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丢七个月自己灵魂出窍会不会有叫得回来

准妈妈们,怀孕七个月弯腰会不会对胎儿有伤害呀?担心中......._育儿问答_宝宝树
准妈妈们,怀孕七个月弯腰会不会对胎儿有伤害呀?担心中.......
&昨天晚上一张纸掉在地上了,我在椅子上坐着 随意侧身弯腰就捡起来了,可是后来才想起来,宝宝已经很大了,会不会因为我弯腰而伤害了宝宝的胳膊或者小腿什么的啊.....现在肚子没有不舒服,要也不疼,都挺正常的,亲爱的宝妈们,帮帮我吧,拜谢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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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妈你太过于紧张啦!!不要紧的,我现在快七个半月了经常弯着腰洗头呢,而且弯的很厉害,宝宝有羊水保护着,没那么娇弱的~~我有的时候还刻意弯弯腰活动筋骨呢
最佳回答者:
没事的,别总弯腰就行,了,不舒服会动的,你会感觉到,祝好孕
这个事情是怀都能遇到的,一般小的动作是不会引起胎儿不利的,只要是胎支正常就可以的。不要有大动作就行。
只要肚子没有不舒服,腰也不疼,正常应该就没什么事,以后可要注意啦
偶尔弯腰不会影响到宝宝的,宝宝现在还很柔软的
没事的,我的时候经常弯腰的,还去山上挖笋
的……不过呢还是尽量不要弯腰
那没事的,我经常这样的,而已啊,只要自己注意下动作不要太过度都没什么大问题的
的啊,只要是幅度不大就行啊,不但担心啊亲,祝你幸福啊
不会的,身体没什么不就不怕的
只弯一下没太大关系的,只是不能弯太久,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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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树孕育《重生农家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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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胎生个丫头,叫什么名?
丫头咱家也一样疼啊,就叫小疼吧。
二胎又生个丫头,叫什么名?
哎呦,怎么又是个丫头?这也该改改样了。就叫小改吧。
三胎还是个丫头,叫什么名?
一拉溜儿三个丫头,谁还有心思给她起名字!一家人顺口就喊她“小三”了,那“三”字,还带着些明显的卷舌音——小三儿。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人家,从来也没谁觉着这名字有啥问题。上小学报名,老师对着姚小三的名字皱了皱眉头,便随手给改成了“姚三三”。想来那个民办老师大约是读过沈从文的吧。
姚三三此刻躺在木床上,双手紧抠着床边的木框,努力忍受着身体的每一次撕裂。这是她的第三胎了,怎么还这样不顺!
姚三三是家里做主嫁到宋家的,家人几番劝说压服下,她自己也是同意了的,没旁的原因,宋家儿子人凑合,给的彩礼也够多,那笔彩礼凑够了姚家盖房子的钱。
可是姚三三跟她妈一样,命不好,头两胎都是闺女,这一胎,婆家早早托关系做了B超,确定是个男孩。按着公婆跟男人的意思,若还是个女孩,应该就不必出生了吧!
因为是超生,姚三三担惊受怕的,躲躲藏藏熬过了十月怀胎,到临产了,也不敢去医院生,因为检查了是个男孩,男人还是比较重视的,便私下里找了个会接生的小诊所女医生,悄悄在家里生。
“不行啊,她这胎位不正啊,产检早没发现吗?”
“哎呦,他嫂子,你看这整天躲计划,哪敢去做什么产检啊!咱庄户人,哪用做那多花钱费事的产检。”
“孩子就是不往下来,卡住了,你看这老些血,再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啊!”
“那……那怎么弄?要不,送去乡里医院吧!”
“这个样子,你送去乡医院人家也不敢收,这得去县医院,可这也来不及呀,不用到半路,恐怕就不行了,我看……只能先顾一个了。”
姚三三无力地闭着双眼,听着耳边的声音,医生,她男人,婆婆,不停地在她床前嘈嘈着。
“先保大人吧,反正往后还能生不是?”女医生的声音。
“保孩子。”婆婆的声音,“儿子,你可别犯糊涂,这都查过了的,是个男孩,这可是咱宋家的一条根呢!”
姚三三慢慢地昏迷,她终于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清晰传来:
“保孩子!”
命啊……姚三三蜡黄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凉的笑意,撒开双手,渐渐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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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的,她慢慢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天还没亮呢,那个呜咽的女人,声音十分熟悉,努力地压抑着,似乎不敢放开声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哎……”
一个男声在旁边小声劝着:“别哭了,你小点声,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的好儿啊,你睁开眼看妈一眼啊……”
“行了行了,他没了,往后咱再生,你别哭了行不行?还嫌不够丢人的?”
姚三三努力睁大眼睛,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动了动,立刻便觉得胯骨和肩膀一阵生疼,她放弃了想要坐起来的想法,干脆放松身体躺好,耳边听到不远处的女人依旧哀哀地哭着,男人渐渐劝得不耐烦了,骂道:
“哭,哭,光有本事哭,有本事你把儿子给我保住啊!”
这两个声音,姚三三听了千万遍了,却又比平常听到的年轻许多,她心中疑惑着,黑暗中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又试着抬了抬腿,这回碰到了另一个温热的身体。那身体被她的脚一碰,便翻了个身,悄悄爬过来,凑到她耳边悄悄地问了一句:
“三三,你摔得还疼吗?”
那声音很好听,温温软软的,同样熟悉的很,却同样年轻的很,一下子不敢确定是谁了。姚三三不由得问:
“我?摔疼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说:“可别是吓着了。你忘了?你昨晚上跟爸妈回来时,爸骑车子摔了,你跟妈都摔得不轻。咱妈……肚里小弟没保住。”
姚三三伸手摸了下那人的脸,温热而光滑,姚三三说:“你把灯开开。”
屋里忽然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姚三三的目光首先看到房梁上吊着的一个白炽灯泡,光线并不亮,但也够看清楚整间屋子了。这是一间土坯房,有个小小的窗户,却被木板钉死了。
姚三三的目光紧跟着落在正跟自己对着的那张脸上,果然是大姐,十分年轻的大姐。
姚三三忽地坐起来,不顾身上的疼,死盯着大姐姚小疼看,光洁的脸,乌黑的头发,她跟大姐同在床的这一头,而床那头,看得到另一个女孩正在安静地睡觉,真睡假睡姚三三不知道,但她知道,那肯定是她二姐姚小改。
姚三三愣了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外屋。里屋跟外屋,就只有一个窄窄的小门洞,没装门板,挂着半旧的深红色碎花布帘子。
那么外屋正在哭的,肯定就是她妈张洪菊了。姚三三心里一激动,便想要下床出去看看,姚小疼一把拉住她,小声说:“你干啥?出去惹爸生气。”
说着姚小疼拉了下床头系着的一根细绳子,啪嗒一声,屋里回复了黑暗。姚小疼缩进被窝里躺下,伸手推推姚三三。
“快躺回去,凉着了感冒。”
姚三三慢慢躺回被窝,肩膀和胯骨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姚三三睁着一双眼睛,盯着空洞的黑暗,渐渐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是有那么一回,她妈怀孕六个多月小产没保住,听说是个男孩。
想起来了。当时她妈躲计划生育,白天便东家躲西家藏,躲在熟人亲戚家里,晚上有时人家不愿留宿,再悄悄摸回来。那天白天,她本来被她妈带着去放哨零使唤的,晚上他爸姚连发接她们回来,瘦小的她坐车子前大梁,她妈坐后座,依稀的月光下明明走得好好的,自行车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在村中大路上平地摔倒了。
姚三三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十二岁,还在上小学五年级。
她妈小产之后不久,她爸就带着她妈去了外地,背井离乡也要生下个儿子来。而姚三三,上完了五年级便没能再上初中,姚连发把家里的几亩地留给了她们姐妹三个。当时大姐十六,二姐十五。
幸好是他爸骑车带着摔的,要是她妈自己摔倒没保住男胎……姚三三叹口气。她们家不是姐妹三个,是姐妹四个。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家还有个四妹,姚小四从一生下来,就藏在几十里外她姥娘家喂养。
姚连发,那是不生儿子誓不罢休的!然而姚三三却清楚知道,她们家,也就她们四个闺女了,压根就不会再有老五来。
张洪菊哀哀的哭声一直到天色微明才止住了,抹着眼泪慢慢地走进里屋,脱了鞋,也没脱衣裳,便在靠南墙的那张木床上躺下了。
“睡死了吗都?还不赶紧给我起来,我养你这些吃物有什么用!”
姚连发一挑布帘子,二话没说就骂了起来。心情不好,拿孩子撒气,这在姚家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爸,这就起。”姚小疼应了一声,床那头姚小改也坐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爸,这就起来了。”
姚连发也没搭理她两个,忽然就把火气转到了姚三三身上:“三三,你赶紧下学算了,你妈这个熊样子,你回来伺候你妈。今天再去跟老师说一声,叫他给发个小学毕业证,横竖你也五年级了,不给毕业证,我这几年花钱,不是都白花了?”
姚连发叫骂完了,紧接着外屋的两扇木门咣当了一声,应该是出去了吧!
姚小疼从床上爬起来,靸拉着鞋来到张洪菊床前,问:“妈,你怎么样?喝不喝水?”
张洪菊缓慢地摇摇头,没说话。
姚三三下了床,她揉揉还在疼的胯骨,活动了一下肩膀,确定应该是骨头没伤着,就打开门出去了。她们家没有院墙,这些年,姚连发的心思都用在躲计划、生儿子上头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两间土坯房外头,是一片敞亮的空地,靠西侧有一个木头柱子搭起来的草棚子,这便是她家用来做饭烧锅的地方。
微微的晨光中,姚三三刷干净小的那口锅,添了一瓢水,点上火烧起来,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柴草,她家烧的都是姐妹三个捡来的柴禾,不过这一锅用不了多少火,姚三三就没去引着树枝,扯了些麦草来烧,很快那一瓢水就烧开了,姚三三去屋里找了一圈,从墙根的瓦罐里找到几个鸡蛋,便拿了五个,打在锅里,小小火烧着做荷包蛋。
大姐姚小疼紧跟着她出来了,见她去刷小锅,姚小疼便把邻边的大铁锅刷干净,添上水,洗了一勺子米进去,自己蹲在旁边烧起来。
姚三三烧好了荷包蛋,去屋里翻找了一会,只找到一小包胡椒粒子,家里根本就没有糖,白糖红糖都没有,姚三三拿擀面杖把胡椒粒子压碎了,找了个最大的白瓷碗,把五个荷包蛋和胡椒一块放进去,又盛了两勺子水,端去给张洪菊。
“妈,你起来喝口水。”
张洪菊脸朝里,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喝。”
“妈,我给你弄了点胡椒和鸡蛋,你身体要紧,还是先起来喝一口吧。”
当地女人坐月子,就是靠吃鸡蛋、红糖、胡椒这些东西。张洪菊听了,等了一会子,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姚三三手中的大碗,嘘着喝了一口。
张洪菊喝了两口水,就把碗递给了姚三三,叹了一口气说:“三三,你这学,也该上到头了,你爸既然说了,你就别上了吧,咱家就这个条件,你一个小丫头,横竖上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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辍学?姚三三上一世也就是小学毕业,那时候小学还是五年,原本暑假后她该上初中了的,姚连发肯定没打算再供她读完初中,不过——
重活一回子,她是否还这样由着她爸妈做主?十二岁,小学的文化,下了学她能干什么?
