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外国电影，像骷髅一样的巨人从海里出来，一只手像螃蟹钳子一样，一只手拿剑，求电影名字。_百度知道
色情、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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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外国电影，像骷髅一样的巨人从海里出来，一只手像螃蟹钳子一样，一只手拿剑，求电影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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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电影电视《fear force five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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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水孩子(英)查尔斯&金斯利&著&潘小松&译
( 英国 ) 查尔斯&金斯利 著
潘小松 译
(译者为此书诚征出版社,有48张精美插图可供选择)
第一章
扫烟囱的小可怜
从前有一个扫烟囱的小可怜，他的名字叫汤姆。汤姆住在北方一个了不得的镇子里，那里有的是烟囱要扫，有的是钱让汤姆去挣，让他的主人去花。他不会写字也不认得字儿，也不想读书写字。他也从不洗澡，因为他住的院子里根本没有水。也从没有人教汤姆做祈祷。他从没听说过上帝或基督什么的，除了嘟囔几个你从没听说过的词儿，那几个词儿他要是从不知道倒是更好。汤姆有一半儿时间在苦，有一半儿时间在笑。被迫怕黑黢黢的烟囱管子时他就哭，可怜的膝盖和胳膊肘都蹭黑了，每天烟灰都要糅进眼睛。主人打他时他也哭，主人每天都要打他。吃不饱的时候汤姆也哭，每天他也吃不饱。另一半日子在笑的时候，是汤姆和小伙伴儿们玩耍的时候。他和别的小子们一起投掷半便士硬币玩儿，一起在桩子上玩青蛙跳，或者冲奔跑过去的马儿的腿上扔石头子儿，最后一件真是好玩极了，玩的时候有现成的墙壁可躲藏。至于扫烟囱、挨饿挨打，他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像下雨下雪打雷一样，于是大丈夫一样挺直了腰杆儿受着，一如老驴顶风暴，甩甩耳朵，照样快快活活，想着以后的好时光，那时他就是男子汉了，是扫烟囱师傅了，坐在场子里，手里拿着一夸脱啤酒，举一根长烟管，玩牌赌银币，穿棉绒裤和短上衣，带一只白色的恶犬，还要只长一只灰色耳朵的，口袋里装着她生的小狗，就像个男子汉。他还会有许多徒弟，一个，两个，三个，就如可以的话。看怎么欺负他们，敲得他们团团转，就像他的主人对待他那样，让他们把烟灰包扛回去，而自己骑驴走在前面，嘴里叼着烟杆，纽扣眼里插着花儿，像领着大军的国王。是的，好日子在后面呢。而当主人让汤姆喝一口他喝剩下的啤酒时，他又成了全镇最快活的孩子了。
有一天，一个机灵的小男仆骑马来到汤姆住的院子。打完招呼后问他扫烟
囱的格利姆斯先生住在哪儿。格利姆斯先生正是汤姆的主人，汤姆又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于是这活自然是要接了。
说好格利姆斯先生次日早晨去约翰&哈托弗爵士的宅子。原先替他家扫烟囱的人蹲监狱了，烟囱等着人去打扫。男仆说完就骑马走了，也没等汤姆问那人为什么进了监狱。汤姆对此很好奇，因为他自己也蹲过一两回监狱。
我敢说你从没在仲夏的凌晨三点钟起过床。我跟你确保仲夏的凌晨三点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宜人的时候。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不在那时候起床，可能是都拿定主意在夜里干本该白天干的事情，这样神经和面部表情都可以毁一毁吧。汤姆可不是这样的人：晚上八点半才出去用晚饭，十点钟去舞厅，十二点到凌晨四点之间才完事。他七点钟就上床睡觉了，这时候他的主人才往场子赶。他睡得像个死猪，所以早上才会像公鸡那样灵敏（公鸡总是早起叫醒女仆）。绅士淑女们才要睡觉的时候，汤姆都准备起床了。
汤姆和主人出发了。格利姆斯先生骑着驴走在前面，汤姆和笤帚走在后面。走出院子，走上街道，经过一扇扇关闭的窗户，遇上眼睛不停眨巴、疲惫不堪的警察。房屋在灰色的黎明中显得灰暗。
他们穿过矿工们住的村子，这里的门户紧闭，一切都寂静得很。穿过公路就是真正的乡村了。汤姆和主人步履沉重地走在黑色的小土路上，走在黑色的矿渣砌起的墙之间，四周除了另一个矿井传来的机器呻吟和撞击声外，没有别的声响。不久，道路变白了，墙也变白了。墙根下长着长长的草和怡人的花。花和草都浸着露珠。这回不是机器的呻吟了，他们听见高空里传来云雀的晨曲。那支斗志昂扬的鸟儿在蓑草丛里啼啭，它已然啼啭了一个晚上了。
别的也只有寂静一片。地母老夫人还在沉睡呢。像许多美丽的人儿一样，她在睡着时比醒着时漂亮。暗黄褐色间杂绿色的草坪上的大榆树也在沉睡，树下沉睡的是几头母牛。啊不会吧，周围的几朵云彩同样在沉睡。它们累了，躺在大地上休息呢，有长长的块儿，也有冰花形状的，在榆树枝干的空隙里藏着，在小溪边的杨树上头。它们等着太阳叫起床，然后在晴朗蔚蓝的天空忙活一天。
他们继续往前走。汤姆东看西看，因为他从没有在乡野里走得那么远。他渴望跨越一座门槛，采摘毛茛，在篱笆里翻找鸟窝。格利姆斯先生只知道生意，他是从没有听说过这些的。
走了没多久遇上个可怜的爱尔兰女人，女人的背上背着个柴火捆，步子疲惫艰难。她的头上戴着灰色的头巾，身上穿着鲜红色的短衣，能看出是高尔威人。她既不穿鞋，也不穿袜子，趔趔趄趄地走路，像是脚酸了，累了。不过，那可是个高挑漂亮的女人，长着明亮灰色的眼睛，浓黑色的头发挂在两颊边。她大让格利姆斯先生好奇。走到她身边时，格先生大声冲她说：
“这破路太委屈你美丽的脚了。姑娘，上来骑在我后面好吗? ”
也许这姑娘并不喜欢格利姆斯的长相和声音。她静静地回答：
“不，谢谢。我就赶上这孩子了。”
“随你吧。”格利姆斯吼道，接着抽他的烟。
于是她挨着汤姆走着，跟他唠嗑，问他在哪里住知道些什么，他打听着汤姆所有的事情。汤姆觉得从没有听过讲话这么好听的女人的话。最后，她问汤姆是不是做祈祷。汤姆告诉她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祈祷，她听了似乎很伤心。
接着，汤姆问她住在哪里，她回答说在很远的地方，在海边。她告诉汤姆海浪在冬夜的岩石上翻滚咆哮是怎样的，大海在明媚的夏日又是怎样的寂静，孩子们在海水里洗澡玩耍。还讲了许多故事，讲得汤姆直想去海边看海，也在海里洗澡。
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的泉水旁。这可不是你在这儿看见的泉水。我们的泉水是泥塘沙砾里渗出来的，到处是捕蝇草和粉色的石楠花束，还有美丽的白色玉凤花。也不是你能看见的那种从夹缝里暖沙冒泡泡一样出来的泉水，水旁长着蹄盖蕨，水把沙弄得像在底下跳双人对舞，而且一年到头都这样，不分白天黑夜。汤姆他们碰到的泉水不是这两种，而是真正的北方石灰岩泉，西西里或者希腊的那种。古代不信神的人想象宁芙小女神们在炎热的夏天的泉水边坐着纳凉，牧羊人在灌木丛里偷窥。这泉水是从石灰岩脚下低处岩石洞里喷涌出来的，它镇定自若，不时冒着水泡，发出声响。清澈的泉水映入眼帘，不知何处是尽头，只见水天一色。泉水在小路底下淌过，形成的溪流足以转动磨坊。四周长着蓝色的老鹳草、金莲花和野草莓，还有花开雪白一片的稠李。
格利姆斯停下看了看，汤姆也看了看。不知那黑洞里住着什么，汤姆很好奇，夜里会不会出来在草坪上飞。格利姆斯先生可一点也不好奇。他一声不吭地下了驴，顺着路坡走下去跪下，把他丑陋的头伸到泉水里去——他把泉水弄得很脏。
汤姆赶着采摘花朵，那爱尔兰女人帮他采，并教他怎么扎花束。两人扎的花束透着芳香，还真漂亮。他看见格利姆斯先生当真在泉水里洗脸，很惊讶地住了手。格利姆斯洗完了，甩甩耳朵抖掉脸上的水。汤姆道：
“师傅，我从没见过你在泉水里洗脸。”
“以后很可能不会再见我这么干了。我不是为了洗干净脸，是图个凉快。每个礼拜都要洗一下多丢人呐，像个矿工煤黑子。”
“我也真想把头伸进水里一下。”可怜的小汤姆说道：“一定跟城里水泵下一样舒服。这里可没有管事的赶你走。”
“你来吧。”格利姆斯道：“你干嘛要洗？又没像我昨晚喝了半加仑啤酒。”
“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呢。”淘气的汤姆一边说一边跑下水去洗脸。
格利姆斯一脸阴沉，因为那个女人愿意陪汤姆而不愿意陪他。他冲汤姆一顿粗话，抓着他的膝盖拖他出水并且打他。汤姆已经习惯这一套了。他把头安藏在格利姆斯两腿之间，使劲踢他的小腿肚子。
“托马斯&格利姆斯，你不脸红吗？”爱尔兰女人在岸上道。
格利姆斯吃惊地向上望去：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然后只回了句：“我从不脸红。”说完接着打汤姆。
“是的，你要是知道脸红早就去了温达尔了。”
“你知道温达尔什么？”格利姆斯喊道，一边住手不打汤姆了。
“我知道温达尔的事情，也知道你的事情。比如我知道两年前快到圣马丁节前那个夜晚在阿尔德米尔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
“是吗？”格利姆斯大声道。他撇下汤姆，爬上岸，面对那女人。汤姆以为他要揍她。然而，女人坚定的眼神不容他这么做。
“是的，我在那儿。”爱尔兰女人沉静地说。
“你讲话可不像爱尔兰女人。”讲了一堆粗野的话后，格利姆斯道。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我看见的就是我看见的。你如果再打那个孩子，我就说出来。”
格利姆斯似乎胆怯了，一声不再吭地上了驴。
“等一下!”
