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 周杰伦是什么意思

2008年11月月末————《逆鳞》
文/西矢 苏镜&&
&图/董绍华
  一、故人
  一川浩淼烟波滔滔向东,将物埠丰华的洛都一剖为二,若从高处鸟瞰,闾右是巍峨宫殿,气象万千,闾左则楼阁节次,富丽繁华。终究是齐田国都,富饶甲于天下。其势北拥泰山之固,西临砥荡平原,南收江淮膏腴,东仰蓬莱圣山,论及地利之便,当居第一。
  在草原和南疆看来,这座滨海之都便是中原心脏;而在诸国眼中则更为神圣——它离蓬莱圣山最近,从漕河出海,只须扬帆五日。
  时维九月,江天寥廓。两岸垂柳翠绿依旧,远近连绵,如同鲜活的织锦,镶饰在漕河两侧。河面上万帆竞发,樯桅如林,朝夕交替不可断绝。鸥鸟也扑动雪白的翅膀,不时从长空扑下,掠开一脉凝碧,栖息于桅顶。
  朴游负手立在埠头,水草气息飘浮臂端,令他神志一清。自从迁任鸿胪寺少卿,终日案牍劳形,近来又值仙宗十年祭典,诸国使节东向朝觐,经齐田国中转,一应事务由他总揽,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幸今日到埠头接人,才有片刻消歇。长空秋水、物华天宝,诸般景致一应入眼,顿觉心旷神怡,但他幼秉庭训,仍是肃立如山,浑无丝毫懈怠。
  沿着洛都两岸,设有数十埠头,漕船排起长长队伍,静等卸载。唯独此处空旷,半天无片木驶来。朴游一挥手,立有差役上前禀道:“刻下是午时,前头迎宾船已候了一个时辰。”
  朴游眉头微蹙:“两位贵客都没消息?”差役答道:“衙里早有规矩,迎宾船一俟接到客人,立遣小舟回岸报讯,以备司仪诸礼,至今未见踪影。”
  朴游轻一颔首,正要说话,却听差役喊道:“来了!”
  各埠之间以浮木铁索分隔,入口处更设水塔,宽窄仅容一船。差役所说小舟,长仅一丈,宽有两尺,很容易辨认。朴游循声望去,不由惊呓一声——
  尚有数百丈远近,两艘小舟排风掣电,飞快驶来,横着漕河留下两脉白浪。舟上并无帆桨,各立一人,不见任何动作,但飞浪疾涌,快逾奔马。倏忽之间,已经驶到入口处。
  差役张口结舌:“好没规矩的船夫,不过也太快了点……”话音未落,却被一声巨响截断,河面上又生变故。
  入口虽窄,仍容两舟并行。但那两人却卯足了劲,要抢先通过,各自驭浪斜驶,眼见撞在一处,俱隔空拍出一掌,劲气四溢、光华耀眼,一片水幕冲天而起。两舟吃力一沉,旋即斜向冲出,撞向高高矗立的水塔。
  轰隆一声,两座水塔碎成齑粉,漫天飞扬。
  那差役瞪圆眼睛,这等巨力之下,岂不舟毁人亡,今日所迎皆是贵客,又是少卿大人当面,这罪责可是不小。他偷眼望去,却见大人浑无不悦,嘴角反露一丝笑意。
  遥遥传来清斥之声,水幕烟尘还未散尽,两艘小舟便一径冲出,速度未有丝毫迟滞。此时距离拉近,可看清那两人。
  右侧是一青衫青年,衣袂飘飞,丰神如玉,立定在船头,仿佛风行水上。左侧那人更是光亮,一身白色裙裾,眉目间虽有薄嗔,却显出妍丽姿容,赫然为一女郎。
  两舟互不相让,狂飙而至,瞬间掠过百丈。青衫青年拂动长袖,向后一卷,河面陡低了一尺,舟头往上一昂,超出一丈远近。那女郎大急,不假思索间,掌心吐出一片光华,隐挟风雷之势,朝彼舟袭去。
  青年一声长笑:“果然仙宗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左足在舟上一顿,内劲涌入水中,霎时间,一脉凝碧破开水面,触碰光华之时,陡然漫天炸开。
  水幕与光华消于无形,小舟借到劲力,去势更快,片刻到了岸边。而女郎则滞在当地,如何也追不上,她眉毛一挑,索性弃舟掠起,悻悻然上岸。
  青年立定身形,潇洒地躬身:“仙使小姐承让了!”女郎冷笑道:“果然有几分门道!近一甲子以来,鲜有人三十岁前臻先天之境,谡下武院果然是中原强者的守望。”
  青年从袖中笼出把折扇,刷地展开,也不管初秋凉意,翩然摇起:“在下虽习艺于谡下辟雍,却非武院出身。几手庄稼把式,在武院师兄们看来,委实粗浅得很。”
  女郎反讽道:“如此倒是稀奇,谡下六艺中,阁下倒是出自何院?”青年矜持一笑,朝朴游道:“老朴,你来说说。老是夸奖自己,怪难为情的。”
  朴游无奈一笑:“你这无赖,还是老脾气。”朝女郎道,“这家伙是个怪胎,在谡下研习医艺,一身医术不怎么样,武技上的天分却挺高,二十岁便臻先天之境,这在武院也是百年未见,羞煞一干同窗。”
  青年悠然摇着折扇,一脸得意。女郎斜乜一眼,骂道:“登徒子!”
