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pocket#经常发生什么情况/网绝对没有问题/怎么解决

避雷指南:
1、设定为转生文,刀剑们有记忆,而审神者没有。
2、设定本文并不是审神者第一次转生,而是多次(至少在七次以上)。
3、可参见之前和的设定,与此上下关联且背景相同。
4、与亲友唯酱的友情联动,因此各人物关系(转生后的审神者及其刀剑们)是相同的。
5、本篇为刀剑视角。审神者视角则是。
6、玛丽苏,一拖N,间或可能有玻璃渣,Open end。
7、请谨慎试毒,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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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ing》
她正在微笑。
裹着鲜艳的绯红色旗袍,盘起喜宴上常见的端庄发髻,是前所未见的盛装打扮。
侧过头笑盈盈地与被她左手挽住的男人说了句什么,又转回来看满堂宾客。
——在这个梦境里,完完全全是标准的兴高采烈的新娘子范儿。
是的。梦境。
虽然他的记忆最清晰是在审神者时代的第一世,其后何时何地哪一世发生了什么事无法非常确切地区划分明——比江雪要差得远——事到如今,这个从小到大时不时就来串个门子的梦境,也可谓烂熟于心。
印象太鲜明了。并不好。
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能令他感到开心惬意的美梦。
遑论听完描述,江雪还淡淡地告诉他,那是第六世主上的婚礼。
哦当然,除此之外也很难指望更合理的场景概括了。
不,不用说有眼睛看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是。
梦境中,当时的自己无暇他顾。
而现在注视着这个梦境的他倒是有机会关注一下周围的同僚。
虽然他们每一位也都死死盯着婚礼上的新娘子。
尽管既不是她的亲朋,也非他的故旧,连两边的同事都谈不上,只能说是拐着弯子打到的路人甲乙丙丁戊。
过程与结果都十足地稳固沉闷,像个拖拖拉拉的长镜头。
胶卷浪费得没有意义。亦无欢喜。倒是有些滑稽。
他耐心地等了好久,终于场景切换了。
那是婚宴大厅外,就近借用的同个酒店的小型会议室。
最开始就没有几个人走进来。房间里稀稀拉拉站着有十多个。
半小时后,江雪扫了一眼屋内说:“那么,剩下执意要跟去第七世的,就是诸位了。”
“……是第七世吗?你确定?”扎着长长黑发的胁差有点挑衅地问。
不顾身后的双胞胎兄弟在伸手扯自己的衣袖。
江雪很平静地回答:“至少我的记忆是。如果不对,你可以纠正。”
“………………”但是当然在场没有谁能做此评判。
适时插话的烛台切光忠就很像在缓和气氛,“嘛嘛…。我想问一下,第七世……我是说,要跟去的那一世,真的就是最后了?”
“至少对人世而言。最深的夫妻情分,即为七世姻缘。”
这个回答引来一阵沉默。
然后江雪确认般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屋内的人都看到鹤丸国永举起手。
不顾某些同僚的谴责目光,他说,“我要退出。”
“……那你进来做什么。”一直沉默的银发少年忍不住讥诮道。
但这隐隐的敌意被五条家的太刀直接忽略了。
鹤丸国永反而顺势接着话头说:“来劝劝你们回忆一下,婚礼上那个幸福的新娘子——有谁之前见过她这样吗?”
气氛直接冷了下来。这实在是特别不讨好的发言。
“我没有见过。”鹤丸国永也不理会,自顾着一径往下说,“至少是不记得。审神者时代也好,后来的世代也罢——今天是我印象里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样的幸福表情。是对着,与她完全彻底相同的人类。”
江雪的脸显得更白了。其他人面色也都不太好看。
“……长久以来,我们都在硬塞些她并不想要的东西啊。”鹤丸国永叹息了一声。“最后一世了,把普通人类的幸福还回去,为她想想吧。”
“你可真伟大。”万籁俱寂中,三条明听见自己在说话。
然后鹤丸国永啧了一声。“不过找个放弃的借口。她若无心我便休。”说着他站起来就往外走,“而且,又没打算说服你。”
没怎么意外地,头也不回就出了房间。
倒是一贯和气生财的三花太刀苦笑着说『死缠烂打到这份上的神明,实在是太不帅气了啊』,随后也走了出去。
“……还有人要退出吗?”江雪淡淡地问道。
良久,又有几个人缓缓站起身,往房间外面走。
而此时有谁走了进来,恰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莺丸,一期,你们…………”
迎着同僚惊讶的目光,蓝发金眸的青年不无苦涩地一笑。
梦的尽头是一片朦胧的光。
站在越来越多的白色中,他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刺目阳光,索性在梦里闭上眼睛。
两分钟后。
闹铃只『嘀』地响了一声,就被走过来的人轻巧迅速地按掉。
原本还准备拖几分钟的黑发青年叹气睁眼。“一期……”
“下午四点。你还有半个小时。”来人在整理书桌上的文件,随口告知。
黑发青年故意当着朋友的面叹息起来。“走路是来不及了。我那个反抗期的侄子,一秒都不愿多等。”
“……难道他还会打你吗?”对面的总裁先生无奈地接话。
黑发青年叹着气说:“会直接抛弃大老远赶去接他的唯一养亲呢。叛逆期啊。然后我这个叔叔就只能被指指点点,毫不称职啊不懂侄子的心哪。”
“…………”思来想去还是咽下了质问和劝解。
有句话说得好啊。糟多无口。“我倒是不吝借车,但你最近的状态实在让人不放心——刚才睡着的时候脸色就很苍白。”
“……………………”黑发青年无言地望了过去。
对方停住手头上的工作。一双金色的眼眸不无担忧地看回来。
“找人的事我会帮忙,而且承诺,在财团力所能及的地方,就是天也要翻过来。——但筹备美术馆还是得你亲力亲为,同时还要过资格考试吧?悠着点,别太拼命了。”朋友的忠告非常诚恳。
黑发青年闻言轻轻闭了闭眼。“哈哈哈~。前段时间莺丸刚接手了收藏品买入和布置的工作,你这边介绍过来的官员也让行政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剩下无非是人际来往和文书交接,白天跑一跑,晚上再看看书,做得完。”
——实际上,不可能会那么简单。
但金色眼眸的青年没有再劝。
他甚至咽回了『请个助手过渡下吧』的建议。对方不可能会同意。“……药研在隔壁温书。叫他送你过去,你也顺便在车上打个盹。”
“那我就先谢谢了。”这一次黑发青年笑纳。
有着金色眼眸的青年点点头。“有任何新进展,我会马上通知你。”
他回过头,扫一眼朋友认真中带着拘谨的神情。
黑发青年鬼使神差地说:“……我刚才脸色不好,是因为做了梦。”
“…………”对方的脸色一瞬间也暗淡下来。
金色眼眸的青年艰难地问:“是……『那一个』?”
