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有几个叫鲍雨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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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记忆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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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畊宏女儿小泡芙真名叫什么 刘畊宏有几个孩子
近期《爸爸去哪儿5》即将开播,在这一季中,每个孩子孩子独可以说是十分的萌,而其中刘畊宏的女儿小泡芙可以说是,萌到大家心坎里,而关于小泡芙的真名也遭到了网友的热搜,同时关于刘畊宏有几个孩子也引起了网友的关注、
·&刘畊宏小泡芙叫什么&·
近日,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第五季》正式回归,节目虽未正式开播,但小嘉宾们已经收获不少粉丝了。那么刘畊宏女儿小泡芙真名叫什么?刘畊宏有几个孩子?下面和小编一起来看看!刘畊宏女儿小泡芙真名叫什么湖南卫视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5》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回归了,第五季可谓是颜值最高的一季啊!节目中的小孩子一个比一个颜值高,且从曝光的先导片来看每个孩子的性格都很好,爸爸和孩子们都是看点十足!节目中来自台湾的刘畊宏女儿小泡芙已经俘获了不少观众的心,不少观众纷纷好奇她多大,本名叫什么。那么下面就和小编一起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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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电视剧《大话西游之爱你一万年》播出日期的临近,剧中女主紫霞仙子扮演者赵艺曝光了一组写真。不得不说女演员赵艺实在撩人,仙气十足!大家一起欣赏欣赏吧!
都知道上变形计城市主人公都是富二代,在家都挥金如土,他们桀骜不驯,又花钱如流水,那么在这么多期的主人公中,谁才是最富有的呢?下面一起来了解一下节目中的富二代主人公。
电视剧《苦乐村官》即将于今晚正式登陆央视八套热播,据悉该剧是接档《我的仨妈俩爸》与观众见面,那么在这部剧中都有哪些角色呢?相关人物的扮演者又都是谁呢?下面看资料介绍。
电视剧《大话西游之爱你一万年》即将播出,剧中饰演紫霞仙子的新人赵艺受到大家的关注,毕竟这是一个很经典的角色!那赵艺为何可以出演这个角色?是有什么背景吗?赵艺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呢?下面小编为大家详细的介绍下!
电视剧《大话西游之爱你一万年》即将播出,该剧是由黄子韬主演的,剧中备受关注的紫霞仙子是新人赵艺饰演的,早前朱茵和唐嫣饰演的紫霞都广受好评,不知赵艺能否再创奇迹?下面我们一起了解下赵艺的资料吧!
网剧《无证之罪》正在热播中,该剧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烧脑的剧情吸引大批的观众。随着剧情的发展,剧中主要人物的结局如何令人十分好奇,接下来就让小编来给大家剧透一下吧!
由钱泳辰、孙嘉璐领衔主演的农村题材电视剧《苦乐村官》即将于今晚正式登陆央视八套热播,据悉该剧主要以甘肃陇南地区基层干部的故事展开,那么下面先来看前十集的精彩预告吧。
电视剧平凡岁月讲述了纺织厂的机修工人李大宝的平凡生活故事,剧中李大宝饰演者是演员沙溢,真实的出演备受观众喜欢,除了已经播出的一些剧情,不少网友都在找未更新剧情,下面小编整理平凡岁月第29-33集未更新剧情介绍,一起来看看吧。
七年前,著名女导演胡玫曾经拍出了全新的剧版《红楼梦》,观众们纷纷表示不买账,豆瓣等网站上的评分更是惨不忍睹,这使得导演对此耿耿于怀,如今,她想要借助IP热,打造自己的全新“红楼”三部曲,今天上午该片举办全球海选启动发布会。
在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中,我们都知道赵白石在与周莹的相处中,爱上了她。然而,因为周莹在祠堂发誓绝不改嫁,使得赵白石只能将对周莹的爱藏在心里。然而,之后赵白石竟然娶了周莹的小姑子吴漪为妻!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赵白石真的对吴漪酒后乱性了?下面就和小编一起去了解下。
12345678910《快士传》
《快士传》《快士传》第一卷富家翁百计磨豪杰空门衲一饭结英雄诗句夜雨滴残俄见月,秋虫吟罢忽闻雷。快人相遇穷愁里,绝处逢生笑脸开。说平话的,要使听者快心。虽云平话,却是平常不得。若说,已成套语;若说神仙鬼怪,亦属虚谈。其他说道学太腐,说富贵太俗,说勋戚将帅、宫掖宦官、江河市井、巨寇神偷、青楼寺院,又不免太杂。今只说一个快人,干几件快事。其人未始非才子,未尝不道学,未尝不富贵,所遇未尝无佳人,又未尝无神仙鬼怪、勋戚将帅、宫掖宦官、江河市井、巨寇神偷、青楼寺院,纷然并出于其间,却偏能大快人意,与别的平话不同。你道如何是快人?如何是快事?人生世上,莫快于恩怨分明,又莫快于财色不染。有恩不报,诚为负恩;有怨不报,亦为,故恩当明,怨亦当明。使酒尚气,不失为英雄;贪财好色,便不成豪杰。故酒与气不必论,财与色决当轻。然报恩报怨,各有两样报法;轻财轻色,亦有两样轻法。大恩大报,小恩小报,彼如此来,我如此答,是以恰如所施为报。投者木李,报者琼瑶,一饭之惠,酬以千金;;敖其死罪,是以过于所施为报。怨之大者,不共日月;怨之小者,不忘睚眦。是以必报为报。大怨不忘,小怨可耍苟非父兄之仇,不过是我穷困时奚落我、凌辱我的。我一旦得志,狭路相逢,特加宽宥,羞之愧之,胜于打之骂之,是以不报为报。赋性狷介,守己洁身,却贿赂,辞婚姻,如杨震不受暮夜之金,封陟不纳花前之约。这样轻财色,是以不近财色为轻。救人之贫,恤人之寡,有金可挥,有爱可割,如陶朱公之致千金,皆散之亲戚之贫者;虬髯客将家资奴仆,吐手付与李靖;越公不追红拂,令公不问红绡,这样轻财色,是以善用财色为轻。分而言之,报如其所施,与那必报为报的,是血性丈夫。报过于所施,与那不报为报的,是大度长者;不近财色的,是清高介士;善用财色的,是慷慨达人。合而言之,无血性做不出大度,不清高做不出慷慨。如何无血性做不出大度?大凡报恩过于所施的,非是他没轻重,他只为看得己重于人,身重于物,加厚待人,正是加厚待我,你道何等血性。至若不报小怨的人,他看得豢养我的,不是我知己,妬忌我的,倒是我知己;姑息我的,不是激发我志气,倒不如我的,能使我动心忍性,足以成就英雄。不惟不以怨报怨,正当以德报怨。这岂非大度中的血性,如何?不清高做不出慷慨。人情不见可欲,与心不乱,立身财色之外,不为所染,还未足为奇。日与有财有色的人周旋,他寸心不染丝毫,方是真正好汉。如关公初不却曹操馈遗,而于临去时,一无所取;又如千里送京娘,并不为自己贪他美貌,是能以不近财色为善用财色,这岂非慷慨中的清高?如此,尽道求之前代则有,求之近代则无。如今在下却偏于近代中表出一个恩怨分明、财色不染,有血性又有大度,能清高又能慷慨的奇男子与列位听。话说前朝宣德年间,河南开封府城中有一书生,姓董,名闻,字声孟。他曾祖董时荣,洪武中曾举进士,但虽系簪缨,却是传家。到他父亲董起麟,困守青衿,家道渐落。母亲郝氏,生一子一女。女名彩姑,比董闻小十岁。兄妹二人,皆为父母珍爱。那董闻生的眉宇轩昂,性情豁达,自幼倜傥不凡。只是有一件异相,不大言大,食肠也大,兼数人之食。自十二岁时,父亲替他聘下城外清溪村一个新发财主柴昊泉之女为配。谁想联姻以后,柴家日富,董家日贫。柴昊泉是极的,便有赖婚之意。原来昊泉亦有一子一女,其子乃妾艾氏所生,名唤白珩,字晋问,甚是愚蠢。女儿乃正妻钟氏所生,名唤,甚是贤慧,与董闻同庚。不意联姻过了二年,母亲钟氏病亡,昊泉立艾氏为正室,掌管家政。当下,昊泉要把个婢子充做女儿,搪塞董家,另为淑姿择配,却未知淑姿意下如何。因教艾氏探问他主意,淑姿听说,面红低头挥泪。艾氏探问再三,淑姿道:“爹爹既将我许配了董家,我生是董家人,死是董家鬼。岂有别配之理?”艾氏把这话述与昊泉听了,昊家教艾氏再婉转劝他。淑姿坚执不听,倒把艾氏伤触了几句。艾氏大怒,对昊泉道:“他若听我言,改嫁富室,我便多与他些。今既不从父命,要嫁这穷鬼,是他命里该穷。我一些房奁也没有,由他到董家受苦去!”自此,淑姿失爱于父母。昊泉与艾氏只将儿子白珩受如珍宝。正是:只为炎凉一念异,致将儿女两般看。这边董起麟不知其故,还道儿子有个殷富的丈人,可以倚傍得他。因手中乏钞,要把住身的房子卖了,迁到清溪村,倚傍着柴家,另买小屋居祝余下些房价来用度。特托个帮闲路小五寻觅售主。那路小五是惯会贩卖假古董的,原是个极不正路的人。因他头上生几个癞疮,人都叫他做路癞头。当初本系董家的门客,只因董家与柴氏联姻,牵引他到柴家走动。他正有心要奉承柴昊泉,恰值起麟托他卖房。他故意寻几个买主,沦落了价线,然后让吴泉用贱价买这屋。起麟一来急于求售,二来亲家面上不好计论。原价五百两,只卖得三百金。将百金买了清溪村一所小屋住下,剩二百金还了些旧欠的柴银米银,及迁居匠工木石之费,所余已无几。况坐吃山空,不上两年,把余下的银子用得干干净净了。柴昊泉自买了董家房屋,就在城中开起典铺,托人管守,做个别业。自己往来其间,算帐收利,家事倍长。此时董家既与柴家邻近,凡家中没柴少米的光景,都被昊泉看破。昊泉一发懊悔联姻,心中正自不乐。