  朴游莞尔一笑:“本人齐田国鸿胪寺少卿朴游,奉尚书省钧令,特来迎接扶湘小姐仙驾。”他手一挥,一干差役早已备妥,只待礼炮一鸣,钧乐齐奏。
  扶湘伸手一摆:“我最厌烦繁文缛节,再说舟车劳顿,少卿大人差人将我送往驿馆即可。”
  朴游赔笑道:“这与典制不合,仙使身份贵重,若无相应礼乐迎驾,传到诸国耳中,可要笑我齐田国鄙陋了。”
  扶湘却不理会,径自登上道旁马车,朴游无奈之下,只好命一干差役护送。马车徐徐碾动,门帘却被掀开,扶湘探首出来:“不知朴大人在谡下辟雍修习何艺?”
  朴游一愣:“说来惭愧,在下正是修习武技。”扶湘一点头,不置可否,仍不看那青年一眼,放下了帘子,飞快地驱车离去。
  只剩朴游与那青年并肩立在埠头。浩荡河风吹来,两人衣袂飞扬,掩映在长天秋水中,丰神俊朗至极。
  “多少年没见了,老朴?”青年手搭朴游肩头。
  朴游脸现怅惘,望着滔滔漕河:“谡下一别,已有八年了。那年我刚二十,眨眼之间已近而立。我们入学时栽下的青松,现下已经很高大了吧?”
  青年笑骂道:“别酸了,那几棵树我年年去培土,都厌烦了。还是你老哥混得好,鸿胪寺少卿,从三品官了吧?”
  朴游苦笑道:“家族遗荫而已,算不得什么,整日迎来送往,不知有多烦闷,不如你秦简在辟雍做个博士痛快!”
  那青年却叫秦简,只听他道:“这是我等小民没资格享受的烦恼了!”朴游擂了他一拳:“中原诸国没少延揽你吧,少在这边清高。”话头一顿,问道:“你和那扶湘怎么闹起来?”
  秦简答道:“说来也巧,我的座船竟与她同时到,迎宾船又只有一艘。这丫头打出仙宗的招牌,硬要抢先上岸。本来好男不与女斗,但谡下的名头弱不得,我便抢了小舟先行,这丫头倒也好胜,尾随就追来,硬是变成场较量。”
  朴游大摇其头,见秦简一脸得意,倒不知说什么。
  谡下辟雍与仙宗的恩怨,几日几夜也说不完。仙宗是中原诸国的守护,地位崇高自不待言。而谡下辟雍则是中原强者的摇篮,由绝世守护陆沉建于五百年前,以武立世,门下英雄辈出,又另设五艺,计有兵、政、匠、医、卜,诸国将相半出其门,影响之深无人可及。
  虽说仙宗地位无可动摇,但谡下辟雍日趋抬头,两者同在中原,自有一番明争暗斗。两人水上狂飙,缘由便在于此。
  一干差役被打发走了,长长的河堤上,两人漫步而行。青翠柳枝随风婆娑,恰似女子婀娜的舞姿,两岸檐宇壮丽,彰显出中原第一名城的气象。
  秦简拊着折扇,摇头晃脑:“果然是滨海之都,气象万千。老朴,你可要做好东道,我早听说清河坊中云集人间秀色,嘿嘿,有诗证曰:平生不作清河郎,嫖尽天下亦枉然。”
  朴游瞪大眼睛:“这是谁说的,有辱斯文至极!”
  秦简大笑道:“政艺同窗司马。这家伙现在闽越国,官至翰林学士,俨然一代词宗。前年我出使金陵,这家伙请我到秦淮河,尽兴玩了三日,那奢靡劲儿,真是让人怀恋。”
  朴游叹道:“文人无行,文人无行!清河坊的念头你尽早打消,今天真和你去了,别说御史台那帮老大人,燕荪就不会放过我!”
  听得“燕荪”之名,秦简突然僵住,脸色一暗,强笑道:“她还好吧!”
  朴游看在眼里,若无其事道:“老样子,还是成天在家鼓捣医术。听说你要来,一早就张罗开,今天更亲自下厨,备好一桌酒菜。”
  秦简嗒然若丧:“我就不去了……就告诉她,我一路舟车劳顿,厌恶繁文缛节,先到驿馆歇息。”
  朴游拽住他肩:“你若想驿馆被拆,不妨试试!”