姚三三半天没吱声,她总还要想想吧?她把筷子递给张洪菊手里,自己转身出去了。
草棚子里,姚小疼还在烧锅。姚三三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帮着递柴禾给她。姚小疼烧开了锅,说:
“三三,你再续两把草,小火给熬烂米,我去下点棒子面。”
姚三三也没站起来,蹲着挪了个位置,接着烧锅,姚小疼拿了水瓢和勺子,舀了半瓢水进了屋,很快搅着半瓢棒子面糊糊回来,她把棒子面倒进锅里,又拿勺子搅了一圈。
“大姐,三三,我找了这半天袜子。你两个做饭了?那我喂猪吧!”二姐姚小改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姚小改从屋里出来,姚小疼搅着锅里的糊糊,说:“反正眼时下也没有什么大活,我跟三三就起来煮点棒子糊糊。你起来了,去给挑桶水去,缸里吃的水不多了。”
姚小改站在锅台旁边打了个哈欠,拍拍脸,理了一把有点乱的头发,就去拿了洋铁水桶和扁担,挑水去了。姚家没打井,其实左邻右舍也是有井的,但村里的水碱性大,不好喝,烧开了能澄下来多厚一层的白碱。因此家里吃水要到村头上的老井去挑,来回一里多路,可不是个好活。
然而即使是十二岁的姚三三,挑水也是经常的事,姚三三个子在同龄人里头算是瘦小的,挑起扁担,水桶勉强能离开地面,把两桶水挑来家,一路要歇两三回。爸妈的心思和工夫全都花在躲计划、生儿子上头了,这个家,往常还不都是三姐妹撑着。
锅里的棒子糊糊煮好了,这就是一家人今早上的早饭了,这时节春种过去了,麦收还没到,不干重活。干重活的话,光喝糊糊不行的,要再搭个煎饼。
姚小疼拿火棍打灭了锅门口的余火,把散落的柴禾扒拉开,叫姚三三:
“三三,你去捞几个咸菜疙瘩切了。”
姚三三答应了一声,按着小时候的记忆,进屋里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半人高的小瓷缸,解开上头塑料布扎成的盖子,伸手进去摸了两个咸菜疙瘩,细细地切了,拿个白瓷碗装了起来。
姚连发出去还没回来,先不能吃饭,姚小疼支派完姚三三,自己就拎了个小一些的洋铁桶,舀了半桶水,兑了干地瓜叶和切碎的鲜野菜,又加了半瓢麦麸子,搅了大半桶猪食。姚家三姐妹喂了两头猪,猪圈就在烧锅的草棚子前头,姚小疼爬到猪圈墙上,费劲地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就看见姚连发拎着个粪箕子,扛着铁锨,一脸阴沉地回来了。
姚三三切完了咸菜,一出门,正好也看到了姚连发。姚三三看了看姚连发颓丧的脸色,心里一估摸,便猜到姚连发肯定是把那死胎弄去埋了。想来姚连发心情也十分不好,姚三三便没吱声,她一转身,从门旁摸起扫帚,开始扫屋外的空地。
姚连发也没理会三个闺女,径直进了屋,姚三三扫到木板钉死的小窗子前,停下扫帚,便听到姚连发恨声骂道:
“X他奶奶,我说四平八稳的大路招了什么鬼,一下子就摔倒了!我刚才经过时看了,鲍老三家挨着路边盖屋,大路上洒了一大片沙子,怪不得我就觉着有什么东西把我车子滑倒了。我X他个祖奶奶,叫那鲍老三家害我,要不是他家,哪能出这个事?孩子哪能没了?这个仇我记住了,看我早晚跟他没完!”
“你小点声,别咋呼。咱瞒还瞒不住呢,你怎么跟他家没完?人鲍家老弟兄好几个,下一辈小弟兄更多,咱能怎么着人家?”张洪菊的声音。
“唉,怨就怨你这肚子不争气,我才给人讹,要是她三个都是儿子,我哪能比人矮半截?我看谁个敢来讹我!我弄死他一家子!”
张洪菊没说什么,似乎又想起了刚刚小产的男胎,开始低声抽泣。姚连发懊恼地又骂了几声,仿佛他要是有三个儿子,那便是三个无敌大金刚,起码可以称霸全村了的。
姚小改挑着两桶水回来,姚三三放下扫帚,过去跟姚小改合力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这时候东边太阳都露头了,姚小疼看着猪吃完了食,三姐妹各自梳头洗脸,收拾好了,姚小疼就拿了一摞碗出来盛糊糊,姚小改跟姚三三端碗进屋,摆好筷子。姚小改看看大姐,往里屋抬了抬下巴,姚小疼犹豫了一下,叫姚连发:
“爸,吃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养你这些吃物有什么用!”姚连发心情不好,忽然就撒开了气,“这么大玩意了,你弟没了,你几个还有心情吃,无用不孝,作死的东西!”
姚小疼默默放下筷子,转身出了屋,她一走,姚小改跟姚三三便也跟着出去了。姐妹三个站在猪圈旁边,姚三三看一眼姚小疼,见她低着头,倒是没哭,就说:
“大姐,咱今天做什么?”
“你?你还是先去上学吧,就算不念了,总得跟人家老师说一声。饿了……你走时候悄悄塞个煎饼在书包里。”姚小疼说完又叫姚小改,“小改,你跟我还是去薅花生地里的草,顺便能拔猪草。”
姚三三犹豫了一下,发愣。她心里还在寻思着,这学,到底还要不要去上?她往后该做什么打算?这时节,离小学毕业也不远了,上初中,姚连发肯定不同意,她又该做什么打算?
姚小疼见她发愣,还以为她不敢进屋去,就自己去屋里拿了书包,看着里屋的门帘子没有动静,便悄悄从煎饼筐子里掏了个煎饼,叠两下塞到书包里。
“给你。”姚小疼把军用黄书包挂在姚三三肩膀上,小声说:“煎饼我给你塞里头了,没顾上卷点咸菜。”
姚三三站住没动,姚小疼也没再去顾她,就去拿了粪箕子和镢头,跟姚小改一起走了,临走时又催了姚三三一句:
“赶紧走啊!晌午放学回来,先给猪撂一把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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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拎着书包,走走停停,慢吞吞往村子南边口走。小学校在村子最南头,开着北大门,学校外头便是大片的庄稼地了。她记得小学的时候,上学时间晚,好像都是八点钟,家在农村,老师也都是一条腿插在庄稼地里,早起要去干一会子农活才来。高年级的学生也是这样,干农活,喂猪喂狗,收拾家务,这时节天亮得早,天不大亮就起床,到上学时已经忙活老长一阵子时间了。
姚三三远远看着小学校的大门,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有几个早来的小孩在等着。姚三三心里思虑着,还没拿定主意,便索性一转身,顺着学校的院墙往南走,穿过一段田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坟堆。
这一大片坟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挨挨挤挤几十个坟头,坟堆里有两颗很大的树,一棵棠梨树,一棵柳树,听人说都是自生的。两棵树都十分粗壮,主干低矮,枝杈很多,即便不会爬树的,也能爬得上去。小时候上学,课余闲着了,经常跑到这里玩,大树上枝枝桠桠便结满了小孩。农村的野孩子,哪管它坟堆不坟堆,好玩就行了。
姚三三爬在棠梨树上坐了一早上。太阳升起来了,耀眼的光线透过大树的枝叶,斑斑点点投照在她身上。姚三三摸摸粗糙的树皮,对着太阳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瘦瘦的,皮肤有着柔软的弹性,那是一双小女孩的手。这双手,能做很多事情的吧?
在这个家里,姚三三一直都是空气一样的存在,默默地干活,默默地长大,默默地被忽视,被牺牲,开始是为着那个虚无的弟弟,再后来,为了给大姐招赘上门女婿辍学,为了给家里盖房子嫁人,为了……
姚三三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爸有一回为着什么事到学校来找她,居然不知道亲生闺女在几年级。后来结了婚嫁了人,还不是被婆家和丈夫牺牲掉?
上天给了她重新活一回的机会,她到底该怎么活?不只是她,还有大姐二姐,还有四妹,这个家,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哎,你这小丫头,跑这儿做什么来了?”
忽然响起来的声音,把姚三三吓了一跳,赶紧往下头一看,树底下一个老头牵着几只羊,正抬头瞅着她。坟地里杂草丛生,看样子是放羊的。
“一个小丫头,跑坟地里坐,也不嫌怕。你这是逃学了吧?”老头看了一眼她丢在树下的黄书包,说:“小孩子家家的,有学上的时候不好好上,等想上学的时候就没有学上了。你是谁个家的小孩?”
姚三三没答话,赶紧抱着树干溜下来,捡起书包就走。她顺着学校院墙一溜小跑,跑到学校大门口停住了脚。
走一步,算一步!她如今还是小学生,不能这样逃学,姚三三想到这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四十多岁的高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上课了,看见姚三三,把教本往讲台上一拍,扬起一股粉笔灰,问她:“姚三三,你今天怎么也迟到了?做什么这老晚才来?”
姚三三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这本身也是一种策略,老师见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心里也清楚,农村的孩子,尤其是姚家的孩子,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便松了口说:
“进来吧,往后不能再迟到了!”
姚三三赶紧往教室里走,教室的桌子有三竖排,中间两行走道,姚三三刚要往北边一行走道里去,靠教室南墙有人轻轻拍着桌子,小声喊她:
“哎,你晕头啦?”
姚三三低着头,扫了一眼那个座位,果然是空的,姚三三赶紧过去坐好,她看一眼同桌的女孩,姚领弟,本家的一个女孩,那张笑眯眯的圆脸依旧熟悉。
高老师已经接着讲他的课了。姚三三记得高老师是教她语文的,便打开书包去掏语文课本。她首先看到了一块煎饼,黄澄澄的,那是大姐姚小疼烙的棒子煎饼,此刻传来一股粮食的清香。
她还没吃饭呢!姚三三摸摸肚子,对自己笑了笑,重活一回也挺好的,窗外阳光多灿烂啊!她拿出课本,认真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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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本来迟到了,上完两节课,就到了放午学的时候,姚三三出了学校的大门,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那块煎饼,卷好吃了起来。照早上的情形,晌午恐怕不一定有饭吃,或者说有饭你也捞不到吃,她饿了一上午了,先垫垫肚子再说。
九十年代初的偏僻农村,就已经显出贫富差距来了。村子里最好的人家已经盖起了大走廊屋,红砖红瓦,高高的院墙,锃亮的红漆铁大门,旁边衬着那低矮的小瓦屋,灰突突的石头墙。再有,像姚三三家那样,两间土坯房,屋顶本来是茅草,年久茅草烂了,漏雨了,便在屋顶盖了几排灰瓦,连个院墙都没有,看着不伦不类的。
村中间一条泥土路,晴天浮土灰尘,阴天烂泥滑水,这已经是主路了,到了那小巷子里,左边一个粪堆,右边一个草垛,到处都是污水,牲畜的粪便随处可见,姚三三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然而倒退回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免不了慨叹。
姚三三就在这样的路上,吃光了一块煎饼。
姚三三一路走回家,老远听到她家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算不上多大,却尖尖的,十分有穿透力,姚三三在屋外头停住脚,心里头一顿,也就猜到谁来了。
要问姚家几姐妹,这样有创意的名字是谁起的,不是她们爸妈,是姚家老奶奶。当地习俗上来说,孩子出生三天,爷爷奶奶给起名字。姚家老奶有三个儿子,还一个顶小的闺女,姚连发是老大,这样姚小疼就是老姚家头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孩,一出生就没让姚老奶待见,等到一拉溜四个闺女生下来,张洪菊这个媳妇也就彻底叫姚老奶给判了个重重的罪。
“叫我说你什么好?就跟一块薄地似的,种来种去,总没个好收成,你说你这回难得的怀个男孩,好么好生的,半路上又出了这个事,不是我说你,你跟老大两口子,还真是不争气,你说老大这个年纪了,连个后代都没有,你说好好一个小小子,就这样糟蹋了,叫我这心里头疼得难受!”