“另一个。”他微笑着回答,然后看到对方松了口气。
黑发青年说:“我们谁也没想到你会来。更不用说已经来了,还坚持着不和她碰面。一期……你真的完全不想,要和她见上一面吗?”
“……我不是你们。没有见她的理由。”金色眼眸的青年干涩地答。
他头一次露出些许戒备。原本温柔的脸部线条从下巴开始收紧,渐渐显得凌厉起来。“不是每一把刀都会得到主上青睐,或者相处融洽亲密无间。”他说,“我的想法和没有跟来的大部分同僚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全心全意跟着她前往任何地方、令人操心的弟弟们。”
“……一期你啊。虽然不坦率,却从来都是好哥哥呢。”
然后获得了黑发友人的上述评论。
金色眼眸的青年想要辩解,又觉得是欲盖弥彰,“我……”
进退两难间,顿显词穷。
“哈哈哈……那我去麻烦药研了。”
只得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大摇大摆逛出总裁办公室。
十一岁的少年抱着比他自己还高的长刀席地而坐。
矮小的个子。纤细的身躯。庞大的武器躺在主人怀里沉静安稳。
自然卷的短发在斜阳映射下泛起带了紫罗兰色的银光。
他闭着眼睛。像微睡。
黑发青年很明白自家侄子打小就饱受噩梦的困扰,难得好眠安睡。
——那实在是比他之所见还要糟糕百倍的梦魇。
即便有人陪伴,能做的不过是尽快唤醒,而丝毫无法缓解梦境带来的恐慌。
金色眼眸的友人曾表示无法坐视,执意重金聘来外国拥有高级资格证的治疗师,看诊完毕后那位心理研究学专家表示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消除与这段梦境密切关联的记忆。然后萤丸的答复是——『我宁愿死。』
他懂。周围也再无反对之声。整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眼前这副光景——八成是趁着白天锻炼完后的小小疲惫和放松,在假寐。
想到根治十来岁小少年噩梦的方法,无论如何都牵系在眼下还几乎看不到的人世茫茫大海捞针的另一头,他内心又再叹了口气。所以放不下。
——哪怕他其实可以不用管这个完全自律自理自立的户籍上的被监护人。
还真别说。“三条萤比来萤还是来国萤好听多了嘛……”
这句话他的小侄子肯定听到了。而且不怎么高兴。
——下一秒那把比银发少年还高的长刀就打斜里劈过来。
这个不懂敬老和礼数的混账侄子可从来不拿模造刀啊。
幸好他进了道馆演武场就是有备而来。
『锵』地一声,沉重的真剑打在了黑发青年反手架过来的练习用刀上。
银毛正太啧地咋舌,收敛压过去的力道。“我可不占武器的便宜。你刀呢?”
“明治维新后有废刀令,在中国更是执行严格管制,我亲爱的侄子。”除了你这种体育特长生仗着习武之便,年龄小加上外宾待遇,手持凶器的范围又仅限于道馆之内,治安部门才有意无意睁只眼闭只眼——不然早八百年就被依法拘捕归案,然后我要到局子里去赎你了好吗。
说着,黑发青年趁势用力反向一挥,狠狠弹开了架在练习刀上的真剑。
银毛正太不得不退了两步。站稳身形,他笑了,“那我让你三招——来。”
“哈哈哈~这可真是多谢了。”黑发青年不止是口头没做推辞。
金属交鸣,刀剑相撞之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响了起来。
没有杀伐的意志,只当是普通的日常练习,复杂的招式花样几乎没有。
平砍,横劈,斜挑,直刺,不过基础中的基础。
初学者做来万分单调,围观的人也看得尴尬。
——然而在那两位熟练工手里,硬是打得你来我往,分外好看:行云流水的高速动作,见招拆招的千变万化,直让内行人大饱眼福。而纯看热闹的人更是目不暇接:他只能瞧见两人迅速接近又马上退开,中间爆出一团剑花。
而且还边打边抽空闲聊。
“才不到一个半月,那股子刁钻劲儿是怎么回事?”