  两人已出了河堤,迎面一条通衢大道,车马游人如织。朴游拦了一辆马车,几乎是连拖带拽,将秦简挟持上去,末了笑道:“今天还有一位贵客,你若不见,要致终生之憾。”
  秦简心乱已极,只是颔首示意,却没问个究竟。
  马车在青石道上辚辚碾动,沿途楼宇壮丽,巍峨辉煌。天下商货萃集此都,南疆的奇兽藤榻,闽越的丝绸美酒,岭南的烟丝茶叶,清蒙的巧械香油,乃至草原的骏马奴隶,都通过网布中原的漕河运抵。商人逐什一之利,货贾东西,而齐田国都正是终点。
  若是寻常时候,秦简定要兴高采烈,此刻却缄声坐着。脑中翻来覆去,尽是那个优美的纤影,转眼八年过去,往昔的一切却历历在目。
  辟雍中雪白的塔楼顶,年少的男女在星辰璀璨的夜,并肩仰望着皎月东升。后山如茵的绿草上,留下他们踏青的足迹,其时柳絮如雪,扬扬洒落在轻薄春衫上……
  那些如诗如画的往事,经过岁月的沉埋,并未显出发黄的旧色,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熠熠生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朴游也不搭腔,车厢内一片沉默。突然马车一顿,朴游掀开帘子:“到了。”
  六驾并行的青石道旁,巍峨壮丽的宅院连绵逶迤,一眼望不到尽头。当门两座石狮,刻得栩栩如生,耸着贲张的鬃毛,吞吐出尊荣富贵。青衣乌帽的仆役候在檐下,见到家主归来,立刻围拢将前。
  秦简伫足仰望,晴朗的阳光下,府门上的铜钉熠熠生辉,晃得人眼一片花白。他长声笑道:“果然是侯门深似海,我要有这么座宅子,做梦都要笑醒。”
  朴游见他恢复往常,也不以为意:“名利不过身外物,以你秦简一身才学,真要入世,十座这样的宅子还不是唾手可得。别废话了,燕荪候了许久,我们还在府外磨蹭,可讨不了好去。”
  两人穿过几进院子,沿着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
  秦简举目四望,只见院子中雕梁画栋,入眼华美异常。天井中栽有几株云松,遮天蔽日,辟出一方阴凉,挡住秋老虎的肆虐。中间一条卵石道,直通主厢,两侧各有一汪清水潭,用磨光的云母石砌起,凉意森森,澈可见底。
  秦简正要迈步,身前的朴游步子一顿,突然侧向让开——石道的尽头,不知何时立了一人。以秦简的灵觉,百步之内异动难逃耳目,而这人突如其来,之前竟毫无察觉,似乎有院落以来,他便立在此处,与云松清水浑然相融。
  秦简眯起眼睛,迎向那人目光,距离不过五丈,但视野一片氤氲,竟连面目也分辨不清,只可感受到那道目光,锐如鹰隼。
  那人蓦地踏前一步,无尽威压就此笼来,周遭分明静极,但在秦简而言,却似狂风雷霆交加。以那人为源头,十丈方圆竟自成天地,似与外间毫不相干。
  一声长笑,秦简不退反进,背脊挺直如枪,硬撞进那方天地。一身青衫无风自动,先天气场笼罩开去,硬将那方天地迫退数丈。
  两人互不相让,气场争锋之下,原来的圆状挤成方面,倏忽消涨,谁也迫不过水潭。
  正当此时,异变又生,那两汪清水似难承重压,滴溜溜形成漩涡,愈卷愈疾,最后腾空而起,一径注到两方气场间,一滴不剩,布成巨大均匀的水幕,横亘于虚空中。
  朴游早已知机退开,见此情景苦笑:“先天领域么?”
  武者未至先天境界,难与方仙争锋,其关键所在,便是先天领域。当呼吸吐纳由外而内,气场便可释放,笼罩在身周,在此领域内,武者可自成天地,一切法则出于一己。方仙道法再瑰丽雄奇,遇上领域之力,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天地之广,习武者不可胜数,臻至先天境界者却凤毛麟角。以齐田国之强盛,招揽的先天武者也不超过五人。而现在一个院子里,却看到了两个极道武者交锋,真是稀罕事。朴游也是研习武技出身,一边感叹羡慕,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场中两人僵持不下,水幕波动剧烈。
  突然,秦简伸出一手,虚空书写,便见水幕上现出:“天下间最接近绝世的武者——轩辕?”字迹狂放不羁,就这么凝定不散,颇有几分玄奇色彩。
  那人也不答应,虚空一抹,一般伸手写道:“天下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秦简?”一派沉雄气象,却与秦简风格迥异。
  两人同声长笑,爽冽之极,倏忽之间,领域同时撤去。水幕失去支撑,漫天洒开,好似一场瓢泼大雨。
  秦简终于看清那人,一袭英雄氅,虬髯如针,根根挺直,面目黎黑,却闪烁着如同古玉的丰泽。身量并不长大,但立在石径尽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
  秦简心生仰慕,走将上前:“真是轩辕兄当面么?在谡下时就渴望一见,今日终于……老朴,你怎么不早说,是否存心要我们打上一场,好给你一开眼界?”
  轩辕是威名颇盛的武道强者,出道以来遍会方仙高手,无一败绩。最出名一战是与星宿海长老利若孤论剑三日夜,最终以平手收局。利若孤早臻炼神巅峰,号称绝世之下无敌手。轩辕因此一战成名,被誉为最接近绝世的武者。秦简虽未尝谋面,但神交已久,同为武道强者,自然惺惺相惜。
  轩辕一摆手,笑道:“这须怪不得朴兄,我也是久仰秦兄大名,想当面见识一番。”
  朴游微笑上前,正要插话,陡听厢房中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出:“真是两个混蛋,好好一间云松居,叫你们糟蹋成这样子,居然洋洋得意!”