爱尔兰女人道：“我留一句话给你们两个，因为完事你们还会见我的。想干净的人自会干净；想埋汰的人自会埋汰。记住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走穿一道门进了草坪。格利姆斯站了一会儿，像是被震住了的人。接着他追上前去喊道：“你回来。”然而，等他走进草坪，那女人已不见了踪影。
她藏起来了？也没有地方可藏身呀。格利姆斯四周看了看，汤姆也看了看。他跟格利姆斯一样奇怪怎么那女人就一下子消失了。可是，无论怎样看，她就是没了。
格利姆斯像木桩一样不声不响回来了，因为他有一点害怕。爬上驴子，重新装一袋烟，闷头抽烟，不来烦汤姆了。
此时三英里多已然走过，他们来到了约翰爵士宅子的大门。
这可真是豪宅，铁门和石头门柱子都大得很。每个门柱上都有一个怕人的怪兽，张牙竖角的，还有尾巴。约翰爵士的祖先在玫瑰战争时穿的盔甲上就有这个。穿这个可真是老谋深算，敌人一见准吓得就跑。
格利姆斯按响了门铃。一个管家来开了门。
“我接到嘱咐等你们。”他道：“听好了，走主路。回来别让我看见你们带着野兔家兔。我眼尖着呢，告诉你们。”
“烟灰袋里也不行。”格利姆斯学着说，说完他笑了。管家也大笑道：
“这样的话，我得陪你们走到大厅。”
“最好这样。伙计，你的事情你看着办，没我什么事儿。”
于是，管家跟着他们走。他和格利姆斯一路聊得很开心，这让汤姆惊讶。他并不知道管家就是由外往里翻个个儿的窃贼，窃贼是由里往外翻个个儿的管家。
他们走在了不得的石灰路上，足有一英里。两旁树干之间有鹿在睡觉，汤姆战战兢兢地偷看一眼它们的角，鹿角是在蕨类植物丛里显露的。汤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他向上看着，想象蔚蓝的天是躺在树梢的。一路上有中奇怪的嗡嗡声一直跟随他们，汤姆弄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于是他鼓起勇气问管家那是什么声音。
他提问时很有礼貌，称他先生，因为他很害怕管家。先生的称呼很让管家开心，他告诉汤姆，那是花丛里的蜜蜂。
“蜜蜂是什么？”汤姆问道。
“就是产蜂蜜的玩意儿。”
“蜂蜜是什么？”汤姆又问道。
“你消停一会儿吧。”格利姆斯道。
“让他问吧。”管家道：“他现在还懂礼貌，跟你呆久了可就保不齐了。”
格利姆斯笑了。他把这话当褒奖。
“我真想当管家，”汤姆道：“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穿绿色丝绒的衣服，扣子上别个哨子，像你一样。”
管家笑了。他心肠够好。
“你只看见好的了，孩子，还有不好的时候呢。你的日子各处可比我踏实多了。是不是，格利姆斯先生？”
格利姆斯又笑了。随后，两个大男人放低了声音说话。尽管如此，汤姆还是能听见，他们在讲偷猎的事情呢。格利姆斯最终满怀敌意地说：“你掌握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
“目前还没有。”
“那等你掌握了证据再问我吧，我可是个正经人。”
他俩冲这话一笑，觉得很好玩。
这时，他们就要来到房子前面的大铁门了。汤姆透过铁门看盛开的杜鹃花，然后又看看房子本身，猜想这房子有多少烟囱，房子是多久前建的，建房子的人名字叫什么，是不是盖这房子挣了很多钱？
后面几个问题回答起来可难。因为，哈托弗老宅建建盖盖有九十次呢。光建筑风格就有十九样。看上去就像某人修建了一条街，能想到的各式各样的房子都有，然后用勺子把它们搅和到一起。
因为，这里的顶楼是盎格鲁&萨克逊风格的，
三楼是诺曼风格的，
二楼是十六世纪意大利风格的，
一楼是伊丽莎白时代风格的，
右侧楼是纯古希腊多利斯风格的，
中部是英格兰早期风格的，巨大的门听是仿巴台农神殿的，
左侧楼是纯古罗马波伊提乌风格的，这是乡亲们最崇拜的，因为它就像镇子里的新兵营，只是要大三倍。
大台阶是模仿罗马基督教墓地风格的，
后台阶是模仿阿格拉的泰姬陵的。约翰爵士的曾曾曾叔祖在克里夫爵士打印度的时候负过多处伤，也挣了许多钱。这是他修建的，比他的上峰品位好不到哪里去。
递交是模仿艾黎芳塔洞穴的，
办公室是模仿布莱顿的亭台楼阁的。
剩下来的建筑风格天上没有，地上没有，地下也没有见过。
哈托弗的宅子对古董商来说是个大迷宫，对评论家和建筑师来说是彻头彻尾的拿伯的葡萄园，对喜欢搅进别人的事情和喜欢花别人的钱的人来说也如此。因此他们年复一年地给约翰爵士下套，说服他花掉十万英镑左右的钱修建房子，为的是让自己高兴，而不是让他开心。不过，他总是让他们扫兴，像精明的北方乡巴佬，他就是精明的北方乡巴佬啊。一位老兄要他盖哥特式房屋，他却说自己不是哥特人。另一位老兄要他建伊丽莎白风格的房子，他却说自己是维多利亚女贤王的臣民，不是伊丽莎白女贤王的臣民。还有一位老兄够胆大的，跟约翰爵士说他的房子外观太丑陋。他回答说，我是住在房子里面，又不住在房子外面。又有一位说，他的房子风格不统一，他回答说所以自己喜欢老房子的原样。他喜欢看历代的约翰爵士、休爵士、拉尔夫爵士、兰德尔爵士按照自己的品位在房屋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他不想打搅祖先们的工作，就像不打搅他们的坟墓一样。现在的房子有现实生活的模样，有历史感，世界走到哪一步，房子就跟到哪一步。只有暴发户才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才会把这房子翻修成崭新的什么哥特式和伊丽莎白风格，令人看去好似一夜长出来的蘑菇。从这一点你能看出（假如你够智慧）约翰爵士是非常有心且非常有头脑的乡绅老爷，是那种能把乡下管得有条理的人，他知道怎么对付狗獾。
汤姆和他的师傅可没有走大铁门进宅子，你当他们是公爵助教呐，他们是绕道走后面的，绕得可不近呢，走的是小后门。管烟灰的小子打着重重的哈欠把他们放了进来。在通道上，迎面走来女大管家，她穿的印花棉布衣服真好看，汤姆以为这就是房子的女主人呢。她庄严地给格利姆斯下着命令：“这你得干，那你得照料。”好像要上烟囱的是他，而不是汤姆。格利姆斯倾听着，不时压低声音道：“记住了？小叫花子。”汤姆至少尽量记住了。随后，女大管家带他们进了一间大屋子，里面的东西都用大块的牛皮纸罩着。她用高大洪亮的声音让他们开始干活。格利姆斯嘟囔抱怨了一两声，踢了汤姆一脚。汤姆从壁炉口爬上烟囱。一个女仆留在房间里照看家具。格利姆斯骑士般地逗笑恭维她，而她却不大理睬他。
我不知道汤姆扫了多少烟囱，反正是很多。他累得够呛，也很迷糊。这些个烟囱可不是他熟悉的城里的烟囱。我一讲你就知道了——放在你，也许你也不愿去扫——乡下老宅子的大烟囱都是曲里拐弯的，一再地经过改造，一个连一个，（用欧文教授的话说）错综复杂。汤姆在里面简直就迷了路。汤姆倒不在乎迷了路，因为在烟囱里，他就像一只鼹鼠在地下一样自得其所。只是漆黑一片，下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走对了烟囱。出来才发现走错了：自己站在一间屋子的壁炉毯上，以前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
是的，汤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以前进体面人的家里，总是看见地毯卷着，帘子垂着，家具裹夹在布里，墙上的画也是罩着防尘的裙布。他常好奇这些房间收拾好了坐下看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心想这样真好看。
这间屋子的布置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罩，白色的家具，还有白色的墙壁，只有几处点缀着粉红色的线条。地毯上绣着快乐的小花朵，墙上镀金的框子里挂着图画，让汤姆赏心悦目。画上有淑女有绅士，有马匹也有狗。他喜欢画上的马，对狗倒是无所谓，因为里面没有斗牛狗，连小猎犬都没有。最吸引汤姆目光的两幅画上，一幅画的是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和小孩子以及他们的母亲们在一起，他的手放在孩子的头上。汤姆心想，这幅画挂在太太小姐们的房间是挺漂亮的。从陈放的衣服他看出这间屋子是小姐的闺房。
另一幅画画的是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这很让汤姆吃惊。心想我在商店的窗户上见过这画，怎么会在这儿？“可怜的人，”汤姆又想：“他看上去很慈祥。可是小姐为什么要把这么悲伤的画挂在自己的屋子里？也许是她的亲人，在异乡被野蛮人杀害了，挂在那儿做个念想。”汤姆伤感而又敬畏，他转身看别的东西去了。
接下来看见的一样东西也让汤姆迷惑，那是个盥洗台，有大口水壶和水盆，有肥皂和刷子和毛巾，还有一个盛满清水的澡盆——光洗漱就有那么些东西！“她一定是个很脏，”汤姆心想：“按师傅的说法，只有很脏的人才要那样清洗。不过，她一定很狡猾，洗完把脏东西藏起来了，要不我怎么在屋子里看不见一块脏东西，连毛巾上都没有。”
随后，汤姆朝床上看了看，看见了那个脏小姐，这一看让他惊得屏住了呼吸。
在雪白的被单下，在雪白的枕头上躺着个汤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女孩儿。她的脸颊几乎跟枕头一样雪白，她的头发像整个床铺上布满的金线。她的年龄跟汤姆相仿，也许大个一两岁。汤姆可没去想这些。他只想着她的娇嫩皮肤和金发，疑惑她是不是真人，还是商店里见过的蜡制的娃娃。汤姆看见她在喘气，确定她是个活人，于是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好像她是个天使一样。
不，她不会脏的，她从来就没有脏过，汤姆心想。接着他又想：“洗干净以后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想去把烟灰擦掉，怀疑它永远也掉不下来了。“如果我生来像她那样，一定还要漂亮些。”
