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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夜惊魂(下)&&小米
血魔夜惊魂(下)
&&& 六 寻 觅
"娘,爹到什么地方去了?" "跟你说啊,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喜欢做事不留名的。他现在正在远远的地方,对付坏人。"
"那爹什么时候回家呢?"
"你爹啊,杀完坏人自然就马上赶回来看你娘和你啦!你爹每年的这个时候就出去三五天,回来后,对娘和小添特别好,但是,我总是发现他半夜起来,一个人闷坐,有时候,接下来半年都不愿出门。我想,他是有什么心事吧?"
"爹碰到什么人打不过,在想办法对付坏人?" "天底下,你爹的武功最高,谁也不可能打过他啊!" "那是为什么,娘你问爹了吗?"
"唉,要男人一生只喜欢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的吧?——睡吧,睡吧,等你一醒来,爹就回来了,还带来小添最喜欢的绿豆糕了。"忽然,记忆像尘封已久的事物,灰尘一下子被吹开,真相随即显露出来。叶添的眼皮猛地跳动一下,然后整个人几乎要弹起身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秦重扭曲的面庞,以及他说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话语。他杀了自己吗?他对小师妹怎么样了?我现在……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动弹了一下,又倒了下去,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就像是已不属于自己。是师兄下的毒吧?叶添再一挣扎,整个身体就咕噜一下滚到地上。不过,这么一来,神志反而似乎清醒了。再手脚并用,勉强也可以起身。
原来仍在自己房里。刚才竟是躺在自己床上。桌上的香烛已经熄灭,自己竟是和衣躺下?莫非,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梦?是啊,秦师兄宽仁厚道,怎么可能要加害自己?也着实太离谱了一些。叶添擦一下额头的冷汗,未免觉得好笑。但是目光随即凝固了,因为,在自己床头,就在刚才躺下的一侧,直挺挺、明晃晃,插着一柄短剑,剑身已深深没入床里。"照雪!"立刻想起秦重的话来:"然后有了这柄'照雪',勉强应该可以像那妖女一样干净利落……"叶添微颤着手将剑拔出来,但似乎剑比他想象得要锋利多了,轻轻一抽,整个剑身就出来了,就像插在豆腐块上一样。剑柄古朴庄重,剑身幽然生光,确实是一柄百世难求的极品。
&&& 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为什么师兄没有杀了自己?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声,像是入夜小雨过后,屋檐上的积水慢慢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不清脆,倒像是黏稠的液体发出的。叶添慢慢走到门口,发现门竟没有关上,还开了一条小缝。在此时此刻,叶添心中什么也没再想,缓缓拉开了门。
"祖玛庙",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么一个名字,又想起在自己昏迷过程中,隐约回想起童年与母亲的对话。莫非,爹每年去的是那个地方?这个念头甫一闪现,就怎么也摆脱不了。虽然自己一再告诫自己秦重的话未必可信;事隔多年,物是人非。可是一定要亲身去走一趟,才能解释自己的疑团。终于按捺不住,连天明也不愿等待,现在便要去找那个祖玛庙。
随便收拾点碎银,叶添匆匆走下台阶,来到屋口天井的时候,忽然脚底一滑,就这么仰天一交,头砰地碰到一旁的井沿,几乎昏倒。伸手去摸,后脑勺登时起了个鹅蛋大小的包——这倒也罢了,却感觉手心有些异样。摊开一看,殷红一片,还顺着手指向下流淌,竟是鲜血!分明不是自己的,再看,自己竟摔在了一大摊鲜血之中!
就在这离自己屋子只有百步的地方,竟有如此大一摊血迹!而且看上去,还并不是很久!叶添的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虽出身武林世家,却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鲜血了。也许已经忘了幼时家里的惨剧,但却因此一直害怕见到那么鲜红的颜色,更何况现下正躺在一大摊鲜血之中!