  雕花门扉打开,雍容淡雅的女子迎出,云鬓高绾,脸颊如玉,优雅若天鹅的长颈下,配着一袭修长的仕女裙,富于古典之美,此刻却嗔视三人。
  秦简如遭雷击,愣愣看着那女子,心突突跳得厉害,但觉脑中一片空白。一别八年,再见时不复谡下情景,当初的少女已为人妇,往事不可追忆,同样璀璨的星空下,两个人儿再难携手望月。他难以举步,甚至想飞一般逃离。
  轩辕却拊手笑道:“这院子布置得雅致,显然费了燕荪一番心思,我与秦兄焚琴煮鹤,委实大煞风景。”朴游落在后面,望着秦简,低低叹息了一声。
  那女子瞪了一眼:“你们男人呀,动辄刀枪棍棒,不能安静一会儿。”旋即扑哧一笑,“还不快些进来,我备了几样小菜,片刻就凉了,失了味道。”
  轩辕回顾朴游:“还是秦兄面子大,我也算你府上常客,却少尝燕荪手艺,今天是叨秦兄的福。”
  朴游一拉秦简,后者如梦初醒,结巴道:“燕……燕荪,你还好么?”脱口而出,险些是当年的昵称,幸亏在舌尖及时打住,但胸中苦涩却翻腾滚涌。
  燕荪曼声笑道:“你这家伙,八年不通书信,我和朴游只能通过同窗,知道你的近况。这可太不近人情,等会儿非得罚你几杯。”
  秦简近乎失礼地盯着她,女子的笑容亲近而疏远,十足故友重逢的熟络,没有一丝异常。
  岁月在她身上雕出成熟的风韵,也连海誓山盟一起琢掉,在他眼前的只是朴游的妻子,与他再没半分关系。他低头叹了口气,莫名的怅惘哽至喉间。
  燕荪嗔视朴游一眼:“还不让轩辕和秦简进来。”朴游忙不迭照办,轩辕早老成精,世事通透之极,见此情景,心知肚明,把秦简让在中间,走将进去。
  秦简见她将轩辕和自己并列,一并熟络,竟微微有些妒意。纵使不能与朴游比,自己也应该有所不同呀!
  他神不守舍地进了厢房,屋中陈设布置一应不觉,只木头泥塑似的在檀木案前就座,精致的菜肴、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半分诱惑。为何分开八年,自己还没有分毫忘却?
  酒过三巡,气氛尴尬而沉默。燕荪虽殷勤布菜,但秦简低勾着头,朴游、轩辕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她只好笑问道:“秦简,想不到你闯出偌大名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我还是头回听说。”
  秦简勉强一笑,也不答话。轩辕接过话茬:“武之极道,有两道坎最难迈过,一是后天而先天,这一关大浪淘沙,千存其一而已;由先天而绝世则是更难,百十年不得一出,的确是绝世超俗。”
  “秦简称你为最接近绝世,中间有甚区别?”燕荪兴致盎然。
  轩辕抚髯叹息:“不过是大家的抬爱而已,先天而至绝世,中间距如天堑,最接近又如何,天道无私无间,一步便是万仞。而秦兄二十岁便臻先天,天赋时间都足了,只是等待机缘。今天试招之下,秦兄领域法则已然大成,真不知如何练出来的。”
  他举杯致意,秦简一饮而尽,抹去嘴角酒渍,忽而大笑道:“今日老友新知相聚,轩辕兄不得拣我的心病说。老朴最清楚,当初武院博士也是夸我有天赋,整日里棍棒相逼,练得满腔愤懑,最后才转到医艺,痛快了一段日子。”
  轩辕一愣,爽然笑道:“秦兄是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来,你我再饮三杯。”
  秦简自顾着把玩青花瓷盏,突然冒出一句:“老朴,你可真不够意思。”
  朴游抬头望他,一脸不解,秦简忿忿道:“老同窗来一次,你还这么抠门,这么小的杯子,分明是藏着掖着。”
  朴游莞尔一笑,唤仆役上前换了大海碗:“骂我小气,今天用酒淹死你。”
  轩辕大呼痛快,与秦简连干三碗,面不改色。燕荪眼中波光一闪,问道:“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什么时候有这海量?”
  “酒可是好东西,”秦简乜斜着眼,“哈哈,谁能解忧,唯有杜康。这可是天下间至妙之物,嫂夫人。”掣出折扇,翩翩摇动,一派风流气度,若不知他底细,还真以为浊世佳公子。
  燕荪听得“嫂夫人”一语,脸色遽变,直勾勾地看着他,陡然间决堤洪流般,有什么东西要轰然涌出。
  朴游暗叫坏事,忙解围道:“今日秦简远来,轩辕兄也是久聚,我府中尚有珍藏的御酒,乃先帝所赐,今日便拿出来,让两位喝个痛快。”忙招呼着仆佣进来。
  燕荪倏地站起:“轩辕是知酒的人,下次来独饮罢了,今天却不许拿出来糟蹋!我身子不适,少陪了。”起身便走,怒气冲冲,再无雍容风度,裙裾刮起一阵香风,旋即出了院子。
  朴游、轩辕二人面面相觑,秦简这个祸胎却毫无自觉,举箸啧啧品尝菜肴。朴游尴尬笑道:“内子就是这急性子,轩辕兄勿要见怪。”
  轩辕抚髯道:“真性情,真性情,寻常倒难见她这般。”秦简却不识趣:“老朴,你单向老轩辕道歉,致我于何地?”