四下一望，汤姆突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又黑又丑破衣烂衫的小人儿，眼睛稀里马虎的，咧着的嘴露着白牙。他转身冲他生气：你这小黑猿猴在甜美的闺房里干什么？再一看，原来是他自己在一扇大镜子里呢！汤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
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脏，汤姆羞愧生气得哭了，并且转身想爬进烟囱藏了起来。慌忙中他把壁炉的围栏和火钳弄得叮当响，就好像一万个铅皮水壶绑在一万只疯狗的尾巴上。
裹在白床罩里的小姐惊得跳了起来，一眼看见汤姆，于是发出孔雀一般的尖叫声。从隔壁房间里冲进一个粗壮的老奶妈，也一眼看见汤姆，认定他是来抢劫偷盗毁东西放火的，于是快步冲上前去。汤姆正要翻过围栏，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然而，她并没有逮着汤姆。再者说了，警察多次想逮他，他都溜了，何况一个老太婆，让她逮着在朋友面前多丢人呐。他一弯腰从老太太的胳膊底下脱身，横穿屋子，不一会儿就从窗户那儿跑出去了。
他不需要跳下去，尽管他有这个勇气。连顺水管爬下去都不干，那是老一套把戏了。有一次他顺水管爬到教堂的房顶，说是去取鹩哥蛋。警察却说他是去偷铅块。只见汤姆高高在上，坐在那儿直到烈日当头才从另一处水管下来。弄得警察只好回局子里去吃晚饭。
窗户底下弥望是一棵树，树叶很气派，开着美丽的白花，花有汤姆的头那么大。我想那大概是木兰花。汤姆并不知道什么木兰花，也不理会这些。他像一只猫一样溜下树，穿过花园的草坪，越过铁栏杆，从栏外的绿地径向树林跑去。老奶妈则在窗户那儿尖叫杀人放火啦。
正在除草的花匠帮手看见汤姆，扔下长柄大镰刀，镰刀恰好夹住他的腿，把小腿割了，因此卧床一周。当时一阵慌乱追汤姆，事后才知道伤了腿。做奶酪的女佣听见叫声，搅拌器夹在了膝盖当中，自己又绊倒了，奶油撒得到处都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挑起身去追汤姆。马夫正在马圈里给约翰爵士的马做清洁工作，马笼头松了，折腾了五分钟，还把自己给踢伤了。然而，他也冲出来去追汤姆。格利姆斯的烟灰袋翻了，把新铺了砂砾的院子弄得到处事烟灰。然而，他也不管不顾冲去追汤姆。看门的老头急急忙忙去开外院子的大门，把小下巴给挂在铁尖上了，就我所知，如今还挂在那儿呢。然而，就这样他也跳去追汤姆。在篱笆边未耕地犁地的仆人丢下马就追，其中一匹马跳过篱笆，把另一匹马和犁铧都拖进了沟里。然而，他还是跑去追汤姆。管家正从夹鼠器往外拿一只白鼬，一松手跑了白鼬，夹了自己的手指头。然而，他也还是跳起来去追汤姆。他那模样和说话的腔调，汤姆要是落在他手里可就惨了。约翰爵士向书房的窗外望去（他是个早起的人），正看见老奶妈叫唤。一只毛脚燕把一块土坷垃弄进了他的眼睛，结果只好派人去找大夫。尽管如此，当时他也跑去追汤姆。那个爱尔兰女人也加入了这个队伍。她当时正来到宅子前乞讨——一定是走某条小路来的。她扔下包袱，也去追汤姆。只有我们的女主人没有去追，因为她探头往外看时，晚上戴的假发掉进花园里了，不得不按铃叫贴身女仆悄悄下去捡，因此耽搁了追捕。她没在场，所以故事里没有她的位置。
一句话，豪尔庄园从没有这样喧闹过——连观象台打死狐狸那次都没有这么闹腾，尽管那次也是玻璃碎了一地，花盆砸了一地。叮呤咣啷，稀里哗啦，全不顾体面尊严规矩了。花匠马夫，男女仆从，守夜的看门的，格利姆斯加上约翰爵士，还有那个爱尔兰女人都冲上围栏外的绿地，高声喊叫“抓贼啦！”他们都相信汤姆的空口袋里至少装了价值一千英镑的珠宝首饰。喜鹊和松鸦也尖叫着追赶汤姆，好像他是被围猎的狐狸，正夹着尾巴逃跑呢。
可怜的汤姆光着小脚丫奋力在绿地上跑着，像一只小黑猩猩逃往森林一样。可惜啊，没有大猩猩父亲来扮演保护的角色——一爪把花匠的五脏六腑掏出来，另一爪把女佣扔到树里去，第三爪揪掉约翰爵士的头，用牙齿磕开管家的头盖，就像磕椰子果或对付铺路石头一样容易。
然而，汤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父亲，所以也不去寻求父亲并指望父亲来照顾自己。至于奔跑，他能追赶马车一两英里呢，如果有机会得一枚铜板或者一个雪茄屁股的话。他能手脚都摽在车轮上跟车轮转十次，你可做不到。因此，追他的人感觉很难抓住他。我们满可以但愿他们根本没有抓住他。
汤姆当然逃进了树林。他以前从没有进过树林子，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藏进灌木丛或者爬上树隐身，总之这样比在空地里机会多一些。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岂不是连耗子和钓饵鱼都不如了嘛。
进了林子之后汤姆才发现原来这地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闯进厚厚的杜鹃花从，发现自己立刻掉进了陷阱。树丛缠住了他的胳膊腿，树枝扎了他的脸和肚子，弄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尽管不是什么大损失，可鼻子前几米也看不清呐）。好不容易穿过杜鹃花丛，其他丛生的苔草又绊倒了他，把他可怜的小手指头都割破了，像是很不怀好意。白桦树鞭打他时的茁实就好像他是伊顿公学的贵人，脸上也挨着了（勇敢的小伙子都会说那鞭打不公平）。南方悬钩子抓住他就撕咬小腿肚子，就像长着鲨鱼的牙齿——这种植物还真可能有牙齿。
“我得离开这地方。”汤姆心想：“要么在这里等人来救我——我不正是躲人才来这儿的嘛。”
这可难了，怎么离开这地方呢？假如不是撞上一道岩壁的话，我想他是怎么也出不来的，只有呆在那儿等知更鸟用树叶把他盖起来。
撞岩壁可不是一件舒服事，尤其是不光滑的墙。石头外露，石尖戳到你两眼之间的地方，让你眼冒金星。金星当然很漂亮，可不幸的是它们闪现的时间只有千分之二十秒钟，而过后的疼痛可不那么短。汤姆磕痛了头，不过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一点也不在乎。他猜想岩壁上就没有树叶挡他了，于是像松鼠一样窜上了岩壁。
汤姆就这样置身于一大片的沼泽地上了。乡亲们称此地为哈托弗沼泽谷——满眼望去是欧石楠、泥塘和岩石，连绵直接天空。
他可是个机敏的小家伙了，像一匹年齿稍长的埃克斯摩尔幼马一样机敏。可不是嘛。虽然汤姆只有十岁，可他活得比大多数幼马时间长，跟人交涉的时候智慧更多些。
他跟幼马一样清楚如果后退，到手的就都丢了。因此翻上岩壁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干净利索地侧身右走，沿着岩壁跑了足有半英里。
与此同时，约翰爵士和男女仆从一径喊着捉拿而来，反方向奔了半英里，切是在岩壁这一边。汤姆则已经在岩壁那一边的一英里外了。他听着众人的喊声渐渐消失在林子里，自个儿偷着乐呢。
汤姆最终来到一块凹地底下，勇敢地离了岩壁，行走在荒野上。他知道自己和敌人隔着一座小山，他们看不见他，可以继续前进。
那个爱尔兰女人是唯一看见汤姆朝哪里走的人。她一直在追赶的众人的前头，然而人们既看不见她走，也看不见她跑。她优雅平稳地前行，只见脚下流星，并不知哪只脚先，哪只脚后。大家相互询问那陌生的女人是谁。都不知道，于是大伙认定她是汤姆一伙的。
那女人走到种植园跟前，大伙就再没见到她。不过，他们本可以看见她的，因为她就悄悄地跟着汤姆沿着岩壁走，汤姆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约翰爵士等再没见到她。没了踪影也就不去想了。
汤姆现在可是真的置身荒野了，这荒野倒是你们从小就熟悉的荒野，只是到处都是岩石。越往上走这荒野便越不平坦，山路崎岖。然而，崎岖又没崎岖到无法行走。汤姆颠摇着前行，还有空注视一下这奇怪的地方，在他眼里这简直是个新世界。
汤姆走啊走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喜欢这宽广的陌生地方，喜欢这新鲜凉爽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山路越来越高，行走越来越慢，路也越来越不好走。这里没有柔韧的草坪和欧石楠花丛，只有扁平的石灰岩地，就像没有铺好的甬道，石头子儿和缝隙间坑坑洼洼，里面长满了蕨类植物。因此，他只能跳着走，时不时没踩准石头子儿，夹在缝隙里，伤着光着的脚趾头。尽管他的脚趾头算是结实的，可还是疼啊。汤姆仍然走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假如汤姆发现一路上站在他一边并且一直跟着他在荒原行走的那个爱尔兰女人会怎么说？也许他太不注意身后有什么，也许是那女人老藏在岩石和圆丘后面，反正是她能看见他，而他却看不见她。
现在汤姆有点饿了，并且非常口渴。因为，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岩石像火炉一样热，空气在石头上冒着炎丝，就像在烧石灰的窑炉上一样，周围的一切都蔫了，仿佛在火光中溶化。
然而，汤姆并没有看见哪里有可吃的东西，更别说喝的了。
灌木丛生的荒原到处都是越橘和荆豆，可它们还在花期，这才六月份啊。至于水，谁能在石灰岩石顶上找到水啊？汤姆不时走过又深又黑的灰岩坑，那坑直通地下，好像小矮人家地下的烟囱。不止一次，他听见地下很深的地方有落水的声音，嘀嗒流淌。他多希望下去让可怜干焦的嘴唇凉爽一下啊！然而，尽管他是勇敢的扫烟囱的小男孩儿，还是不敢爬下这样的烟囱。
于是走啊走啊，直到头热得天旋地转，而心里却以为远处的教堂传来钟声。
“啊！”汤姆心想：“有教堂就有人家。也许有人会给我一点吃的喝的。”于是他又开步去寻找那教堂，因为他认定自己清楚地听见了钟声。
走了一会儿，汤姆看了看四周，又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世界可真大呀！”