黑发青年表示你不能欺负叔叔筹备美术馆又复习考试没空摸刀啊。
侄子表示哼叫你不好好做功课。“这叫太极剑里的『缠』。”
“哈哈哈~。就算是现代中国,古老的武术派别,门户之见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你还真是受欢迎。”放在武侠小说里就是根骨奇佳、天禀异赋,人人想收为爱徒了吧。
银毛正太闻言送了个白眼。“你也别谦虚。上次陪我去H省,架不住主办方的恳切,露了手『花断』,惊艳全场都想求你留下来技术指导了。”
“哈哈哈~那是表演用的,闹着玩~”黑发青年笑着又挥出一刀。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及招式的来历:像那种好看但在实战中几乎用不到的华丽招式,若非当年主上心血来潮,是不会被研究出来的。
良久十一岁的小少年说:“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话音未落,他就用一个斜挑化解了练习刀的攻势。
对面的黑发青年没有接话,只是笑眯眯而又慢条斯理地再挥一刀。
『铿』。“我仗着开疆拓土又武力无双,总想着在时间几乎静止不动的本丸里有无限的机会,吵完架再和好就行了……后来很多时候没吵完她就会笑着转移话题。我总觉得自己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是,人类并非如此。”
脑袋低垂,短短的银色卷发似乎也光泽黯淡。
“本丸的时间几乎静止,但常世的日子依然过得飞快。一百年,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的百年甚至还不到——而我们的诞生少说也要九十九年。几乎就像是,每次都最多只能在身边停留一百天而已。”
『锵』地一声,沉重的真剑将练习刀弹飞,抛物线似的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才啪地掉在地上。小小的十一岁少年恍然未觉胜利的到来,依然维持着握刀姿势,垂头喃喃低语:“短短的一百天而已。我还拼命地跟她吵架赌气,真是……太愚蠢了。”
“…………”黑发青年不忍提醒对方『可是你此刻的表情叫做羡慕』。
没有急着捡刀。伫立良久,他轻轻地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常世的流光,总是轻易就将异族抛下了啊。”
一阵沉默。然后十一岁的银发少年径自收刀入鞘。
“我不会拜师门,也不想要开宗立派。在找到她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说着,他掉头转身,出了演武场。
在道馆里穿的是习武装束,离开前要换衣和收拾。
“这样啊……甚好,甚好。”黑发青年知道,这就是他给武协的答复了。
正值七夕之夜。
中国的西餐厅里,到处都是情侣席:烛光鲜花晚餐。
靠窗边隐蔽的好位置上,面容端整的男人已经等了颇长时间。唐装束发,温雅沉静地坐在店内一隅,简直像个古风的贵公子。
——只要主观忽略茶几上的Apple笔记本电脑。
店员们忍不住望着他窃窃私语,讨论那头黛绿秀发是染的吧,哎呀哪家理发店手艺如此好色彩那么自然又不损伤发质,最后变成人家八成搞艺术的肯定是自己弄——当然,还有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美女,才有资格劳这位久等。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主角闪亮登场。男的。
把深色西装穿得中规中矩的黑发青年笑眯眯地报出预约座号,就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径直来到那个窗边隐蔽的好位置,然后冲那位古风贵公子一扬眉。近距离围观他们接头的店员小姐表示,这位新来帅哥不仅长得漂亮,吊起眼角的时候,里面一轮新月仿佛会勾出人的灵魂似的,啧啧啧啧啧。
总之帅绝人寰的美青年&2,老娘单身狗也值了。
不过今天七夕之夜,他们还偏偏约在鲜花烛光西餐厅里……
……难不成真是所谓的『帅哥都有男朋友了』?
两位主角倒没怎么在乎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没想到你会有空来。”留着黛绿色长发的男人若有所思地说。
对面的黑发青年笑了笑。“本来是想约江雪见面,但他白天要开小夜的家长会,晚上还得赶去机场接宗三。”
“咦,那你——”也一样是萤丸的法定监护人吧。
黑发青年闻言叹了口气。“我那个侄子啊,懂事得老师都不好意思告他状。一点也没有做家长的乐趣呀。”
说得好像小夜就会搞得鸡飞狗跳似的。
“……他是根本不提,你也忙起来就忘了吧。”束发唐装的友人一针见血。
面不改色。黑发青年八风吹不动地微笑,“哈哈哈哈~”
“嘛…。”多说无益。深明此中道理的束发男人迅速转换了话题,“我刚才把收藏品的入库清单拟好,你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将茶几上的Apple笔记本电脑掉转方向,让液晶屏幕朝向对面。
“嗯…我对你的眼光很放心,不过……”黑发青年伸手,指腹压住清单上的某行字,“这副书法作品的尺寸有点不同寻常,考虑过布局和摆放吗?”
“是。我量过美术馆花厅的侧墙,那里为着装饰做了特殊处理,折弯的弧度有点大,一般规格的藏品很难艺术性地遮盖漂亮。”说着黛绿色长发的男人也探过身去调用电脑,“我用拟真3D软件搭建了个虚拟美术馆,虽然没能全部完成,但是关于花厅部分的布局,是这样考量的……”
二人对着笔记本电脑的液晶屏幕低声商谈了很久。
直到有好心的店员过来探询:“请问两位可以上餐了吗?”
他们才惊觉双方都是饥肠辘辘。
黛绿色长发的男人失笑道,“还是先吃饭吧。麻烦上餐。”
收到帅哥歉意又感谢的礼貌微笑,店员小姐欣慰地退场,奔厨师而去。
“哈哈哈~街道和店铺的各种招牌和广告都在宣告,今天是七夕。”
黑发青年靠在座位上揉了揉肩膀,开玩笑似的说道。
正在将笔记本收入公事包中的男人只顺势投去一个『那又怎样』的眼神。
“哈哈哈~我可不像你直接蓄发许愿,七夕还是要珍惜的。而且两个奔三的单身汉,标准的说法就是今晚还得凑一块吃饭,简直太凄凉了吧~”
黛绿色长发的男人沉默了两分钟。
然后慢吞吞地说:“为着美术馆的事,我把茶庄放下不少,请的工读生叫苦连天,陆续辞职了好几个,正是人手不足——你有许多闲情逸致,何不来帮忙凑数——将凄凉贯彻到底?”
“哈哈哈~不敢不敢。我们先吃饭吧。”
一席话引来黑发友人哈哈大笑,连连告饶。
左文字一家在机场。
穿着黑色西装的兄长正低着头给二弟系领结。浑身绯艳连头发都是粉红的亲属有点不好意思地调低视线,无论哥哥絮叨什么,一律嗯嗯答应。
倒是旁边将制服穿得端端正正的短发小男生闲着在背英语单词。
“这三天我就把小夜交给你了。适度游览之余,不要忘了督导他完成作业和复习功课,还没学到的新内容也要事先熟悉——遇到做不出的题目给我视频电话。饮食规律,按时起居,避开乱七八糟的场合。睡觉前好好刷牙,无论是柿子还是柿饼都不能多吃……”娴熟地系着领结,长发男子殷殷叮嘱。
粉红青年无言地看着哥哥。
那一脸的面无表情,完全想不出本人如此念叨。
而且……“后面是在说小夜还是我?”