  朴游一翻白眼:“你把她气成这样,等着被收拾,哼哼,燕荪的手段,你也见识一二。”
  秦简大咧咧道:“我怕什么!我是贵客。喂,把御酒搬出来,我和老轩辕喝个痛快。”
  轩辕也两眼发亮,显然酒虫勾动,坐立不安。朴游却搓着手,歉然道:“家里一应事情,都是燕荪作主,大到钱财地契,小到丫环仆役,都只听她的。这酒窖没她吩咐,可打不开。”
  秦简嘲笑道:“你好歹位列朝堂,齐田国里数得着的人物,活得这般窝囊!”
  朴游苦笑道:“燕荪早就说了,家国大事她决不掺合,比如太一之战谁赢,草原什么时候打清蒙,黎人什么时候攻岭南,都我说了算。”
  秦简、轩辕击案大笑,气氛重又热烈,三人觥筹交错,倒也喝得痛快。
  扶湘来到驿馆,已是午后时分。仙宗未立国祚,但为中原宗主,驿馆豪华更在诸国之上。它与皇城比河而立,占地极广,建筑巍峨堂皇,便似一座独立宫殿。
  扶湘在执事的引领下,走过一百单八的丹墀,穿越重重宫门,秋风随之排闼而进,摇落草木,吹皱莲池,在高墙重拱间呜呜徘徊。
  扶湘止住步子,望着偌大的宫院,低不可闻地叹息。再壮丽的宫殿,若无人声相闻,也徒然摆设而已。
  多少年了,仙宗的辉煌江河日下,往昔的荣耀渐而没落,便像殿顶蒙尘的琉璃瓦,被荒弃在历史的废墟里。在长老的述说中,可非这副光景——八方来朝,中原宾服,这座驿馆当时的权势,丝毫不比隔岸的皇宫差。
  而这些都已过去了。自从谡下辟雍兴起,中原将相半出其门,天下武者皆奉其宗,影响与日俱增,近百年来,更隐有与仙宗抗衡之势。以致于今日在漕河上,区区一个谡下武者,竟敢与自己抢渡,实是无状之极。
  想起那年轻人,她便气不打一处,自己已臻周天顶峰,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竟在较量中败北,实是不可思议,只能说运道不好。不过谡下的实力也可见一斑。仙宗的荣耀与辉煌啊,决不能就此毁弃!
  执事赔着小心,这扶湘仙使可不好伺候,蓬莱山中早有传闻,遂轻声道:“长老在紫气殿等候,已有片刻了。”
  扶湘重重一点头,示意他在前领路。穿过几重高墙,来到一座偏殿前,执事躬身退去。扶湘推开高大的木门,户枢发出牙酸的吱吱声,显然久已荒弃。
  殿中倒是清扫干净,但蒙尘的琉璃瓦遮住阳光,显得昏暗幽静,纵在白昼,也燃了十几根牛油巨蜡,被风一吹,光影明暗晃动。
  轩室的尽头,摆了几个蒲团,一位老者趺坐其上,一圈光晕隐隐漾出,不同于烛光熊熊,柔和而静谧,将他相貌隐住,外人无从窥视,只能察知他额头的沟壑、质朴的白袍。这是一种玄奇的感觉,非身临其境无法体会。
  扶湘躬身一礼:“弟子拜见长老。战舰已经驶到,一切都准备妥当。”
  “一路航行如何?可为人察觉?”光晕一阵波动,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传出,似发自于九霄之上。
  扶湘恭敬答道:“暗兵俱隐藏在底舱,一路航行都未露面,更用了胎息之法,隐藏一身真融,决不致为人发现。”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老者满意颔首:“如此甚好,决不可大意。我布下瞒天大阵,隐藏一切气息,都是为了此次行动能顺利圆满,不负宗主所托。”
  扶湘一惊:“瞒天大阵?”难怪她不识得,这大阵是仙宗奇技之一,需要炼神巅峰高手,才能以秘法施展。
  “一切都须谨慎。中原已非百年前的中原,处处藏龙卧虎,据宗主估测,谡下辟雍极可能有观天监之类的机构。”苍老的声音略带疲惫与无奈。
  扶湘悚然道:“观天监?”观天监只为仙宗独有,能够扫描六合之广,监视天下方仙异动,便是幽门渊源根基,也无法建立,这谡下不过五百年历史,如何能够设立!