世界还真大。因为，从山顶上望去，他能看见——有什么看不见的。
身后山下远处是哈托弗、黑暗的林子和闪亮的三文河。左边山下远处是镇子，还有煤矿冒着烟的烟囱。再远处，河流显得宽阔，直通闪亮的大海。小白点子是船只，躺在大海的胸膛上。汤姆眼前展现的是地图一般的大平原和农场，点缀着浓绿树木的是村庄。这些好像就在汤姆的脚下，不过他还是清醒地知道其实离得很远很远。
右边山连着山，原野接着原野，直消失在天际，与蔚蓝的天空色泽一体。汤姆和原野之间，其实就在他脚下有一个去处，这去处他一望见就决定前往，因为，那是老天为他准备的地方。
这是一个充满绿意的岩石山谷，很深很窄，到处长满了树木。透过树木，几百英尺下面，汤姆能瞥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接着，他看见小溪边一个小茅屋的屋顶和花园，花园割成一个小方块一个小方块的，有的像床铺。花园里有一个小红点在移动，比苍蝇大不了多少。汤姆向下望去，看出这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啊！也许她能给点吃的。教堂的钟声又响了。那儿一定有村子。反正也没人认识他，也不会知道约翰爵士家发生的事情。就算约翰爵士让全国的警察来追她，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何况，他五分钟就能到达那儿。
汤姆想的不错，追喊声是没有到达这里。他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哈托弗十英里外最好的地方。不过，五分钟就到可是错了，那茅屋有一英里远呢，往下走山路有千把英尺呢。
然而，他还是小勇士一样往下走了，尽管脚很酸很累，又饿又渴。教堂的钟声越来越响了。汤姆开始怀疑那钟一定在他的脑子里。远处的河流丁冬作响，下面就是小河唱的歌：
 清凉，清凉，
 小池梦笑荡漾；
 清凉，清凉，
 泡沫下砂石闪亮；
 岩石下河乌歌唱，
 教堂钟响的地方
 是长满常青藤的墙，
 纯洁的万物专为纯洁的生灵想；
 在我身旁玩吧，沐浴我的光芒
 这是婴儿的幸福和母亲的慈祥。

 阴暗肮脏，阴暗肮脏
 烟雾缭绕的城市笼罩于
 自己阴暗的外壳里厢；
 阴暗肮脏，阴暗肮脏，
 沿着码头、污水管和泥泞的岸边；
 我越走越觉得黑暗无疆，
 越富有我就越下流；
 谁敢跟罪恶污泥斗？
 远离我吧，母亲和孩子。

 汹涌而奔放，汹涌而奔放，
 洪水的闸门大敞，奔向海洋。
 汹涌而奔放，汹涌而奔放，
 一路匆忙我趟着小溪，
 来到金色的沙滩，闪耀的沙滩，
 远处等待我的是无污的海潮。
 我迷失在广阔无垠里，
 就像曾经罪恶的灵魂又受到宽恕。
 纯洁的万物专为纯洁的生灵想，
 在我身旁玩吧，沐浴我的光芒，
 这是婴儿的幸福和母亲的慈祥。

于是，汤姆朝下走着，一路上并没有看见爱尔兰女人在身后跟着他。




 汤姆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
潘小松译


走出了一英里，往下有一千英尺呢。
汤姆找到那地方了，好像近得能往花园里锄草的红衣女人背上扔石头子儿，甚至越过山谷到对岸的岩石那儿。山谷的底部是一大块原野，另一边是溪流；向上是灰色的岩石，灰色的陡坡，灰色的岩阶，灰色的沼泽，他们构成一堵通往天空的墙壁。
一个寂静、富饶、幸福的所在。一条窄缝深通地下，很深，很隐秘，坏蛋很难找到。这个地方的名字叫旺谷。假如你想亲眼看一看，就得去海克拉芬高地，走英格宝路从博兰森林探索起，到南斯坦达滋和克罗斯菲尔。假如找不到地儿，就往南搜索湖山区，一直到斯考费尔和大海。假如还找不到，就再往北走怡人的卡里斯利，把切维尔特丘陵搜索个遍，从阿南沃特到波维克劳。无论你找到旺谷与否，总是看见这样一个国家和那样的人民，你该为身为不列颠小伙而自豪。
汤姆往下走着。他先步入的是三百英尺的陡峭欧石楠地，花丛里到处是棕色的粗砂岩，像锉刀一样钝。他的可怜小脚可就遭殃了，只好蹦蹦跳跳步履艰难地行走下陡坡。汤姆仍然觉得花园近得可以扔块石头过去。
接着，他走了三百英尺石灰岩地，一块一块挨着的，像木匠用尺子量过后用凿子凿出来的。那里没有欧石楠，不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块草坡，上面长满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有岩蔷薇、虎耳草花，有百里香和罗勒，还有各种可爱的药草花。
然后跳下一英尺的台阶。
又是一片花草地，有五十码长，陡峭如屋顶。汤姆不得不用可爱的小屁股坐着滑下去。
又是一个石台阶，有十英尺高。他不得不停下来，再沿着边缘爬行去找缝隙。假如翻下去的话，那就翻进那个老太婆的花园了，会把她吓一跳的。
汤姆接着发现了一个阴暗窄小的裂缝，里面满是绿色的蕨类植物，就像客厅里篮子里挂的那样的。他爬了进去，膝盖胳膊齐上，好像爬烟囱。又一块草坡，又一个台阶，诸如此类，直到——啊，我的老天！但愿就这些了。汤姆也但愿就这些了。他还以为扔一块石头就能砸到老太婆的花园呢。
他终于来到一片美丽的灌木丛边缘。有叶背银色的白面子树，有花楸和橡树。树下面是悬崖峭壁，峭壁悬崖；到处是花冠蕨类植物和莎草。透过灌木丛，汤姆瞥见清澈闪亮的小溪，听见溪水在白色的卵石上汨汨低语。他不知道，那也有三百英尺远呢。
也许你往下看的时候会感觉晕眩，汤姆可不。他是个勇敢的扫烟囱的小男孩儿。当他发现自己站在高高的悬崖顶上的时候，不是坐下哭着喊爸爸（虽然他没有爸爸可哭着喊），而是说：“啊，这地方才合适我呆！”虽然已经很疲倦了，汤姆还是穿林过草飞沙走石地前行，就好像自己生来是个小黑猿猴，长着四只手而不是两只。
而一路上，他从没看见那个爱尔兰女人跟在后面。
不过，汤姆是精疲力尽了。荒野上灼热的太阳把他吞噬了，长满树木的岩壁上的热气更是厉害。汗水从手指尖和脚趾尖流下，把他冲洗个干净，一年也没这么洗过。不过，他走过的地方，一切当然也就被弄脏了。从此，那块岩壁留下一大块黑污渍。旺谷从此多了黑甲壳虫，以前可闻所未闻。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汤姆把它们的爸爸弄黑了。当时虫爸爸正准备结婚，要娶的可是天蓝色外壳长着红腿的虫新娘。虫新郎可是帅呆了，就像嘴里含着西洋樱草的花匠的狗。
汤姆终于到了底部。不过，注意，这不是人们通常到了山下的那种底部。在岩壁脚下是成堆成堆的大小石灰岩石。有你的头那么大的，也有马车那么大的。岩石间有许多洞眼，里面长满了可爱的欧石楠和蕨类植物。汤姆在穿行之前，已然又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了。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彻底垮了，垮了。是人一般都会这样的。
汤姆起不了身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但他却感觉浑身冰冷。筋疲力尽，头晕目眩。自己和那茅舍之间只隔着两百码平坦的草地，却走不过去。能听见一箭之地的溪流潺潺，却像是在一百英里远。
他躺在草地上，直到虫子从身上爬过，苍蝇落在鼻子上。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再起身，但愿蚊子和蠓虫能饶他。蚊子在他的耳朵里使劲儿吹喇叭，蠓虫也使劲儿在他的手和脸上咬合，只要是没有烟灰的地方都咬。他终于醒了，趔趄地开步到一带矮墙，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来到茅舍门前。
茅舍整洁漂亮，花园周围是修剪齐刷的紫杉篱笆，里面也有紫杉，剪成孔雀形、喇叭形和茶壶形的，还有别的奇奇怪怪的形状。从开启着的门里传出青蛙叫似的噪杂声，末日审判那种的，它们知道明天会是赤日炎炎。它们怎么会知道的？我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他慢慢地朝开着的门走去，那门挂满了铁线莲和玫瑰花。他半带害怕地朝里面窥了窥。
空旷的壁炉上有一罐香草，炉旁坐着世上最和蔼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红色的短外套和麻纱睡衣，带着洁白的帽子，帽子上罩着黑色的丝绸手帕，手帕系在她的下巴上。老太太的脚旁坐着猫爷爷。面对她坐着的是两个长凳上十二个或十四个粉嫩圆滚干净的小孩儿，他们在学字母表，咿咿呀呀够热闹的。
多叫人愉快的小农舍！地是干净明亮的石头地，墙上是古董画。一只老橡木壁橱里装满了黄铜和锡镴盘子。墙角一只布谷鸟报时钟。汤姆一出现，布谷鸟就开始叫了，不是见了汤姆害怕，而是正好十一点了。
所有的孩子都盯着汤姆黑乎乎的身子看,
女孩子叫喊了起来，男孩子笑了起来，够不礼貌地指着汤姆。汤姆太累了，顾不上在乎这些了。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老太太喊道。“一个扫烟囱的小男孩儿！走吧！我不需要扫烟囱的。”
“水。”可怜的小汤姆迷迷糊糊地说。
“水？小溪里有的是水。”老太太断然道。
“可我到不了那儿。我饿极了也渴极了。”汤姆说完倒在门槛上，头倚在门柱子上。
老太太透过眼镜看了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然后说：“他病了。管他是不是扫烟囱的，孩子就是孩子。”
“水。”汤姆道。
“上帝原谅我！”老太太放下眼镜，起身到汤姆跟前。“你不能喝水，我给你点牛奶。”她步履蹒跚地走到隔壁屋子，拿来一杯牛奶和一块面包。
汤姆一口就把牛奶喝掉，接着就活过来了，抬眼看去。
“你从哪儿来？”老太太问道。
“在山岗那边。”汤姆边说边指着天空。
“在哈托弗？从鲁斯维特岩翻过来的？你肯定你没说谎？”
“我干嘛要说谎？”汤姆道，头倚靠到门柱上。
“你怎么去了那儿？”
“我从哈托弗庄园来的。”汤姆太累了，感觉太糟糕了，他没心思也没时间编故事，所以他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了。