起麟却,自念儿子无力读书,闻昊泉家中延师教子,便要将董闻附去就学。昊泉那里肯应承。亏得那所延之师,就是昊泉的族兄,叫做柴朝霞。虽是个告衣巾的老秀才,却也胸中饱学,为人忠厚。因劝昊泉道:“女婿是,怎好却他?我不要你增束修便了,你何争他一个吃口?”昊泉灭不过公论,只得勉强允了。董闻择了吉日到柴家来,先拜了丈人,然后拜了先生,并与舅子白珩相见了。是年董闻夫妻已皆十六岁,白珩虽是庶出,倒长淑姿三年,呼董闻为妹夫。两个同学读书,董闻食肠大,,昊泉性最鄙吝,见女婿这般食量,愈加厌恶。白珩也把他十分嘲笑。看官听说,大凡人不可穷,穷人最是受苦。假如食肠细,饮啖少,富贵人如此,尽道是君子略尝滋味,生成这般贵相;穷人如此,便道他命中没有食禄,生成这般寒相。若食肠大,饮啖多,富贵人如此,尽道是龙餐虎啖,是贵人相;福厚禄也厚,天生与他吃的;穷人如此,便道猪身狗肚,是个贱相。如此吃法,那得不穷?一般的相,两样评品,只为人分穷富,遂使相公贵贱。董闻不合做了穷人,左难右难。在丈人舅子面前,放量吃时,便笑他道:“好像饿了几年的!你在家中几时不曾吃饭了?”及至不敢放量,少吃了些,又道:“你休客气!在家里便忍饿,在这里不消忍饿。“董闻只为饮食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奚落。有诗为证:龙游浅水遭虾戏,凤落荒林被鸟欺。杰士方尝贫困日,无穷血泪有谁知。常言道:贫者士之常,以贫见笑,犹是可耐。更有一件难耐处。那柴白珩本是做不出文字的,先生见他满纸放屁,恐主人嗔怪,只得替他通篇改换。董闻是做得出好文章的,偶有一二不到处,先生不肯替他改,要他自改。常对他说道:“你处了这般境界,正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若替你改了,恐你恃了我改,下次不肯用心。”此原是先生的好意,那知昊泉把儿子的假文去请教别人,都道:“令郎学业大进。”及把女婿的真笔来比较,都道:“不如令郎的好。”又有一些阿谀奉承的,故意把董闻的文字几句,昊泉便信儿子是大器,将来取青紫如;料女婿是终身没用的,把他加倍侮慢。董闻那里受得这般气!熬过了一年,只得辞别而归。你道家中薪水尚难,安得有读书之本?此时董闻已是十七岁了,起麟与郝氏计议,要替儿子婢姻。只道柴家田地甚多,定然有些妆分授女儿,那时薪水稍给,孩儿便可安意读书。谁知昊泉不喜欢女婿,连女儿也怪了。到出嫁之时,甚薄,妆奁田分毫没有。正是:女婿望周急,丈人只继富。锦上花肯添,莫助。董闻见吴泉如此待他,想道:“丈人只料我终身无用,故这般相待。我若进得一步,自然另眼相看了。”婢姻未几,正值学道行牌府县,考校生童。董闻欣然应考。且喜县案已得高标,争奈府取甚难。宗师限数少,荐书之数,反多于正额。有荐的尚恐遗落,况没荐的?董闻单靠着两篇文字,没有荐书,竟不能龋及到宗师门上告考,又不肯收。等闲把一场道试错过了。正是:漫夸文字锦中锦,终落科名山外山那柴白珩却因府县俱确荐,得与道试。吴泉只道儿子文字高,可以真才入学,不肯替他营谋。白珩瞒着父亲,私去谋干,央一个光棍秀才杜龙文,寻了个确门路,又自料笔下来不得,要弄个传递法儿,都是杜龙文一力包揽,做得停当。案发时,白珩俨然入泮,吴泉益信儿子高才,女婿没用。董闻相形之下,无颜到柴家来。却无奈送学之日,恰值昊泉五十寿诞,贺客满堂,董闻只得也备些薄礼,到门贺寿。时当十月下旬,天气骤冷。董闻衣服单薄,面上颇有寒色。昊泉见他这般光景,不要他在堂前陪客,教他到后房去,胡乱与他些酒食吃了,打发他从后门而出。又遣人到董家分付淑姿道:“你若没衣服穿着,不回来也罢,休要在众亲戚面前削我面皮。”淑姿闻言,吞声饮位。董闻劝道:“娘子休烦恼。只为我,连累着你。少不得有日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目下且挺着脊梁耐将去。”正是:强将慷慨他年事,勉尔支吾此日愁。这边董闻夫妇凄凉相对,那边昊泉家里张乐设宴,连日热闹。殊不知钟在寺里,声在外头,人都晓得白珩胸中不济,一向原有个绰号:把珩字去了些笔画,叫他做柴白叮又因吴泉面孔生得黑,叫他做柴黑子。正是:恰好黑子,并着白叮干支颜色,配合天成。白丁做了秀才,那个不知是买来的?清溪村中有,便编成几句笑话嘲他道:“乞儿牵着猢狲,猢狲不善。人道猢狲没用,乞儿有话告述:‘这是新取的狲(生)猿(员),刚才用价买得。虽然街市招摇,本事一些未习。’”“人告秀才,赃物两件是实。却是一领蓝衫,和着一部书籍。秀才大叫冤枉,开明心迹:‘蓝衫是我买的,书籍从未目击’”。“白丁做了秀才,也学置买书籍。书籍载在船中,忽然船漏水入。慌忙搬书上岸,其书奇怪之极。虽然浸(进)了一浸(进),原来一字不湿(识)。”这几句笑话,传遍了村坊。自珩闻知,疑是董闻捏造,十分忿怒。过了几日,那杜龙文为索谢不敷,心恨自珩,竟在学师面前说出他传递之弊。学师正因送少了,心中不乐,闻知这话,便唤白珩来,出题面试。白珩那里做得出?一时出尽了丑。学师声言要申文学道,黜退前程。白珩着了急,只得又央杜龙文从中打点,费了好些钞,才得没事。事完之后,学役辈对白珩说道:“此非干我们老爷之故,有怪你的来放了风,以至如此。”白珩一发猜是董家父子所为,愈加恼恨,要算计奈何董闻,送与路小五商量出一条恶计来。常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日董起麟拿起件小东西往米铺上抵米去了,董闻独坐在家纳闷,忽见路小五来探望。董闻与他了,笑问道:“你一向只在热闹处走,今日甚风吹到这里?”路小五道:“?我是你家旧相识。近见令岳这般待你,我心中甚是不平。”董闻叹气道:“只为我不能进学,故见弃于丈人。”路小五道:“那在于进学不进学?只要你有银子做本钱,营运得几贯浮财到手,令岳便不是这般相待了。”董闻道:“我读书人,那晓得营运?就要营运,那里讨本钱?”路小五沉吟了一回,说道:“你若真个要本钱时,包在我身上,有处去借。”董闻道:“何处去借?”路小五道:“城中有个新迁来的列公子,叫做列天纬。本是广州人,近日移住此间。他父亲列应星虽是,倒也挣得家资巨万。现今公子专一放债取利,不拘甚人,只要有保人保了,他便肯借。我曾在他门下走动,颇为厮熟,今就替你做个保人何如?“董闻道:“放债的必要重利,只怕借债不难还债难。”路小五道:“他家止是二分起息。借得银来,你若不会营运,我替你塌货,包你有五分钱。”董闻道:“多承美意。容与家父商量。”路小五作别去了。董闻等父亲回来,把上项话说知,大家商量了一回,起麟道:“学者以治生为急。目下当一件,吃一件,苦无活计。若路小五包得五分钱,还了列家利银之外,落下三分来过用,可知好哩。况托人营运,更不碍你读书工夫。“当晚计议已定,次日起麟同着董闻到路小五家,要央他同往列家去借债。路小五道:“贤不须都去。只小大官同我去便了。也是小大官出名罢。”起麟道:“我父子总是一般的,就是小儿出名去借也吧。只是借许多好?”路小五道:“本。借得二百两便好,少也。”董闻便依他说,写了二百两一张借契。路小五先别过了起麟,袖着借契,领了董闻,同到列家来。董闻见那列家门首开着典铺,十分热闹。里面厅堂高耸,果是豪家气象。路小五先自入去,教董闻在前厅少等。董闻等了多时,只见路小五同着一个青衣管家出来。那管家看着董闻拱拱手,回头问路小五道:“这就是借银的主顾吗?”路小五道:“正是!”因指着那管家对董闻道:“这位是钱大叔。凡列大爷放银收银,都是他掌管。适才所言,蒙他相信,慨然应允。借契儿他已收下了。如今可同到内边厢房里去,当面兑银子。”当下三人便一齐到后厅厢房里,驾起平马。管家取出银子来,估定银色是九七,一百九十两。管家道:“我家放银的规矩,每百两要除五两使用。银色是足九七,明日还时,须要实平实色。”正说话间,又有人来催他去算帐,管家便对董闻道:“银子请收明,在下事忙,不及相送。“说罢走入里面去了。路小五把银子一封封包好,共十九封。董闻道:“却是怎地拿法好?”路小五道:“我有道理。”便去腰间解下个小搭膊,把银子都装在内,缚好了,递与董闻拿着。因对董闻道:“别的借债,不但管家每百两要除五两,保人也要除五两。我今却不除你的。”董闻道:“既是规矩该除,可除了去。”路小五道:“我与贤乔梓何等相契,那有要除之理。”董闻再三称谢。两个一同出门行走,董闻道:“左右这银子要烦你代我营运,何不竟是你收去?”路小五道:“使不得!我虽代劳,将来置货,银子出入,仍要贤乔梓亲自经手,我断不敢私自作主。你今拿这银子回去,等我打听有甚该置的货,当来相闻也。”董闻道:“如此最好。”两个走到分路之处,路小五道:“我今日还有些小事,不及陪你到家。明日来会罢。”临别,又低声嘱咐道:“宅上墙浅,银子不可,须收藏好了。”董闻道:“我夜间把来藏放枕边,料也没事。”路小五点头道:“这却好!”言讫,作别而去。董闻回家,将银子与父亲看看。父子两个计议:只把一百八十两去盘利,扣除十两还些欠帐,赎些零碎当头,还要买些福物赛神;请路小五吃杯酒。计议已定,是夜董闻真个把银子做一堆儿放在枕边。睡到三更时分,只听得屋上飒飒有声。董闻唤醒妻子问道:“你听是什么响?”淑姿道:“想是猫儿走响。”说罢,睡着去了。董闻心中猜疑,却睡不着。少顷,又闻床顶上戛戛的响,因又推醒妻子问道:“你听床顶上什么响?”淑姿未及回言,只听得床顶上老鼠叫,淑姿便道:“两日老鼠甚是作怪,我的镜匣也咬坏了。”说罢又睡去了。董闻只是心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咳嗽。忽又听得近窗的书橱上作响,好像老鼠咬橱板之声。董闻拍着床栏叱喝,老鼠全然不怕,越咬得响了。董闻耐不住,披衣下床,从黑暗里步到橱边,把橱四面摸到,并不见鼠咬之痕。想道:“莫非老鼠关在橱里,在里面咬么?”再把橱门开了,伸手摸那里面,又不见有咬伤之处。自言自语道:“却又作怪,不知适才老鼠在那里响?”一头说,一头闭上橱门,转身回至床上,顺手摸到枕边。阿呀!那累累之物,却已不见了。董闻吃了一惊,忙问妻子道:“枕边的东西,可是你拿过了?”淑姿在梦中惊醒道:“我不曾拿。”董闻连声叫苦道:“不好了!银子失去了!”忙去摸那房门,却又紧紧闭着。再去摸那窗钮,也都紧紧绊着。再遍摸四边壁上,又没有壁洞。