姚老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屋里随即又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来。
“妈,你看你,快别说了,你疼得慌,大嫂不更疼得慌?有什么法子呢,她也不想这样啊。都是命,命里担不住儿子,强求也没有用。你就别叨咕大嫂了,叫她心酸难过。”
姚三三听出来了,这是三婶子!老姚家弟兄三个,姚老二家三个儿子,姚老三家一儿一女。三婶子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利索,平时也最是骄傲,总觉着自己个儿女双全,比她那两个妯娌强了八色!因为能说会道,惯会讨巧卖乖的,平时也是她最得姚老奶的喜欢。
二婶仨儿子,也觉着自己个最命好,自然是神气得了不得,即便对婆婆、妯娌也是底气十足的横。所以这一大家子,就落的张洪菊经常受气了。
姚三三没听到她妈张洪菊说话,估计……又是在哭吧!前一世从小到大,她妈因为只生了四个闺女,就是个挨打受骂的苦命,姚三三从前只觉得她妈可怜,便也处处乖巧听话,唯恐惹大人生气。可此刻她听得满肚子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自己也有嘴,有手有脚,凭什么就这么忍气吞声叫人数落?
忍字头上一把刀,像她前一世,将就这个将就那个,什么事都尽量忍着,将就着,结果呢?谁来将就她了?
姚三三重重地推开门,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两扇木板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她进了屋,一掀里屋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姚老奶跟姚三家的似乎被撞门的声音惊到了,抬起头来,见是姚三三,顿时便没了好声气,姚老奶就冲着姚三三喝斥道:
“急什么魂?你吓我一跳!小丫头子没个稳重气,你看看人家红霞,人做什么都文文腼腼的,你看看你,毛毛糙糙,十几岁的人,该有点小闺女孩的样子了!”
红霞是三婶的闺女,比姚三三小了两岁,跟三婶一样,小小年纪就是个伶牙俐齿、嘴甜麻瓜的,算是唯一在姚老奶跟前讨喜的孙女了。当然,终究也是比不上她那几个孙子的!
“噢,奶,三婶,你两个怎的来了?我不知道啊!”姚三三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我刚放了学,急着往家来,就毛糙了。三婶,放学了你不回去弄饭?”
“你看,我跟你奶,这不是来瞧瞧你妈呗!光顾着陪你妈说话了,都放了学了,我是得赶紧回去弄饭。”姚三家的转向婆婆,说:“妈,咱回去吧,红霞跟柱子放了学,不能耽误他两个吃饭上学。”
姚三三一脸关心地说:“三婶你是得赶紧的,红霞可能来家了,柱子怕回不来,我放学经过一年级教室,看老师正在熊他呢,骂他笨死气了,比猪还笨,吃煎饼不倒把的蠢货。看样子怕是又要留他补作业了。他要是回不来家,你不得弄点饭送去?”
吃煎饼不倒把,是当地庄户人取笑人蠢笨的一句俗语,煎饼是卷成卷吃的,据说就有那样的憨瓜,两手抓住煎饼咬着吃,蠢到不知道往后头换手,咬到手了。
姚三三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倒是真没看见。姚小柱那个木疙瘩脑子,有名的不通气,本身又懒又滑,差不多就是考试考个位数的主儿。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哪天不骂他几句?
姚三家的听了,脸上便有了些讪笑,说:“那啥,柱子他不是还小嘛!他大一大,长了心眼子就能学会了。——妈,咱回去吧!大嫂瞧着也还行,咱也算放心了。”
“那老师也是的,那么小点的孩子,他能学个什么?才多大?”姚老奶听到说她孙子不好,就愤愤地唠叨起来,“七岁八岁狗也嫌,这么大的小小子,正是最贪玩的时候,柱子又不笨,他就是贪玩不用心学罢了。”
听那口气,好像贪玩不用心,便是一种光荣了似的。姚三三也不反驳,小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来。
“妈,你看咱奶跟三婶还来瞧你,外头人还说咱奶偏心眼,看不起咱家呢,叫他瞎说挑事。”姚三三笑笑说,“咱奶是什么样人?哪能嫌恶自家大儿子?连自己个儿子都嫌恶看不起,那真叫不循人理了。”
姚三三说完挽住姚老奶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样子,嘴里却说:“咱奶哪能是那样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奶?”
姚三三上辈子大概就没有跟她奶这样亲近过,她忽然这样靠近姚老奶,还亲昵地挽着她胳膊,说出的话却把姚老奶骂个正着,叫姚老奶憋着一口闷气,却又找不着由头发作,一张老脸上便寒寒的。
姚三三这样拐着弯地骂人,她总不能自己招认了吧?难不成她还能说,对,我就是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
姚老奶僵硬着脊背,似乎姚三三手上长了刺似的,赶紧把姚三三挽着她的手推开,板着脸找茬训斥:“你这个丫头,来到家不赶紧去弄饭,大人说话,你跑来瞎掺和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越大越不中用。”
“筐里有煎饼,锅里现成的糊糊,不用弄啥饭了。”姚三三故意又靠过去拉住姚老奶,“奶你看,咱家不是穷吗,地瓜煎饼棒子糊糊,也没有啥东西给咱妈补养身子。奶跟三婶你们来瞧咱妈,都是带了什么来的?我今晌午正好弄来吃。我就说,谁不知道咱奶心眼好,哪能空空两只手来瞧人?”
“瞧人”在当地就是探望病人的意思,探望病人当然都会多少带点东西的。不过,姚老奶哪会给张洪菊带一粒米来?叫姚三三这么一堵,差点没破口骂出来,然而姚三三正亲热地拉着她的胳膊,话说的也刁巧,却叫她肚子里堵憋,嘴里发作不出来了。
“我那啥,也就是今早上刚听你爸说这事,我哪里顾得上带啥东西来?再说咱自家人,还不就是过来看看?”
“就是就是,咱就是太担心了,赶紧过来看看,一家人哪还用带什么东西来?你这个丫头也真外气。”姚三家的一边说,一边肚子里发狠,这个寡言少语的小丫头,啥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句句话堵着人说。
“也是啊。”姚三三一脸娇憨地摸摸头,说,“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家连个咸菜都吃不上了,三婶子,我就不跟你外气了,我回头上你那园里割几刀韭菜吃,行不?”
姚三家的差点没咬了舌头,只好说:“我那园上,韭菜也没多少了,才割过还没长起来呢,你要割也得过一阵子。”
“不急,我等它长起来再割。”姚三三痛快地答应一声,便作势要送她两个出去。出了屋门,姚三三忽然小脸一板,说了一句:
“对了,奶,三婶,你两个往后别在我妈跟前说什么命不命的,这往后路还长着呢,谁知道谁什么命?生了儿子管教不好,打爹骂娘的多了去了,我妈生我们几个闺女咋啦?我们也没用旁人养活,轮不到旁人来嫌吧?”
“你……你个作死丫头,你拿谁说嘴呢?你妈生你们一堆丫头片子,还不兴人说?”姚老奶终于变脸了。
“奶,我小孩子家家,就随口这么一说。小姑家也是两个女孩呢,难不成小姑就是孬命?就要叫人看不起?要是叫小姑知道,谁个看不起她两个女孩,她该伤心掉眼泪了吧?”
姚三三一句话戳到了姚老奶的痛处,便转身去烧火热饭,大姐二姐早上饭没吃就下田了,她得赶紧弄饭,没那多工夫理会这两个讨厌的人。看着她爸还没来家,姐妹三个兴许能安生吃顿饭。
姚家猪圈旁边种了一棵番瓜,那番瓜秧子长得十分旺盛,沿着石头墙爬到了猪圈顶上。姚三三围着猪圈看了一圈,叶子密密的,看不到上头结没结番瓜,她索性扒着猪圈墙的石头缝,脚在凸起的石头上一踩,轻巧地爬了上去。
农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上墙爬树都是寻常的。
姚三三拨开绿油油的大叶子,找到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嫩番瓜,就摘了下来,看到有两个开了花的小瓜纽儿,便掐了几朵没长瓜的雄花,把那花粉小心地抹在雌花肥大的花柱上,这样抹过的瓜,就保证能长成了。
姚三三把嫩番瓜冲洗了一下,剁了小半截,切成片,放锅里炒一炒,添了瓢水,水开了搅点白面进去,做了一碗面疙瘩汤,端去给张洪菊。
“妈,你起来喝口汤。”
张洪菊大概是刚刚受了婆婆和妯娌的挖苦打击,一副蔫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半躺着,姚三三也顾不上劝她,便把碗放在床头凳子上,说:
“妈,我搁这儿了,你起来吃,别给凉了。”
姚三三把剩下大半截嫩番瓜切成条,加了几个红辣椒炒了,一边炒,一边顺手把早上没吃的那锅棒子糊糊烧把火热了。嫩番瓜熟的快,姚三三把红绿相间的一盘炒番瓜端上桌时,姚小疼跟姚小改还没回来,姚连发倒是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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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刚炒了个嫩番瓜,热了剩糊糊,姚连发回来了。姚连发看了姚三三一眼,问:“你两个姐呢?”
“她两个说去花生地薅草,还没回来。”姚三三回答说,她把炒好的番瓜端上桌,也不叫姚连发吃饭,免得他自己个没心情吃又要骂人,怕姚连发问起跟老师说没说辍学的事,她还没打算好呢,就自己卷了块煎饼,悄悄离开了家。
姚三三匆匆跑进教室,坐下没多会子,教数学的刘老师就进来了,开始发作业,发到她同桌姚领弟面前,重重地把作业本子往姚领弟跟前一摔,说:
“姚领弟,统共就四道应用题,你都能做错了四道,你到底带没带脑子来上学?”
姚领弟被训的缩了头,等老师一离步,就赶紧凑近姚三三,小声说:“三三,你的作业给我看看。”
小村子,小学校,五年级这个班,一共就有二十个学生,其中只有七个女生,女孩要么是没上学,要么就半路早早辍学了。本家这个姚领弟,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听说她爸在天津捡破烂,每到年底,都能带不少钱来家,便也就支持闺女上学。然而姚领弟那个成绩,怎么说呢,实在是没争过气,老师就说她糊糊喝多了,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
姚领弟说着悄悄挪过姚三三的作业本,刚要翻开,正发作业的刘老师忽然一回头,说:“姚三三,你教教她,叫她好好订正。”
姚三三上学的时候,考试成绩还算不错的。老师安排座位,总是成绩好的跟成绩差的同桌坐,为的就是好生能带带差生。姚三三便翻开姚领弟作业本上大大的红叉,把第一道题目来回读了两遍,琢磨了半天,才发现那些公式啊、关系式啊什么的,她自己也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姚三三勉强给姚领弟讲了第一、二两题,她嘴里小声讲着,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至于姚领弟听没听明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剩下的两道题,姚三三自己现在做的话,也未必会。要知道,重生的姚三三,离开小学课堂都已经二十几年了。而姚三三前世的日子,跟文化这东西基本上就没沾过边,整天干农活带孩子,小学毕业后,她连书本都没摸过几回。
本来就学了那点东西,早还给老师了吧!
看看姚领弟一脸迷糊的样子,姚三三寻思,即便自己能讲清楚,她也未必往脑子里去,便干脆悄悄把自己的作业本挪到她那边,小声说:“你再好好想一想,剩下两题,你自己看吧,我也讲不明白的。”
大姐也是上到小学毕业,二姐根本就没上过学,姚三三前一世,小学毕业就辍了学。她心里清楚,家里这个样子,就算她成绩再好,也是不可能供她上高中读大学的。
九十年代初,不比现如今,那时候社会助学什么的基本就没有,姚三三知道,自己要想上学,是十分困难的。
然而她如今剩下的那点文化,不比文盲强多少。姚三三觉着,自己想要改变前一世的可悲命运,还得再念几年书,脑子里太空了,一点文化没有,九十年代她能干成什么事?