“上帝保佑你这颗小心！那么，你没有偷东西？”
“没有。”
“上帝保佑你这颗小心！我会给你作证的。因为你这孩子是无辜的，所以上帝给你引了路！从庄园那么远一路翻过哈托弗山岗到鲁斯维特岩！谁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要不是上帝引领？怎么不吃面包？”
“我吃不下。”
“很好吃的，是我自己做的。”
“我吃不下。”汤姆道。他把头枕到膝盖上，接着问道：
“今天是礼拜天吗？”
“不是，怎么啦？”
“因为我听见教堂的钟声在响。”
“上帝保佑你美好的心！这孩子是病了。来，我找个地方让你歇歇。要是你干净一点的话，我就把你放在我自己的床上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来吧。”
汤姆太累了，头晕目眩，得老太太扶着他才能起身走。
老太太把汤姆方在外屋的柔软可爱的草堆上，草上有快地毯。她道了声好好睡，让汤姆去除一路的疲惫。还有一小时就放学了，到那时再来看他。
时候到了她又进来，以为汤姆立刻就进入梦乡的。
然而，汤姆并没有睡着。
他辗转反侧，脚踢得邪性。浑身感觉热，恨不得跳进河水里凉快一下。随后，他半睡半醒，梦里听见一个白衣小淑女冲他喊叫：“啊，你太脏了，去洗一洗。”
接着他听见那个爱尔兰女人说：“想干净利索的人，自会干净利索。”随后他听见响亮的教堂钟声，还离得很近。尽管老太太说不是礼拜天，汤姆还是认为就是礼拜天。他要去教堂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自己从没进过教堂。可怜的小家伙，有生以来没进过教堂。可是，这样一身的烟土，人家不会让他进去的。他得先去河里洗一洗。汤姆一遍又一遍地大声说：“我得干净利索，我得干净利索。”
尽管半睡梦中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外屋的草堆上，而是在一片草坪中间，眼前路那边就是溪流。他不停地说，“我得干净利索，我得干净利索。”汤姆半梦半醒地挪腿到溪边，就像小孩子不舒服的时候往往会半夜起床在屋里走动。不过，汤姆可没有被惊动。他一径走到溪流的岸边，躺在草地上，眼睛盯着清澈透底的石灰岩水，水底的每一块卵石都明亮洁净。银色的小鲑鳟鱼看见他的黑脸吓了一跳，四处游散。汤姆把手伸进水里，觉得凉爽极了。他说道：“我愿当一条小鱼，愿在水里游荡。我得干净利索，我得干净利索。”
于是，他脱掉衣服。脱的时候很急，有些地方都扯破了。这么破旧的衣服，扯破太容易了。汤姆把又酸乏又热的可怜小脚丫放进水里，接着让水没腿。进水越深，教堂的钟声在他脑子里就越响。
“啊！”汤姆道：“我得赶快洗干净自己。钟声越来越响了，不久就会停止的，然后门就关了，我就永远也进不去教堂了。”
汤姆误解了。在英格兰，教堂的门平时总是开着的，谁愿进来都行，不管你信不信英国国教，即便是土耳其人或者异教徒也可以进来。只要他不闹事，有谁胆敢拒之门外，正义而古老的英国法律就会惩处那人。他活该，居然敢把温和的人赶出上帝之家。上帝是属于大家的。汤姆并不知道这些。有很多事情百姓本该知道的。
那个爱尔兰女人不见了，这次不在汤姆身后跟着，之前是跟着他的。
就在汤姆来到河边之前，那爱尔兰女人已步入清凉的河水。围巾和短外套漂离了她的身体。绿色的水草漂游到她身体的两侧。白色的水莲围着她的头漂浮。溪流里的仙女从水底上来用胳膊把她扛走了，把她拉到了水下。因为，她是仙女之王，也许还不止这几个的王呢。
“你到哪儿去了？”她们问道。
“我给病人铺枕头去了，把甜美的梦吹进他们的耳朵，打开农舍的门窗放走污浊的空气，让小孩子免于遭罪，使他们远离热病滋生的脏池子，叫女人别上酒店的门，让打女人的男人住手，尽我所能帮助不会自助的人。绵薄之力，艰难的工作。不过，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小兄弟，我是看着他一路平安到达的。”
一想到有一个小兄弟要来，所有的仙女都兴高采烈地笑了。
“不过，记住，姑娘们，他还不能见你们，也不能知道你们存在。他现在还是个未开化的人，像易逝的野兽。他得从易逝的野兽那里学起。因此，你们不能跟他玩儿，也别跟他说话，别让他看见你们，只是别让他受到伤害就行。”
仙女们很伤心，因为她们不能跟新来的小兄弟玩儿。不过，她们总是听女王的话的。
女王朝溪底漂去，她能即刻来，即刻去。这一切汤姆当然不知道。也许假如他听见看见什么，我们的故事就不太一样了。他又热又渴，又极渴望一下子洗干净自己，于是只管尽快委身清凉的溪水。
刚下水两分钟他就睡着了。那可是他有生以来最安静最阳光最舒适的一觉。汤姆梦见那天早晨他走过的那片绿草地，看见高大的榆树和正歇着觉的母牛。那以后，他就什么也梦不着了。
汤姆进入甜美的梦乡的原因很简单，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是仙女们抬举了他。
有些人认为世上并没有仙女。不过，世界是广阔的，有的是空间留给仙女，人们只是看不见而已。当然，假如看的方向得当，还是能见到她们的。世界上最奇妙最有力量的东西你知道吗，正是人眼看不见的东西。你的躯壳内有生命，促使你成长、运动和思想的恰是你体内的生命，而你却看不见这生命。蒸汽机里有蒸汽，让机器运转的就是这蒸汽，而你恰看不见它。所以说，世上是有可能存在仙女的。无论如何，我们要假设世上是有仙女的。不得不假设的事情多了，这也不是最后一桩。说到底，也没有必要假设。世上一定有仙女。这里讲的是童话故事，没有仙女哪成童话故事？
十二点了，学堂散了。那位仁慈的老太太来看汤姆。然而，汤姆不在了。她四处查看他的脚印。可是这地很瓷实，按北德文郡的老话说，没有脚坑。
老太太于是很生气地回到屋里。她觉得小汤姆跟她扯了谎，假装生病，随后逃跑了。
不过，第二天她又改变了看法。因为，约翰爵士一行跑得气喘吁吁而没有抓到汤姆。他们回去了，一脸的呆瓜相。
等听完保姆所说的话后他们就更傻了；等听完白衣小千金伊莉的完整叙述后，他们更傻了。她只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扫烟囱的小可怜在那儿哭泣，正准备往烟囱里爬回去呢。当然，自己被吓着了。这也不奇怪。可是，就这些了。那小子什么也没从房间里拿。就小黑脚印看，他还没走出壁炉的地毯就被保姆抓着了。全是误会。
约翰爵士于是让格利姆斯先回家，答应给他5先令，让他悄悄地把孩子带这儿来，别打他。他还说自己大概知道真相了。约翰爵士和格利姆斯都想当然汤姆是回去了。
然而，那天晚上并没有哪个汤姆回到格利姆斯身边。于是他赶到警察局，让他们去打听汤姆的消息。然而，没有人听说什么汤姆。至于什么翻过荒原到旺谷之类他们就更没有想到了，就跟没想到他会去月球一样。
格利姆斯先生第二天一脸的酸相朝哈托弗走去。他到那里时约翰爵士去了山那里很远的地方。格利姆斯先生只好在外仆人的屋里坐着等，他喝烈性的苦艾酒以浇去心中的烦愁。他的烦愁在约翰爵士回来之前早就浇没了。
那天晚上仁慈的约翰爵士也没有睡好。他对夫人说:“我亲爱的，那孩子一定是翻山进了荒野迷路了。他让我良心不安，可怜的孩子。不过，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5点就起床了。洗完澡穿上猎装来到马棚，一如优雅的英国老绅士。脸红得像玫瑰，手硬得像桌子，背宽得像公牛。他让下人牵打猎骑的马驹来，让管家也骑马来。猎手、执鞭、车夫、二管家和皮带拴着的猎狗一应俱全——那狗高大得像小牛犊子，浑身颜色像砂砾铺的路，耳朵和鼻子是赤褐色的，吼声像教堂的钟。一行人把猎狗带到汤姆钻进树林的地方。不一会儿，猎狗扯着大嗓门告诉人们所知道的一切。
接着，猎狗带着一行人来到汤姆攀岩墙的地方。大家把岩墙推倒，顺利通过。
紧接着，聪明的猎狗带着人们越过原野，走过荒谷，当然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毕竟只有一天，汤姆的气味还在，外面也没有太干热。机敏的老约翰爵士因此要早上五点出发。
猎狗最终来到鲁斯韦特岩顶，在那儿连续狂吠，并抬头望着人们，大像是在说：“我告诉你们，他是从这儿下去的！”
大家几乎不相信汤姆会走这么远。望着可怖的岩壁，人们绝不相信汤姆敢面对它。可是，假如狗说是的，那就错不了。
“老天宽恕我们！”约翰爵士道：“就算找得到他，那也是在底下躺着的了。”他用厚实的大手拍了一下大腿，接着道：
“谁愿意下鲁斯韦特岩看看那孩子是否还活着？啊，假如我年轻二十岁，我就自己下去了！”他是会这么做的。郡里任何一个扫烟囱的孩子都会这么做的。接着他说：
“谁把孩子活着带回来，我赏他二十英镑！”他一贯说到做到。
人群里一个干粗活的小男孩儿站了出来。他的确就是干粗活的，那个骑马来院子带汤姆上门厅的就是。他说：
“给不给二十英镑我都下鲁斯韦特岩，只要是为了那可怜的小男孩儿就行。他说话爬烟囱都礼貌的很。”
于是，他真的下了鲁斯韦特岩壁。在上面的时候，这小伙子是个很聪明的粗使伙计，在底下可就手脚笨了。吊带断了，裤裆也撕开了；夹克破了，绑腿也松了；鞋子裂了，帽子也丢了。最糟糕的是，他把珍爱的衬衫别针也丢了。那是一枚金别针，在默顿买东西抽奖得的。别针的顶部有个小人儿，那是高贵的陈酿葡萄酒老妇人，人称老母马的便是。形象跟真人一样自然。这损失可惨了。然而，就弄成这样他也没见汤姆的影子。
约翰爵士和其他人则骑马四处搜寻，向右走了足有三英里，然后又折回来尽了旺谷，来到岩壁的脚下。
他们到达那个老太太的学堂后，孩子们都出来看热闹。老太太也出来了。看见约翰爵士，她深深地行了屈膝礼。他可是她的东家。
“夫人，一向可好?”约翰爵士道。
“愿你的洪福像你的肩背一样宽，哈托弗。”她回道——老太太并不称呼他约翰爵士，而只叫他哈托弗，这是北方的习俗——“欢迎来旺谷。这时候来不是猎狐狸吧？”
“我倒是在寻找猎物，不过这次的打猎不同寻常。”他道。
“上帝保佑你的心。一大早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啊？”
“我在找一个丢失的孩子，一个扫烟囱的小男孩，他是逃走的。”