董闻叫道:“门不开,户不开,这银子从何而去?”淑姿听说没了银子,便在床上呜呜咽咽哭将起来。起麟与郝氏听得儿子房中啼哭喧嚷,疑是夫妻反目,一齐起来,走到房门首来问,方知为失银之故。起麟跌足道:“这那里说起?今夜天昏地暗,星月无光,家里又没火种,此时何处去追贼?”郝氏道:“既是门户不开,只怕这贼还未出门。我们如今大家守着门户,等到天明,看是如何。”那时已是四更天气,大家乱了一回,看看东方发白,只见床顶上一片光亮。董闻定睛看时,屋上一个大窟穴,瓦儿都被揭开,椽子也拔去两根了。原来这贼先知董闻的银子在枕边,故从屋上而下,伏于床顶,听得董闻不曾睡着,却到橱边假作鼠咬之声,哄得董闻下床,即便盗了枕边银子,上屋去了。正是:神偷妙手,伎俩通仙。受一枝梅的要诀,得吾来也的真传。似蛋和尚的弹子,梁间下地;如孙行者的筋斗,顶上升天。仿佛张丞相府中挂玉带的刺客,依稀田节度床头窃金盒的婵娟。若非孟尝门下狗盗,定是梁山泊里时迁。当下董闻举家惊得本呆,商量要叫捕人去追赶。起麟道:“若要捕人捉贼,先须与他酒钱、路费,这却一时无措。莫如你与路小五同去对你丈人说,求他暂应此项费用,待追得赃来,一一算还他便了。”董闻依命,走到路小五家中,告知其故。路小五失惊道:“这怎么处?如今没奈何,只得同你到令岳处求他去。”二个一齐奔到柴家,却见白珩立在门首问道:“你们为何来的恁地慌张?”路小五诉说董闻失银之事,白珩笑道:“莫非我把银子别用了?这贼偷恐是假的。”董闻见他说得可笑,也不与他辩,一径进去见了昊泉。路小五把上项事细细陈诉,昊泉才听毕便变了脸,指着董闻对路小五道:“你也多事!量这畜生可是掌财的?如何替他作伙借债?今这银子既失去,知道追得来追不来?却要我替他出捕贼使费。,由他自去算计,我不管!”说罢,竟自踱进去了。董闻见这般光景,只得含着眼泪,同路小五走出门来。路小五道:“依我愚见,不若待我去告知列公子。此银原是列家的,即求他捕贼追赃,却不是好?”董闻此时慌得没些主意,点头道:“也说得是!”路小五便取路往列家去了。董闻回到家中,把丈人的话告知父亲。正是相对欷歔,只听得门前一片声喧闹。董闻趋出看时,见路小五同着几个青衣人,说是列家使者,抢将入来。内中一人把董闻揪住,说道:“你好大胆!才借了我家银子去,过得一夜,就说贼偷了。你敢要赖债么?拿你去见我家大爷。”路小五上前劝住道:“不要,有话好好说。”因对董闻道:“我方才去求列公子,不想倒惹了他的怨,连我也一场。如今遣几个管家来讨银子,却是怎处?”一个管家便接口道:“没甚难处!他丈人富在那里,只教他丈人来担当了就是。”又一个道:“我们扭了他去,他丈人自然来收拾。”起麟听得外面啰唣,走出来说道:“烦列位大叔回复公子,十日内必来停当。”众人都道:“我们奉主命到此,茶也不见面,白白的要我们去回话,好不晓事!十日之限,断然等不得。”起麟道:“十日等不得,就是五日罢。”众人只是不肯。路小五对众人道:“董家本该留列位吃三杯,只是一时不便。我不合做了保人,待我同列位到肆中一坐何如?”众人道:“既如此,限他三日回话。若三日没回音,第四日来时,休怪啰唣。”说罢,自同路小五吃酒去了。正是:方偷能鼠窃,又见假虎威。董闻气得面如土色。起麟道:“且休烦恼!我前日卖与柴亲家的房屋,尚余二百金原价在上。今可央路小五去对他说,要他向列家担当一句。我一向不曾加绝,料也无得而辞。你一面往亲戚故旧人家求他相助。那些亲友,昔年多曾受过我家恩惠的,今日求他必不见拒。”董闻依着父命,是日先在附近几个亲友处走了一遍,竟没一个肯相助的。次日清晨,起麟自往路小五家,央他到柴家去。董闻自往城中亲友处求助。谁知这些亲友,也是没一个肯应承。董闻空自奔走这一番。有西江月为证:冷暖世情一律,高低人面相侔。盛时败时休,说甚亲如旧友。开口告人非易,可怜有急谁周?望门求援足频投,几度惟垂空袖。董闻叹息而归,见了父亲,说道:“亲友处竟无可。未知我丈人处所云如何?”起麟叹口气道:“不要说起!方才路小五来,述你丈人之言甚不中听。他说:这房屋我已费过若干修理,即使加绝,所余无几。列公子处债负,我若担当一句,这两百两银子,便都在我身上了。如何使得?况我当初请先生在家,我出了修缮,女婿来趁现成,又且食量兼人,吃了我一年,赛过两年、三年。我不与他算帐罢了,他怎倒要与我算房价?”你道柴昊泉这般说话可不好笑么?董闻听罢,气得两泪交流,对父亲道:“翁婿至戚,且有房价□□□□如此,何况别的亲友头的?要他相助,一发不能勾了。”因追悔前日轻听路小五之言,无端借这一宗狠债。若不欠债,虽穷还是干净穷,如今却穷得不干净了。正是:贷银指望为活计,借债那知是祸根。守拙若能安薄命,追呼安得到塞门。董家父子相对愁叹,罔知所措。看看到第三日,列家限期将满,好不着急。忽然想起邻村一个亲戚,是平日最相好的,家颇殷富,何不去求他?当下董闻起个清早,赶到那边。谁想这亲戚已不知迁往那里去了。董闻又访了空,只得奔回旧路。他因连日,是日又空心走了许多路,腹中饥饿异常。日已晌午,算到家中还有十四五里田地,怎生挨得到?正没奈何,只见路傍有个草庵,庵门开着,门额上大书“大力庵”三字。董闻想道:“我且进去,权学古人之事,少救饥肠。“便走进庵中。见一个胖大和尚,赤着身子,在日头里捉虱。董闻叫声:“老师父!失路之人求赐一斋,未知肯否?”那和尚抬头把董生一看,见他像个读书人,不敢怠慢,便道:“我庵中饭食原系十方所赐,岂有投斋不肯之理?”一头说,一头披上衲衣,引董闻到庵堂里坐下,说道:“我们正待用午饭。“便叫道人取过饭来,与董闻同吃。那和尚才吃一碗未完,董闻已吃过五六碗,把和尚惊得呆了。顷刻间,桌上饭已告竭。和尚道:“官人饱也未?”董闻道:“若要饱时,再吃些便好。只恐庵中未便,不敢请益了。”和尚笑道:“不饱如何就住?“便叫道人把锅中饭都取将来。那道人的道:“从不见这般会吃饭的,将我们的晚饭都要吃去了。”和尚把道人瞅了一眼,道:“有心请这位官人,须得他吃饱才好,你休胡讲。“董闻也不谦让,一霎时又吃了个倾尽,方才住手。对和尚称谢道:“难得师傅这般慷慨。”和尚问了董名,说道:“官人饮食有,必有兼人之才、兼人之福。小僧看你气宇,定是非常之人。”董闻道:“乞将法号示下。他日倘有寸进,不敢忘报。”和尚笑道:“当时漂母说得好: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小僧俗姓沙,法名有恒。不瞒官人说,其实是挂名出家的,并不靠着念经、拜忏、、募缘,只爱使些枪棒,习些弓马。有那些学武艺的要我指教,因得他们送些钱米来过用。我又自制些药来发卖度日,与别的和尚不同。“董闻道:“原来如此!怪道师父略不涉和尚们的套。从来和尚们的东西,是极难吃的。只饮了他一杯茶,便要托出缘簿来求写,何况饮食?那有师父这般大雅。”和尚指着壁上贴的一张字儿说道:“你看古人意气相期,千金不难为赠。量一饭何足道哉?”董闻起身看那壁上贴的,原来是一首五言绝句的唐诗,道是:故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董闻看罢,正自咨嗟,只见和尚分付道人:“再把米去做饭。”因对董闻道:“小僧要往前村去买些药料,不及奉陪,官人且请少坐。”董闻道:“多谢厚意!在下就要告别了。”和尚道:“若尊府尚远,今日回家不得,就在小庵也不妨。“说罢,出庵去了。董闻想道:“难得此僧这般好意。我因食量兼人,至亲也把我厌恶。他萍水相逢,倒留我一饱,胜似亲戚。且不但留饭,又肯留宿,十分难得。他说古人意气相期,千金不惜。我如今饭便吃了,银子却那里去讨?今晚空手回去,明日列家人来,定然受辱。如何是好?”又想道:“承这和尚留我过宿,又怕躲在此,到底躲不过,反累父亲在家受气。”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偶见案头有笔砚,因磨墨染笔,去那壁上所贴唐诗之后,题诗四句云:或供一饭或千金,总是平生一片心。一饭已能逢漂母,千金若个赠淮阴。写罢刚刚掷笔在案,只见一人自外而入,头戴方巾,身穿一领酱色道袍,脚穿一双云履,口中叫道:“沙师父在庵么?“里面道人慌忙出来接应道:“师父暂出,就回来的。”那人道:“既如此,我坐在这里等一等。”一头说,一头看着董闻,意欲与他叙礼。董闻却心中有事,不去睬他,竟自低了头走出庵去。到得庵门外,踱去踱来,踌躇半晌,,不觉又转身再走进庵来。只见方才壁上所题诗句之后,又有数行草字,墨迹未干。董闻近前看时,原来也是一首绝句,道是:侠性平生伦,季心剧孟是前身。千金未始难为赠,何事男儿不识人?董闻看罢,知是适来那人所题。便转身看那人时,只见那人笔尚拿在手中,看着董闻,微微冷笑。董闻忙向前恭身施礼道:“在下有眼不识英雄,多有得罪。不敢动问先生高姓大名?”那人放下笔连忙答礼。只因那人说出姓名来:衲子之外,过遇一个异人;穷途之中,得免两番灾患。正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卷疏财汉好议订宗盟总兵官观诗礼文士诗曰:翻成棘与荆,无端萍水却多情。贫穷自合疏亲戚,恩遇何期在友生。却说大力庵中董闻所遇之人也姓董,单名一个济宁,表号遐施。本是仪封县人,近来移居开封府城内,少时曾中过武举,性极豪侠,生平最爱的是结客。不但王孙公子,与他来往。凡各营伍的武将,各衙门的吏员,也多半是他的相知。至于讼师、拳师、杂色人等,投奔他的,无不招纳。虽不能学孟尝君养客三千,却也颇有朱家、郭解之风。这庵中沙有恒和尚,是他最相熟的。这一日因来郊外跑马耍子,跑了一回,从人牵马去吃草,他却乘便信步走到庵中,要与沙有恒闲话。恰好遇着董闻。他见董闻是书生模样,意欲上前作揖。不想董闻竟不睬他,走了出去。他便唤香火道人来问道:“这位是何人?”道人笑了一声道:“说也好笑,这位官人,我师父从不曾认得他。适才奔进庵来,说是失路之人,要求一饭。师父不合把饭请他吃,谁想他肚皮好似海的,把我们一锅子饭都吃尽了。兀自不走,还在这里踱来踱去,又向粉壁上。”一头说,一头指着壁上道:“这便是他写的甚么字。”董济听罢,便走到壁边,先看了斗方上旧诗,后看了董闻所题七言绝句,摇头道:“这人自比韩信,却也自负不校”韩信以千金酬一饭,他今既得人赠食,又想人赠金,所望不免太奢了,又想道:“据说是失路之人,看他光景,心烦意乱,必是有急求援。