姚三三记得当时初中还是要考的,离小学毕业还有不到两个月,要想上初中,那么在这个把月里,她首先要好好复习,保证自己能够考上初中。
姚三三看着姚领弟低头抄作业,自己捧起课本,赶紧认真听老师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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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疼弄来的猪草,里头有很多马菜,学名该叫马齿苋。这东西猪喜欢吃,人其实也能吃的。家里缺菜,下晚放学,姚三三把马菜掐掉老茎,仔细洗干净了,开水一焯,捞出来切成小段,捣点蒜泥青椒,酱醋细盐调了,她尝了一口,味道还是十分不错的。
姚三三弄马菜,姚小改喂猪,姚小疼就去烧了一锅米汤。姚小疼拿个饭勺,仔细把米捞出来,米本来放的就不多,姚小疼统共捞了一碗,端给张洪菊吃,其他人便喝米汤吃煎饼,就着蒜泥调马菜。
“快开始割麦了。我今上午经过西岭地看了看,早熟的麦子已经上饱粮食了,估计顶多十天半月就能割。”姚连发稀里呼噜地喝着汤说,“你三个,准备一下,你妈怕临时不能下田割麦,割咱自己割,我跟你二叔说了,叫他帮着拉,帮着打麦场。”
姚三三家没有牲口,打场、运输这样的活,还是得靠着求人。
姐妹三个便都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姚连发掰了个青辣椒卷进煎饼里,吃了一口,辣得咝咝呵呵的,忽然问姚三三:
“三三,你跟老师说了吗?毕业证他能给不?他要是不给,我找他去,上了五年学不给毕业证,学费钱扔到水里也不响。”
小学毕业证,姚连发居然这样在乎,这是他家闺女上了小学的证据啊,是他花了五年钱的凭证,问题是,小学毕业证到底有什么用?
姚三三默默无语,低头吃饭。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筷子和姚连发喝汤的声音了。姚连发见她没吱声又说:
“小闺女孩,念太多书也没有用,我听说初中学费比小学贵不少,咱家反正也上不起,你干脆下学吧,明天别去了,来家伺候你妈几天,跟你两个姐一块干活,孬好也给家里打点勤咧,正好也快割麦了。”
姐妹三个都停住了筷子,姚小改随即就低下头继续吃饭了,在她看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村里辍学的女孩比男孩多的多,即便男孩,好多年也没有考上大学的。姚连发能给三三上完小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姚小改她根本就没上过学呢。
而姚小疼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看看姚连发冷漠的脸色,终究没说出来。
姚三三一整天都在思考关于上学的问题,本来还没下决断,就在姚连发开口的空当,她心里头已经有了决定。
“爸,我想把初中上完。你放心,我知道家里条件有限,我也没想要念高中上大学,我就是想再上完初中的,我如今才十二岁,辍学也干不动大人的活,家里收拾、弄饭、打勤咧这些活,我念初中也不多耽误。”
姚连发把筷子在碗上一敲,说:“哪来的钱?养你无用也就罢了,这三年初中,我得多少钱跟着你?闺女横竖是人家的人,我就算给你上大学又有什么用!”
闺女是人家的人?她爸到老了,还不都是指望四个闺女?姚三三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说:“爸,闺女也一样给你养老,儿子不养老不认爹娘的,也多的是。我只要求上完三年初中,花不了多少钱的,我自己也能干活,我又不吃闲饭,我做饭,种地,喂猪,也能给家里增加点收入。”
“我要谁养老?等我老了不能动了,等儿女端口水喝,还能再活几天?家里本来就穷,等赶明儿你们有了弟弟,总得给他好生的盖房子,供他上学,那是咱家后世的香火!你两个姐都没上初中,就你比旁人能?你非得上初中,活少干,钱多花,还不是要拖累咱家?”
姚连发振振有词,早已经把莫须有的儿子摆在了前头,对他那个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脑袋,姚三三已经不指望跟他辩驳了。眼见姚连发摔筷子要翻脸,旁边的姚小改赶紧拉拉姚三三,小声劝她:
“不上就不上了,上这三年学又能有什么用?你可别再惹爸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朝她使眼色——快别说了,你再犟,他打你你能躲掉?
一个家庭中,作为头一个孩子的姚小疼,虽然也是闺女,却相对还受到过关注,作为二女儿的姚小改,就已经是被忽视被嫌弃的了。然而姚小改是十分精灵的,她从来都知道审时度势,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在姐妹三个当中,也会有心去讨姚连发的喜欢。
上边有比她大的,下边有比她小的,被忽视的孩子,总得自己去争取一些吧?
姚小疼也悄悄扯扯姚三三的袖子。因为张洪菊小产,姚连发本来心情就不好,姚三三非得跟他反犟,还不是要招来一顿打骂?那年代,农村人打骂孩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何况姚家这些被嫌弃的丫头片子?
两个姐的心思,姚三三当然知道,可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爸,你跟妈整天东躲西藏,我跟大姐二姐,还不是自己养活自己?我只要上三年初中,我又不指望你给我上大学,你要怕花钱,我上初中的学费,我不要你管,我自己解决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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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怕花钱,我上初中的学费,我自己解决还不行?”
姚三三这句话说完,姚连发筷子便摔桌子上去了。
“个小玩意,可把你能死了,养你这无用的吃物就罢了,还学会犟嘴了,你自己解决,你能挣个屁钱?”
姚小疼跟姚小改都吓了一跳,姚小疼赶紧拉住姚三三,怕她再多说一个字,姚连发的巴掌就打过来了。姚小改一把扶住差点叫姚连发碰到的米汤碗,伸手拉住姚连发的胳膊,说:“爸,你别生气,三三她还小,她不懂事,你别理她。”
姚小改回头又喝斥姚三三:“三三,赶紧认个错,别跟爸反犟了。”
姚三三这一刻,脑子里闪现的却是二十几年后,姚连发苍老佝偻,蹲墙根晒太阳的样子。前一世,姚连发终究没能生出儿子来,大姐姚小疼留在家,招赘了个大十几岁的女婿,却从来没把姚连发和张洪菊当回事,夫妻也不怎么和睦。姚小改因为对父母的漠视伤透了心,远嫁外地,出嫁后统共就没回来过几趟。
而姚三三自己呢?嫁到宋家,彩礼都叫家里盖房子了,却什么陪嫁都没有,一过门就叫婆家瞧不起,终究殒命……
此刻在姚三三心里头,上初中已经不是单纯的上初中,而是她能不能反抗姚连发,能不能跟悲剧命运抗争的第一步了。
姚三三脖子一梗,咬着牙说:“爸,我说到做到,我暑假前挣到初中一年的学费,你就得答应我上初中,往后头我自己挣钱交学费,你不能干涉我。”
“我不能干涉你,我他娘的一拳头砸死你。”姚连发气得紫了一张脸,站起来一巴掌就呼到了姚三三头上,姚小疼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去推姚三三,想叫她赶紧走开,姚连发打不着,过了这事,消了气也就算了。姚小改吓得一把抱住姚连发的胳膊,哀求道:
“爸,你消消火,三三她小孩不懂事,我跟大姐回头数落她,咱家别吵吵叫旁人笑话。”
姚三三推开姚小疼,直直地站在姚连发面前,说:“爸,闺女也是你生的,你不想给我活,你擎管打死,我不过说了几句心里的话,你是我爸你也得讲理吧?我又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走到老天边,这理我也敢跟你讲。你真要容不了我,我这就去西边跳水库去!我就要叫十里八村都看看,我爸是怎么疼闺女的。”
拼了!姚连发重重的一巴掌激起了姚三三心里的酸楚,想起自己上一世撒手去了,撇下两个没成人的女儿,怕也过的是可怜可悲的日子,再想想自家姐妹四个的境况,姚三三真觉得,这样下去,活着也没意思了!
村西不远,有一个当地有名的大水库,小时候,村西头便有个小媳妇寻死跳进去了,尸体泡得涨涨的。姚三三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想起了儿时看到的那个场面,跳水库的话就冲口而出。
姚连发被姚小改抱住胳膊,还没来得及抽手再打,随着一声哭喊,张洪菊拖着孱弱的身子出来了,张洪菊扶着里外屋之间的门洞,哭喊道:
“三三,你怎的这样不懂事?小小年纪,连跳水库的话你都敢说,你还让不让你妈活了?”说着又转向姚连发,哭着数落:“她一个小丫头,也才刚十二岁,她想上学错了吗?落在咱这样的家里,你不嫌她可怜,你不觉着亏心,你就使劲打好了。”
“你还敢说!看看你养的好闺女,小小年纪她反了天了!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掉丫头窝里也就算了,还他妈不省事,你就叫她作死吧!”
“她才多大?她想上学有什么错?”张洪菊哭诉着,“三个丫头,有一个吃闲饭的吗?家里家外还不都指着她三个丫头?你也别打小孩了,横竖是我的错,你找根绳子勒死我,你一了百了!”
“好,好,都长能耐了是吧?”姚连发指着张洪菊,又指姚三三,“好,你自己挣学费,你有本事挣到学费你就上初中,你挣不到钱,你就老老实实来家给我干活,我反正没有那个闲钱!我看还把你能死了!”
姚连发说着,气哼哼地摔门出去了。张洪菊泪眼汪汪看着姚三三,哭。
“三三,你这个丫头,怎么非得跟命犟!你看看村里,男孩子没上初中的都多的是,你就算想上学,你也好好说,你跟你爸那个倔驴犟的什么!再说家里这情况你也知道,要是有钱有势,还能不叫你好生上学?”
“妈,我是年纪小,可我就是不想认命!我什么都听我爸的,这日子就能过好了?我爸我奶他们,就能拿我重视了?妈,这老些年,你都是顺着我爸,对我奶也服服帖帖的,又怎么样?你落着什么好了?”
姚小疼擦了一把眼泪,说:“妈,三三人是小,可她说的也有道理,她这个年龄,正应该上学的时候,你就由着她一回吧!反正你跟我爸,多数时间也不在家,我跟小改,无非多干点活,也愿意叫三三再多上几年学。”
姚小改走过去扶住张洪菊,说:“妈,你赶紧回去床上,别吹了凉风,三三已经挨了爸的打,你就别再说她了。”
姚三三看着二姐扶张洪菊进了里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半天没吱声。
她这样做,是不是对于大姐二姐来说,太自私了?
不,这个家,目前就是看不着前途的一团乱,只有她先找着路了,才能把家里姊妹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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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挣初中学费,姚三三这是话赶着话,心一横就冲口而出,然而她也深深明白,自己要想上学,她就只能靠自己解决学费,她爸妈,是不会去顾她的。在姚连发心里头,闺女,就是人家人,早晚有一天要出门子,在闺女身上花钱就是亏了。所以出门子之前,闺女就该是给家里干活挣钱,不然就白养了,哪还能多花钱?
十二岁啊!姚三三看着自己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心里头琢磨着,跟姚连发叫板是很豪气,但她这个年纪,一个小女孩,想要挣到哪怕是一分钱,又谈何容易!她不能出远门去打工,也没人会雇用她。
姚三三打听过了,初中一学期的学费,要一两百块,秋末头的时候还好,耧花生,耧地瓜,捡稻穗,一秋天下来总能卖些钱,然而如今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暑假前她要想挣到暑后的学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不了,热天她可以上街卖冰棍,卖汽水,姚三三记得九十年代初,那种小塑料袋装的汽水很盛行的,小孩子喜欢买,批发来卖能挣到钱的。就是,这个需要些成本。成本,姚三三哪有啊!
“你怎么就这样犟!”姚小改安抚了张洪菊,出来数落她,“你自己也说,反正不指望能上大学,咱爸那人你也知道,他横竖是不会顾你,你一个钱没有,非得上个什么受罪的学?”
姚小疼也说:“三三,等爸消气了,咱再跟他好生商议商议,看他能不能松口,指望你自己挣学费,你以为挣钱容易吗,就你这么小,能干什么?”