“哈托弗啊哈托弗，”老太太道：“你以前可是公正仁慈的啊。我告诉你线索，你可不许伤害这可怜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夫人。恐怕我们从家一路追他出来都是可悲的错误。追捕的人把他逼到了鲁斯韦特岩壁顶上，后——”
不等他说完老太太失声道：
“那么他说的全是实话，可怜的小东西！啊，最初的心声最好。只要倾听，心灵会指引你的。”随后她把一切告诉了约翰爵士。
“把狗带来，让它仔细搜搜。”约翰爵士说完后就一声也不吭了，牙关紧咬着。
那狗立即出动。它从房子的后身向外搜去，先是小路，草坪；走过一小段桤木。在一个桤树桩上，大家看见汤姆的衣服。众人所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那么，汤姆呢？
啊，本精彩故事的最精彩部分开始了。
汤姆醒来的时候（他当然醒来了，孩子睡足了觉总是醒来的）发现自己在小溪里四处游动，身体变得只有4英寸了——我或可更精确一点——3.87902英寸长。咽门腮腺周围有一圈外鳃（但愿你们能懂这些难字儿），就像嘬人的水蜥。他自己还以为是衣服的花边呢。使劲儿去拽，觉得很痛，这才确定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别拽了吧。
其实，仙女们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水孩子？从没听说过有水孩子。也许吧。所以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了。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你没有听说过的，也有许多事情是人们永远也无法知晓的。只有等到万能的考其格鲁人出现，人才能成为一切的裁判。
“可是没有水孩子这种东西。”
你怎么知道？你去看过吗？就算你去看了而没有看见，也不能证明没有。谁也没有权说水孩子不存在，除非他看见水孩子不存在。记住，看见水孩子不存在和没看见水孩子不是一码事。从没有去看或者永不去看也跟没看见不是一码事。
“假如有水孩子，至少会有人抓住个把。”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抓住过？
就是没有水孩子！可是古时候的智者说过地上的任何东西在水里都有同类。即便这个说法不很对，也至少跟你以后常会听到的大多数道理一样。大地上有孩子，水里怎么就不能有孩子？不是有水耗子、水苍蝇、水蛐蛐儿、水螃蟹、水乌龟、水蝎子、水老虎、水猪、水猫、水狗、海狮、海熊、海马、海象、海鼠、海胆、海蛏子、海鳃、海肉冠、海团扇吗？就说植物，不也有水草、毛茛、芪草等无数种吗？
“可这些东西都是俗称。水里的万物跟陆地的万物没有亲缘关系。”
这可不一定。有无数例子证明万物不仅同出一脉，并且实际就是一种生物。你难道不知小小的浮游生物和赤杨蝇和蜻蜓在蜕变之前都是生活在水里的？汤姆的变化也是一个道理。假如水里的动物能不断变成陆地的动物，陆地的动物怎么就不能偶尔变成水里的动物呢？
假如有人跟你说，有水孩子的话那他一定会长大成水人，那你就问他，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会长大成人？顺便再问他，你怎么就知道水孩子一定会像阿德尔斯堡洞穴里的盲螈变蝾螈一样长大成人？
我在较真儿？啊，天哪，不！你难道不知这是个童话故事，只是好玩儿，都是假的，一点儿也不能信，就算是真也不能信？
无论怎样，汤姆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管家仆役和约翰爵士都大错特错。他们发现水里有个黑东西，说那是汤姆的尸体，以为他淹死了，因此莫名其妙地不快（至少约翰爵士不快）。完全弄错了。汤姆此时活得好好的，比从前更体面更快乐地活着。你知道，小仙女们在湍流的河水里彻底地给他洗了澡。他身上的灰土乃至整个外壳都洗掉了。真正的小可爱汤姆被洗得露出来了。他像挣脱了茧子的毛翅目幼虫一样游走了，仰泳游摆到河岸，破壳雀跃，舒展黄褐色的翅膀，伸开长腿和触角。这虫子可不聪明。你晚上若把门开着，它们就飞扑向蜡烛。我们希望汤姆不那么傻，他现在可是安全地摆脱了昔日的烟灰壳子。
约翰爵士不是林奈博物学会的会员，他并不明白这一切，以为汤姆淹死了。人们检查了一下汤姆衣服的口袋，发现里面没有珠宝，也没有钱——除了三个石子儿和一个带绳子的铜扣子，什么也没有——约翰爵士一生哭过吗，这回可哭了，责备自己得厉害。他哭了，男仆哭了，猎人哭了，教孩子的老太太哭了，小女孩哭了，挤奶工哭了，老保姆哭了（多少是她的错儿），我们的夫人也哭了。人们可以有假头套，为什么就不能有颗心呢。管家并没有哭，尽管此前他对汤姆不错。因为，他追偷猎的人追得筋疲力尽，挤不出眼泪来，就像皮草上挤不出牛奶。格里姆斯也没有哭，因为约翰爵士给了他10英镑，他一周内全用它喝了酒。约翰爵士派人到处去找汤姆的父母亲。不过，就算找到世界末日那一天他也别想找到，因为一个死了，另一个在澳洲的博塔尼湾呢。那个小女孩一整个星期不同洋娃娃玩耍，一直不曾忘记可怜的小汤姆。不久，我们的夫人在旺谷的小教堂庭院里为汤姆的修了一个可爱的衣冠冢，旺谷石灰岩石之间并肩住着古老的居民呢。那个老太太每礼拜天都用花环来装点墓碑，直到自己老得不能动弹。往后是孩子们替她装点。她总是唱着一支古老的歌，一边编织自己称作嫁衣的东西。孩子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他们却因为不懂而喜欢这支歌。歌甜美而悲伤，这就够了。下面便是歌词：

 “当整个世界年青的时候，孩子啊，
 所有的树木都青绿的时候；
 每一只鹅都是天鹅的时候，孩子啊，
 每个姑娘都是千金；
 那时草能做草鞋和草料，孩子，
 人把世界来完美；
 年青的血有涌动的轨道，孩子，
 每一只狗都有自己的好日子。

 当整个世界年老的时候，孩子啊，
 所有的树木都枯黄的时候；
 一切活动都变味儿的时候，孩子啊，
 所有的轮子一齐滚压；
 家园被毁，地方被占，
 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
 上帝让你在那儿找到一张脸，
 那张当一切都年青的时候
 你曾爱过的脸。”


这便是歌词了，不过只是歌词的躯体。歌词的灵魂在那可爱的老太太的甜美的脸上，在她的甜美的嗓音里，在她对着歌唱的古老甜美的空气里。啊，那可是写不出来的东西。老太太终于四肢僵硬而不支，天使不得不抬着她。她们帮她穿上嫁衣，帮她越过荒原上空，越过哈托弗远远地去了。旺谷来了新校长，希望她不是拿着现在的文凭来的。
汤姆一直在游着，脖子周围带着一圈可爱的鳃领花边，活泼得像一条小鳗，干净得像刚端上来的三文鱼。
假如你不喜欢我讲的故事，那就回到学堂背乘法口诀表，看看是否更喜欢那个劳什子。毫无疑问，有人更喜欢那个。他们不喜欢，我们喜欢就行。人们说，世界本来就是多姿多彩的。

第三章 河里的生活
潘小松译



汤姆现在过的是很两栖性的生活。你不知道“两栖性”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近去问一下官办学校的老师，他也许会很聪明地回答如下：
“两栖性的，形容词，源于两个希腊单词amphi（鱼）和bios（兽）。我们无知的祖先把这样一个动物看成是鱼和兽的合成。所以像河马一样，这种动物无法生活在陆地上，死于水中。”
不管怎样，汤姆成了两栖动物。更好的是，他变得干净了。
汤姆不记得自己曾经脏过。的确，他连自己曾经疲劳、饥饿、挨打以及被派去扫漆黑的烟囱之类的烦恼都不记得了。自那甜美的一觉，他忘了过去的一切，什么师傅啊，哈托弗庄园啊，白衣小女孩儿啊。总之，以往的都忘却了。最令人高兴的是，他忘记了从格里姆斯和一起玩耍的野孩子那里学来的所有脏话。
这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当你来到这个世界成为陆地上的孩子的时候，本是什么也不记得的。汤姆现在是水孩子，他为什么要记得那些呢？
那么，人有前世吗？
我亲爱的孩子，谁知道？只有记得前世经过的事情，才知道有没有前世。因为不记得，所以不知道。没有人，也没有书本能明确告诉我们。
从前有一个非常非常有智慧非常好的人写过一首诗，诗里讲到一些有过前世的孩子们的感觉。他说：

 “我们的诞生只是一场睡眠，一场遗忘；
 和我们一起升腾的灵魂，我们生命的星，
 曾经另有寄身的地方，
 它来自远方。
 我们不全然遗忘，
 我们不完全是赤子，
 风光摇曳的云端是我们的家，
 我们来自上苍。”

你也就能知道这些了。假如我是你，我就会相信这些。因为那样的话，伟大的科学童话（在今后的许多年里，科学很可能还是童话之王）就只会给你带来好处而永远不会给你带来坏处。有些人奇想身体自己会产生灵魂，就好像蒸汽机会生产自己用的焦炭。有些人认为灵魂与身体无关；灵魂只是镶嵌在身体里，就像别针插在针插里一样，一晃动就跑出来了。你是不会这样奇想了——你会相信这个童话故事里的真谛，也就是灵魂创造了你的身体，就像蜗牛创造了自己的壳。至于其他的，肯定一点就足够了：无论有没有前世，我们都将再活一次，尽管我希望大家不要活得像可怜的异教徒小汤姆。汤姆去了水里；我希望我们向上走，到另一个地方去。
不过，汤姆在水里是非常幸福的。他在陆地上太劳累了，可怜。此刻作为补偿，他在水里什么也不干，只有假日，这假日长着呢。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做的，只是享受生活，看水里美丽的东西；清凉的水世界可看的东西多了。水里没有炎热，也没有冰寒。
那么他吃什么过活呢？也许是水芹，也许是水糊糊，也许是水奶。陆地上的孩子不也是大都吃这些吗？水里的生命吃什么，我们顶多了解十分之一，所以回答不了水孩子吃什么的问题。