叶添面色惨白,咬紧牙关,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心里也许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剩下害怕,那种危险时刻紧随自身的害怕,那种比一下子杀了自己还要厉害得多的害怕,对未知命运无法把握的害怕!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风飕飕地吹在脸上,一排排树被抛在脑后,自己从没有这么剧烈地跑过,现在跑起来,竟似不知疲倦。后山岔路极多,叶添自然辨不明白,就这么胡乱跑着,只是想要离开杜庄,但愿心情就可以暂时平静一些。忽然脚底一虚,竟一下踏空!身形收敛不及,整个人从山口跌落下去,也不太高,撞上一棵矮树,树枝"唰"地马上断掉。叶添从小山坡上滚落下来,一路不停,竟直滚到坡底。
叶添好半天才动了一下身子,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也察觉自己刚才确实有点失常。叶添望向山坡后面,那是一片山冈,宁静的山冈。山风吹起来了,叶添的汗却不再流出,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这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和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而自己,可以肯定以前并未来过这里!他警觉地看看四周,梦中是小依姐姐带他来的,而现在,小依姐姐又在何处?自己刚才慌不择路,来到这里,莫非,是冥冥中什么在指引着他?他的心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占据了,好像有什么超越人本身的力量就这么抓住了他,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呼号,始终无法逃脱。始终只是在命运的圈套里被玩弄,被嘲笑。
叶添悲从中来,竟不知怎么狂笑起来,越来越大声。是笑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还是自我解嘲?山坡右边不远处,传来"啊呀!"一声惊叫,接着有人坐倒的声音。"是谁?出来!"叶添大声吼着,是什么人在他背后操控着他?"滚出来!"声音很大,却止不住地发抖。坡底拐角的地方一个颤巍巍的老者,正坐在地上,拼命地哆嗦。叶添见是个弱不禁风的老者,也就不再发难,径直走过去,拱一拱手。老头却吓得更厉害了,使劲往后靠。叶添看看自己,一身白衣,上面斑斑血迹,又滚了一身泥土,脸上也是脏乱不堪,难怪老人会害怕。
"老丈,不必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路经此地……"叶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老丈是否晓得祖玛庙在何处?"老头怀疑地看看他:"祖玛庙已经多年没有人去上香了啊?十多年前倒是香火不断,如今却已经破败不堪了。"
"难道现在没有僧人在里头了吗?" "早就散了!没有香火,僧人四处云游,只剩住持一个人留在里面。"
"在下还是要去一趟的。不知究竟怎么走?"老头指指远处的一条小径:"那个便是通往山上祖玛庙的了——那个住持是位得道高僧,在十几二十年前专门开的小路。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用处。大家都是从前门而进。不过,你若是要去祖玛庙,从这里上要快多了。大概明天傍晚,就该到了吧?"
叶添上得小径,觉得比山路好走多了,不知那个住持是何等人物,为何在此修这么长的路。只不过显然很久没有修整,也少有人行,杂草丛生,有些路甚至隐没了,要仔细查看才知。
小径羊肠曲折,弯绕蛇行。望来一隐而没,似乎立即就可以走到尽头。可是走到天空发白,后来天就大亮了,接着又到了正午。好在已近深秋,天气不热,山上也是十分凉爽。终于,在黄昏时分,隐约看到山顶后面,似乎有座灰色的建筑,虽不大,却很别致。不觉精神大增,咬牙前进。就这样又走了两个时辰,好在太阳下山,月亮又升起来,照得山上一片光明,路径也好寻觅一些,不然摸黑走山路,确实十分危险。
终于来到寺庙前,虽然香火已断,但还是依稀可以想出以往的风采。这么大的寺庙,住持一个人居住于此吗?天色已晚,不好现在去敲门吧?叶添走到后门前,竟发现后头一面墙是空的,等于没有后门一样。若是偶有野禽走兽,蹿进寺庙倒如何是好?叶添不愿从断墙中穿过,就来到后门前,思忖是否要扣门。却发现后门也只是虚掩,并未插上。不禁大惊,莫非此庙中,早已无人居住?
