无穷无尽地照出这人头济济 的景象,把这间狭窄的厅堂,和它的三盏吊灯,仿皮漆布面子的凳子,铺着 红地毯的螺旋楼梯,放大到无限广阔的程度。斯泰内走进第一间厅室坐在一 张桌子旁,这间厅室面向大马路,门已经拆掉,按照时令来说,这样做未免 太早了点。银行家看见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走过,就把他们叫住了。“来,跟我们一起喝一杯啤酒。” 可是斯泰内老有一桩心事:他想叫人把一束鲜花扔给娜娜。他终于把咖啡馆的一个侍者叫过来,他很亲热地管这个侍者叫奥古斯特。米尼翁在旁边 听着,两眼炯炯地盯着他,他见了心里有点发慌,吞吞吐吐地说:  “去买两束鲜花,奥古斯特,交给女服务员,两个女主角各送一束,要 挑在最合适的时候扔过去,懂吗?”  在厅室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最多只有十八岁的姑娘,后脖子靠着镜子 框,面前摆着一只空酒怀,一动也不动,好象经过长时间而无结果的等待, 已经麻木不仁了。她有一头银灰色的天然卷发,美丽异常,模样儿象个处 女,有一对天鹅绒般柔软的眼睛,又温和又天真。她穿着一件退了色的绿绸袍子,戴着一顶圆帽,由于耳光吃得多,帽子已经被打坏了。夜晚的凉气使她脸色显得苍白。 “咦!原来萨丹在这儿,”福什里看见那姑娘以后悄声说。拉·法卢瓦兹问他是怎么回事。哦!她是大马路上一个私娼,算不了什么。可是她的下流习气那么重,人们总喜欢逗她谈话。于是新闻记者就提高 了声音:“萨丹,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他妈的无聊,”萨丹动也不动,若无其事地回答。 四个男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米尼翁向大家说不必忙着进场,第三幕的布景要花二十分钟。可是表兄弟俩喝完啤酒以后就想进去了,他们觉得有点冷。剩下米尼翁同斯泰内两人,于是米尼翁把臂肘支在桌子上,盯着斯泰内的面孔说: “那么,一言为定了,我们到她家去,我给您介绍??您知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晓得,我的老婆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回到他们的位子以后,注意到在第二排包厢里有 一个穿着端庄的标致妇人。同她在一起的是一位神气很严肃的先生,拉·法 卢瓦兹认识他,他是内政部的办公室主任,拉·法卢瓦兹在米法家见过他。 福什里说,他相信这个妇人的名字是罗贝尔太太,她是一个正派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情郎,没有第二个,而且他总是一位可尊敬的男人。 他们不得不转过身来,因为达盖内在向他们微笑。现在娜娜既然获得了成功,他也就不再躲躲闪闪了,他刚才在走廊里已经享受到辉煌的胜利。他邻座的那个年轻的逃学生,没有离开过他的座位,因为他对娜娜的崇拜,已 经使他陷进动弹不得的地步。他想象中的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才称得 上是女人。他的脸变得通红,不由自主地把手套戴上又脱下,脱下又戴上。 然后,听见他的邻座在谈论娜娜,他居然大着胆子问一句:“对不起,先主,演戏的那位女主角,您认识她吗?”“对,有点儿认识,”达盖内觉得惊讶和犹豫,所以含含糊糊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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