黑衣兄长没有回答。打出个漂亮的结又左右审视一番,觉得满意了才放开对方。然后抬头扔给大弟弟『你说呢』的眼神。
“…………”粉红青年打定主意闭紧嘴巴,免招祸患。
旁边最小的弟弟却认认真真地补刀,“我会看好宗三哥的。”
“…非常好。”大家长欣慰地摸摸乖孩子的脑袋,以示表扬。
『……所以我才在家里待不下去啊。』
浑身绯艳的反面教材摸了一把精心烫卷的飘刘海,默默地想。
这时最小的弟弟拉拉他的衣袖,仰头说:“作业和课文我事先看过了,都是会做的,药研还讲过解题重点,没问题。我不会太拖累宗三哥的。江雪哥也是这个意思。”
“?”粉红青年脸上露出了一点迷惑和不解。
穿着黑色西装的兄长仍是那副万年扑克脸。“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和小夜待在这里确实是想见她,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他从来都是这个淡淡倦倦不高兴的表情。
包括对自己说『宗三,你是自由的』那一刻。
“哈哈……我对你们想见的那个谁确实毫无兴趣。但是,唯二的亲人都在这里,也不能不回来探望啊。再见,这三天我会负责小夜的。”粉红青年耸了耸肩挥挥手,拖着行李箱拉起弟弟往登机口走去。
目送弟弟们乘坐的航班起飞,长发青年转身出了候机大厅。
在自行车寄存处,他看到了笑眯眯招着手的友人。
黑发青年没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道:“我是乘地铁转公交来的。”
这一番厚颜无耻表明要蹭车的告白并没有得逞。
“……我们走路吧。”穿着黑色西装的友人坚决回应道。
黑发青年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调侃,“哈哈哈,『车后凳是女朋友的专属』~?”
“宗三和小夜的。”眉头不皱地秒答。
黑发青年开怀大笑:“甚好,甚好,……那就劳你推车了。”
并没有赶回市内。
二人前去的是郊区的一座墓园,离机场不远。
身穿黑色西装的长发青年俯身将一束鲜花放在了土坡前,双手合十。
蓝色的柔弱小花一朵一朵,星星点点散布在针状绿叶中。
“……不是菊类呢。这叫什么?”
跟着默哀片刻的黑发友人看得新奇,随口问道。
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瞥来一眼,“……叫迷迭香。『回忆』的意思,也有人说它象征了忠诚——不过,最普遍的内涵还是:『死的怀念』。”他望着小小的土坡轻声说,“很适合她吧?”
“…………啊。”黑发友人跟着看了过去。
不能将真正的墓主安置其中,这只是一座空坟。本来依照东亚的民俗,衣冠冢会更切题些,可他们连这样也办不到。虚假的姓名和久远的时空,什么都没有的土坡甚至不知该如何立碑刻字,只聊以埋葬穷凶极恶又无处可去的怀念。
黑发青年轻轻掐下一朵柔弱的蓝色小花,拈在手中。
“……迷迭香,是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我去接萤丸,这个小侄子可发表了好一通见解。大约是人间九十九,方为付丧神之一。以此换算,人类每一世,至多也就能在我们身边停留百来天——她比这更短。”
审神者的第一世。
全无踪迹的第二世和找到她冰冷尸体的第三世。
不可言说的第四世,心灰意冷的第五世,还有婚礼上的第六世。
“天道是轮回与循环,她的意识聚了又散,生命周而复始。器物能长久『生』,人类却一直『死』。”黑发青年沉吟着笑了笑。“真合适呢……我们可不正是恒久的悼亡者——追忆她曾经的每一世。”
说着他往掌心里吹一口气,柔弱的蓝色小花飘飘忽忽地飞走。
黑衣的友人在旁边轻轻地念道:“至于世人,他的年日如草一般。他发旺如野地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他的原处,也不再认识他。”
“……这不像佛偈。是哪儿的?”
“听过圣父圣子吗?”
黑发青年『啊』了一声。“是西洋的宗教。”
“……迷迭香的拼写是Rosemary,原产于地中海,也是异国之花。”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说着带头走出墓园。
他的友人不得不快步追上。“今天准备和我说什么,需要特地来此?”
“只是想到过去和将来的罪孽,至少要向其忏悔。”穿着黑色西装的长发男人说:“为她转瞬即逝的每一世。”
“……你果然没有原谅。从那之后,你一直不信任我。”
黑发青年涩然一笑。
他的同行者闻言顿住脚步。“那么,”侧身回看长年的友人,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淡倦倦不高兴,“或许我不该告诉你有个机会?”
中秋月圆。
十五的月亮在暗蓝的天空上照得铮亮,光芒似乎无所不在。
可以清楚地瞧见被规则垒砌的圆石和鸟居围起来的庭院里的一切。幽静的迷迭香灌木丛还没有开花,整个沐浴在月光下。所有的夜樱,无论是否被露水沾湿,一径看得分明。光与影在碎石路上混成一体,仿佛那不是树木和散步道,而是晃来晃去的透明屋顶。
从池底升起了缥缈的雾气,红色的石桥上却竖着另一个月亮。
“…………”她忍不住揉揉眼睛,又再三眨了眨。
然而那弯弯的一轮新月,依然好好地停驻红色小桥上,并在池面上投下淡淡的光,增加了水的凉意。斜对面的明黄小屋也耸立在这一片银色中,檐下是纷然如雪的落樱。此外还有远山、石灯,草木葱茏,各显其形态。
一切在白月光的笼罩下,似乎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言地驻足观望。
那抹淡清清的银辉,甚至照到她脸上来了。
……这算什么?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不。大概是,『Coin迷路明月神社』吧。
镜之国的爱丽丝是跨越64个棋盘格成为新的皇后。
她难不成,要去到月亮身旁吗?
……又不是什么辉夜姬。
哈哈哈的闷声响起。
一开始还轻轻的,渐渐加重,终于变成开怀大笑。
“对呢……『至吾身侧不得弃离』——可以这么说了吧。”
她眼神一闪。与散发着古雅味儿的遣词造句不同,这实在是个非常年轻……确切地说,『幼齿』得还没到变声期的童音。
转身回头,追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顿时吃了一惊。
池上的月亮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深蓝色狩衣、戴着华丽金饰的小男生两手扶坐在桥廊上,穿着木屐的脚对着石面踢踏踢踏。看到她回首也望过来。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万籁俱寂。
良久,她仿佛驱散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平安时代的贵族打扮。”
“…又是民俗和历史?你还真是学而不厌。”说着他跳了下来。
她没做回应。只低下头看了看学生制服胸前的印章,嗯都是系徽的错。
再抬头十岁的小男生已立身桥上。
一张古典高贵的脸庞在当空圆月的照耀下美丽清明。
挑眉微笑,吊起了眼角,眸中一轮三日月。
仿佛他就是月亮,月亮就是他——好吧人家才是此间的辉夜姬。
但自己并不是什么愚蠢得上天入地的求婚者啊。
她苦了一下脸。斟酌词句、硬着头皮组织起语言说:“并非擅闯贵方宝地,实属无心冒犯,还望使君海涵………………”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这里是我的神域。”
她顿了下。“……咦?”