轻扣一下门环,上面灰尘厚重,门似乎也几乎朽掉。叶添朗声说道:"小生深夜打扰,不知大师可在?"没有动静,叶添又重复了几遍,还是没人答话。叶添急于得知谜底,又喊:"非请擅入,万望勿怪!"一推门,"咯哑"一声,叶添踏进寺院内。
一轮明月,清辉素冷。院内黄叶重重,似乎无人居住已久,四下寂静无声,不知怎么就有说不出的诡异。叶添望见正对着小路,有一间大禅房。疾步走去,在门口望了一下,正待转身,眼前一道火光一闪。
只见禅房内火光一闪,便荧荧亮起。敢情是房中有人燃点蜡烛,透过薄门隐约可见。接着"吱呀"一声,两扇门便慢慢地开了。房内正中方桌前,坐了一位老僧,须发皆白。叶添吓了一跳,本来以为是座空寺,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老僧便远远发话了:"施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叶添忙拱手说:"大师勿怪,只是前来询问一些旧事,见到大门虚掩,竟自行走了进来,实在是得罪了!""旧事?"老僧低头沉思,叶添远远辨不清他的样貌和神情。半晌,老僧说:"请!进来说话吧。"叶添于是踏步走了进去。进了房门,余光一瞟,竟没有见到其他人,愣了一愣。老僧发话了:"偌大寺院,仅得老衲一人。施主还在找什么?"叶添惊了一下,那刚才看到房门自己开了,老僧又离得较远,怎会如此诡异?当然不会说出疑惑,只是讷讷:"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衲没甚么法号。施主有什么要问的尽快问吧。"哪有出家了没有法号?是不愿告知还是已不受法号的羁绊?叶添恭敬地垂首问到:"不知大师是否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个施主,来过贵寺,姓叶名讳书汶?"老僧浑身剧震,一双眼睛睁开,精光暴射,直盯着叶添的脸看,面现惊色,转瞬之间即恢复原状。叶添低着头,并未察觉。
叶添见老僧不答话,就说:"年日已久,大师纵使记不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老僧打断他的话:"小施主与那位叶施主如何称呼?"既然如此,自然不便隐瞒,叶添就直说道:"正是在下生身父亲!"老僧默然,半晌才说:"果然是了,难怪有几分相似。"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叶添听得他的口气,竟是知道一些什么,一颗心就狂跳起来,难道十五年前的惨案,和这些有什么联系?而父亲到这个祖玛庙,只是上香吗?
"唉,该来的,终究会来。"老僧似自言自语,挣扎起身,一个人去后面倒出两杯茶来,对叶添说,"施主请坐,一边品茶一边听老僧说个故事。"两人坐定,叶添抿了一口茶。
"很多年以前,有一位很了不起的人。晚年,他收了四个徒弟,三个师兄一个小师妹。四兄妹一同长大,互相照顾,其乐融融。终于,在师父过世后,小师妹就嫁给了二师弟。三师弟也已成家,却和师父一样,不喜过问武林中事,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事情本该这样就结束了。可是那个小师妹,却终于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三师弟,对于二师弟,却始终是敬重为多。而自己早先意气用事,造成下半生的悔恨。而三师弟,虽已成家,却也始终痴恋着小师妹。"叶添不愿相信,莫非是说自己的爹爹?何况,从一个枯朽老僧口中讲出如此情爱故事,本身就已经十分怪异。
"偏巧他们又在某种情况下见了面,大家相顾不语。都是有家有室,自然有千般束缚。终于,小师妹借口去找大师兄,三师弟也会在同一时间去见她。其实,两人见面,连话都说得不多,有时候,连正眼也不瞧对方一下,可是,就已十分满足。于是,每年的那几天,他们都会去找大师兄叙旧,有时候二师弟也去,只不过他武林地位尊崇,有太多俗事缠身,去的时候稍微少些。也没有瞧出什么不妥来。他们这般相会,倒无什么。只是却苦了那大师兄。大师兄见到千娇百媚的小师妹,竟发现自己也是深深倾心于她的,只是年少时的功利,外加小师妹只是同两个师弟纠缠,也就没有意识到这点。而每年两人到大师兄处叙旧之时,便是大师兄备受煎熬之日!如此刻骨相思,一旦迸发,势无可挡,外加还得为两人营造相会之所,更是几欲令人发狂!而且,这些感情都必须小心隐藏,不能被外人看破……"
"终于,那大师兄的爱妻病故,大师兄悲伤之余,也一病不起。从此万念俱灰,就趁机假传死讯,退隐江湖想避过这些烦心事。"叶添心说:那大师兄的爱妻倒不见得真是病故了吧?明明是被他自己杀死的!可是依他所说,秦重的爹并没有真正死去,想到这里,背就有些发凉。
"可惜呀!小师妹古灵精怪,聪明异常。没过多久,大师兄没死的事情就被她发现了。可是大师兄却只好解释,说是因为厌倦江湖恩仇,想脱身了之。结果他们二人照旧在大师兄处相会。又过了几年。某一次,两人都在大师兄处留宿,大师兄终于做出了令人不齿的事情。而因为处心积虑,竟没被人发现!只是殊不知无意做了一件错事,日后得做千百件来补偿!又过了一年,两人终于没有再来,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人没法再相聚!"