“大姐,二姐,你两个别叨咕了,给我自己想想。”
姚三三也是满心烦躁,她一晚上都在琢磨挣钱。过了麦收,姐猴该出来了,她可以捉姐猴卖,然而能捉姐猴的时间一共没多少天,旁的时间呢?
对了,眼下她可以摸乌拉牛卖,只要先凑够暑假后这一期学费,往后就有指望了。
当地人把田螺叫做“乌拉牛”,这时节正是吃乌拉牛的时候,池塘沟渠,水库河道,很容易找到的。当地人吃这东西,自家拎上筐子,随便去哪个河沟摸一半天,也就够炒一顿的了。然而姚三三想到,她可以弄乌拉牛肉,去卖给镇上的饭店。
试试再说!姚三三给自己打气。凡事没有想的那样容易,然而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有了父女的口头协定,姚三三第二天便照常去上学了,那时候放学早,下午两节课,太阳多老高就放了学,姚三三出了学校的门便没有走家,而是从书包里掏出她准备好的塑料袋,顺着学校院墙往南走,一直走过大片的田地,这一片地头上一溜排开好几个村里挖的鱼塘,都是两亩见方的水面,乌拉牛是自生的,她摸乌拉牛,养鱼的人应该不会去管她。
鱼塘的水算不上多清,却也能看见边上浅水里的乌拉牛,黑不溜秋的,大人手指头大小。姚三三卷起裤腿,尝试着下了水,姚三三小心地挪了挪脚,塘泥有点滑,这是人工挖的鱼塘,边上应该不深,然而再往里头,至少也有一两米吧。这要是一不小心,滑进深水里,就她这小身板,肯定淹没头顶。
光脚踩到那又滑又软的泥,姚三□□了回来。这样不行,滑进去淹死了都没人知道。姚三三只好蹲在水边上,伸手进去捞,倒也能捞一些,再往远处,眼睛看得见,她那小短胳膊却够不着了。
姚三三勉强摸到了一碗多乌拉牛,眼看着太阳西坠,四周渐渐安静得吓人,便匆匆离开。她回到家里,顾不上干别的,先找了个盆,把刚摸到的乌拉牛倒进去养起来。
姚小疼跟姚小改已经回来家了,姐两个不用谁安排,各自忙碌着。姚小疼喂猪,姚小改便去弄晚饭。看到姚三三拎了一小包乌拉牛回来,姚小疼忍不住问:
“三三,你弄这一大捧乌拉牛做什么?吃也不够啊!”
“不是吃的,弄多了,我挑肉卖。”
姚三三舀了一瓢清水倒进盆里,转身便去设计她琢磨的“专用工具”,她翻出一截铁丝,没有合用的小眼渔网,便找了块粗纱布,缝成茶杯大小的口袋,穿上铁丝,做成了个简易的网兜,又找了个一米长、手指粗细的直溜棍子,试了试,蛮结实的,把那小网兜紧紧扎在棍子上,便做成了一个简单好用的捞网,拿在手里一试,还蛮趁手的。
这样她不用下水,就能捞到远一点的乌拉牛了。鱼塘里的乌拉牛并不多,星期天的话,她可以去水库摸,那里更多。姚三三看着手里的捞网,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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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把乌拉牛用清水养了,又自己做了个趁手好用的捞网,正满意地拿在手上,姚连发回来了。这时节没什么大活,姚小疼、姚小改姐妹俩每天也就是下田除草,顺便打猪草喂猪,这两天,姚连发每天吃了饭就出去,好吃下一顿了就回来,他做什么去了,没谁知道,也没人问他。
姚连发经过姚三三身边,瞅见她拿着自己设计的捞网,也没搭理,就进了里屋,去找张洪菊说话。
“我这两天找了个阴阳先生,去看了咱家老祖坟,他说西北角那片坡地,有个水沟不好,是毛病,走风水的,主不旺长支,咱这一大户,我正好是长支长子,怪不得总也没个男孩。”
张洪菊就问:“那要怎么弄?”
“填上。我等回找家里老辈们说说,明天我找几个人,去给它填上。”
姚三三端着钢精锅走进外屋,听到里屋这段对话,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老祖坟风水不好之说,姚连发已经不是头一回提了,记得他还找人来看过房子风水,大概就因为这种封建迷信,才横下一条心非得要生个儿子不行。
晚饭是棒子煎饼,喝开水,姚小疼弄了个蒜茸炒辣椒,切了一小碟子咸菜。姚小改一边倒水,一边叫姚三三:“三三,去剥一把葱来卷煎饼。”
姚三三出去剥葱洗葱,姚小改叫姚连发:“爸,吃饭了。”
姚连发从里屋出来,接过姚小改递给他的煎饼,坐倒吃饭。姚小疼端着一碗葱花汤的挂面进来,端去里屋给张洪菊。蒜蓉炒辣椒,今年家里种的辣椒是那种“气死鸡”的小尖椒,辣死个人,要是兑了旁的菜炒,姚三三还将就吃一点,光炒辣椒,姚三三是不怎么敢吃的,便拿煎饼卷了一棵小葱,就着咸菜吃。
两块煎饼下肚,姚三三喝了多半碗开水,便赶紧去写作业。小学临近毕业,作业是很多的,而且她如今做作业总有些吃力,忘得太多了,这两天上课的时候,总觉着脑子有点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不过,小学的知识毕竟浅些,姚三三决定,要尽快把整个五年级的课本复习一遍,以她成人的思维,要把这两册书的知识吃透,只要肯下功夫,应该有门的。
姚三三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打开课本,先写今晚的作业。她写了几个字,抬头看看房梁上的灯泡,家里用的灯泡是十五瓦的,那灯泡也不知用了多久了,灰突突的,屋子本来也灰突突的,吸光,在这灯光下看书写字,总是累眼吃力。
“大姐,咱换个25瓦的灯泡吧?”姚三三悄悄跟姚小疼说。
姚小疼抬头看看灯泡,露出一丝为难,用15瓦的灯泡,本来就是姚连发叫的,说省电,可是,别说三三写字看书,就是姚小疼、姚小改在灯下缝鞋垫,也是有点暗了。可这个灯泡没坏,非得要换的话,姚连发大概又要嫌费电费钱了。
姚连发吃过晚饭出去了,大概是找老家商量填沟的事情了吧,毕竟祖坟上头做一些改动,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姚三三索性搬了个凳子站上去,把那灯泡一拧,屋子里便陷入黑暗了。
姚三三摸着黑下了凳子,就进了里屋找张洪菊。
“妈,外屋灯泡闪坏了。”
“闪坏了?怎么坏了呢?”
“时间长了,谁知道它怎么坏了!”
“那叫你大姐再去买一个吧,总不能这样摸黑。”张洪菊说,“那抽屉里你找一找,兴许有钱,没有就得等你爸回来了。”
姚三三拉开左边的抽屉,翻了半天,找到两张一毛的,中间抽屉锁着,三姐妹也不敢随便开,姚小疼从身上又掏出两张毛票,这是往常姚连发不在家,给姐妹三个买盐买火的,姚三三接过钱出门,到老齁的小卖部,买了个25瓦的灯泡来。
灯泡换上,屋里亮堂多了。
姐妹三个,姚小疼、姚小改没了旁的事,都在灯下缝鞋垫,当地人有绣鞋垫的习惯,两双鞋垫对面绷在一起,当中隔了好几层麻布,用的“对针绣”的方法,像纳千层底那样,一针一线纳成的,纳好后从麻布当中割开,鞋垫上便缝成了天然对称的图案,梅花,鸳鸯,石榴……有字有花,鲜艳古朴,柔软且透气吸汗,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姚小疼、姚小改年纪虽然不大,但针线活却做的十分好,那鞋垫的针线,缝的细密匀称,一看就是好手工。
姚三三一边翻开课本,一边忽然就想,这样纯手工的花鞋垫,要是卖到大城市去,非得被城里人当作艺术品不可。她想着自己就笑笑,走火入魔了,如今满脑子都是怎么挣钱,就算这鞋垫能到大城市去卖,也不是她现在就能做到的。
姚三三专心做完了当晚的作业,便找出五年级上册的课本,先从数学开始,一课一课的认真复习。数学这东西,一节扣着一节,要多下些工夫,语文的话,她打算往后早上早点儿起来,背课文,复习生字词,先把基本的东西巩固好,旁的才能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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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自制的捞网,姚三三利用下午放学的时间捞乌拉牛,到了星期六,居然也捞了一满瓷盆。九十年代初还没开始双休日,农村小学都是上五天半课,休息一天半,周六下午放学,姚三三开始摆弄这些乌拉牛了。
当时,农家吃这东西,还少有带壳炒的做法,寻常便都是清水养两天,让乌拉牛吐净了泥,上锅一煮,乌拉牛便都张开了,拿针挑出肉来,炒韭菜,炒辣椒,那是十分鲜美的。
姚三三刷干净家里的大锅,把乌拉牛冲洗干净放进去,架上火烧开,揭开锅一看,乌拉牛都已经张嘴了,她就拿了个大笊篱捞出来,搬个小板凳坐在锅门口,找大针一个一个地挑。
姚三三左手捏起一个乌拉牛,右手拿针灵巧地一插一挑,前头的乌拉牛肉就挑出来了,后头的内脏,脏东西,自然就留在了壳里。她正挑得专心,二叔家的儿子,二文领着三文,打从门口过去。
两个小孩看见她弄了一堆的乌拉牛,一溜小跑过来问:“三姐,你哪弄这老些乌拉牛?”
“捞的呗!”姚三三不住歇地回答。
“炒韭菜好吃,给我吃点行不行?”
“不行!”姚三三十分干脆地说,“我这是留着卖的,我自己还舍不得吃呢,你要吃,叫你妈去捞。”
“膈应,什么好东西,又不是你买的,你都舍不得。”姚二文撇着嘴说。
“我辛辛苦苦捞的,费事巴拉挑出来,凭什么我就非得给你吃?你家平常弄什么好吃的,怎么没给我吃过一口?”
姚三三这么一呲吧,二文只好领着三文走了。
一个多老大的乌拉牛,只能挑出小拇指甲那么大的一丁点肉来,费了一下晚工夫,姚三三跟前堆起了一堆乌拉牛壳,只挑了一大碟子的肉。姚三三大估摸,顶多也就一斤半的样子。
这东西,她收拾得干净利索,饭店里应该能要,就是不知道能给几个钱一斤了。
姚三三挑完了乌拉牛肉,看着太阳已经西落了,西边天际火烧的一片红,这乌拉牛肉就只能明天一早去卖了。这五月初的天气,晚上放凉水浸着,应该坏不了。
姚小疼、姚小改还没回来,姚三三抓了一把笤帚,打扫了满地的乌拉牛壳,就去弄饭。她随手抓了一撮乌拉牛肉,打算给张洪菊烧碗面疙瘩汤,还没弄好,姚老奶匆匆来了。一来到,就冲着姚三三说:
“三三,你弄乌拉牛肉了?你弟要吃,你别使拐怪,你给他点。”
刚才没答应给他吃,使唤他奶来要了?姚三三心里好气又好笑,就说:“奶,我自己好几天捞的,又煮又挑,弄了一下午,我自己还舍不得吃呢,二文三文都不小了,要吃他自己不能捞?”
“他是你弟,你自己吃不吃,都该给他吃点,他不是还小吗?”姚老奶说,“你这么大丫头了,跟小孩抢什么食?”
“奶,二文才比我小几个月吧?”姚三三说,“我跟他抢食,还是他跟我抢食?我到他家去抢了吗?这乌拉牛肉,是我自己弄了留着卖的,我卖了攒学费,二文要吃,叫二婶子拿五块钱给我!”
“你……你这小瘟丫头,他是你弟,咱家有啥东西,还不是尽着他吃?有你这样做姐的吗?”