对方却停住话头,只笑着招招手。
“…………”形势比人强。内心权衡数秒,她无奈上了桥。
隔着很近的距离,漂亮的男孩子满意地眯起笑眼。
然后告诉她:“『梦』与现实的狭间,你不妨这么理解。”
“………”不。比概念更重要的是,怎么离开?
他歪了歪脑袋。“如果我说你出不去呢?”
“……………………………”这些神明能不能少动不动心血来潮啊!
她内心忏悔由于不怎么信那一套,从来没有拿颈上戴着的玉佩去开过光——虽然未必有用,起码回想时聊胜于无。啊……反正是做梦,大悲咒金刚经观音卷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临兵斗者皆陈列在前挨个试一遍好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蓝衣华服的男孩子拍了拍手,“你看我如今的姿态,就算想也没有那个能力——哎呀,真没想到会变回这个样子。”
“……你『原本』并非如此?”难免有些好奇。
眸中的三日月随着主人的微笑弯起弧度。“至少『现在』我只是个在科技社会的尘埃里忙忙碌碌的可怜成年人。哎呀,可千万不要错过时间,误了考试才好。”
“……哈?”反差过大。她有点懵。
漂亮的男孩子抬袖掩口,呵呵地笑。“美术馆负责人的综合资格考试呀,你也算半个内行,多少懂一点吧?”
“…………”她确实知道。这个考试不仅难度很大,而且五年才一次。
但是。做着如此自然而古风的动作,满嘴当代公务员(?)名词。
——违和感。违和感死哪里去了!!?
“嘛总之,这里有各种『禁制』。助我一臂之力的朋友是个很严肃的家伙,限定我只能以十岁身形示人,即使在自己的神域里也什么都做不了。”漂亮的男孩子抬头看着当空明月说,“不用担心。你该来的时候已经来了,该走的时间,就一定能离开……嗯,早上几点钟有课?”
——那是什么损己利人的准则啊。
“……果然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吧…………”少女囧然低语。
而漂亮的男孩子只笑眯眯地看人。“所以,在那之前,来陪我聊聊天吧。”
“……哦。好啊。”这一次,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嘀嘀嘀—嘀嘀嘀嘀——』
慢吞吞地按掉闹钟,黑发青年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天光大亮。由于江雪关于精神消耗的警告,他允许自己比平常晚一些。
简单地洗漱换衣,这个时点萤丸已经自觉出门上学了,可以顺便蹭下乖侄子临走前给留的咖啡煎蛋爱心餐。今天没有约谈,解决完早饭就迅速回到书房,将复习资料看到标记的那一页。
然后仰头望天,他吐了口长气。手在抽屉里翻翻找找,好容易撬出半包香烟,又摸了一阵打火机。瞄了眼保质期没过就揣着去到了阳台。
太久不吸,抽起来还呛了两声。
二十分钟后带着剩余的香烟和打火机下楼,徒步走到社区外的垃圾屋毁尸灭迹。回家的路上摸出了手机与友人对话。
『喂,一期吗?是我。请把调查转向北方的几所国立大学,以文科著称,在历史或考古方面应该颇有建树,近几年说不定还新出了研究成果……对。有相当可靠的新线索。麻烦你了。』
华灯初上傍晚时分。
一期财团、藤四郎一家照惯例聚在一起准备吃晚饭。
“平野带着前田和秋田在茶庄帮忙,刚才打电话来说被莺先生留饭了。”剪着板寸头的男孩子抢在动筷前向哥哥报备,“待会我和博多也想去凑人手!”
『食不言寝不语』在他们家还是执行得挺严格的。
清楚朋友现状的大家长对此并不反对。只殷切叮嘱道,“路上小心,晚上要特别注意安全,别给莺先生添麻烦——还有,门禁前记得回来。”
“哦!”获准夜间出门的男孩子元气满满地应道。
拥有金色眼眸的青年温和地笑着看他。倒是另一个哥哥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在那之前,先把你们的家庭作业拿出来,我检查一下没问题再走。”
“……切。”剪着板寸头的男孩子咋了咋舌。
说话的哥哥耳尖听到了。扶着眼镜明知故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啦!”他可不敢在这种地方惹药研。
吃完饭,顺利通过功课检查的男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
一黑一棕的小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外。
听见大弟弟无奈的低叹了句『他们俩真是的』,金色眸子的青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戳穿『我看你也恨不得跟出去』。
这时扎着长马尾的少年从座位上跳起来,“我跟骨喰也去晚自修啦~”
后面齐耳短发的双胞胎兄弟跟着起身,朝在场的亲人点一点头。升入高二,课业开始变得繁重,他们回家吃饭连学生制服都没换下来。
“……但是。学校并没有强制晚自修的规定吧?”
金色眸子的青年微微有些惊讶。他给弟弟们选的这所私立学校秉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理念,提倡独立自主,可以说给予了学生们非常多的自由和发展空间。
倒是高一的大弟弟非常清楚,“他们是要去图书馆给自己加码。”
“嗯………”默默衡量着学业与健康的比重,金色眼眸的青年若有所思。
长马尾的少年赶紧挥了挥手笑道:“是氛围啦!氛围的问题哦一期哥!”
“……图书馆的资料齐全,也更安静些。”齐耳短发的双胞胎补充。
沉吟半晌。大家长最终还是不想打击弟弟们的积极性,“不要太晚了。”
“是~!”鲶尾藤四郎蹦蹦跳跳地拖着双胞胎兄弟欢快出门。
环视厅内一圈,屋里就没剩下几个人。
经常性代理家长职务的高一男生表示,平常唧唧喳喳没个完的熟悉声音忽然停下来,真叫人不习惯。所以他额外关心了下,“乱,你今天怎么了?”
饭前饭后都没听见吱一声,安静得未免太反常。
金发碧眼有着超优质国民美少女外貌(然而是货真价实的男生)的弟弟闻言双脚一碰,下定决心般抬起了低垂的脑袋,“药哥,我这几个月的行程都排满了吗?”