"小师妹死了,大师兄也险些陪她一起去了。想到那天晚上所做的一切,却毫不后悔……小施主,你明白吗?"叶添慌乱不已,点了点头。"哈哈,"老僧狂笑,似乎大怒
,"你明白什么?我的心情,凭你就明白了?"接下来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难道你也明白你已经饮下莫愁茗香?如同十六年前杨若兮喝下的一样?"叶添只觉老僧一张丑陋异常的脸凑近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这么凶狠,额头上青筋暴起,眼里充满血丝。叶添的头就有点晕,就像昨日中了秦重的麻药一样,意识渐渐流逝,不过,今天这次发作更快、更狠!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猛然在老僧凑近的脸上,看到了些什么!他的左眼!里面分明有云翳!
老僧满眼慈爱地盯着瘫倒的叶添,叹口气说:"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都无法再放你出去了。"
忽然,他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不远处的屋檐轻袂飘动,有上乘高手近了此地!老僧长袖一卷,飘身而出,门轻轻地自己开了,一晃身间,房中的烛光突地灭了。其变兔起鹘落,老僧老态尽去,动作一气呵成,竟毫不逊于风飘影,也是当世极罕有的高手。
梁上青瓦"扑"的一响。两人站定了。老僧背对来人,头也不回:"我道何人竟有如此武功,原来是师弟你啊!这么晚来,究竟有何贵干?""这个……"来者沉吟片刻,说,"实不相瞒,小弟尾随我们师弟叶书汶的独子踪迹寻到此处——不知师兄是否见到?"原来竟是杜啸坤。
"哦?他有何事竟要师弟你一路跟着?"
"这个……倒也是碰巧,今夜偶然见到他夺门而出,不知有何变故。又见他神志不清,故一路跟随。但不知怎的,他竟然摸到师兄的宝刹来,也是令小弟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这里许久,并未见着你说的人。如果见到,自然会劝他回去。年纪轻轻,自然有些负气自傲,吃得几次亏,就会好啦!"老僧叹道,"多说无益,你还是走吧!"杜啸坤拱手告辞,身形一隐而没。
老僧面有忧色:老二最是细心,当下已经大大不妥,惟今之计,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推门进去。蓦地,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双手护胸,轻轻飘到了百步以外,神色大异,似乎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房里究竟有什么?刚才明明只有叶添倒在里面。现在……究竟有什么?
"呵呵——"是轻盈的笑声。"你只知道有小叶子,不知道有我吧?"一个声音对着老僧说,竟分不清是真诚,是戏谑,还是什么都不是。那老僧站在门前百步外,一动不动,满面惊恐。他颤颤巍巍,在一瞬间又恢复了老态,甚至比先前看上去还要老了十岁!"好快!好快!好快的剑!"这也许是他最后的话了。他的额头渗出一点点红色,慢慢地浓了,竟是鲜血。那一点点红色忽然变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梁、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没入长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他的脑袋忽然从刚才那点血色出现的地方裂开。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从中间分裂,就这样活生生成了两半!
&&& 七 坍 塌
"小叶子,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呜呜……"
"别哭啊,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啊!你不要再哭啦!你只要记得为我报仇就好了……"报仇?有什么仇恨吗?答应她报仇的吗?
叶添幽幽醒来,几乎已经算不上醒来,头疼得又要昏死过去。
刚才的梦里,是在说些什么呢?叶添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想起,那个老僧,就是秦重的爹爹秦伯扬,不是打算杀他的吗?连续两日内,被两父子意欲杀害!这世上还偏偏有这么难以令人置信之事!