姚三三把笤帚一丢,说:“他是我弟,你也是我奶,你往常弄点什么好饭,你都叫二文、柱子他们去吃,你怎么从来没叫咱家姊妹三个去吃?我今晚上就没菜吃呢,你跟二婶,怎么不端碟子菜给我家?”
姚老奶一口气噎在嗓子头,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这小瘟丫头,可了不得了,油盐不进,反了教了,不就是一点臭乌拉牛肉吗,什么好东西……”
到底谁油盐不进?人偏心偏到这个地步,居然还理直气壮!姚三三看着她奶离开,低下头继续烧锅。
第二天一大早,姚三三早早起来,把凉水浸着的乌拉牛肉捞起来,控干了水,怕塑料袋路上捂了,就捞在白瓷盘里,找了个篮子拎着,步行到六里路外的镇上去。她先来到看见的头一家饭店,一大早没客人吃饭,两个厨子正蹲在门口杀鱼。
“大叔,你这店里要不要乌拉牛肉?”姚三三主动上去打招呼,“我昨晚刚挑的,干干净净的,好着呢!”
其中一个厨子直起腰,瞅了她篮子一眼,说:“挑好的?你问问老板吧,老板娘在里头。”
姚三三就进了饭店,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收拾桌子,姚三三忙说:“大姨,你这店里要乌拉牛肉吗?挑好了的,干净的。”
那妇女看看她篮子里的乌拉牛肉,异奇地问:“这是你弄的?”
“嗯,我自己弄的,你放点韭菜辣椒,炒给客人吃,肯定受欢迎的。”
那妇女又问:“就你自己来的?你家哪的?”
“我家土沟村的。”姚三三回答说,“我自己来的。”
“这么点小人人。”那妇女感叹一声,说:“我留着吧,街上买一块一、一块二一斤,你这个,给按一块二行不行?”
“行。”姚三三说。她并不知道街上的价格,但感觉那妇女也不能骗她这样的小孩,再说,这东西也就是个工夫钱,农村人最不缺工夫,想来也不会多贵的,这个价钱想着也合理了。
那妇女就找了个木杆秤,称了一下,说一斤三两多一点。
“一斤一块二,三两三毛六,我统共给你一块六毛钱吧!”
姚三三拿着那一块六毛钱,心里忍不住一阵兴奋,这是她头一回挣到的钱,四个放学后的下午捞,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挑,挣到一块六。钱很少,可总算是她自己挣钱了,姚三三看到了一丝挣到两百块的学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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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头一回去卖乌拉牛肉,卖了一块六毛钱,钱不多,但她觉着,只要有路子,挣到上初中的学费总算有指望了。
第二天星期天,姚三三早早起来收拾了,就去水库捞乌拉牛。村西的水库,算是本地区大型水库了,上千公顷的水面,远远的看不到边,水面上不时有一群群水鸟飞起。从姚三三站的地方,远远能望见水库北边高大的大坝,听说靠近大坝的地方,水有几十米深。
姚三三家住的土沟村,在水库西岸,水库她不担心掉进去,她能到的都是浅水区,水库的水底下比较平坦,不会陡然变深的,只要她不贸然往深水里走,顶多也就是滑倒了,湿了衣裳。边上的浅水区,冬天就是大片的滩地,春天涨水了,那水也就是没着小腿深,乌拉牛也比旁的水塘子里多,姚三三一上午工夫,就捞了大半篮子。
姚三三拎着篮子往家走,经过一条土堰,远远看着她爸姚连发,扛着个铁锨回来了。姚三三便叫了一声:“爸。”
姚连发今天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估计是把祖坟的那个水沟填上了。他看见姚三三拎着篮子,知道她这几天捞乌拉牛卖钱,在姚连发眼里,这不过就是小孩子瞎折腾罢了,由着她,她能挣几个钱?
“正经活不干,瞎折腾。”
姚连发呲吧了一句,自顾自扛着铁锨走家,姚三三便跟在他后头也回了家。她搁下篮子,把乌拉牛倒进盆里,就去水缸里舀水,哪知道水缸的水已经要见底了。
中午弄饭要用水,姚三三瞅瞅姚连发,他进了屋坐下就没出来,姚三三只好自己找齐水桶扁担去挑水。吃水井在村西头,一里多路,姚三三个子小,就只打了大半桶水,挑着往家里走。
姚三三扶着扁担,一只桶在身前,一只桶在身后,费劲地挑着水桶往家走。她个子小,水桶又大,也就是勉强挑离地面,扁担一上肩,压得肩膀子疼,她一路上歇了两三回。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便看见二文、三文两个小孩在路边土堆上玩。
见姚三三挑水过来,两个小东西嘀咕了几句,忽然二文笑嘻嘻跑过来,从姚三三身后饶了一圈,又跑开了,姚三三也没搭理他,三文紧接着又跑过来,在姚三三身后停了一下,也是嘻嘻哈哈跑开了。
二文三文跑到路边,瞅着姚三三得意地笑。姚三三觉着不对劲,她搁下挑子,扭头一看,后边那桶水里,桶底好多泥沙,水上面还飘着好多烂草叶子,好好一桶水已经发浑了。
不用问,当然是刚才二文三文撒进去的了。姚三三辛辛苦苦挑到家门口了,顿时气得一张小脸都变了色。这两个惯坏了的小东西,怎么净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瞎巴事!她这瘦瘦小小的身板,一里多路,把这大两桶水挑来,容易吗?
姚三三一生气,就搁下扁担,大步往二文三文跟前走,二文只比姚三三小了几个月,论个头,论力气,都比她优势,当然也就没怕她,两个小孩站在那儿,照旧笑嘻嘻地看着她示威。
姚三三几步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脆生生地扇在二文脸上,并且狠狠地瞪了二文一眼,转身走回去。
姚二文被这一巴掌扇的,又被姚三三凶狠地目光一瞪,捂着脸愣了半天,他根本没寻思姚三三敢打他。回过神来,才冲着姚三三叫喊一声:
“你敢打我?看我不抽死你!”
说着,姚二文像一头被惹了的野牛一般,发狠地朝着姚三三冲过来了。姚三三比他瘦小的多,二文要打姚三三,姚三三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姚三三刚拿起扁担,还没上肩,姚二文就冲过来了,使劲一推,就把姚三三推倒了。二文推到姚三三,一抬脚,把前头那桶水也蹬倒了,水立刻就泼在泥土路上。姚三三被推得重重跌在地上,正好水淌出来,弄的她一身泥水。她爬起来,顺手抽过扁担,抡起来就朝着二文打去。
姚三三一扁担扫着二文的屁股打过去,二文哎呦一声,看她那拼命的架势,也不敢逞凶了,捂着屁股就跑,三文一看,也跟着撒丫子跑了。姚三三抡着扁担,追出了老远。
“我叫你欺负人!我叫你使坏!”
二文三文一溜烟跑掉了,姚三三看着泼得满地的水,再看看后头桶里的沙子烂草,叹气。
二文三文挨了打,按姚三三的经验,肯定回去告状,估计又改来她家门上叫骂了,姚老奶护孙子护的紧,至于孙女子,似乎根本就不是她家的孩子。
姚三三一边走,一边就寻思,她如今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小孩,摊上这事该怎么处理?
果然,刚到她家的巷子口,就听见姚老奶咋呼的声音了。姚三三看看自己身上的泥水,用手擦了下,满手的泥,她索性往脸上一抹,弄得一张小脸狼狈不堪,就一路进了家门。
姚老奶跟姚二家的,正堵着她家的门吵吵,二文三文都跟在旁边,看见姚三三回来,二文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看着她,要吃人似的。
“三三,二文是你打的不?你发的什么疯?”姚二家的一见姚三三,就吼上了,指着姚三三叫着,“大哥大嫂,你两个怎么教小孩的?这个小丫头野了,你看把我家二文给打的,二文三文都叫她打了,你今天要不好好管教管教,我跟你没完!”
“有你这样的小丫头吗?你发的什么野?谁你都敢打!”姚老奶也跟着帮腔,又叫姚连发,“这小丫头,你要不好好管教,将来还不反天?”
姚连发看着姚三三一身的狼狈,皱皱眉头,问:“三三,你把二文打了?你怎着能打你弟呢?”
“你还说,你光说她有什么用?你还不拿巴掌耳光子呼她!”姚老奶在旁边喝斥。
姚三三嘴一撇,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就大声喊起来。
“奶,二婶,你两个睁眼看看,我跟二文在一块,谁打谁?我能打过他吗?我一句话都没得罪他,二文跟三文,往我水桶里扔沙土烂草,把我水都给泼大路上,还打我,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我知道奶你疼孙子,他打我我也不敢吱声,谁知道他还来告恶状,猪八戒他闺女,学着倒打一耙了是吧?”
姚三三一边哭,一边冲着二文质问:“二文,你凭啥打我?我挑水也没惹着你吧?你凭啥往我桶里扔脏东西?你这样使坏欺负人,到底仗着谁的本事?”
姚家这么一闹,就引来了几个邻居看热闹,见了这情形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这个说:“三三那么小个头,哪能打得了姚二家两个皮小子?谁欺负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那个说:“姚二家那两个小小子,平时就调皮捣蛋厌烦人,净学着使坏糟践人,真得好好教育了。”
姚二家的听了,一脸青紫,鼻子都要气歪了。二文就叫嚷起来:“不是的,是三三打我,就是她打我的。”
“我为啥要打你?”姚三三问。
“我往你水桶里扔沙土的,谁叫你昨天弄乌拉牛肉不给我吃。”
姚三三说:“奶,二婶,你自己听见了,他往我桶里扔沙土烂草,我说了他几句,他还泼水,还打我,把我推倒了,你看弄的我这一身泥水。好事不干,他净使坏,你要不好好管教,将来还不反天?”
这话是刚才姚老奶说她的,姚三三原话还回去了。
邻居的三爷端着饭碗,趴在墙头上说:“这两个小小子,整天不学好,头几天还偷摘我的杏。就跟那个小树似的,从小你不管,到大了肯定长成歪脖子树,这小孩不管教,将来还能成人?”
姚老奶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却又到底舍不得打自家宝贝孙子,伸着手指在二文头上戳了一下,说:“你这小孩,你往她桶里扔什么脏东西?给我走家!”
姚老奶领着二文三文,后头跟着姚二家的,气呼呼地走了。姚连发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姚三三琢磨,要是坐实了她打的二文,姚连发肯定会揍她一顿,给姚老奶解气。
在姚连发心里头,闺女,恐怕还比不上侄子吧。
“爸,我奶也太偏心了吧?”姚三三用袖子擦着眼泪哭,“爸,你是老大,你平时最孝顺我奶了,你什么都听我奶的,怎么我奶从来不向着你?”
“三丫头,你奶是老糊涂,你自己好好争气,将来有出息了,堵上你奶的嘴!”邻居三爷说,又转向姚连发,说:“连发,你也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你三个孩子,多懂事啊,你也得知道疼自家孩子!”
三爷是长辈,姚连发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含糊地答应着:“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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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奶跟姚二婶气呼呼地走了,姚连发被众人指责,觉着丢了脸面,狠狠瞪了姚三三一眼,扭头进了屋。姚三三也没怕他,反正,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姚三三自顾自打了盆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又换了干净衣裳,便赶紧去张罗弄饭。
姚三三没心情再去想刚才的事,她得赶紧弄饭了。她寻思着,要怎么给张洪菊弄饭,张洪菊本来身体就差,如今小产,营养更是跟不上了。
“爸,你给我点钱,我得去给咱妈买点红糖。”
“买红糖?”姚连发没动弹。
“嗯,买点红糖,先得把咱妈身体顾好了,要不,落下什么病根就糟了,爸,我听人家说咱妈现在也得当月子做,往后才能好起来,她身体要是出了问题……”
姚三三故意顿住,姚连发却主动想到后头去了,要是张洪菊的身体出了问题,还怎么给他生儿子?这红糖,是得买。
姚连发在兜里掏了半天,没找着钱,转身进了屋,姚三三便跟着姚连发进去。外屋靠墙有张半旧的三屉桌,那应该是张洪菊当年的嫁妆,姚连发拉开左边的抽屉,从抽屉里拿了一把钥匙,再打开中间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张两块的纸币,递给姚三三。
“去老齁店里买,你跟他说要够秤,不够秤我非去找他不可!”