原来如此。答案揭晓。
“……很遗憾从中秋短暂的假期后就排了个遍,直到今年春节,除了上课时间你一咪空闲都没有。”兼任血亲经纪人的哥哥叹口气回答道,“而且都是往东南方向走,间或访问个接壤小国,不用多想了。”
“切。”他就知道。“那能不能调整下休假时间?”
经纪人无言地斜过来冷冰冰的一眼:『你说呢』。
人气上升期的美少女偶像(然而是男的)瑟缩了下。但还是极力想要争取,“那,至少…临时到北方的几所知名大学走个穴什么的……”
“…乱。”这一次金色眼眸的青年抢先开了口。
金发碧眼的小男生老老实实低下头,“是,对不起。”
一阵沉默。这时有个声音怯怯地插了进来。
银色卷发的男孩子乖乖巧巧地问:“那个,我、我想……”
“退你也得好好复习。马上要期末考了吧?”话没说完就被驳回。
乖巧的男孩子立时低下了头。沮丧地轻声道:“是…是……”
上一秒还很严厉的高一男生有些噎住。总觉得很罪恶感。
“退不是想要当兽医吗?那就不能懈怠哦。”金发眼眸的青年柔声道。
银色卷发的男孩子乖巧地应道:“啊…是…………”
“不能好好完成本职工作的男人,无论说得有多帅,也只会被她看不起。”
“!!!”
客厅里的三个未成年人或抬头,或转脸,齐齐望向自家哥哥。
金色眼眸的大家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对吧?”
原本还有些困惑和赌气的中学生以下小朋友们心服口服地回房做功课。
“……真是赢不了一期哥啊。”经常性代理家长职务的高一生低叹。
金色眼眸的青年笑眯眯地问:“其实药研也很想去吧?”
“…………”大弟弟没有回答。只借着扶眼镜的动作避开对视。
最年长的哥哥轻轻摸摸他的脑袋。“你已经很努力,别太勉强了。”
“……我、也有自己的课业要完成。”正在念高一的紫眸男生低着头倔强地回答,“不能保持年级优秀,顺利拿到C语言证书,就没脸见大将了。”
金色眼眸的青年温和地看着自家大弟弟,微微一笑。“三日月殿下告诉我他在『梦』里捕捉到了主上。这就是说缘分未尽,该见到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能见到她的。不要担心。”
“……一期哥呢?”紫藤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金色眼眸的青年僵了僵。然后用犹豫的口吻说道:“我……没有必要。”
尽管他可能是其中最有条件、方便前往探寻的人。
“一期哥在这个问题上就很不坦率呢。”大弟弟干脆地评论。
总裁先生哈哈哈地苦笑,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找个台阶下。
“一期哥。”料不到自家弟弟抢先发言,而且还比了比手势。
他照着提示摸上耳后根。“啊……”头发长了。虽然暂时看不到,恐怕已经显出与黑发很违和的颜色来。“又得亲自染过…………”
即使剪短削薄,一头蓝毛对身为聚焦点的财团总裁来说,还是太扎眼了。
“没事,我会帮忙的一期哥。”大弟弟爽快地表示。
反应得太迅速。“…………………………谢谢。”
金色眼眸的青年花费三秒钟想了下对方是不是有点太乐在其中。
电闪雷鸣。
紧接着风声大作。雨点来得又密又急,听在耳里哗啦哗啦响。
因为下班高峰期而密集的人群轰地炸开了锅。本就不甚整齐但还算有序的阵型霎时乱套,有人在叫,有人在笑,还有谁忍不住骂起脏话——共同点就是大家脚下不敢稍停地都在跑。
倾盆大雨就像是神明打开了天河的闸门。
乌黑短发的少女心里暗暗叫苦:手上这把小伞有些迷你,遮阳挡风问题不大——可完全经受不住眼前的残酷考验。
努力地缩起身子,但还是感觉半边都湿透了。
思索数秒,她果断地踩着雨水,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这附近的街心公园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没想到目的地已经有了先客。
而且还不是太陌生——虽然更谈不上认识。
歪了歪头,乌黑短发的少女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这是第几次看到那叔侄俩(从年龄差和相处模式来看,大概是吧?),然后震惊地发现,但凡来到此处就没有不遇上的——总能看到他们在此摆阵下棋。
当然,前天雷阵雨她就曾来凉亭暂避,那时已经领教了这二位(应该主要是叔叔)对兴趣爱好的执着,多少有点XX无阻的味道。但像今天这样龙王爷开闸放水,他们(恐怕主要是叔叔)居然还如此慢条斯理地拉开桌椅摆棋谱,实在是…………
已经可以叫棋痴了吧。
脑内如此判断,乌黑短发的少女不由得感到有些佩服。她收起伞,尽可能躲到一旁去拧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先来后到,自己算扰人的新客。
——再者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她明白的。
感受到有点热切的视线,乌黑短发的少女微微惊讶地望过去,发现斜对面短短的银发有些自然卷的十来岁小少年已经撇开头,还吹起口哨两眼望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陪长辈下棋到穷极无聊了吧。』
沉闷的大雨天,忽然跑来个陌生的姐姐,会对她感到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乌黑短发的少女宽容地一笑。
侧头打量了下雨势,只要稍微小点,她就可以冲回宿舍了。
雨声渐消渐停。
她瞅准时机冲出凉亭,很快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十一岁的少年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我为什么不能跟主上说话?”
“你看她有想要聊天的意思吗?”获得了一句反问。
银发少年顿时有些语塞:并没有。
她纯粹只是跑来避雨的,而且还急着赶回去。
“但是……”他不服气地说,“打个招呼总可以吧?”