  光晕再次波动,剧烈而骤然:“谡下辟雍决不可小视,若非立派尚短,定可与幽门、星宿海、萨满团并列,而同在中原,更为我宗之生死大敌。”
  扶湘为之凛然,昂首慨然道:“弟子誓以微茫之躯,捍卫仙宗不朽荣耀。”
  光晕恢复平静,老者颔首:“中原人越发糊涂了,若无我仙宗守护,沃野万里早为草原、南疆宰割,万兆生民亦将沦于水火。现在居然听信谡下那套,要求治权至上,若再不反击,我仙宗迟早蜗居海上,退避一隅。”
  扶湘冷然道:“此次有长老坐镇,定能万无一失。”
  “恶蛟船队——”光晕再度模糊,最后响起苍老低微的叹息。
  秦简与轩辕相携而出,在仆役的引领下,向歇宿的精舍行去。初秋凉风习习吹来,两人醉意一醒,颇感惬意。而酒量不豪的朴游早已昏睡,被丫环送去内院。
  轩辕扶着秦简肩头,笑道:“秦兄弟是个妙人,好多年没喝得这么痛快!”
  秦简随口答道:“老兄你常年漂泊海上,当然喝不到如此美酒。”
  轩辕身子一僵:“秦兄这是从何说起?”
  轩辕作为最接近绝世的武者,一言一行都广为世人关注。但传闻中,他总是在各国间不停游荡,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与海外毫无瓜葛。秦简语出突兀,无怪轩辕震惊。
  “老轩辕,你的领域之力浩瀚澎湃,定是悟于海潮之中。且身上一股子海腥味,若非常年在海上,断难如此。嘿,好家伙,在海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要瞒着天下人!”秦简随意道来。
  轩辕脸色僵住,忽而大笑:“难怪燕荪说你精明,朴游从没注意过,你一下就发觉了。我在海上的确做大生意,干成一宗就可买下半座齐都。这是一锤子买卖,你想不想入伙?”
  秦简无可无不可:“老兄倒是说说看?”
  轩辕顿住步子,凝视着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谡下消息灵通,耳目遍布天下,尤其中原的事情,就没有瞒得住的。小秦,明白人当面,就不必装糊涂了。”
  秦简笑容颇堪玩味:“老轩辕,你可冤枉我了。纵使谡下耳目灵通,但我只挂个教职,如何与闻机密。”
  轩辕眼露精光,虬髯针立:“谡下辟雍知名武者,又是出使仙宗的重任,还不够格知道么?”
  秦简懒洋洋道:“仙宗祭天大典隆重之至,辟雍那帮老家伙左右掂量,要不倨不恭,我这个闲人,就最为合适了,与劳什子机密无干。”
  轩辕苦笑:“小秦,你这可不地道,老哥想跟你推心置腹,你却拒人千里。”秦简却不作声,仍是淡淡笑着,似乎浑不在意。
  轩辕深吸口气,沉声道:“实不相瞒,横行近海的恶蛟船队,就是我所统辖。”他挺直身躯,双目一瞬不瞬,观望对方反应。
  若有旁人在场,定要惊呼出声。恶蛟船队横行近海,凶名远播,专劫诸国贡物,在茫茫波涛间神出鬼没,仙宗亦束手无策。
  凡十数年间,恶蛟劫持财货无数,仙宗受损不小。尤为甚者,诸国贡物已出漕河,属于仙宗翼护,恶蛟船队纵横往来,无不如意,对其威名打击更盛。
  秦简一翻白眼:“怪道仙宗束手,原来那神秘莫测的恶蛟船主,就是你老轩辕。”
  轩辕叹道:“仙宗无寸功于中原,而凌驾于众生,鱼肉诸国百姓,妄作威福,有志之士无不愤然,奈何兵锋驽钝,无力东向。自从谡下辟雍立世,中原武力骤强,是时候驱此外侮了,中原人的命运要掌握在中原人自己手中。”
  他雄躯耸峙,昂然而立,似要尽吐胸中不平气。秦简脸色一肃,谡下出来的子弟,天生就受治权至上的教导,轩辕一番话,无论偏激与否,委实对他胃口。
  中原所在沃野万里,但西处南疆兵锋,北有草原铁蹄,昆仑幽门骚扰于外,蓬莱仙宗欺凌于内,无一日不在水火中挣扎。
  若论世俗之兵,中原足与外敌抗衡,但方仙术神幻莫测,却非勇力可以抵挡。中原人血胤所限,绝少可习方仙术者。而南疆有星宿海,草原有萨满团,这都是族群的骄傲,带着鲜明的印记。更不提仙宗幽门,两派人数虽少,武力之强却令六合侧目。
  所幸者,五百年前谡下辟雍立世,武道由此大兴,中原人也从此有了根底与守护,以挺起族群的脊梁。
  秦简斟酌言语,叹道:“老轩辕,你这次要玩票大的?”
  轩辕浓眉一扬:“仙宗祭天大典,十年才有一次,诸国进贡胜于往常,若不劫掠一把,岂不辜负上苍美意。嘿嘿,上一次我功力未臻大成,尚有顾忌,这回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若你能做内应,我就更有把握了。”
  秦简莞尔一笑:“老轩辕,你这是给我出难题了。作为谡下使者,你如此大的手笔,我总不能不闻不问?”