只可惜他不识我耳。”因也取笔题诗四句于其后。才题得完,恰好董闻转身入庵来,见了董济所题之诗,然后改容叙礼,请问姓名。董济通名道姓毕,因问:“足下高姓大名?”董闻道:“先生与小子同姓,小子也姓董。”便也把自己名字与家世说了。因道:“先生以季心,剧孟自许,必是今世豪侠。小子正在危难之时,心中有事,方才失于,几乎睹面错过,甚为有罪。”董济道:“吾虽不才,颇能济人之急。不知足下有何急事,何不说与我听?或者可以分忧。”董闻便把上项事细诉了一遍。董济道:“你走差路了,你可知列家致富之由么?”董闻道:“列家原不是此间人氏。小子只凭门客之言,说他家有债可借,实不知他的来历。”董济道:“列家原籍广州。列老儿以异路功名,于永乐年间在江西作宦,与江西一个举人袁念先相好,往来最密。那袁念先有方孝孺文字藏在家中,因与列老,不想隐瞒。谁知列老竟把念先出首。永乐皇帝大怒,将念先全家抄杀,家资给与首人,列家因此致富。你道他可是有良心的?你今不合借了他的债,宜于被其所侮。”董闻听说,跌足懊恨。正是:本为不仁因致富,安能既富更行仁?董济见董闻咨嗟叹恨不已,便道:“足下且莫愁烦。列家虽则凶恶,也还惧我几分。待我遣人对他说,要他宽后几日,料他不敢不依。”董闻谢道:“如此最好。但事不宜迟,今晚三日之限已过,只怕明早他家狼仆要到舍下来哩。”董济道:“我今晚就着人去说便了。”正话间,从人已牵马来接。董济起身道:“足下放心,保你明日没人到宅啰唣。”说罢,别了董闻,出庵上马,自望城中去了。董闻随后也便起身向道人致谢,教他多拜上师父。谢毕,赶到家中,对父亲说知其事。起麟还半信半疑。至次日,果不见列家人来。到时分,只听得有人敲门。起麟吃惊道:“此必列家差人来了。”忙同董生出来开门,问时,却是董济差两个家人,牵着一匹马,说道:“我家相公昨晚已分付了列家管帐的钱大叔,不许他来啰唣。那管家而去。今日我家相公要邀董相公去会话,使小人牵马来接。,便请行罢。”董家父子听了大喜。董闻便骑马入城。到董济家中,相见华,董济道:“我昨晚分付列家管帐人说,董相公是我同宗,你们不得啰唣。十日之内,还你银子下落。所以他们今日不敢到宅。”董闻拱手称谢,因说道:“我两人既是同姓,即系同宗。况承照拂。若蒙不弃,小于愿执侄辈之礼。”董济道:“多感厚意。但何敢云叔侄?只兄弟相称便了。”于是董闻称董济为兄,董济称董闻为弟。置酒相待,饮宴甚欢。饮酒间,董闻从容问道:“兄长许列家于十日之内银子便有下落,未识这十日内作何计较?”董济笑道:“盗你枕边之物,定是高手偷儿。我已猜着一人在这里。今早分付几个精细捕人去查缉,旦晚便有回报,还不消十日哩。贤弟且在我家住几日,等我与你追还了这宗银子去何如?”董闻大喜,称谢道:“如此足感厚恩。但恐父母在家悬念。”董济道:“待我明日差人到宅,回复一声便了。”当夜留董闻在家。次日清晨,便有许多宾朋来会话的,络绎而至。董济迎进送出,忙个不住,可见是个广交的了。午饭后,董闻正待捉个空,催他遣人去回复家中,只见董济笑嘻嘻的走来道:“贤弟,你银子已有下落了。”说罢,挽着董闻走到一密室里,说道:“盗你银子的贼人,姓宿,名积,绰号小时迁。偷儿中第一神手。他来盗你物,是有人指使的,本是三人谋。这一百九十两银子,主谋的二人各分去五十两,只分得九十两。已费去了十余两,止存七十余两。现今追在这里。只是那两人分去的百金,却不可问矣。”董闻道:“那两人是谁?今拿住宿积拷问他,要他招出主谋的来便了,如何不可问?”董济笑道:“这两人不便穷究。若穷究起来,伤情破分,不好意思,只索罢了。”董闻道:“这等说,兄长倒晓得这两人的了。何不便说与我知道?”董济道:“你久后自然晓得。今不必说。”董闻请问再三,董济只笑,不肯说出。看官,你道这两人是谁?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路小五与柴白珩两个。柴白珩因欲暗算董闻,特地与路小五商量下这条计策,先使路小五他去借债,又巧言说骗列公子借与多金,随即使宿积把他银子盗来分了,教他去受辱。那宿积是路小五的相知勾引来的。若穷究宿积,定招出路小五;若穷究路小五,定招出柴白珩。董济恐伤了他情分,所以不要他穷究。正是:三人同恶不同心,利在分金非断金。从贼机关虽已露,主谋盗首未堪寻。当下董闻见董济不肯说出那两人来,因道:“这两个人不究他也罢,但今止追得七十余金,尚亏少百余两。若捕追赃,这宗银子从何而来?如何清得列家的债?”董济道:“依我愚见,不但那两人不必究,就是宿积也不必究他了。鸡鸣狗盗,亦有用得着处,凡事留情。所少银子,待我补足,交与列家,讨还你便了。”董闻道:“无端要兄长,于心何安?”董济道:“这区区何足道哉?贤弟今晚且住在此,我也不必着人到宅。且待明日还银取票,送你回去。”当晚仍留董闻住下。次日早膳罢,董闻正书斋闲坐,只见董济踱进来道:“列家银子我已差人交去。他道在我面上,不敢计利了。欠票已讨还,贤弟可收明。”说罢,袖中取出欠票,付与董闻收讫。董闻顿首致谢。董济连忙扶起道:“小事何劳称谢?”董闻道:“小弟急难中,遍告亲友,没一人相救,世情如此。至亲如岳丈,但有凌侮之言,并无哀怜之意。何期兄长萍水相逢,却肯如此周全。此恩此德,何以为报?”说到其间,不觉感而泣下。正是:茑萝仅似寇仇人,萍水翻如骨肉亲。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成尘。董闻谢别董济,急欲回家。董济道:“为人须为彻。你债便清了,将来家中用度从何措处?我与你既为兄弟,宅上薪水之费,我当送至。你若无读书之地,竟在荒斋下榻。你只为不曾入泮,受令岳这般奚落,又被列家所侮。今后可加意读书,若进得一步,自然没人怠慢你了。”董闻听说,愈加感激。是日归家,了父母,举家称感董济之德。次早,董起麟写个宗末帖儿,同着董闻到董济家拜谢。董济次日也把宗侄名帖来答拜了。自此董起麟多亏董济送银送米,家中用度不缺。董济邀董闻到家栋一所幽寂书斋,教他静坐读书。日逐三餐,任他食量兼人,略无嫌吝。董闻因得安心诵读,董济又教他拜访名师、良友,切磨印证。其时柴朝霞已死,董闻却拜得一个好先生,姓计名高,字二阳。又结交得一个好朋友,姓金,名畹,字九兰。二人文品兼优,董闻常去请教他,甚得师资之益。光阴迅速,不觉过了一年。文宗行岁考事又发牌各属,考试童生。董闻这番府考,亏得董济替他嘱托,高高的取了。到学堂考试,恭喜高标第二名入泮。正是:得人轻借力,便是转身时。董起麟见儿子进了学,甚是欢喜,只道柴昊泉今番必然看顾女婿些了。谁知那柴白珩心怀妒忌,在父亲面前撺,妹丈自道真才进学,背后多有轻薄我们之语。昊泉信了这话,依旧心中厌恶女婿。有人称贺他说:“令婿高标入泮,深为可喜。“昊泉笑道:“今番好了,这条学究的冷板凳有得坐了。只是一件,他的食肠太大,东家请他做先生,供给一个便是供给两三个。还怕没人肯请他哩。”董闻得知了大人这般说话,十分懊恼,因告诉董济道:“我虽得游库,到底不脱穷酸两字,被岳父恁般说笑。若非发科发甲,安得扬眉吐气?”董济道:“秀才不过小前程,但能略御外侮。若有奸人妒忌,暗算中伤,一个,诚不足敌其。然若必要发科发甲,又恐一时叫不应。”董闻道:“我今苦志下帷,何怕功名不到手?”董济笑道:“谈何容易!大场与小试不同。只就一省乡试而论,科举秀才,不下数千人,却只中得百余人。算来数十卷中取一卷。若果然取得允当,还不为难,那知此中又是一团命数。这些人入帘的经房,大都是有司官。平日簿书鞅掌,文章一道,久矣抛荒。忽然点他去阅卷,克日揭晓,匆忙急遽,焚膏继晷,灯光之下,看那红字的卷子,又把青笔点将上去,弄得五色昏花,如何不要看错了,士子作文,有一日短长;试官阅文,亦有一日短长。偶然值其神思困倦,或心绪烦闷之时,把士子数载揣摹,三场辛苦,只供他一涂两抹,便已付之东流。名为三场,只看得头场七篇;这七篇,又只看得第一篇;就第一篇,又只看得起处两三行。那两三行若稍不合试官之意,涂了一笔,后面纵有琳琅锦绣,也都无用。从来场中看文,如走马看花。苏东坡何等眼力,及为试官,竟失落了一个好友,致有过眼空迷日五色之叹,何况不及东坡的。正不知屈了多少学人才士。光阴有限,?三年不中,又歇三年,等闲把少年头骗白了。若单靠科目,岂不误了一生之事?愚兄昔年亦有志科目,后来看透,幸不为其所误。昔人曾有一诗,嗟叹科目之误人。道是:主司头脑半冬烘,辛苦文场几度空。多少英雄头白尽,都将血泪洒西风。”董闻听罢,。沉吟半晌道:“世人所重者科目。若科目不可必得,何由伸我抑郁之志?”董济道:“科目亦何足论!但论人之贤与不贤耳。只要建功立业,替朝廷出力,名标青史,勋书太常,何问科目不科目?这还就人品而论。即论文章,亦不以科目为重轻。唐朝以诗取士,偏是两个极会做诗的,如李太白,杜子美,皆不由科目而进。其他可知矣。刘蕡虽不曾中状元,他的试策传诵一时,至今无不知有刘蕡名字,倒胜似中了状元。王摩诘甚有文名,只为求中状元,反致损其声望。有诗为证:刘蕡不中状元郎,千古流传姓字香。何事世人犹未解,欲将科目定文章?又有诗云:诗才争说右丞高,何必提名夺九皋?一第反为白壁站,状元惭愧郁轮袍。”董闻听了这一席话,慨然道:“人品文品,固不以科目为重轻。但舍科目无以为进身之途耳。”董济道:“如今朝廷不次用人,在三杨宰相中,杨士奇先生由荐举而进,并非科目出身。”董闻道:“若欲由荐举而进,必籍贵人之力,又必有,方可耸动人主。如我但做几句文字的穷儒,何敢望此?”董济道:“事在人为。有志者事竟成。自古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不可专靠这几句文字。我看你虽是文人,却器宇轩昂,绝无经生腐儒之气。何不乘此膂力方刚之时,学些武艺在身,造就得个文武全才,何患此身不显。至于朋友交游,也要路路通达,广其声气。那时,一举千里。虽有小人妒忌,亦无所施其矰缴矣。”董闻听罢,避席称谢道:“兄长高论,开我茅塞。但我书生,不知武艺,还求兄长指教。“董济道:“量我晓得甚么?我有个相知,姓常,名奇,字善变,江西人氏。因他有一部美髯,人都呼为常胡子。此人弓马高强,天下第一,你请教他便好。只可惜他目下不在这里。如今大力庵沙有恒和尚,武艺也尽去得。待我教他和你演习。至若兵书韬略,你读书人自会探讨,不消他人提调了。”董闻大喜。自此董济仍留董闻在家,请将沙有恒来与他讲习武艺闲时自去观书。