“……『小萤』。你能保证心平气和地叫一声『姐姐好』就完了吗?”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看过来。
“…………………”银发少年低下头。他不能。
哪怕反复翻阅过药研送来的长篇大论的专项详细调查报告,知道她的姓名生日年龄血型星座出生地和籍贯,小学到高中都是在本地念书,幼稚园获得了37朵小红花,有两次短暂的恋爱史,对其二十三年的人生履历烂熟于心。
厚得发指的报告在『近况』里写明乌黑短发的少女递交了课题申请,暂时离开就读的某北方大学,回到她的故乡(亦即本市)展开调查和撰写研究生论文。有证据表明她在母校的员工集体宿舍借住(附上了详细地址),甚至还专业而贴心地备注:『两周前在同城网上发帖寻找出租房屋。』
——硬是将她的相关信息都翻了个底朝天。
但银色短发的少年还是唯恐有所遗漏。
他想,在听到本人承诺她过得很好一切顺利前,自己是没法感到安心的。
黑发男人苦笑道:“我也不能。所以还得慢慢来。”
“可是……”银发少年垂下眼帘说,“我真的要等不下去了。”
某出版社办公室。
长相可爱的女子推门而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明眸皓齿,脸上还有相当明显的特征:右眼眼角处一颗泪痣。
她坐在办公桌前,启动电脑,打开了个网页。
那是一个知名的美术作品发布网站。
发展至今,已经朝综合型方向发展,也接受文字类投稿。不过她打开的这个网页的作者,基本是发布各种形式的绘画。
汇聚在ID『月亮与六便士』名下的美术作品,以数量而论谈不上高产,但风格多变又频出精品,大致分为:『国画』,『花鸟工笔绘』,『西洋技法』和一些奇思妙想的小条漫(部分一看就是儿童简笔)………………
再仔细看看每张画的作品说明,就会发现这些的确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而是ID的拥有者经常会挑了喜欢的朋友、甚至朋友的弟弟们的绘作,自己觉得好看喜欢,就贴出来天下共赏,简直『有人,任性』。
不过女子最喜欢和正在观看的还是一个系列式的奇思妙想的故事,其以连载的形式,时不时会发布一段,慢慢汇成了个童话还是寓言式的小绘本,作者将之命名为《小鸟与神明》: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的尽头有一片古老的森林。森林里住着三个神明,&任性的神和慈悲的神,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心的神。
某一天,一只小鸟闯进了这片远古的森林。
三位神明觉得小鸟非常可爱,都很喜欢这位小小的娇客。任性的神送它月亮,慈悲的神给了食物;好心的神明说,那我就为它造一间房子吧。小鸟和人并不亲近,但是经年累月,三位神明还是把它养熟了。小鸟逐渐肯吃他们手上的食物,慢慢地还会飞过来给他们唱好听的歌。
冬去春来,小鸟到了应该孵蛋做窝的时节。
但是这片森林里并没有它的同类,感到非常寂寞的小鸟飞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森林,三个神明都有些寂寞。
慈悲的神说:“我祝福它在外面的世界一切安好。”
任性的神拂袖道:“那我就诅咒诸事循环,小鸟必须再回到这片森林。”
好心的神是最后一个发言的。
他说:“我不能取消诅咒。但是小鸟总有飞出去的机会,在那时,它是自由的。”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作者对该系列没有做任何额外说明,也不再进行更新。
凭心而论,这个绘本式的小故事画得远远不如其他几大系列(主要是指写意国画、花鸟工笔和西洋彩绘),技法甚至称得上有些稚拙,谈水平,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知名网站上,更只能说是位于中下层。
可女子就是喜欢。
总觉得蕴藏了太多难以言表的内涵和隐喻,似童话又非童话,比起孩子式的异想天开,更像个成年人的奇妙梦境,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幽然魅力。
并且,凭着职业的眼光,她认为这个系列的风格跟该网页的作者自画像极其相似——顺带说一下,那个安置头像的方框里,放的是一张画着大小两个同心墨圈的图片,简直像是某个狂妄的书法家喝醉后狂草了两笔,然而依旧散发着某种令人产生『其实不错嘛…』错觉的独特气质——恐怕是ID拥有者本人的画作。
她忍不住想知道这个小故事的后续发展,或是它的终局。
可惜…………
“嗨!”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下。
如果是刚进公司那阵子,说不定会吓得脸色发白,但现在女子只是淡定地将高档座椅朝后转了半圈:果然是那个不靠谱的同事搭档——兼前辈。
穿着白色西装的短发青年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色,还小声(却故意让她能听见)地嘟嚷抱怨道『现在的后辈都不肯让前辈开心了还怎么一起玩啊』,等等。见她扭过脸当做不认识,才咳嗽一声假作正经,“怎么又看这个网页啊?那个什么鸟儿大树的条漫,诈尸起来更新了?”
“……没有。作者最后的更新日期还是三个月前。”她的情绪实在有些低落。甚至不想纠正对方是森林……不,神明和小鸟了。
说到底这是个兴趣网站。
一旦长时间停更,作者就和神隐差不多。
“而且……”女子忍不住点击看过N+1次的『个人简介』栏。
那上面简明得超级刺眼地放着三个初号大字(不算标点符号):哈哈哈~
有性格。简直比『这个人很懒什么也没写』更过分好吗!?
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看着三个初号大字『哼~~』了一声。
他眯着眼睛问:“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只有电子邮箱。但从没回过我。”后辈苦着脸回答。
望了望同事和搭档的表情,她突然来了灵感:“难不成你认识他?”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刚要『哈哈哈怎么会嘛~』,却正瞧见对方一脸微妙。“不会吧?难道你……”就算确实知道,这位不靠谱的前辈人脉广到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境界,那也是有限度的啊!
“嗯~”穿着白色西装的短发青年表情依然微妙,“……我应该不认识。”
“……噢。”那有什么好犹豫半天的。还『应该』。
然后他马上接了下一句,“但是,大概『知道』他是谁。”
“诶!?”泪痣女子震惊了。
“不管怎么说……我可以问一声。”微笑了下,穿着白色西装的短发青年对后辈摆起了谱,“如果要到作者的联系方式,你给我什么惊喜?”
市内知名的某茶庄。
剪着齐刘海的男孩子前来报告:“江雪先生到了。”
“辛苦你,平野君。”获知友人消息的绿发青年百忙中抽空回答。
男孩子热心地问:“需要我照常例送餐过去吗?”
“…谢谢你,平野君。”绿发青年微微一笑,“但是不用了,待会我会过去的。”
掀开木串珠帘进屋。
走过拐角,斜对面座位上的长发友人正在等候,见到来人,微微点头致意。
绿发青年盯着朋友看了看,笑道,“从机场直接过来的?”
对方穿着这座城市眼下并不需要的毛呢风衣,没来得及换下。
“是的。从北方。”长发友人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马上就听懂了。“啊…。事情顺利吗?”