  轩辕但笑不语,眼中神色却是笃定。谡下是中原人的仰望,一直倡导治权至上,反对仙宗干预诸国,对于打击对手威望,定然十分热心。
  出乎意料,秦简一眨眼睛:“嘿,我可什么都没听到,老轩辕,你自去玩个痛快,我好不容易溜出谡下,可不想搭理这茬。”
  轩辕一愣,正要说话,前头引路的仆役远远顿足,想是精舍到了。
  轩辕一扬眉:“谡下使者可不该这姿态……”秦简苦笑,掣出折扇摇将起来:“若是寻常,我随你老兄干一票又何妨!可现下我出使仙宗,代表着整个谡下,若事机不秘,牵扯起来就麻烦了。谡下目前还不能和仙宗翻脸。”
  轩辕默然片刻,颔首道:“兹事体大,我欠考虑了。”
  秦简一拍他肩膀,正要洒然前行,忽而郑重道:“朴游家大业大,齐田国又毗邻蓬莱,你可别打他主意。”
  轩辕点头道:“这是亡命徒的活计,扯上他作甚!我自有渠道,你不必担心。”
  秦简一翻白眼:“我可是谡下使者……”
  轩辕不耐烦道:“你光棍一个,不作亡命徒可惜!放心,朴游、燕荪只道我是轩辕,不知我是恶蛟。”
  精舍是独立院落,秦简独享一座,轩辕的尚隔了段距离。仆役引到门口,便躬身告退。
  秦简推门进去,却连个伺候的丫环都无,院中一片阒寂,不由嘟囔道:“我还要沐浴呢,老朴也太不像话,连个漂亮丫环也不派!”
  “我亲自伺候你,要不要?”廊下暗处传出冷冷声音,一人转了出来,迎着皎洁月色,如仙子般超脱尘俗。
  秦简满面讶色:“老朴醉得一塌糊涂,嫂夫人不要照料么?”
  燕荪脸凝冰霜,咬牙切齿:“我先得把你照料舒服,否则不是待客之道。”
  秦简呵呵笑道:“嫂夫人……”燕荪一腔怒气,再也隐忍不住,吼道:“去死!”纤手一掷,漫天银星散开,在月光下幽然生辉。她不谙武事,力道飘忽,这把银星劲气全无,威胁不了秦简。
  但抛出一丈后,暗器速度陡疾,嗡嗡作响,一径袭去,快似流星飞光。
  秦简一挥手间,布下道气墙,银星撞在上面,速度一滞,现出真身,赫然是一群蚊蚋,通体银辉,正振动翅膀,使劲穿凿。
  “嫂夫人莫非忘了,我出身谡下医艺,些须蛊虫还入不了眼。”秦简懒懒笑道。
  燕荪充耳未闻,纤手当空一画,吟哦起古老的咒语,音节生涩古奥。那群银蛊光辉大作,振翅更疾,几要钻破气墙。
  秦简嘿笑一声:“操蛊术么?也罢,我就不峙武力,跟嫂夫人切磋一二。”倏地撤掉气墙,任银蛊当空撞来,一边悠然吟咒,末音才落,银蛊只距寸许,几沾衣袂,便那般旋停空中,再无丝毫异动。
  燕荪眼中光波陡闪,盈盈一笑,再度吟唱咒语,这次却异常冗长。秦简起先还吊儿郎当,突然满脸惊疑,几要跳将起来:“变蛊术……”
  却不等他反应,银蛊已生异变,双翅猛地一收,没入体内,浑身银灰淡去,渐而化成铁石光泽,黝黑生亮,秦简咒语再不起拘囿,这群蛊虫再度复活。
  秦简狼狈之极,喝道:“停!”领域之力随之布出,法则由心,将蛊虫逼停空中。
  燕荪收了蛊虫,脸上似笑非笑,说不清快意还是讽刺。秦简却一脸震惊,难以思议地望向她,目光复杂难明。
  雪白的塔楼尖顶像长矛一样刺向黑暗的夜空。年少的男女并肩坐在瓦檐上,仰靠着五光十色的琉璃。
  “小简,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少女抱着膝盖,星光在琉璃上折射,将她笼罩在缤纷五彩中。
  少年懒洋洋地仰卧,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做个隐士,每天只见你一个人。”
  “讨厌!”少女捶了一拳,“你要成为绝世守护,引领谡下推翻仙宗,就像陆祖师一样。”
  少年随口应道:“女人要淑雅些,别整天推翻这个那个,费力不讨好!陆祖师老来还是个光棍,我可不干!”
  少女瞥他一眼,恨声道:“无赖!”眼望着皎皎明月,庄重地道,“我要把蛊术练到至高境界。”
  “变蛊术么?”少年讽刺道,“那可是传说中的玩意儿,没几个人练成,比我成为绝世守护更难,哎哟……”
  却是被少女使劲掐了一记。
  “你真的练成了?”秦简难以置信,使劲咽了口唾沫。
  巫蛊之术衍生于医艺,源于上古时期大巫祭天通灵之道,即以蛊虫吞噬三牲之血,而后烈焰焚化,敬祀上帝。后有不轨之徒,以蛊术残害生灵,霸道邪异,中者即便神通盖世,也无法存活,且蛊虫遇精血便可卵化,蔓延孳生,传播无穷。
  洪水之后,中原最大的一次劫难,即为蛊虫传播之祸,当时生灵十亡其八,白骨铺积于道,流祸远甚于刀兵。仙宗会同天下之力,耗十年之功,才灭除此劫。
  历代志士有感于此,遂穷毕生之力,研习对付破解之法。因此医艺中专门有了巫蛊之道,将蛊虫分门别类,穷究其中关窍。千年以降,各种蛊祸尽皆破解,再不能危害当世。那一场末世浩劫,也渐渐埋没在故纸堆中,鲜少人问津。
  秦简目不转睛地凝视,神色严肃。曾在谡下研习医艺的他,明白这些小虫子的厉害,人祸有时更甚天灾。医艺教习传授巫蛊之道时,首先便告诫弟子——忘战必亡!所有人都可忘却,唯独医者要始终铭记。
  燕荪讽笑道:“练成又如何?方才我给你颜面,没让你吃这挂落。”
  秦简踱了几步,肃声道:“你没练成,那是最好不过。若然……若然练成,你最好还是将它忘掉。”
  燕荪从没见他这般正经,怨气为之一解,白他一眼:“叫你自废武功,你愿不愿意?”