有时候，汤姆沿着光滑的砂砾水道行走，看石头里蹦进蹦出的蛐蛐儿，它们就像是陆地上的兔子蹦跳。有时他爬上岩石的突出部，看到成千上万的矶鷂，每一个都长着窥探的美丽小头和小腿。有时候，他来到一个寂静的角落，观察毛趐目昆虫贪婪地吃死树枝，就像你们吃李子布丁。这些幼虫用丝和糨子盖自己的住所。它们可是很有想像力的编织娘，每天用的材料绝不雷同。开始用一些卵石，然后沾上一块青木，又找到一个贝壳，也把它沾上。可怜的贝壳还活着呢，不愿被人当材料盖房子。可是毛虫可不让它有发言权，粗鲁自私得可以，就像虚荣心强的人往往表现的一样。接着它又沾上一块腐烂的木头，一块非常耀眼的粉色石头，等等等等，直到自己被完全贴补包裹，像百衲衣里的一个穷汉。随后它发现一根长草，比自己长五倍，于是道：“嘿！我姐姐有尾巴，我也有了一条了。”它把草沾在身子背后，很自豪地走来走去，尽管很不方便。从此，在那片水域里，在毛虫兼诱饵的那个群体中，尾巴成为时尚。去年5月在长池的一端，人们看得见一群毛虫拖着长草尾巴蹒跚行走，你夹着我的腿，我夹着你的，相互跌跟头，看上去很可笑。汤姆像我们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你知道，它们没有错，因为人们必须跟随时尚，即便是上了圈套。
有时汤姆来到深水寂静区域，他在那儿看见了水底森林。在你眼里，这些只是小小的水草。可是记住，汤姆很小啊，你眼里看见的东西，在他就是一百倍大的了，就像小鱼儿看见的东西。小鱼儿看见抓住的东西，你只能在显微镜下看了。
在水森林里，汤姆看见了水猴子和水松鼠（它们都长着6条腿。水里的一切似乎都有6条腿，除了水蜥和水孩子）。它们在树丛里灵活地跑来跑去。水里也有花，成千上万的花。汤姆想摘花，可一碰这些东西，它们立刻就收缩，凝成一团。汤姆这才明白它们是活的——有铃铛形的，有星星状的，有车轮样的，这些花千姿百态五彩纷呈，并且都活跃着，就像汤姆自己。他终于发现世界远比自己初看时丰富多样。
有一个奇妙的小家伙从圆砖盖的房子顶上向外窥探了一下。他的牙齿上安着两个大轮子和一个小轮子，轮子不停地转动，就像收割机上的那种轮子。汤姆站着看他用机器做什么。你觉得他在制造什么呢？他在制造砖头呢。他用两个大轮子把水里的浮泥扫到一起，然后把优质的泥放到胃里，同时也吃它；然后把泥放到胸口的小轮子上，实际那就是一个齿轮形的圆洞。他转啊转啊，把泥巴转成一块坚实利索的砖头，然后拿它砌墙头，接着再去做另外一块。难道这不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汤姆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当他想同做砖的小家伙攀谈时，人家太忙太得意自己的作品，没功夫搭理他。
现在你一定知道水里的东西都会讲话，只是不用我们的语言，而是用狗牛马以及鸟类的语言。汤姆不久就掌握了它们的语言，并且同它们讲话。所以，只要表现好，他不愁没有伙伴。可惜啊，汤姆像有些孩子一样，也喜欢猎取并折磨小生物，并且也只是为了消遣。有人说小男孩儿忍不住的，天性如此。这只证明我们都源自任人宰割的野兽。然而，无论是天性还是怎的，小男孩能忍住，也一定要忍住。因为，即便他们天性里有调皮捣蛋的下作成分，那也不该屈从这些东西，像不知好歹的猴子。所以，小男孩不能折磨不能言语的生物。假如硬要折磨，某个正在前来的老太太肯定会教训你个该当。
不过，汤姆并不知道这些。他在水里啄这个、啃那个，结果水里的东西都怕他，见了他就躲，或者爬进壳里。没有谁同他说话，也没有谁同他玩耍。
水下的仙女看见汤姆不开心当然很难过。她们渴望带他玩并跟他说他有多淘气，教他学乖，同他嬉戏。可是，这样做是被禁的。汤姆得自己摸爬滚打学生活的经验，就像许多蠢人一样，尽管有许多好心人热望教他们一把，结果还得自己学。
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一只毛虫，想让它探出脑袋，可是虫子的家门是关着的。汤姆从前没有见过虫家有门，这回跑不了了，好事的小家伙把门拽开，想看看虫美人在里面干什么。多丢人！谁愿意别人破门而入看你在床上的样子？汤姆把最美丽鲜艳的一块丝绸做的门撕成碎片，那可是镶满闪亮的水晶的啊。他朝里一看，虫虫探出头，刚变成鸟头状的头。汤姆跟她说话，她却不能答，因为她的嘴和脸罩在粉红的整洁新睡帽里，紧紧的。不过，即便她不能答话，别的虫子可以。它们举起爪子，像斯特鲁维尔比得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啊，你这讨厌的恶心小孩，又来了！她刚准备冬眠两周，好长上漂亮的翅膀飞起来找地方产卵。现在你把她的门弄破了，她又不能修，因为嘴被绑起来了好冬眠两周。她会因此死去。谁让你来管我们的事的？”
汤姆于是游走了。他很为自己感到羞耻，更加调皮了，就像通常做错事又不愿承认的孩子一样。
他来到一个满是小鲑鱼的池子，开始折磨这些小鱼，试图抓它们。小鱼从他的手指缝里溜走，吓得跳出水面。汤姆追它们，不觉撞上桤树根底下一大团黑影，一条巨大的棕色鲑鱼闪现，跟他撞了个正着，可比他大十倍呢，撞得他气都倒不过来。我不知道两个哪个更害怕一些。
汤姆生气地独自接着走了，罪有应得。在河岸下，他看见一个又丑又脏的小生命坐在那儿，也就自己的一半儿大小，有六条腿，长着大肚子，头好玩得很，有两个大眼睛，脸长得像驴子。
“啊！”汤姆道：“你个丑陋的家伙，没错！”他冲人家做鬼脸，把鼻子凑近逗人家，模样很粗野。
说时迟，那时快！那东西的驴脸即刻剥落下来，里面冒出一只长臂，臂端有两只钳子，钳子抓住汤姆的鼻子。它并不太弄疼汤姆，只是紧抓不放。
“呀，啊！啊，放开我！”汤姆喊道。
“那么，你也放我一马。”那东西说：“我想静一静。我想脱胎换骨。”
汤姆答应不再打扰它，它也就松手了。
“你干嘛要脱胎换骨？”汤姆问道。
“因为我兄弟姐妹都脱胎换骨了，都变成长着美丽翅膀的东西，所以我也要脱胎换骨。别跟我讲话。我肯定自己会脱胎换骨的，会的！”
汤姆静静地站着看那小东西，只见它鼓胀了自己，气喘吁吁地把自己僵硬地伸展出来，终于——咔嚓、噗哧、当！——它打开了自己整个后背，然后一直开到头顶。
它的体内冒出一个最纤细柔软的小生命，像汤姆一样柔软细滑。不过，这小生命很微弱，像在黑屋子里生病很久的小孩子。它虚弱地移动腿脚，半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就像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女孩子。然后，它慢慢走上一根草茎，来到水面。
汤姆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睁大了眼睛注视。他也来到水面，偷偷地静观其变。
那小东西坐在温暖的阳光里，自身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变得强壮结实，身上出现了最可爱的颜色，蓝黄黑相间，呈圆点圆圈和条块状。背上长出四个明亮的薄纱般的棕色翅膀。眼睛大得占满了整个头，眼光闪得像一万颗钻石。
“啊，美丽的小东西！”汤姆道，一边伸手去抓它。
然而，小东西嗡嗡地飞到了空中，盘旋片刻，随后又毫无畏惧地落到汤姆身旁。
“不行！”它道：“你不能抓我。我现在是蜻蜓了，是各种飞虫里的王。我要在阳光里跳舞，在河流上翱翔，要抓蚊子，并且要娶一个像我一样漂亮的妻子。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飞啦！”说完它飞到空中抓起蚊子来。
“嗨！回来，回来。”汤姆喊道：“你这美丽的小东西。我没有人一起玩耍，孤独的很。你回来，我就再也不抓你了。”
“我才不管你抓不抓我呢。”蜻蜓道：“因为你抓不到我。我先吃顿饭，再看看这美景，然后回来聊聊旅途见闻。啊，多大的一棵树啊！多大的树叶啊！”
那不过是一株大的草本植物。不过，你知道，这只蜻蜓只见过小小的水里长的树，繁缕属、小二仙草以及水生玉柏之类。所以，在它眼里，这就很大了。此外，它像别的蜻蜓一样，也近视，鼻子前一码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比其它多种乡亲看得远，它们还没有它一半漂亮呢。
那蜻蜓的确回来跟汤姆聊天了。它对自己美丽的颜色和硕大的翅膀有点自负。不过，你知道，它以前一直是丑陋可怜肮脏的小东西，有理由自负。它喜欢谈在树丛和草坪里看见的奇妙东西，汤姆也愿意听这些，因为他已经忘却了所有的东西。不一会儿，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说，那天汤姆上了这一课真好，他此后好长时间里都没有再折磨小动物。小毛虫们也驯服多了，讲给他听怎么盖房子、如何蜕皮、如何最终变成有翅膀的飞虫之类的奇异故事，弄得汤姆也开始渴望有一天能蜕皮并长出像它们那样的美丽翅膀。
鲑鱼和汤姆和好了（
鲑鱼受了惊吓伤害后很容易忘记掉）。他们一起玩狗兔大战游戏，玩得很开心。汤姆还常跳出水面，头朝地，就像小孩子淋浴前的动作。不过，汤姆怎么也做不好这个动作。他最喜欢看鲑鱼跃身抓飞虫的情形：在橡树影子里一圈又一圈游动，甲壳虫扑哧落到水里，大青虫也莫名其妙从挂着丝的枝子上自动落下，又莫名其妙地改变主意，又把自己甩回树上，爪子之间的丝绳卷了起来。这可是高超的走绳舞技，走绳索的布隆丁和法国空中杂技演员都做不到。为什么这么费事，没有人知道。他们可不像布隆丁和杂技演员为了谋生在绳子上冒断脖子的风险。
经常是这些小东西刚接触到水就被汤姆抓住了。他抓桤树蝇，抓驴蹄草虫，抓各色浮游生物和蜘蛛，黄色的，棕色的，紫色的和灰色的，还送它们给鲑鱼朋友。也许他对虫子不太好，但人有可能的时候总要报答朋友点什么。
最终，他连虫子也不抓了，因为他跟一只虫偶尔相熟起来，发现人家是很风趣的小家伙。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至今仍然可信。
七月的一天赤日炎炎，他在水面上抓浮游生物喂鲑鱼，突然看见一种以前未曾遇到过的小虫子，棕色的脑袋暗灰色的身子。这小家伙的确不起眼，但它尽量展现自己；人就该尽量展现自己。它昂起头，挺起翅膀，翘起尾巴，连尾部两撮毛也翘起，总之它看上去是世上最翘尾巴的小家伙。它也是这样向大家证明的。见了汤姆它非但不离开，还跳到他手指头上坐着，大胆得像以为联合起来就是英雄的裁缝。它用最细小尖厉的声音喊道：