姚三三答应着,接了那张钱便出门去买红糖了。老齁的小卖部离她家不远,从小就熟悉,也就卖个酱醋火柴、针头线脑什么的。老齁是外号,大约因为他是个齁痨,总是不停地齁喘吧。姚三三称了两斤红糖,八毛钱一斤,还剩四毛钱,姚三三便又全买了胡椒,她没要成包的胡椒粉,胡椒粉容易掺假,她买了散称的胡椒粒子。
“三三,买红糖给谁吃?你家谁有病了?”老齁闪着一双小眼,开始八卦。这又是红糖又是胡椒的,坐月子的东西,他寻思姚三三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说不定就跟他漏点什么事情呢。
“送人的,你家谁才有病呢!”姚三三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姚三三拎着红糖往家走,正好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遇上了大姐和二姐。姚小疼远远看着姚三三,就叫她:
“三三,你做什么呢?”
“我去买点红糖。”姚三三见姚小改背着粪箕子,粪箕子里头装满了嫩油油的鸭舌草、猪耳菜、马菜等,都是猪喜欢吃的草。姚三三看见那马菜,这时节,马菜又嫩又胖,十分惹人喜欢,就笑着说:“大姐,这马菜你别都给猪吃光了,留点,咱弄点熬了吃,开水烫一下,搁蒜泥调了也好吃。”
“就你会吃,咱两个都快饿死了。”姚小改说。
姐妹三个进了家,姚连发已经盛了糊糊,坐在低矮的小木桌前自己先吃饭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进来,都叫了一声爸,姚连发嗯了一声,问姚三三:
“买来了?剩的钱呢?”
“剩下四毛钱,我买了胡椒粒子。”姚三三说,“咱家胡椒没多少了。”
姚连发嚼着煎饼,顿了一下,似乎对姚三三自作主张不太满意,不过想想买胡椒粒子也是必须的,终究没说什么。姚连发扭头叫姚小疼:
“去,上园去给我找几个青辣椒子来吃。”
姚小改接过来说:“爸,我去给你摘。”
“大姐二姐,你两个干了一上午活,先吃饭吧,我去摘。”姚三三说着拿了个大干瓢,就出去了。
姚三三一路出了村子,来到了村西的菜园,这一大片地,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水园地,田埂纵横,把菜园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有的夹着篱笆,有的边上栽着圪针树,那是防牲畜鸡鸭进去糟蹋的。如今正是菜蔬泼辣的季节,辣椒青红,茄子嫩紫,高高的架子上挂满了米豆,再有就是大葱,韭菜,番瓜冬瓜之类的,庄户家人种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了。
到了菜地,姚三三就后悔了,刚才只想着大姐二姐累了一上午,她就抢着来了,她不该自己来的。隔了这老些年,自家菜园在哪一块,早记不清了,她努力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能记得个大体方位。
就算回去问,要怎么问?说我记不清咱家菜园了?重生之前的姚三三,肯定是熟知自家菜园的,她回去问,不是要叫大姐奇怪?
姚三三慢吞吞来到菜园西北角那片,看着眼前一块块的菜地,发愁。她略微站了站,四周围瞅了一圈,好容易看见有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年老的妇女,姚三三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来是谁了。那妇女看她站在田埂上发愣,便笑着问:
“三三,要做什么呢?大晌午的在这儿愣站?”
“我……我来摘几个辣椒子。”姚三三索性说,“这菜长得快,几天就变个样,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块了。”
“都说小孩不长记性,你头两天还来浇园呢。”那妇女随手一指,“喏,那边没扎篱笆的,两沟小葱的那个,不是你家的?”
姚三三赶紧往那块菜地里走。姚家三姐妹虽说勤快懂事,却终究年纪小,种菜的经验上头是不行了,姚连发夫妻两个这半年怀孕都在躲计划,不怎么来,那块菜地便不如旁人家种的好,两沟葱,几行辣椒,一畦子稀毛秃的韭菜,长得也就比大针粗些,再就是几棵番瓜,靠边上种的白扁豆,如今扁豆还没结豆荚,开着一串串白色的花。
要说张洪菊躲计划,姚连发怎么也躲开了?他当然躲啊,他躲干部来追查啊,那时候村干部都会盯住超生户,查超生,追查女的是否怀孕,姚连发躲出去,家里就留下三个小孩,干部也就没法子弄了。
姚三三低头摘了半干瓢的辣椒,站在地头看了看,想起来从小跟二叔、三叔家的菜地都是挨着的,村里分地都是挨着分,姚家三兄弟就都分在一块。
那天她还说要割三婶家的韭菜呢,她越小气,我越要叫她心疼!带着一种赌气的心理,姚三三按着记忆,一脚就进了挨边的园,这园里的韭菜长得十分好,胖胖的,长茄子也水灵灵的,还种着一架黄瓜,如今那黄瓜顶花带刺,正是鲜嫩的时候。
这黄瓜能是三婶子种的?是不是这边这块呢?还是,那边的?姚三三看着自家菜地另一边的菜园,茄子长得很好,韭菜也同样鲜嫩,到底是哪边?
“哎,又是来偷黄瓜的吧?”
有人粗着嗓子吆喝了一声,姚三三一转身,看到了一个扛着铁锨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正冷眼看着她。这五月初的天气,槐花应该是才开过的,姚三三还穿着两层布褂子,那少年却光着个膀子,只穿了件军黄色的短袖背心,身形比一般的少年人显得要壮硕,一张脸长得也有点横。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抓住铁锨,单手往地上一掷,铁锨便□□泥土里,立住了。
姚三三打量了那少年几眼,记忆中这个人她应该是认得的,却不熟悉,出嫁了以后,娘家村里人不常见,有的就认不清了。他叫什么来着?姚三三心里寻思着,嘴里没好气地质问:“你说谁偷黄瓜呢?”
“不偷黄瓜,你跑这瞅我家黄瓜架子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跟黄瓜还是茄子认亲戚?”
这不是三婶家的菜园?姚三三一下子感觉有点秃嘴,却又忍不住来气,这哪家的半大孩子,说话怎么这样噎死人?
心理上,姚三三觉着对方是小孩,殊不知对方眼里,她自己才是个又瘦又矮的小毛丫罢了。
“这是你家的菜园?不好意思,我真是弄错了。你知道哪个是我三叔家的?就是姚红霞家。”终究是自己进了人家的菜园,姚三三决定还是要好好说话,不跟他吵吵。
“不清楚,你少给我打马虎眼。”那少年眯眼看着她,一种大人瞧不起小孩的眼神,呲吧她:“说鬼话也学不会,你自己三叔家菜园你能找错了?”
“我真是没记清楚,我应该是记反了,我就记着跟我家挨边了。”姚三三说着走出那块菜地,说:“我要是想偷你家黄瓜,我还在这儿站半天?要偷我早偷了。你能不能别满眼都是小贼?诬赖人。”
“你跑到我家菜地里,盯着我黄瓜看,我怎的诬赖你了?”那少年把铁锨抽出来,挖了一把子葱,拎起来摔掉泥土,又说:“你是三三吧?跟你姚家菜园邻边,算倒霉了,你堂哥,那个姚二文跟姚小柱,上回偷我家黄瓜,连手指头那大的都摘,胡糟蹋,等我逮到他,爪子我给他掐下来!”
“你把他两个头揪下来也行,只要是他真偷了你的黄瓜。”这个姚三三相信,姚家的孙子们,都是叫父母爷奶惯坏了的,“不过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真是找错地方了的,你不信拉倒,反正我没偷你家园里的东西。”
姚三三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那块菜地,她晌午饭还没吃,下午还得上学呢,她才这么想,谁知那少年扛起铁锨,拿着一把葱也走了,边走边说:
“我还赶着上学呢,没工夫理你,往后不准偷我家黄瓜了。真要吃,你捡长成的摘一个,别摘小瓜钮子,胡糟蹋。”
听他那口气,姚三三想也能知道,堂哥他们来偷人家的黄瓜,肯定是够糟践人的了。然而,她冤枉啊好不好?
那少年扛着铁锨走了,看着他宽宽的脊背,姚三三心里实在窝囊,叫人当成偷黄瓜的小贼了。姚三三一时没了心思,也没再往三婶的菜园里去,便端着辣椒走家去。回到家,姚连发看样子已经吃饱了,瞅了一眼姚三三说:
“等你摘辣椒子吃,等空地去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都没个紧凑气!”
姚三三没吱声,看着姚连发晃晃荡荡往外头去了,就洗了手去吃饭。姚小疼去给她盛了一碗糊糊,姚三三端起糊糊尝了一口,正好不热不冷,她一口气喝光了,姚小疼赶忙又给她盛了一碗。
姚三三捧着碗,问姚小疼:“大姐,咱家菜地东邻边是谁家的?”
“鲍二伯家的呗,你忘了?就是鲍金东家。”姚小疼说,“你问这做什么?”
鲍二伯?姚三三这回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横了吧唧的少年,应该是鲍家的儿子,好像叫鲍金东,跟大姐一起上的小学,如今大姐辍学,鲍金东也应该念初中了。姚三三说:“没做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姚三三一连喝完了两碗棒子糊糊,一抹嘴,说:“大姐,二姐,我不刷碗了,我要迟到了。”说完,她赶紧往学校里跑去。就算老师不训人,总迟到也不好,迟到的时候,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走进教室,十分叫人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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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下午放学,又去了水库摸乌拉牛。澄净的蓝天,碧绿的田野,辽阔的水面银亮亮的,光脚踩在没过脚脖子的清水里,时不时地弯下腰,眼尖地从水底捞出几个乌拉牛来,摸乌拉牛,本来是十分好玩的事情。
远处的水边同样有几个孩子在摸乌拉牛,一边摸,一边踢着水花嬉闹着。然而姚三三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心情。
中午逞凶,她把二文打了,算是出了口气,但二文毕竟是个比她高、比她壮的小小子,而且娇惯成性,一点好心眼没有,以她的经验,如今只怕正在琢磨怎么报复她呢,反正,往后怕是免不了要防着他。狗儿再小,它咬人一口也疼呢,何况二文那个不懂轻重,不知深浅的。
管他呢!他敢使坏,敢打人,她就打回去!姚三三如今觉着,像二文那样的小孩,你要是强硬地治倒他几回,他就该老实了。
一个孤孤单单的小丫头,她不敢去深水,前边乌拉牛似乎少了,应该是刚才那几个小孩从这里捞过了的,姚三三转身走了一段,换了个地方继续捞。她看看篮子里的乌拉牛,这一天工夫,,她捞到的差不多能赶上上回卖的多了。她无聊地踢了几脚水花,心里头暗暗算账。
四个放学后的下午捞,加上星期六半天的工夫煮、挑,她上回弄乌拉牛挣了一块六毛钱,照这样算,就算今天一整天能顶上回多,那她一个星期,靠卖乌拉牛肉,也就能挣三块多钱,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这样下去,多早晚她才能挣够自己上学的钱?学杂费一学期要一百多块,也许还有其他零碎的费用,再说,她平时买纸笔文具,也还要用钱吧?
还有没有旁的路子呢?姚三三看着眼前望不到边的大水库,这水库里有鱼有虾,有人承包了水面养鱼,村里还有会门道的人,专门钓老鳖卖,听说就用猪肝和一根直针。连水底的沙子都能卖钱,靠北岸就有捞黄沙的船,有人在水库岸上建了沙场。可这些,她现如今都做不了啊!