董闻那时也是福至心灵,不上半年,学得弓马十分精熟,枪法、剑法、也都通晓,兵书韬略,亦得妙。但见:弓开如月,箭去如星。枪飞如雪,如云。从前乞食,好似韩元帅,今番善饭,可比廉将军。何止韬略在胸中,漫说能藏十万甲。岂但锋芒走笔下,虚夸横扫五千人。董闻武艺既成,又兼与董济朝夕相聚,见他处事接物,随机应变,看了这些作用,一发智识日进,比前又大不同了。董济欢喜道:“贤弟如今可游于四方矣。我荐你到一个去处。若得此人为奥援,便是你将来进身之基。”董闻道:“荐小弟到何处去?”董济道:“我有个结义兄弟,现在为彰德府镇守总兵官。他是南京徐国公的外甥。今徐国公的世子在御前侍卫。闻那世子甚是好贤礼士,我今荐你到余总兵处,若得他转荐与徐世子,或者你功名由此而就也未可知。”董闻道:“多承美意。但父母在堂,薪水不给,未忍远离。且近闻各卿镇有土寇不时窃发。舍下正在乡村,不能无。”董济道:“这不妨。倘有外患,我自与你支持。至于家中日用所需,我自送去。你若少路费,便向我取,不必疑虑。”董闻听说,欢喜称谢道:“兄长厚情,感难言荆容即归禀二亲,为出行之计。”当晚便归家,与父母计议。董起麟道:“承遐施如此相爱,真是难得。你既无内顾之忧,丈夫志在四方,努力前程,图报知己。”郝氏道:“媳妇贤淑,善事舅姑,且有你妹子彩姑同侍膝下,我两者口儿不至寂寞。你出外去,可以放心。但路途中须要小心谨慎,频书,慰我悬念。”淑姿也劝丈夫早去求取功名,免至被人奚落。董闻行计已决,次日正要往计高,金畹二人处作别,恰好二人俱写书来,说有湖广文靖在此经过,此人文名最著,四方。因故拉董闻同往拜见他。董闻便去与董济道:“凡人才能要文武兼全,交游路数也要兼通文武两途。今既有这一个文人的班头,贤弟便该拜在他门下,也是后日仕途上一个声援。”董闻依言,便将平日所作时艺及策论,诗词写了几篇,具个门生名帖,同着计高、金畹去拜谒庄文靖。董济又替他出了一副贽礼送去。那庄文清看了董闻文字,又见他一表人才,十分敬爱。计、金二人又从旁赞扬,文靖大喜。盘桓了两日,到他起行之时,董闻送了一程,文靖执手珍重而别。董闻回来,忙打叠行装,别了计、金二人,拜辞了父母,分付妻子、妹子好生侍奉二亲,随即到董济家中,取了荐书。董济赠与路费,又赠一匹好马,又拨家僮二人与他为伴挡,一名李能,一名孙用,二人颇有膂力,且又,故拨与董闻,跟随左右。董闻感谢不尽,当下与董济拜别,上马而行于路,只是客商打扮。不则一日,来到彰德府界上。原来董闻的马快,二仆所骑生口都赶不上。一路来每遇饭店打尖,倒先是董闻下马歇定,等候二仆。那一日,董闻正到一个饭店门首,下马,望见前面一座土山,离饭店不远。回头望那二仆,正还不见来。因想道:“我一向跑马,不曾在高阜处试一试。今这马甚好,故到土山上去跑跑,有何不可?”便纵马加鞭,一径跑上土山。那土山苦不甚高,董闻策着马,一上一下,往来驰骤了一回,才收缰歇息。只见山头一只鹊儿,对着董闻乱噪。董闻随身带着弓箭,便张弓搭箭射将去,正中鹊尾。那鹊儿负着箭滚下山坡去了。董闻策马过山坡寻取,却寻不见。但见有一所山神古庙在那里。董闻下马入庙,对神像作了揖。正欲少坐,忽听庙门外一声喊起,七八个军汉拥将入来,将董闻一把拿是:变起仓卒,出于不意。突如其来,莫可回避。你道这伙军汉那里来的?原来就是总兵余建助标下兵丁,拨来土山头巡哨的。因见董闻独自一个在山上跑马射箭,疑是歹人,悄地跟将来。等他下马入庙之时,蓦地擒捉。当下董闻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甚拿我?”众军汉道:“你好大胆!你明明是个大盗,敢公然到这里来么?”董闻道:“这那里说起?我是个书生。你们怎敢诬我为盗?”众军汉道:“一发乱话了。既是书生,如何会跑马射箭?且又恁般打扮?全不似书生模样。单身独骑,到此何干?”董闻正待分辨,只见众军汉中一个为头的道:“列位不必和他争论,我等奉余总兵老爷命在此巡哨,专一要拿面生歹人。如今把他解到余总爷那里审问发落,有话等他自去分辩罢了。”众人都道:“说得有理!”董闻听得说要解到余总兵处,笑道:“我正要见余总爷,快去快去。”于是众人拥着董闻,牵着马,一齐奔入,径至余总兵辕门上。余总兵还未开门,有个管辕门的守备,叫做卫人豹,见众军汉押着个人解来,便问:“你们拿的什么人?”那为头的禀道:“比人独自一个,在城外土山上跑马射箭,又到冷庙里去坐,踪迹可疑。小的们拿住问他,又不是这里本地人。据说是书生,又不是书生打扮,不尴不尬,必然是个贼盗。故此擒来,解与总爷审问。”卫人豹道:“他既托言书生,必然识几个字。且教他亲笔写下姓名、籍贯、供状一纸,然后解进去。你们方不担差。”众人依命,取将纸笔来,喝教董闻快写供状。董闻呵呵冷笑,更不,接过纸笔就写。写完,众人把与卫人豹看,原来却是一首诗,道是:“盗贼相呼也不冤,偷天手段善掀翻。无萤凿遍邻家壁,惯向陈编窃语言。”那卫人豹虽是卫官,也重斯文。看了这诗,虽不解其妙,却见他下笔成文,那字儿又写得好,便道:“此人真象个书生,未必是盗贼。”众军汉中有自夸会识字的争辨道:“他供状上已明明招是盗贼,又说‘凿遍邻家壁’,就不是大盗,也是个窃贼了。那陈编想就是失主的名字。”董闻听了,不觉大笑。卫人豹道:“你们众人休得胡言。待我教他把姓名、籍贯、履历从实说来。”董闻道:“且待我见了总爷,自然一一说出。“卫人豹道:“总爷威严之下,不与你取笑的。”正说间,辕门上吹打放炮,余总兵开门了。众军汉忙把董闻解将进去。卫人豹先上堂,便将董闻所写诗词呈上。那余总兵是武进士出身,深通文墨,一见了诗,即改容而起道:“原来是一位文人。兵丁,误认为盗贼,甚是冒渎。”遂亲自下阶,扶董闻上堂。吓得众军汉目瞪口呆,连卫人豹也惊呆了。余总兵一声喝退众军,躬身动问董闻姓甚名谁,何处人氏。董闻才说出姓名、籍贯、履历,并说是董济的族弟,今有书荐,到此间相求援引之意。余总兵愈加敬礼,忙传令掩门,与董闻作揖叙坐,动问令兄董遐施近况若何?董闻代致寒暄毕,因道:“家兄手书,尚在行囊中,小憧收着。适因僮辈相失在后,故小子独自徘徊于土山之上,偶尔戏演弓兵,致为贵标兵所疑。”余总兵道:“先生具此文才,又谙弓马,真乃文武兼全。标兵无状,多有开罪。”于是一面置酒款待,一面遣人至土山前饭店里,唤李能孙用到来。众军士把马匹也交还了。董闻于行囊中取出董济荐书,余总兵接来看了,见书中有求他转荐与徐世子之意,便欣然道:“徐世子是家表弟。他有一身好武艺,又性喜文章,极是尊贤礼士。近因朝廷生了太子,家母舅老国公遣他入京朝贺。今上爱其器宇不凡,留在京师,入直宿卫,因此逗留都下。目今正要请个伴读的西宾先生,具此文武全才,足当其眩在下当即写书荐去。”董闻大喜。余总兵留董闻在署中饮宴了四五日,正待写书送他起身,忽然接得河南巡抚公文一角,内称开封府有土寇猖獗,骚扰各村坊,本处总兵官员缺,要调取余总兵移驻开封,剿捕土寇。董闻听了这消息,惊道:“土寇骚扰村坊,清溪村必不安静。虽有遐施兄在彼支持,只恐父母妻妹受惊不起。”心中疑虑,因与余总兵商量。余总兵道:“先生既放心不下,我当先遣守备卫人豹领兵,前往贵乡一路,剿灭。先生即与同行,回家省视。且待宅边平静了,然后入京未迟。”董闻道:“如此甚妙。”余总兵便分付卫人豹领马步兵共五百,同着董闻先行,自统大队随后进发。又将白银二百两赠董闻为路费。董闻作谢而别,仍骑了自己的马,李能、孙用随着与卫人豹。人豹见董闻是主将敬重之人,不敢怠慢。董闻于路与他讲论些武艺,说得入港,一发相投。兵至开封府内,那些土寇闻官兵已到,俱四散奔避去了。董闻唤李能、孙用随着卫人豹兵马径到清溪村一路来,自己先策马奔入村中。只见村中十室九空,境无烟火。董闻心怀疑忌,忙跑到自己家门首。看四边邻舍,都锁着门儿出去了。见自家上不曾锁,但紧紧闭着。董闻下马叩门,听得父亲在内问道:“是谁?”董闻应道:“孩儿回来了。”起麟急开门,见了儿子,惊喜道:“今日幸得与你相见!这两日几乎急杀我也。”董闻系定了马,入门拜了父亲。起麟道:“自你出门后,近村盗贼蜂起。这里村中人家,大半躲入城去。你丈人携着家眷往城中典铺住下,竟不相闻我家一声,连自己女儿也不顾了。我想他城中这屋,原是我家旧房,便我们去躲一躲亦不为过。不料如此无情。今喜邀天之幸,盗贼未到此间,不然我家难免祸患矣。”董闻听说,跌足。即入内见了母亲与妻子、妹子。一家儿诉说别后之事。淑姿说到自己父亲把他弃置,欷歔涕泣。正是:父兮本生子,非谓他人父。嫡母虽云亡,亲父原如故。为失庶母欢,遂逢亲父怒。今当患难时,亦莫我肯顾。当下董闻也把自己出门后之事说了一遍,因问:“遐施兄可曾来看顾我家么?”郝氏道:“你出去后,多亏他日逐周济,盘缠不缺。近闻他往家乡扫墓去了,不在城中。”董闻道:“原来如此。他本是仪封县人,侨居在此。今往家乡扫墓,自有多时耽搁。他若在城中,必然移我的家眷入城去,决不使受惊。“正说间,李能,孙用来到,报说卫人豹兵马已至,权借大力庵驻扎。董闻即骑马到庵中,见过了人豹,问那沙有恒和尚,却不在庵,只有道人在那里。董闻问他:“师父何在?”道人道:“师付出外云游,留我在庵看守。不想乱将起来,受了许多惊恐,今又被兵丁占住,甚不安稳。”董闻便对人豹说,要他另自扎营,莫在庵中搅扰。人豹即日离了大力庵,另立营寨中,动问安否?董闻道:“且喜无恙。”人豹道:“曾避出去么?”董闻因说起丈人不肯挚带同避之事。人豹摇头道:“如何先生有这样令岳?”道犹未已,只见众兵丁押着一个人,绳绑,解进寨来。禀称拿得个奸细在此。那人大叫:“我不是奸细!”人豹未及问言审问,董闻早看见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丈人柴昊泉。你道为何被兵丁拿住?原来他的家眷虽避入城,只带得随身细软。其余家伙,都在村中屋里。今闻官兵已到,土寇已去,恐怕外人乘间偷了他家伙,故此独自一个奔到村中打探消息。正行间,遇见一队兵丁持械而至。他疑是土寇来了,忙伏在草里窥探,却被兵丁看见,认作奸细,前来听审。当下董闻见了,十分惊异,便对人豹道:“此人就是内父。不知何故被拿?”吴泉跪伏在地,听得这话,抬头一看,见那将官上首坐的却是女婿,吃了一吓,便叫道:“那坐的秀才就是我女婿!我是良民,并非奸细。”人豹喝道:“你虽非奸细,你把亲生女儿也不顾的,什么良民?你既不顾女儿,如何今日又认得女婿?