“承蒙关照，但我还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汤姆被它的冒失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的腿，谢谢摆好了架势等我去坐。我这就得走，去照看老婆一会儿。天啊！有家累真烦！”（尽管这小混蛋并没有干什么，只把老婆扔在家里自个儿产卵）。“我回来的时候，再烦你伸腿摆姿势不迟。”说完飞走了。
汤姆觉得他的个性很酷。5分钟后，小东西回来了，对他说：“啊，你是不是等累等烦了？那么，另一条腿也成啊。”
它飞落到汤姆的膝盖上，用尖细的嗓子聊开去。
“你住在水下面？那里可不够档次。我也在那儿住过，很脏很破。好在我没有一棵树上吊死，所以现在变成体面人了，到顶上来了，穿上了这身灰衣服。你难道不觉得这衣服很正式吗？”
“的确整洁宁静。”汤姆道。
“不错，一个人必须宁静整洁而且要体面。一个人有了家以后，什么都得有一点。真的。上星期我可没少干正经事，我想够我一辈子受用的。我要穿上舞会的衣服，整得帅帅的出去，看看花花世界，跳一两支舞。一个人能乐和的时候干嘛不乐和呢？”
“你老婆会怎样呢？”
“啊！她愚蠢而平淡。真的。只知道产卵。假如她愿跟我一起去，呃，也许会。如果不来，呃，我就自己去——我走了。”
小东西说着说着脸色变得非常惨白。
“啊，你生病了！” 汤姆道。它没有回答。
“你死了。”汤姆又道，看着它。小东西在他膝盖上站着，苍白的像个鬼魂。
“没，没有！”头上传来尖细的声音。“我在这儿呢，穿上舞会衣服啦，那只是我的皮。哈哈！你没有这两下子吧！”
别说汤姆了，世界上所有变戏法的都没有这两下子，霍丁没有，罗宾没有，弗里克尔也没有这两下子。这小坏蛋干净利索地跳出自己的皮肤，整个外壳站在汤姆的膝盖上——眼睛、翅膀、腿脚、尾巴——活生生似的。
“哈哈！”小东西上窜下跳，一刻也不停，好像得了圣维特斯舞蹈病：“我是不是很漂亮？”
是漂亮，身子是白的，尾巴是橙色的，眼睛的颜色像孔雀尾巴一样五彩斑斓。最奇怪的是，尾巴上的两撮毛比以前长了五倍。
“啊！”它道：“现在我要看看这花花世界。我的日常生活花不了多少钱。因为我既没有嘴巴也没有内脏，不会饿，也不会胃痛。”
是的，不再有这些了。它像鹅毛一样干瘪坚硬，心胸狭窄的蠢货就该这么长。
不过，它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像许多优雅的绅士一样。挑逗人似地飞上飞下，一边还唱：
 “夫人跳舞我唱歌，
 一天一天真快乐；
 枯燥生活不劳烦，
 智慧不过行时乐。“

它上上下下跳了三天三夜，直累得跌进水里沉了下去。后来怎样，汤姆无从知晓。它自己一直不在意，因为汤姆听到它下沉时也还唱到最后：
“枯燥生活不劳烦-安-安！”
假如它自己不劳烦，别人也就不劳烦了。
有一天，汤姆又有了新历险。他坐在水莲叶上，跟他的蜻蜓朋友一起看蚊子跳舞。蜻蜓尽情地吃蚊子，吃得静坐在那儿犯困了，烈日当空，夏天炎炎。蚊子们（才不在乎可怜的兄弟们的死活呢）在它头上一英尺的地方幸福地跳舞，一只大黑苍蝇在离它鼻子一英寸的地方落脚，用爪子洗着脸梳着头。那蜻蜓动也不动，不停地跟汤姆聊生活在水下的那些时日。
突然，汤姆听见溪水上游传来最最奇怪的噪音——咕咕，呜呜，嘟囔声尖叫声，就像你在一个袋子里放了两只欧鸽，九个老鼠，三个几内亚猪和一个瞎眼的木偶，让它们随意落脚并制造音乐。
他朝上游望了望，看见的景象跟噪音一样怪异——一个大球顺溪水滚将下来，一会儿像柔软的棕色毛皮，一会儿又像闪光的玻璃。又不是个球，因为它时而裂开，一片一片地流走，时而又拼接起来。噪音就来自这个东西，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汤姆问蜻蜓这是什么东西；蜻蜓是近视眼，当然连看都看不见，尽管还不到十码。于是，他趁着顶头风小自己下水去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这球是四五个美丽的生命体，比汤姆大许多倍。它们翻滚游动，扭曲着身子潜水，亲昵接吻，撕咬挠抓，从没见过这些动作这么迷人的。
其中最大的一个看见汤姆，冲了出来，用够尖的水里的语言叫喊道：“快，孩子们，这回有东西吃了。”边说边朝汤姆游来，一双眼睛很邪恶，满口尖牙裸露。汤姆开始还觉得它漂亮呢，这下对自己说：真是漂亮！赶紧藏进水莲的根部，回头冲它做鬼脸。
“出来！”邪恶的老水獭道：“否则你就更倒霉了。”
汤姆在两支粗根之间看着它，并且使足了劲儿摇晃莲根，同时还冲它做可怕的鬼脸，就像从前透过栅栏冲那个老太婆呲牙咧嘴。不错，是很没有教养。但是，你知道，汤姆的教育还没受完呢。
“走吧，孩子们。”老水獭厌恶地说道：“毕竟这东西不值得吃。不过是个恶心的水蜥，没人会吃它，连池里丑陋的狗鱼都不吃它。”
“我不是水蜥。”汤姆道：“水蜥有尾巴。”
“你就是水蜥。”水獭很肯定地说道：“我看见你两只平淡无奇的手就知道你有尾巴。”
“我告诉你我没有尾巴。”汤姆道：“看这儿！”汤姆把自己的小俏身子转过来：是没有尾巴，就像你我一样。
本来水獭可以说汤姆是个青蛙就摆脱争论了。然而，就像许多人一样，一旦说出什么它就不愿改口，不管对错。因此它答道：“我说你就是个水蜥，所以你就是水蜥，不适合像我和我孩子这样有身份的人吃。你可以在那儿呆着等三文鱼来吃。”{它知道三文鱼也不会吃，但它想吓唬可怜的汤姆}。“哈哈！它们吃你，我们再吃它们。”老水獭发出残酷的笑声，邪恶已极——你有时也能听见水獭发出这样的声音。第一次听的时候，你还以为是妖魔鬼怪呢。
“三文鱼是什么？”汤姆问道。
“是鱼，你这个笨水蜥——是了不起的鱼，是好吃的鱼。它们是鱼群里的爷，我们是三文鱼的爷。”说完它又笑了。“我们在池里上下猎捕它们，把它们逼到角落，愚蠢的东西！它们又傲慢的很，欺负小鲑鱼和米诺鱼，看见我们来了，一下子就悚了。我们把它们抓住，并不屑于吃，只咬掉柔嫩的喉咙，吸那甜美的汁液——啊真好！”说完舔舔邪恶的嘴唇——“然后把它们扔掉去抓另一只。孩子们，它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我能闻出海上的雨下来了，今日欢呼雨重来，三文鱼，一天都能足吃。”
水獭傲慢得两次倒立，然后身子半个挺露出水面，像美国的切舍尔白猪一样呲牙咧嘴。
“它们从那儿来？”汤姆问道，一边挨近，因为他的确害怕得可以。
“来自大海，水蜥，宽阔无边的大海。如果愿呆在那里倒也平安。可是，蠢货们偏要出来，到这下面的小河里来。我们在上头密切注视，一旦它们再下来我们就跟着。在那儿我们还捕鲈鱼和青鳕鱼，在岸边的日子真是快乐，在浪花里翻滚，在温暖干燥的岩石里睡舒服觉。啊那可也是快乐的生活，孩子们，要不是可怕的人类——”
“人类是什么？”汤姆问道，不过在问之前他自己似乎知道一些。
“两条腿的东西，水蜥。让我看看你，他们其实就像你的样子，要不是你有尾巴。”{它认定汤姆该有条尾巴}“只是他们比你大得多，这可对我们不利。他们用钩子和绳线抓鱼，有时钩绳弄进我们的脚。他们还用罐子在岩石周围抓大龙虾。我可怜可爱的老公出门为我们娘儿几个找东西吃的时候让他们刺死了。我当时在岩石缝里休息。我们在世上所处的位置也低。海水汹涌澎湃，没有鱼愿往岸边靠。他们刺死了它，可怜的东西，我看见他们把它挂在一头扛走了。啊，它可是为你们而死的，我的孩子。它可是可怜可爱听话的东西。”
母水獭变得感伤起来（水獭想感伤的时候是很动感情的，就像很多残酷贪婪、对人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人一样）,它表情肃穆地游到小溪里去了，汤姆一时再也没见到它。它真幸运。因为，才走没多久，七条凶狠的小猎犬就来到岸边，鼻子不停地嗅着，嘴巴不停地叫着，爪子不停地刨着。它们击着水呼喊着要追水獭。汤姆藏在水莲里直到它们离去。他都没猜到这是水下仙女来救他呢。
汤姆不禁想起水獭提到的大河和宽阔的海洋。想着想着，就渴望去见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他越想越不满意狭窄小溪的生活和伙伴了，他想去闯广大的世界，去享受满世界的美妙景致。
他即刻前往小溪。然而，小溪的水很浅，水浅的地方甚至不能遮住他的身子，下面根本就没有水。太阳灼伤了他的后背，他非常难受，于是又回去，在池子里静躺了一整个星期。
随后，在一个非常炎热的夜晚，他看见了一个景象。
一整天都呆头呆脑的，鲑鱼也一样，竟然懒得挪动一英寸去抓飞虫，水上有成千上万呢。他俩都在石头阴凉处躺着打盹，乐得抚弄凉滑的身子，水里热的叫人不舒服。
傍晚的时候，天突然黑了下来。汤姆向上一看，天空一片黑云，就在头顶山谷那边，岩石的左右两边挂着。他并不太害怕，很沉静，一切都很沉静。风不吹，鸟不叫。随后是几滴雨点落在水中，有一点落在汤姆的鼻子上，一下子令他把头缩进水里。
接着雷电交加，响彻旺谷，悬崖和云彩都感觉到了，连小溪里的岩石都在振颤。汤姆透过水看着这景象。心想，这是平生看见的最美的东西。
然而，他并不敢把头伸出水面，因为现在是倾盆大雨，雨点像子弹一样击打小溪，击水成沫。小溪旋即涨水，水流直下。水位越来越高，越来越凶猛，水里满是甲壳虫，棍子，草秆，蛹，臭蛋，土鳖，蚂蟥，杂七杂八无所不有，足够填满九个博物馆的。
汤姆在小溪里站着都吃力，于是躲到岩石后面。鲑鱼可不介，它们从石头里冲出，开始贪婪地吃甲壳虫和蚂蟥，彼此争吵不堪。它们在水里游泳时嘴边总挂着大虫蛹，它们彼此拳打脚踢，相互都想脱离对方。
借着闪电的光，汤姆看见了新的景象——小溪的底部整个活跃着了不得的鳗鱼群，扭曲翻转，沿下游而去。它们在岩石缝里藏了好几个星期了，在泥穴里。汤姆偶而在晚上才见到它们，平时几乎没见。这会儿，它们全出来了。匆匆忙忙疯狂夺路而过，吓得汤姆要死。在它们匆匆走过时，汤姆能听见它们相互说的话“我们一定要快跑，一定要快跑，多么好玩的暴风雷啊！去海那边，去海那边！”
这时，水獭带着孩子们也三三两两一扫而过，像鳗鱼们一样快。它经过时瞥见汤姆，对他说：
“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