姚三三叹口气,晃了晃篮子里的乌拉牛,多半篮子,抬头看看太阳偏西了,她也该回去了,这水库边上人少,天太晚,该吓唬人了。
姚三三每天抽空捞乌拉牛,到了星期六下午,已经弄了大半桶,姚三三花了整整一下午工夫,煮了以后忙着挑,到太阳西落了还没挑完。
她两个姐薅草来家,姚小改一个人去弄饭喂猪,姚小疼一声不吭地拿了根针,随手掇个小板凳过来帮着她挑。姚三三忙说:
“姐,你别挑了,我自己的活,等爸回来看见了,怕要说了。”
“他说什么?我干了一天活,我坐下来歇歇,又没耽误啥事!”姚小疼小声说,“三三,听你说上回也就卖一两块钱,这样不行啊,咱得想想旁的法子。”
“这不是还上学吗,放暑假时间就多了。”姚三三安慰姚小疼,也安慰自己,“再过一阵子,晚上能逮姐猴卖了,五分钱两个,一晚上总也能一两块钱吧?”
“晚上你还有那老些作业呢!”姚小疼说。
三三跟大姐说着话,姚小改先给张洪菊下了一碗挂面,端着进了屋,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一声惊呼:
“妈,你怎地啦?”
姚三三一愣,赶紧站起来,跟姚小疼一起跑进了屋里,一掀布帘子,张洪菊披着件衣裳,歪在地上,姚小改正在费力地想把张洪菊拉起来。姚三三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姐妹三个合力把张洪菊拉起来,扶到床上去。
“妈,你咋地了?”
张洪菊弱弱地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起来去解个手,可能站起来猛了,一下子就歪倒了。”
姚三三看看张洪菊没有血色的脸,心里难受。张洪菊刚刚小产,身体受了大亏,按姚三三前世的认知,大月份小产,那是比生孩子还要亏身体的,生孩子,是瓜熟蒂落,六七个月小产,是硬生生把没熟的瓜扭下来了。
可是家里连一天几个鸡蛋都供不上张洪菊吃。姚三三家一共还有五只鸡,都是母鸡,农村散养的鸡,一般也没用刻意喂食,几只鸡整天溜达着刨食吃,一只鸡隔天能下一个蛋,一天两个、三个鸡蛋,都弄给张洪菊早上吃了,旁的,也就是给她弄点米汤、面疙瘩什么的。这些东西,营养哪够?偏偏姚连发并不重视,认为不过是小产了,又不是生下个活的娃娃,连多点鸡蛋都没叫买。
估计是贫血了吧?或者低血糖。
“爸,咱妈今天晕倒了,她身体弱,你得给她买点鸡蛋、猪肝啥的,给她补补营养。”晚饭时候,姚三三就跟姚连发这么说了。姚连发嚼着煎饼,抬了抬眼皮子,没吱声。
“爸,咱妈身体要是出了问题,别说生弟弟了,她要是整天病病歪歪的,你带着咱姊妹几个,这日子可就难混了。”
“你有钱?养着这么多张嘴,我倒哪来的钱?”姚连发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家,到底谁养着谁?三姐妹哪个吃闲饭了?姚三三瞅了里屋的门帘子一眼,耐住性子说:“爸,缺钱也不在这一时,咱妈要是落下病,可是下半辈子的事,不光是她一个人受罪,你不也跟着受拖累?”
姚连发低着头吃饭,老半天没说话,喝完了最后一口糊糊,他抹着嘴站起来,去打开左边的抽屉,拿钥匙,打开中间的抽屉,拿钱,咔嚓一声锁上锁,转身丢了两张五块的钱给姚小疼。
“给你,你隔两天给买点猪肝什么的,剩下的钱买鸡蛋。可别乱花了!”
那时候猪下水便宜,尤其是农村,猪肉卖四块多钱一斤,猪肝这东西也就是一块多钱一斤,可是,这十块钱,再买鸡蛋,够上买几回猪肝的?
姚小疼答应一声,收起了钱,端了碗筷去洗,姚三三就跟了出去,悄悄地说:“大姐,你一回买半斤猪肝,多了不能搁,你再买一斤红枣来,熬米汤,最补血了。”
“红枣补血?”姚小疼看了她一眼,问:“你咋知道的?”
“我书上看来的。”姚三三含糊地说,“你记住了,买那种小点的干红枣,大小要匀称的好,搁在米汤里熬。”
姚小疼就悄悄递给姚三三一张五块的,说:“反正你明早要去卖乌拉牛肉,你顺便给买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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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姚三三早早起来去镇上卖乌拉牛肉,她直接去了上回那个杨家饭店,老板娘不在,老板正在算账,姚三三进门就叫了一声“叔”,走过去在老板跟前站住,说:
“叔,我上星期来你家卖乌拉牛肉呢,今天我又弄了些子,比上回多,可好了,你还要不?”
老板抬起头,拿圆珠笔轻轻敲着柜台说:“乌拉牛肉?上回那个,兑了韭菜炒,一共卖了两盘子,剩下的我自家炒吃了,这东西家家都能弄,不好卖,挣不着钱啊!”
不要?姚三三差点哭出来,来的路上她还盘算,这回能卖三四块钱呢,人家要是不要,怎么弄?
那老板看着姚三三一脸要哭的样子,想了想,说:“这样吧,看你小孩不容易,我留一半,剩下一半,你去旁人家试试吧!”
姚三三只好答应着,那老板从她篮子里称了整好两斤乌拉牛肉,给了她两块四毛钱,姚三三接过钱,道了谢,拎着篮子里还剩下的乌拉牛肉,转身走出杨家饭店的门。
“哎,小丫!”那老板追出门来叫她。姚三三转过身,问道:“叔,还有啥事?”
“你往街东头走,到那家实惠小吃部问问,他家最常做这东西,买菜的时候经常见他家厨子买。”
姚三三一时间有点感动,同行是冤家,这老板大约是看她一个小丫头,真心想帮她一把,竟然推荐她旁的饭店。
姚三三弯腰微微鞠了个躬,转身往街东头走,她一边走,一边留意路旁店铺的招牌,果然找到了一家挂着“实惠小吃”牌子的饭店,饭店门面看起来很朴素,的确也就是个实惠小吃部了,店门口一个年纪不大、带着白帽子的厨子,正蹲着剥毛豆。
姚三三走过去问:“大哥,你这饭店,要乌拉牛肉不?你看,弄的多干净。”说着她把篮子给那厨子看。
那小厨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抬头瞅了她篮子一眼,凑近闻了闻,说:“这是你弄的?”
“嗯。”姚三三应了一声,蹲下来,把篮子往旁边一放,就帮着那小厨子剥起了毛豆。
小厨子看了姚三三一眼,姚三三低头剥毛豆,小厨子也没说话,他剥完了手里的一把毛豆,站起来拍拍手说:
“跟我来,我给你称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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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我给你称称。”
那小厨子说着,自顾自扭头就进了店里,姚三三赶紧跟过去,小厨子拿了个杆秤,称了她剩下的乌拉牛肉,一斤六两多点。小厨子称完了,居然又问了一句:“你卖多少钱一斤?”
“之前……卖一块二。”姚三三觉着这小厨子脾气有点古怪,都不怎么抬眼看人,自顾自地耷拉着眼皮子,她不由得说话就小心翼翼的。她心里说,要是他给一块一,也就卖了吧。
那小厨子一声不吭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姚三三。姚三三过来,赶紧道了谢。她心里暗自寻思,这小厨子年纪不大,买乌拉牛肉却没用问谁,自己当的家,看样子这小吃部就是他自家的。
“大哥,你家经常弄这乌拉牛吗?我下星期六,再给你送一些行不?”
小厨子瞥了姚三三一眼,又耷拉了眼皮,说:“你要送,也行,我不要挑出来的肉,我要带壳送来。不过,有要求的,摸回来的乌拉牛,你给我放在清水里,至少养三天,每天早晚换两遍水。养够三天了,还要一个个刷洗干净,壳上不能有青苔什么的,临送来时,再把后边的尾巴,拿剪子给我剪掉,你找尖嘴钳子夹也行。”
小厨子说着进了厨房,随即拿了几个乌拉牛出来,指着说:“看见没?就是这后边尖尖的尾巴蒂儿,像这样,拿钳子一个个夹掉。再有一条啊,太小的我不要。”
姚三三一听,他这是要带壳炒啊,往后天气热了,带壳的炒乌拉牛,是夏天一道很受欢迎的风味菜。不过在那时候,当地人还少见这么吃的,带壳炒,那是南方的做法。
带壳炒乌拉牛,要清水多养几天,换水。乌拉牛这东西,本来就容易带着泥腥味,要是肚子里的泥吐不干净,弄好了也没法吃。等它把泥都吐干净了,还要刷洗,剪尾巴,有青苔脏东西的,要拿小刷子仔细刷干净,这一套子下来,费时间也费工夫,饭店里自己处理的话,十分麻烦的。
不过,带壳卖给他,只要价格合理,姚三三当然是愿意的了。姚三三就问他:
“那,你要多少?按什么价钱?”
“你能弄好的话,先给我送一篮子来吧,我给你按五毛钱一斤。”
五毛钱一斤?姚三三听了,心里开始高兴了。要知道,乌拉牛壳子沉,偌大的乌拉牛,也就挑黄豆粒、棒子粒那么大的一块肉,三四斤的乌拉牛,煮开了,也挑不出一斤肉来,往后这天气,还容易坏,变味儿。
要是她弄得好,往后这家店还能要的话,又能多挣一点钱了。
“行啊,今天星期天了,我下星期六给你送来行不?要是泥塘里的乌拉牛,得给它多换几天的水,才能吐干净。我保证弄得干干净净的。”姚三三心里高兴,一口就答应了。
小厨子又瞅了她一眼,说:“随便你。”
姚三三卖了乌拉牛肉,就沿着大街,往集贸市场边上那条小巷子找,今天不逢集,集贸市场边的巷子头上,就会有闭集的常摊子,一般也就是两三个卖菜的,自家弄了一把葱啊、两把韭菜啊在那卖,再有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兴许还会有卖早饭的摊子。巷子方位她大体记着,不难找,姚三三找到那地方,果然看见有张木案板,上头摆着猪肉在卖。
姚三三就去买了半斤猪肝,看着案板边上的大骨头,就说:“老板,让一根大骨头吧!”
当地人说“让”,大概就是买东西给赠品的意思。九十年代初,庄户人吃肉,不认骨头,农村大骨头不值钱,基本都是买肉附送了。
“人家买那老些肉,叫让一根大骨头,你买这半斤猪肝,也叫让一根大骨头,让不了。要不你加点钱,我给你一根。”
最终,姚三三多给了两毛钱,卖肉的给了她一根猪腿骨,又随手丢了块小的骨头进去。姚三三特意叫卖肉的把骨头给砸开了。
离猪肉摊子不远,果然有个卖早饭的,也就是烤排、油条、豆腐脑、咸鸭蛋这些东西。烤排是一种瓦缸贴的烧饼,做法其实跟烧饼差不多,就是形状上大不同,当地烤排,都是做成长方形的,得有一尺长,又长又宽,好吃顶饱,并且不像烧饼里头包了馅的,烤排一般没有馅,顶多面里加些盐进去,撒点芝麻。
姚三三摸摸肚子,她一早上急匆匆来了,喝了一碗棒子糊糊,步行了六里路,根本就没怎么饱,如今闻着那烤排的香味,肚子便又饿了。姚三三犹豫了一下,问道:
“烤排多少钱一块?”
“论斤称,一块的话,也就两三毛钱吧!给你称一块?”
两三毛钱?姚三三心里说,算了,走家吃块煎饼吧!
姚三三买了猪肝,顺着大街又转了一圈,商店里倒是有袋装的红枣,太贵,不划算,她看到一家干货铺子,这一大早的,根本还没开门,看来红枣得要等逢集来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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