我本该处治你,还看董先生面上,饶你这老头儿去罢。”于是董闻起身替他解了缚,兵丁将他扶出寨来。正是:翁为阶下囚,婿为坐上客。泰山空有眼,未把泰山识。柴昊泉既得释放,却不归咎自己,反生怨恨。想道:“我女婿前日出行,也不见来对我说一声。闻他要到什么总兵处讨荐书,今不知几时又与那将官相熟了。方才那将官说我不顾女儿,此必女婿告诉了他,故意教他凌辱我,他却假意从中解释,把我溪落,好生可恶。”怀着一腔恶气,自回家中去了。且说人豹与董闻计议,一面遣兵追捕村镇寇党,一面出榜招集避难乡民备回生理,一面具文申报余总兵。这些调度与告示文移,都是董闻替他商酌。人豹大喜。董闻盘桓几日,见村中大势已定,便入城探问董济消息。只因这一去,有分教:绝技惊人,弓马比前更快;英豪投契,机缘视昔尤奇。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三卷书生拾兔惊响马侠客抽鬃接弹弓诗曰人如风过,绝技双双各不群邂逅一朝成至交,知友兼却武和文却说董闻入城,正值余建勋统领大兵已到,驻扎本府总兵衙门。董济也转回来了。原来董济在仪封县,闻知开封府城外土寇猖獗,他一心挂念董闻家眷,急欲赶回,争奈染患风寒,卧病数日,直待调理痊愈,才得回来。恰好董闻入城探问,二人相见大喜。董闻细述别后之事,董济道:“贤弟才能动人,不负我荐,可喜可喜。”董闻又说起寇乱之时,丈人不肯相顾,董济道:“可笑令岳恁地无情。我若不抱病,必然早回,宅眷必不至受惊。今既幸各无恙,贤弟可安心出行矣。”便同往总兵衙门,与余建勋相会了,讨了荐书。恰值新任学道到开封府来拜见抚院,董闻乘便具了一纸游学文书,随即择日起程,将前日余总兵所赠二百金,留下一大半安家,只带几十金为路费,别了父母妻妹,。董济治酒送行。饮酒间,董济道:“你前日土山射鹊、辕门赋诗,游戏之昧,诚为可喜。但行止踪迹,为人所疑,亦是险事。今番路上不可托大,须相时变势而行。我常对你说的那个常胡子,名奇,号善变的,此人,出奇应变,真乃名如其人、人如其号。若像得他,才可无往不宜。”董闻道:“我常听得兄长称赞那常胡子,不知怎样一个人,惜未与相会。“董济道:“他江西,生得身材魁伟,五绺长髯,弓马高强,诸般武艺俱能。更有一种绝技,惯使一张弹弓,打得一手好弹子,百发百中。江湖上闻他的名,无不畏服。”董闻道:“怎见得他能刚能柔?”董济道:“他当弱冠之年,未出名的时节,曾从京师回家。正值山东一,饥民相为乱。凡遇过往客人,有驴马的,便把驴马抢去宰吃,身边银子尽行搜夺。有把金银缝在衣服里的,都被连衣剥去。常胡子闻知此信,便将所剩之马卖了,脱去好衣,挽了极破旧衣,把盘缠银子凿得粉碎,都藏在弹丸之内,做一袋拿着,慢慢而行。路遇乱民,只说我也路途绝粮,止靠这张弹弓,和这几个弹丸,打些鸟鹊来胡乱充饥。那些乱民,见他这般光景,意不疑惑,由他过。他挨到有人家所在,悄地剖开个弹丸,取些碎银来买饭吃,只说这碎银是我求乞来的。人都不疑他。因此别的客商无不受累,他独安然无事。这岂非宜柔便柔?后来他雄名远播,多有人央他送标,他却把铁屑合成弹丸,十分利害。每遇强人,开弓发弹,必中其要害之处,,吓得这些响马见他影儿也害怕。这岂非宜刚便刚?”董闻道:“原来恁地一个奇人。且又是兄长的相知,我岂不可结纳他?只不知他如今在那里。”董济道:“他与人送标,多在山东一路往来。你若打从山东去,或者与他相遇也未可。”董闻道:“既如此,我今从山东去,但遇送标的,即便物色,务要会着他。只是他既有恁般本事,何不去求官出仕、建功立业,却但与人送标?”董济道:“他说有件心事未完,姑且混迹风尘。直待完了这件心事,才去求取功名。”董闻道:“他是什么出身?”董济道:“他与我一样中过武举。我便绝意仕进,他却原有志功名的。”董闻道:“以兄长之才,交游又广,若去求取功名,如探囊之易,怎便绝意仕进?”董济叹口气道:“吾已无志于此矣。一来我没有儿子,止有一侄,又极不肖,不堪为嗣,所以百念俱灰,二来凡人进身,虽不必由科目,然秀才是必要做的。自恨我少时不曾游库,虽曾中过武举人,终不以文人待我,恐到底不为仕途所重。所以前日你未入泮之时,我只劝你读书,不要分心他事。直待你入泮之后,方劝你出游。你今此去,若做得个投笔班超、题桥司马,衣锦荣归,争一口气,也不枉我周旋你一番,于我面上争光,便胜似我自去求功名矣。”董闻感谢道:“兄长大德天高地厚。而今此去倘有寸进,必当少效。“当日席散,董闻作别起身,董济直送至三十里之外,洒泪而别。董闻仍带了李能、孙用二人,骑了那匹好马,望山东一路进发。于路仍作客家打扮,随身带着弓箭,只是行李比前不同。前番不过是轻囊,今番董闻把自己平日所作诗文刊刻成集,印了千余册,要带到京师去送人,另雇生口驮着,相傍而行,行了几日,将到山东地面,早惊动了一伙强人。因见行李沉重,疑为有物,一路跟将上来,假装做出猎的模样,十数骑马,绕着董闻左右驰骤,只等到无人所在,便要动手。董闻乖觉,已了八九分。看看行至旷野之中,忽见乱草里奔出一只兔儿。那伙强人唿哨一声,打一个大圈子,围着兔儿一齐射箭。那兔儿且自狡猾,,箭儿射去,都射他不着。董闻分付李能、孙用约住行李生口,自己把马一拍,冲入圈子里。那马走得快,早跑过了免儿。董闻张弓发矢,回身背射,只一箭,把兔儿插住在沙泥地上。众人都吃一惊。董闻索性再显个本事,拨回马,飞也似跑将转来,四只马蹄恰好在兔儿边飞过。说时迟,那时快,董闻,仰卧在马上,把右手探下去,只一抄,将兔儿连箭拔在手中,仍纵马冲出圈子外,才收缰立祝惊得众人齐声喝采,都下了马,高叫道:“客官乞留姓名。“内中一个为头的麻脸大汉,头戴白毡笠,身穿黑衣,向前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绿林好汉。因见客官行李沉重。欲来分龋不想你有恁般本事,我等都不及。愿闻尊姓大名。”董闻笑道:“我姓董,名闻。本是河南开封府里一个穷秀才。今欲游学京师,行李中不过几部书籍,并无他物。何劳众位下顾?“说罢,便教从人打开行李与众人看。那为头的道:“原来是一位读书相公,一发可敬,真个是文武全才了。”因向马前躬身作揖。董闻忙下马答礼,也请问他姓名。那人道:“小可叫做寇尚义。虽然混迹绿林,却喜结纳豪士。尊相若不,乞到敝寨少叙片刻何如?”董闻道:“极承盛意。奈赶路要紧,不及停留。”那寇尚义听说,便向身边摸出白银两锭来,说道:“尊相既不肯到敝寨,这些些之物,聊表,望乞笑纳。”董闻推辞道:“蒙众位见谅,使我行李无恙,足感盛情了,怎好反叨大惠?”寇尚义道:“我等绿林好汉,原非专图利己,正要取有余、补不足。尊相既是个贫士,可以此少伴行资,幸勿见却。”董闻见他意思殷勤,言词慷慨,只得受了。正是:姓寇偶然为寇,名义果然仗义。亲戚每生炎凉,强盗倒不势利。莫言世上如今半是君,只怕不如此辈有侠气。董闻受了寇尚义所送之物,再三称谢,作别上马。寇尚义又向腰间取出一支三寸长的短箭,插在董闻行囊上。董闻问是何意,寇尚义道:“前去有两处饭店,是我们山寨里人开在那边的,专一打探过往路人。若有辎重,便密报山寨。尊相若到那里,他见了这支号箭,晓得是我们放过的,不劳读报。又知是山寨中相与的人,连饭钱,房钱也不要你的了。”董闻道:“原来如此。”一发多谢照顾。当下别过了寇尚义等众人,策马而行。李能、孙用押着行李牲口,一。果然一路去,有两家饭店。主人见了行囊上插的号箭,便十分敬重,饭钱,房钱都不计算。问其姓氏,一家姓桓,一家姓陆。董闻暗暗记在心里,欲待把常奇的踪迹问他,又想他们是强人一伙,常奇送标是与强人作对的,不可轻问。又行了一日,来到别个饭店里。吃过了饭,唤店主人来问道:“有个送标的江西人,叫做常胡子,时常在此间往来的,你们可认得他么?”店主人道:“常老爷谁不认得。只是他好几时不见在这里经过了。相公问他则甚?”董闻道:“我久闻其名,来曾会面。今想要会他一会。”店主人道:“送标的规矩,日里睡,夜里行的,相公那里会得着他?”正说间,忽听得门前喧嚷,却是李能、孙用与店小二算饭钱,以致争斗。董闻同着店主人走到门前,问道:“为何?”李能道:“别家店里饭钱是论碗数的,这店里是论人数的。每一人吃饭,算银五分,这也勾了。他却道相公食量大,要算起三钱银子来。可没理么?”董闻笑道:“事体小,随便算了罢。”孙用道:“相公不要理他,坏不得例。常言道:有心开饭店,不怕大肚汉。若食量大的要增价,如何食量小的不肯减价哩。”有同伴的客人听了,都道:“说得是!既有定规,如何要增起来?”店主人道:“众客官,不是这等说。小店虽有定规,只是那位相公食量,一个人吃了几个人的饭。这五分银子,其实算不来。但说要三钱或者嫌多。如今连常价五分在内,总付了二钱罢。”店小二道:“既是主人分付,奉让一钱,快称足二钱来。”李能、孙用那里肯。店小二拿着等儿,一定要增。而下正在争论,只见一个汉子骑马而来,到店门首下了马,踱进店门。众客人中有认得的,叫道:“常老爹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谁是谁不是。”那人问了争论之故,指着店小二道:“你不是!既有定例,只照例算罢了,如何要增?”店小二听说,便低着头,不声。店主人也忙陪笑脸道:“常老爹说的不差。”董闻看那人,生得身材长大,一部美髯,臂上挽着一张弹弓,气概雄伟,因想道:“这人是个胡子,又姓常,又挽着弹弓,莫非就是常奇么?”便向前问道:“客官贵处?”那人未及回言,店主人在旁接口道:“相公方才说要会常老爹,这位就是了。”董闻大喜,忙拱手道:“雅号善变的,就是先生么?”那人道:“小可正是常奇。先生素未识面,为何晓得?”董闻躬身作揖道:“久慕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拜会。”常奇忙答礼道:“小可有何才能,荷蒙先生垂念?敢问高姓大名,贵乡何处?”董闻把姓名,籍贯说了,拉着常奇到里面叙坐,问道:“闻先生往来此地,多因送标,昼宿夜行,小弟欲会无由。今日何缘在此?”常奇道:“小可今番不为送标而来,故得日里闲行。请问先生何由晓得贱名,致蒙错爱?”董闻道:“家兄遐施,常道大名。小弟仰慕久矣。“常奇道:“原来先生是董遐施的令弟。遐施是我结义弟兄,施之弟,与我也是弟兄了。今日相会,十分之幸。”便唤店家:“快看酒来,我们吃三杯了叙话。”店小二忙将酒肴排列停当。