“研究生论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将毛呢风衣脱下来放到沙发的一边,长发友人微微皱眉。
挑了挑眉。他静静等候对方斟酌措辞。
很快长发友人说:“她坚持要署我的名字。”
“唔…嗯……这和其他人有冲突吗?”他想了想问。
长发友人面无表情道:“指导教授认为他比我更有优先权。”
“……原来如此。”沉吟片刻,他又问,“萤丸他们还在那边吧。三日月殿下怎么说?”
长发友人的神色更冷了一点。“积极地支持她伸张正义。”
“…………”是巴不得主上尽快跟那边断绝关系吧。
“……我不高兴。”长发友人以绝对零度的语调重复道,“我并不高兴。”
摇摇头。茶庄的老板苦笑着,轻轻叹一口气。
和导师的关系闹僵,留校的路子就几乎不可能走通了。毕业后如果无法顺利找到外省的工作,主上的户口势必要迁回原来所在……也就是本市。就算运气差了点,她的户口另有其地,美术馆工作人员的这份工作,依然能将之名正言顺迁过来。
……真是。随便想想就能知道打的一手好算盘。
而且……“事到如今,大概我们也只能着手安排主上的住处了?”对此很不赞同的江雪索性撇开同伴飞回来眼不见为净,恐怕已成定局。“我记得一期财团的报告上写,她回来完成论文的时候,也是租的房子。”
“……是的。好像为着凑齐交换生必须的费用,卖了父母遗留的祖屋。”
长发友人轻声予以肯定。“她也是孑然一身了。”
绿发青年不说话。他明白对方的心情:某种程度上,这可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然而——『我并不高兴。』
“……萤丸想把母家的房子送过去。”良久,长发友人才又开口。
他想也没想就摇摇头。“她不会接受的。”他甚至能凭空勾勒乌黑短发的少女干脆地说出『无功不受禄』、『免费的东西最贵』的毅然表情。“得想别的辙。”
“我考虑叫宗三回家一趟……”长发的友人端起茶杯说道。
他微微而笑。“也许不用这么麻烦。”
“…?”对面的友人闻言挑了挑眉。
茶庄的老板不紧不慢地说:“我有一套空置的二手可以低价贩售。当然,是以江雪的朋友莺先生想要投资新的楼盘,急于卖出旧房套现的名义。”
然后他迅速报出了一个地址。
听到『XX备中小区』的名字,长发友人露出微妙的表情。
“有什么不妥吗?”绿发青年见状多问了一句。
思索几秒,又补充道,“如果你担心那里是传闻的审神者小区……”
“五年前我也准备在那边置办家业。”长发友人打断了他的疑虑。
明白过来的绿发青年有点兴趣,“啊…。然后呢?”
“舍弟宗三,比较喜欢较远的另一所高级公寓。”
朋友答得干脆,茶庄的老板不禁莞尔。“很像令弟的作风。”然后转回来进一步确认,“北方的事,你认为何时会完结?”
“如果一切顺利——我不怎么怀疑三日月殿下会的——大概还有2~3个月的时间。现在开始准备各种手续,应该赶得及,并且正好合适。”
长发友人肯定了他的打算。
关于主上未来居所的问题就此解决。大事谈妥。绿发青年笑吟吟地聊起茶余饭后的话题,“孩子们也都特别想见到她呢。”
“……我看到了。”长发友人平静地回答。
他反而有些疑惑。“咦?”
“我在机场看到一期殿下家的小乱和五虎退。”
“……噢。”怪不得他俩昨天下午硬是跑来求补课。
北方的某所大学。
才下了场雪。呵气成霜。
乌黑短发的少女搓着要冻僵的手,无比思念宿舍里的暖气。
“Coin!你可回来了!”一个教室里上大课的同学很热切地打招呼。
平日里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她不禁有些疑惑,“找我有事吗?”
“你表弟和表妹,在楼梯口那边等好久了!”
对方说着啧啧叹道,“长那么可爱,又懂事,真羡慕你啊!”
“……哈?”乌黑短发的少女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会万里迢迢前来探望的远亲,而且,二十三年来更没有所谓的表弟。
泪痣女子鼓起勇气给纸条上的联系人打电话。
『嘟——嘟——』的标准音后,接通了。
听筒那端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男声:『你好,三条。』
总觉得对方腔调里带了点古色古香。
但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三条先生,你好,我是XX出版社的唯。”她斟酌片刻,又迅速地补充道,“我……在XXX网站上,看过您发布的绘作。”
『……啊。』
听筒那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XX出版社?』
“是的,我主要负责外联的工作,但也主持过部分出版读物。”
泪痣女子见缝插针地进行能留下好印象的自我介绍。
『嗯…。不过发布出去的国画,花鸟工笔绘,和所有涉及西洋技法的作品,并非出自我个人之手。』但是对方似乎不以为意。『……而且,我的朋友们也暂时无意要向商业艺术的领域进军。谢谢你的赏识。』
预感对方有意就此挂断,她着急地说道:“《小鸟与神明》!”
『……欸?』
机不可失。泪痣女子索性抛开了拟定的前置客套直奔主题,“我想要谈的是那篇系列连载条漫,《小鸟与神明》应该会是个很不错的成人童话绘本,请问您是不是它的作者——有没有意向要出版这个故事呢?”
听筒的那一端沉默了很长时间。
泪痣女子安静地等候着。良久她听到喇叭声响。
『……唯小姐。对吗?』然后对方问。
她赶紧应道:“是的。”
『哈哈哈~我目前在外省的高速公路上。稍后更方便的时点,再跟你详细地讨论下这件事可以吗?』
“好的!”泪痣女子无声地笑了。“我就是这个手机号码。”
一堵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
黑色短发的青年挂断电话打开短信。
『As for man, his days are as grass: as a flower of the field, so he flourisheth.For the wind passeth over it, and the place thereof shall know it no more.』
(《圣经&旧约&诗篇》103章15-16节:至于世人,他的年日如草一般。他发旺如野地的花。经风一吹,便归无有。他的原处,也不再认识他。)
端详再三,他喃喃低语:“……西洋的宗教啊。”
那自己也得遵守礼仪送上异国的花朵吧。
沉吟半晌关掉了短信界面。开始拨打三个月来格外熟悉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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