  秦简为之一塞,苦笑道:“燕荪,你还是爱钻牛角尖,一点都没变。”
  燕荪没好气道:“不叫嫂夫人呢?你这家伙,就会给我气受。以前谡下的时候是这样,八年没见,又把我气得够呛。”
  秦简心中恍惚,听着伊人嗔语,仿佛又回到谡下:“以你大小姐的脾气,我敢得罪?你要墨林记的胭脂,我便星夜疾驰,送到你妆台前;你要宠养南疆奇兽松狮,我便摸上星宿海,给你偷了一只;你要……”
  他勾动衷肠,往事历历,一齐浮上心间。岁月的雕琢,让谡下少女变成名门贵妇,却无法将这段至恋之情抹去,往日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想来也满是甜蜜。
  他还待滔滔不绝,抬眼间却见女子神色怅惘怪异,不由声音渐低,最终戛然而止。
  “是我对不住你……小简。”燕荪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
  秦简突遭雷击般,脸上血色全无,仰头望着浩瀚夜空。昨夜星辰昨夜风,彩楼西畔画堂东。只有这行经中天的明月见证,只有这沉默万年的山川见证,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热恋。
  夜风吹动雕花门扉,云松摇动在星光下。男子的嘴唇抿成一线,蓄藏着无尽的怅惘和坚毅。
  “当年的事,你从不问原因么?”燕荪眼中满是柔和的光芒。
  秦简呼出口长气,似要尽舒胸中杂念:“你不愿意说,我何必再问!”
  燕荪摇头轻叹,现在的秦简已非昔时,有着无尽的荣耀和光环,但在自己面前,却只是男孩儿式的骄傲和固执。她当年悄声不响地离开,秦简只是抱以沉默,执拗地等了八年,一样不愿开口。
  “你真练成变蛊术了?”秦简打破沉默。
  燕荪心头一松,笑道:“说得轻巧,这可是夺天地造化的神技。方才不过是个障眼法,只能用于体外,真正的变蛊术操控随心,无法破解。”
  “这样最好,”秦简神色严肃,“你必须停下来,巫蛊术是救人之道,变蛊术却是杀人之法,而且一杀千万,是天下生灵的劫难。”
  燕荪瞅他一眼,赞许道:“这拿捏腔调的架势,还真像谡下祭酒。”
  秦简眉头一挑:“变蛊术虽迹乎传说,但也有人习成,为何没有传世?便因为先贤知其流毒无穷!他们皓首穷之,集萃毕生心血,岂不想告知天下,以备后人景仰?燕荪,你听我一句,医道奥妙无穷,不必死守一隅。”
  燕荪眉头紧锁:“这是我从小的梦想,谡下时我就跟你说过!你当时分明同意的。”
  “有吗?”秦简迟疑片刻,见到燕荪杀人的目光,一拍脑额,“那时少不更事,就会陪你胡闹。燕荪,就算为了老朴吧,你停下来。”
  燕荪盯着他:“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酥胸一阵急剧起伏,似乎气愤之极,“你抬出谁都没用,也不要扣大帽子,这变蛊术我还学定了。”
  月光一闪,她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流过,突然狠推了秦简一把,径自向外冲去。
  哐当,院门猛然阖上,只剩下秦简立在当地,像个呆头鹅一般。他不知道燕荪突然发火为的哪般,最后这下似乎真的生气了。唉,女人真是揣摩不清,八年前如此,现在亦是一般。
  这一夜过得漫长,秦简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尽是燕荪的影子,谡下与现在,无有已时。
  按说燕荪已为人妇,中间隔着朴游,彼此距如渊壑。但晚上这一幕,他琢磨来去,燕荪似也难忘旧情。时光转徙八年,本以为会淡漠一切,再度独处时,却没有丝毫疏离隔阂。
  ——两心依旧。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秦简又是欢喜,又是忧惧,似乎茫然不可知的前路,有深渊在候着他。
  朴游就是这道深渊,横亘在两人间,让一切都无法回头。
  燕荪现在可是好友的妻子……这个念头每想一次,就如千把尖刀剜过心头。
  他再不能这般放任自流,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烧了自己,也毁了燕荪。寄情声色美酒也好,醉心于武学修炼也罢,总之,要把燕荪忘却。
  昏昏沉沉中,他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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