二人而坐。常奇未待举杯饮酒,却取下身边来的弹弓来,高高的挂在壁上,道:“且等我挂好了这弹弓,不要又像昨日着了人的道儿。”董闻道:“家兄常说先生神弹,百发百中。昨日怎的着了什么道儿?”常奇道:“说也可笑。昨日在一个饭店里,才转身得片刻,不知那个暗算我,把我弹弓损坏。及临敌之时,若不是我手快,险些误了事。今后须要小心防范。”董闻问其备细,常奇说出这件事来,真个可惊可喜。原来常奇此番虽不为送标而来,有几个客商挟带重资的,知他是个好汉,紧紧随着他作伴同行。不想寇尚义要来打劫这伙客商,单单只碍得常奇一个,因授计于自家店里人,候常奇来歇脚之时,暗暗把他弹弓的弦儿损坏了,教他打不得弹。说话的,那寇尚义既有同伙的人开着饭店,常奇又恰好来到店中,何不便使个暗算,坏了他的性命,却只损坏他的弓弦?看官有所不知。寇尚义是个爱结识豪杰的,你只看他了董闻恁般敬爱,是何等意气!他平日知道常奇,十分叹服,常说我山寨里边若得这样一个人来入伙,我情愿拜在下风。如此岂忍相害?所以但教损坏他弓弦,打不得弹,只当与他玩耍一般。这弓弦又损坏得巧妙。你道如何巧妙?原来别人的弹弓多用软胎竹弦的,常奇的弹弓却是硬角胎、牛筋弦的。若竟割断了这弦儿,他何难觅新弦重上?妙在偏不割断,只磨得他将断未断,使人不觉。常奇打过了中火,拿着弓儿就骑马起身,竟不看到弓弦将断。这些众客商随着常奇同走。到得前途,只见一枝响箭迎风而来。同行客商都吃一惊。常奇道:“不妨事,有我在此,你们休要害怕。”道犹未已,早有七八骑马冲将前来。常奇喝道:“那该死的贼,好大胆!你还不认得我常胡子么?”一头说,一头便开弓发弹。只见扑的一声,弓弦断了,弹丸落地。常奇吃了一吓,拨转马头,飞也似的跑回旧路。说时迟,那时快,这胡子真个手脚便利,甚有急智。他就于回马之时,急伸手去拨下几根马鬃儿,撚得紧了,把来接在弦上,依旧上好了弓,再翻身飞马跑将转来。寇尚义等一伙强人正待劫取客商行李,众客商也一个个下了生口,待把行李奉献。不提防常奇骤马至前,连发几弹,弹倒了几个强人,吓得他们魂飞胆丧,正不知这弹弓又从那里来的?一霎时抱头鼠窜,逃命去了。正是:拾兔接弓,一般手快。同调相逢,定然相爱。当下常奇把这话细细述与董闻听了。董闻拍案称赞道:“先生有这般手段,真个随机应变,人如其号。吾兄遐施推奖之言,询不虚矣。今日小弟得望兄颜色,足慰平生。”因酌酒为寿,命从人于行囊中取出纸笔、题诗一首相赠。其诗云:“久知挟弹技超群,弦断重连更异闻。莫道不及,马鬃合取续牛筋。”常奇看了诗,逊谢道:“尊咏甚妙,但过蒙谬赞了。”董闻道:“之词,耳。”因问:“先生昨日弹倒数人,不知可曾打着那为首的?”常奇道:“那为首的头戴白毡笠,身穿黑衣,好个长大汉子。我一弹子望着他面上打去,被他眼快,把头一侧,那弹儿在他耳根边擦了过去。慌得他跑了。可惜不曾打杀他。”董闻惊问道:“那个汉子可是面上有麻的?”常奇道:“正是个麻脸。先生何由认得?”董闻道:“此人虽在绿林,为人颇有义志。不打杀他也罢。”常奇惊讶道:“此辈歹人,如何说他有义气?先生又何由晓得他的为人?”董闻把自己前日拾兔,寇尚义拜服赠金之事也细细述与常奇听了。常奇大喜道:“我只道先生是个弄笔书生,不想有这般本事。真可谓能文能武。如小弟辈,又不足言矣。“便也提起笔来,赋诗一首回赠董闻。其诗云:书生惊杀绿林豪,不道文人武艺高。却笑子,释疑必待解征袍。董闻看了诗,称赞道:“先生诗才又如此,真堪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这便是能文能武。若小弟何足道哉?”两个一面吃酒,一面谈论,说的情投意合。董闻道:“先生既与家兄遐施有一拜,小弟亦可附壎箎之末。若蒙不弃,今日就结为兄弟何如?”常奇大喜道:“如此最妙。”二人就店中八拜为交。常奇长董闻六岁,呼董闻为弟。董闻呼常奇为兄。有西江月为证:伯仲已通旧谱,壎箎更订新声。由来同道便为朋,岂必同乡同姓?才向途间受赠,旋从旅次联盟。多才到处有逢迎,两路兼收邪正。常闻二人结义过了,命酒更酌,正间,忽得外面有人问道:“常老爹在这里么?”常奇应道:“是那个问我?”只见那人走将入来道:“我那一处不寻到,原来在这里。”及见了董闻,又是认得的,惊问道:“怎的董相公也在这里?”董闻看那人时,不是别人,却是路小五。你道路小五为何到此?原来随着柴白珩来的。柴白珩于前年岁考之期,料道自己去不得,告了临场患玻到了补考之时,又央杜龙文替他谋干,买一个人去代考了。勉强弄得个三等,随后就援例纳监。把纳监的银子先托杜龙文到北京纳下,今番却自己挟了重资,叫路小五作伴,要往北京坐监,就打点谋个官职荣身。却因河路阻塞,水程不便,也打从山东一路行走。恰好随着常奇而行。前日弓弦断了的时节,白珩正在同行客伴之中。若非常奇有本事,接弦发弹,打退强人,他行李中这几千金都被劫去了。因此白珩良心发现,特遣路小五将银三十两要送与常奇,酬谢他保全之德,所以到此。当下路小五作揖就坐,便取出银子来致与常奇,言白珩相谢之意。常奇推辞道:“柴兄虽然同着我走,我却不专为送他,怎好受他的厚赠?”路小五道:“柴官人多亏常老爹保护,不致失脱,十分感激。这些敬意,休要却他的。“常奇那里肯受?董闻道:“那柴兄就是小弟的舅子。他感激兄长,这些薄敬,还求受了罢!”常奇道:“既是贤弟的内兄,我一发不该受他的东西了。”董闻再三劝他收受,常奇道:“也罢,我就受来转送与贤弟罢。”董闻道:“这个那里使得?“常奇笑道:“贤弟食量过人,别人一顿只吃五分银子饭,你却要吃三钱银子饭。想你身边所带资斧必不匀用,可将此少助匕箸之需。”董闻待欲推却,常奇道:“你若不受我的,我也不受令舅的了。”董闻见说,只得领讫。常奇对路小五道:“柴兄如今在那里?”路小五道:“在后面客店里坐着等哩。他本要来面谢的,因常老爹的马快,怕赶不上,故特遣我寻来,代表敬心。”常奇道:“烦足下多多致意柴兄。他的厚赐,我虽转赠与他的丈,却已算我受了。前途都是所在,可保平安放心前去,不必疑虑。我行路要紧,不及追随,也不及面谢他了。京中相会罢。”董闻也道:“我亦因赶路要紧,不及去会他,烦你代说一声罢。”路小五应诺,作别起身,心中十分惊讶道:“如何常胡子这般敬爱小董?不想老柴的银子倒送去作成了他。”奔到客店里,把上项事与柴白珩说知。白珩听罢,咄咄称怪,好生惊疑。正是:鸿鸽羽翼成,一举将搏远。能邀烈士欢,惊破胆。且不说柴白珩与路小五两个惊疑不定。且说董闻与常奇叙话良久,常奇起身先别,说道:“贤弟,你有仆从、生口、行李,当慢慢而行。我不及等你同行了。”董闻道:“既如此,总在京师相聚罢。”常奇道:“我此番到京,只会了一个相知就要出京的,也不及等你来相会哩。”董闻道:“贵相知是谁?”常奇道:“不瞒你说,我三年前曾与京师一个妓女相知。此女姓马,排行第二,小字幽仪。不但色艺双全,又难得他有侠气,能识英雄。我当年偶然与他相遇,他便与我订终身之约。我许他三年之后定去娶他。如今已及三年,我却有件心事未完,目下还没心路去娶他。若不去回复他一声,只道我失信了。因此要去会他一面,更订一期,即便出京,完我心中那一件未了之事。你到京后,若有家书寄与遐施令兄,乞为我代致相念之意,说我有心事未了,行将了此一事,只怕还有几时不将工夫与他相会。”董闻道:“遐施兄也曾说兄长有什么心事未完。正不知兄长有何心事,可使小弟闻之否?”常奇道:“这件事做出便见,目下且未可告人。”说罢,便取了壁上挂的弹弓,拱手作别。董闻道:“兄长此番转来,路上须要小心。”因道:“这山东路上,有姓桓、姓陆的两家饭店,是强人一伙,切莫到他店里宿歇。”便把前日寇尚义以号箭相赠之事,说与常奇知道。常奇笑道:“怪道我的弹弓弦儿被他弄坏了。然他们但坏我的弓弦,不敢坏我的性命。想那寇尚义原是个爱英雄的好汉,我今后也不与他们作对了。此番转来,也不打这里经过,竟从水路回江西去也。后会有期,前途保重。”言毕,作别而去。正是:英雄贯把英雄惜,好汉能将好汉识。到头总是一家人,两贤何必定?董闻与常奇分手之后,又缓缓行了几日才到京师。先寻个寓所来安歇下了,访问了徐世子的公馆所在。次日便备了名帖,带了余建勋的荐书,并自己所刻的诗文,唤二仆随着,正要去拜见徐世子。行到市心里,只见一个骑马的官人喝道而来,掌扇上大书“翰林院”三字。长班喝教骑马的下马。董闻便把马带在一边,下马立在道傍等他过去。不想马上那官人却是认得董闻的,忙叫长班来问。可是河南董相公?快请相见。董闻只因遇着此人,有分教:寒士扬眉,不比财翁出丑;文人吐气,能为死友赠光。正不知所遇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卷惯负人俗子误身谋不忘生英雄偿死债诗曰小人利尽生嫌隙,君子交深死不移。试看风波与金石,一邪一正迥相歧。却说董闻所遇马上那个官人,不是别人,就是湖广举人庄文靖。他昔日上京会试之时,从开封府经过。董闻曾拜在他门下,师生之谊甚厚,他今新中了进士,考选了翰林。因他夙有文望,京中大老无不钦敬,十分荣耀。那日正拜客回来,忽见董闻立在道傍,便唤长班分付:“这是河南董相公。途次不便相见,快请到公寓来会。”董闻大喜,随着他径至公寓中。拜见毕,各叙寒温。文靖问道:“何事入京?”董闻道:“门生因游学,来到京中。幸遇老师,深慰。”便将所刻诗文送上。文靖看了几篇,大加释赞,道:“贤契学业大进,这佳刻可多印几册,待我替你广传一传。”董闻谢道:“若得老师为门生延誉,何幸如之!”文靖道:“贤契到此几时了?是谁?”董闻道:“门生昨日才到,尚在旅店暂住,未有托足之所。”文靖道:“你来得正好。目今阁下杨老先生讳士奇的,欲延请西宾与公子相资,托在我身上举荐一人。不拘举贡生员,只要有才有品的。我已荐了一个姓丁的廪生去。那丁生名唤士升,也是我的及门,就是这里北京人。我荐他去,亦甚相宜。不想他风闻那杨公子不喜欢读书,恐不好相处,尚在犹豫。又有南京魏国公的世子徐绳祖,现今为御前侍卫。他与我最相好,也托在我身上,要请个西宾相伴读书。我还没有荐人去。二者之间,贤契择其一,不佞当即为图之。”董闻听说,正中其意,忙打躬道:“多蒙老师厚意。杨老先生处,老师既荐过丁兄,不便别荐。只求在徐世子那里特赐鼎言,足仞至爱。”文靖道:“只是一件,那徐世子是将门之子,甚有勇略。恐贤契文弱之士,与他意气未必相投。”董闻道:“这不妨。门生于武艺中亦颇知一二。”因便把自己武艺服人之事,略述大概,并说有他表兄余总兵的荐书在此。文靖欢喜道:“原来贤契亦通武艺,正好与徐世子相处。且又有了他令亲的荐书,一发妙了。”董闻道:“得老师鼎言,胜别人荐书十倍。如今门生也不先去见他,候老师会过了他,对他说了,等他来相请,然后才可往见。”文靖点头道:“贤契所言极是。”董闻起身告别,文靖留住,命酒相款。饮酒间,文靖再将董闻适间所送诗文逐篇细看,极口赞赏。董闻因欲文靖做一篇序文在上,文靖欣然应允,便教取纸笔过来,即席一挥而就。序文中极赞其诗文之妙,与其为人之英爽,并叙述师生情谊。董闻看了,大喜称谢。当晚作别回寓,次日便把序文付梓,即日刻成印就,列于诗文册首。多具名帖,凡属文靖的及门与同年相知辈,俱往,就将诗文送览。文靖又的称赞他,一时京中都晓得有董闻名字。正是:或实至而名从,或先名而从实。冷人静坐家中,热人奔驰道侧。热则扬眉有时,冷恐。因受俗眼相轻,欲吐中心抑郁。一时逼做热人,却是闭户不得。过了几日,果然徐世子特差掌家赍着名帖,到董闻寓所来相请,并讨了庄文靖手书一封致意。董闻然后具刺往拜。相见之时,董闻看那徐世子,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丰采焕发,真个是王孙仪表。徐世子见董闻眉目清奇,气概,超然有不群之致,便彼此大加敬爱。讲礼毕,分宾主而坐,献过了茶,世子开言道:“久仰盛名,又蒙令尊师庄老先生鼎论,敢屈大驾到此下榻,辱承不弃,足感厚情。”董闻逊谢道:“荷蒙错爱,。重以敝业师之命,故敢左右,还求不吝指教。”世子道:“先生休得太谦。不才虽吞武勋世爵之裔,却不揣愚蒙,有志文翰,但恨无师友指迷。今得奉先生大教,实为万幸。”说罢,便起身与董闻行了对拜之礼。随即张乐设宴款待。坐席后,董闻才取出余总兵的荐书来与世子看。世子道:“既有家表兄的手札,先生何不早早?”董闻道:“多承令表兄,然恐造次请谒,终不免为未同之言,故虽仰仪,不欲轻造。今日重蒙见招,且有师命,方敢趋候耳。“世子听说,一发敬他有品。及看余总兵的书中,盛称董闻弓马高强,因愈加欣喜道:“不才何幸,今日得遇才兼文武的奇士。”于是与董闻讲论文章,兼谈武略。董闻,。世子十分敬服,恨。看官听说,这虽是董闻的才艺足以动人,却也亏那两个。假使余总兵荐他能文,庄翰林荐说他文才好,极有武略的余总兵说他武艺高,世子安得不倾心敬仰?可见人固不可有名无实,亦不可有实无名。多少潜修静养有实学的人,只为没人荐引,送至老于牖下,所以说者,必附青云之土而后显。有诗为证:武得元戎荐,文来学士书。声名洋溢处,端的赖吹嘘。然虽如此,董闻不先去拜见徐世子,直等他来聘请,然后往见;又不先投,至定交之后,方取出来与他看,这是董闻有身份处。若像那些钻刺的,怀着名帖,袖着荐书,伺候贵人之门,俟身门客之列,便不成个人品了。,且说董闻下榻在徐世子府中,世子侍卫之暇,便来谈文论武,宾主极其相得。董闻没事也不出去闲走。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半年,因思念家乡,先打发从人李能寄了一封书信回去。一日偶出外答拜了一个客人,归途却遇见了路小五。董闻问道:“柴家舅子寓在何处?我一向因馆在徐世子府中,不得闲暇,还未及去通候他哩。”路小五道:“柴官人即日要起身出京去了。”董闻道:“如何便要?”小五道:“他考选官职,该授县丞,只等目下春选之期,有了缺,领了文凭,便要起身出京了。”董闻惊问道:“他坐监尚未久,如何便可选官?”小五道:“全亏了一个要紧人的脚力。”董闻道:“那个要紧人?”小五道:“他授拜在司礼太监鄢公公门下,甚得他照顾。前有圣旨,看司礼监教习小内臣读书识字,要拣秀才援例的太学生去督课。在那里效劳半载,便不论坐监已满未满,即准考职选官。鄢公公把柴官人的名字带入这个款项内,所以就得候眩”董闻道:“原来如此。”因笑道:“如今柴家舅子不但自己会读书识字,一发会教训别读书识字了,即此已可喜可贺,何况又做官。”说罢,与路小五别过,自回馆中。心中好生闷闷,想道:“我到京来求取功名,正未得到手,不想柴白珩倒先做了官去。道难真才实学,毕竟敌不过贿赂钻营么?”正是:文章虽灵,不如钱神。翰林世子,不如阉臣。不说董闻纳闷。且说柴白珩欣欣然要选官。那知事有反覆,弄出一番阻隔来。你道为何?原来柴白珩此番全靠杜龙文代为谋干。先托他到京纳了监,又因他在司礼太监门下走动,引白珩去送了一副极盛的礼,拜了干儿。那太监姓鄙,名龙,掌司礼监印务,最有权势。因受了柴白珩的投拜,又得了贿赂,就照顾他考职候眩杜龙文自谓有功,欲索。白珩见事已成了,遂有拔短之意。口中虽说尚容图报,却只许而不与。龙文等得不耐烦,假意写了一纸,要白珩借银一百两。白珩竟把借约丢还了他,回说没有银子。龙文十分怀恨。到得吏部选官之日,白珩要去听候掣签,龙文却托故他出,不肯陪行。白珩只拉了路小五并几个家人,骑着牲口急忙忙的望吏部衙门奔去。来到半路,忽见两个醉汉踉踉跄跄撞将过来,正撞着了白珩的牲口。两个醉汉都吃了跌,便大喊起来道:“跌得我好!“两个一齐爬起,把白珩劈胸揪口来,乱嚷道:“你如何撞跌我?”白珩道:“你们自己跌了,干我什么事?”醉汉道:“明明是你撞跌我的,我们身边的银子,都被你抢去了。好好还我来。”白珩被他扭住,分拆不开。路小五与家人们都来劝解,两个醉汉那里肯放,把白珩衣帽都扯坏了。闹勾多时,适值司经过,白珩扯住司官的马,叫喊起来。司官问了情由,喝令衙役将两个醉汉押着带到衙门里去责治,分付白珩:“你自干你的正事去。”白珩才得脱身,看身上衣帽都已毁坏,只得借人家门首坐着,教家人赶回寓所,另取衣帽来换了,方才奔到吏部衙门前。那知吏部堂上掣签已过,各官都已,等闲把个选期错过了。白珩叫屈连天,恨着一口气,奔到兵马司去,要司官重处这两个醉汉。谁想这两个醉汉才押到司里,早有徐世子府中的家丁,把世子的图书名帖来讨去了。白珩一天忿恨,却又无可奈何。正是:官人遇着醉人,春选竟成春梦。有气无处可出,甘受一场播弄。看官听说,徐世子并不曾发帖到兵马司讨人,此皆杜龙文所为。这两个醉汉,也是杜龙文使来的。那杜龙文原是个奸险光棍,平日惯会写假书、刻假印,偷天换日,无所不为。相与的都非正人。柴白珩不合拔了他的短,他因算下这恶策,乘其掣签要紧之时,指使两个无赖装了醉汉,生事寻问,致令白珩错过选期,做官不成。又因二人被兵马司拿去,他便假了徐世子的图书名帖,挽心腹人扮做徐府家丁来讨了去,教白珩没出气处。白珩那晓其中就里?当下闻说是徐世子讨去的,竟疑惑到董闻身上,只道董闻暗害他,好生怀恨。正是:只为小人修新怨,忘疑君子记前仇。柴白珩错了选期,仍与杜龙文商量,要去求鄢太监挽回。龙文反埋怨道:“我替你干的事体已,怎的与醉汉相争,自误正务?彼时我若同在那里,决不至此。今选期已过,就是都太监也难挽回。不如候到秋选,补选了罢。”白珩听说,只得叹口气罢了。见可:惯,似华实愚。自误自己,有甚便宜?自此柴白珩住在京中守候秋眩奈选期正远,闷坐不过,想要到青楼中去走走,消遣。因在一个院子里去。那院子里妓女,就是与常奇相知的马二娘,小字幽仪的。他自与常奇相约之后,往往抱病不肯接客。白珩要求一见,他也托病不出,只借得他几间房屋作寓。白珩闻得马二娘是个聪明妓女,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恐自己太俗气,惹他笑话,便也买些书籍搬到寓所,假装读书模样。马二娘见柴家仆人时常搬书到寓,却再不闻曰珩读书之声。一日偶然走到他寓房夹壁,只听得白珩叫道:“书童,快拿书来。”书童道:“有三苏文在这里。”白珩道:“太低!”书童道:“两汉书何如?”白珩道:“太低!”马二娘听了,惊讶道:“两汉三苏,尚以为低,不知他喜读什么书?吾闻好古之人,秦汉以下书不读,莫非此人是个奇士?待我张他一张,看似何等人物。”因向壁缝里窃窥,原来白珩要把书做枕头在上睡,故此嫌低。但见:眼皮盖地,。要做周公之梦,难观孔子之篇。缘何汉史三苏,犹谓低而不适于用?原来邯郸一枕,必欲高而始道其鼾。闻所闻而惊若,见所见而哑然。初疑读其书者,不读秦汉以下,今知学古人者,只学孝先之眠。若非亲觉察于之俊眼,几何不被骇于属垣之高谈。马二娘见了,忍笑不住,不觉失声一笑。回身进内,戏题《菩萨蛮词》一首于壁上道:古人书作,只因素稔书中趣。今效古人颦,效颦羞杀人。未闻开卷读,但见拥书宿。厄运在牙籖,籖籖供睡眠。马二娘题毕,。那知柴白珩前已闻得隔壁笑声,今又闻里面嬉笑,只道美人有情于彼。次日便托路小五代致殷勤,要求一会。马二娘本待不允,又想我既为居停主人,也须少尽主道。因设一酌于内斋,请白珩赴饮。白珩。马二娘出来相见。那马二娘果然生得标致,有一曲《江儿水》为证:比雪肌还润,如云发似描。眼儿带笑心儿巧,眉儿含韵容儿俏。衫儿身儿掉,启口黄莺低叫。举袖移裙玉,玉笋金莲双妙。这但赞他的色,尚未赞他的技。若论他技艺之精,也有一曲《江儿水》为证:翰墨挥来就,丹青随意描。弹琴品竹般般好,度曲声声俏。进酒家家到,一局手谈兼妙。演剧登场,悲喜教人啼笑。白珩见了,不胜之喜,马二娘却只淡淡相接。白珩抬头见了壁上所题《菩萨蛮》词,假意定睛欢看。马二娘倒駶躇不安,想道:“我一时戏题,不曾遮掩得,今被他看见,可不着恼么?”谁知白珩本来认字不清,那壁上字儿又写得连真带草,一发识不出,念不来,却又假装在行,反极口赞道:“字又好,所作又好,明天还要把粗扇来请教。”马二娘听说,方知是个真正蠢才,不止。白珩又看柱上挂的板对,乃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侗,十个大真字。这白丁两字,合着他雅绰,他却认得真切,心中倒有些不乐。马二娘陪坐了片刻,白珩正待与他,马二娘托言病体不能久坐,先告辞进去,只教丫环把盏奉劝。白珩欲求与宿歇,马二娘丫环致意,托病坚辞。白珩料难相强,只得起身谢别。次日将白布二匹、青钱三百送与马二娘,要他写一扇。马二娘见所送之物甚可笑,乃草书绝句一首于扇上以谑之。诗云:嗤嗤抱布合诗篇,三百青蚨肯易捐。愧乏琼瑶相报赠,数行聊致木瓜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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