不知怎的,就又似乎听到那难以忍受的滴答声,滴答、滴答,黏稠的液体滴下来,莫名其妙地闻到一股腥味,叶添知道自己鼻子不好,难道,这……又是错觉……
山风吹来了,门似乎没有插上,被吹得直响。时不时开了一条小缝,又再合上。叶添无意往外面一瞥,只觉如雷轰顶,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因为,门缝外面,有人躺在血泊里,看衣饰,分明竟是秦伯扬!而他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赫然还有一个人影,弯腰去查看秦伯扬死了没有。那个人影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看着叶添从小长大,给他买好玩的,教他学剑。虽然叶添老是学不会,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厌烦,一直鼓励他,关心他。告诉他有朝一日必定能想通关隘——这也是叶添多少年来惟一的精神寄托,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在他心中,简直就是自己的父亲,总是那么慈爱。他就是杜庄的庄主,蔓果的爹爹——杜啸坤!
杜啸坤查看了一下尸体,往四周瞧了一瞧。看到叶添所在的禅房时,叶添的心几乎都不跳了——他要是发现自己,会一并杀死吗?把我养大这么多年……不可能说杀就杀吧?可是……秦重也是一同长大的……却要对我下杀手,并嫁祸给别人!而且杜啸坤和秦伯扬也是一起长大的吧?还不是……想到这里,叶添不觉万念俱灰,眼泪止不住便流下来,他想大喊:"我在这里!"并没有原因,只是想看看,师父会杀了他吗?就像杀其他人一样?可是他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喉头似乎已经僵硬。而杜啸坤只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竟连禅房也没有再看一眼。
叶添又过了好久,才慢慢能站起来,杜啸坤始终没有再回来,秦伯扬的尸身就这么孤零零扔在地上,东一片、西一片。师兄弟间,竟薄情至此!
虽然不会武功,却也看得明白,杀人者的功力当真是厉害。难怪每次命案都发生在京城附近……难怪关于凶手一点线索也找不到;至于后来洛千英身死,就更容易理解了:洛千英武功虽高,却全无心机,自然不是杜啸坤的对手,更何况压根没有想到道貌岸然的杜啸坤就是那杀人如麻的凶手;
(叶添无意往外面一瞥,只觉如雷轰顶,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还有沐留声老人,可怜知道内幕,赶来揭穿,还好没有见到凶手的真面目,不然恐怕会无缘无故死在堂上,而后来杜啸坤心思缜密,怕他瞧出破绽,索性将他杀死。反正所有的凶案现场都是他去看的,要说什么,都得由他!
叶添冷汗涔涔,不禁又想,蔓果一定知道她爹的阴谋。他这样一想,便觉自己禽兽不如,蔓果对自己情真意切,天真烂漫,从来藏不住话。自己居然还有怀疑她的意思,真是该死……那么风飘影呢?不知道会不会和杜啸坤联手呢?那个洛千英是他的杀妹仇人,而且还几乎毁了他风家的名声!这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洛千英说了,凶手会移形换影的……而世上会此绝学的,风飘影也说了,只有他一人了!而且洛千英被杀当晚,风飘影正好离庄,也许他只是制造一个离庄的假象,而且由他动手来杀洛千英,更是探囊取物了!那么……他在堂上是故意不济,让洛千英追上的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恐怕还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让人感觉完全是陌生的吧!
在数日之内,连遭剧变,叶添也似变了一个人,无法再轻易相信他人。叶添将身边的人逐一想了个遍。倒觉得,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别有深意。虽知道自己有疑人偷斧之嫌,却终究无法释怀。叶添边想,边寻了一些土块、树叶来将秦伯扬草草遮盖了。
天刚微明,叶添就到了山脚下,他拿银子雇了一辆马车。车夫见他穿着那血迹斑斑的长衫,颤声问道:"大爷,您想去哪里?"是啊!要去哪里?能去哪里?除了杜庄——还能去哪里?他从五岁起就住在杜庄,十五年没有离开半步,如今就算要他走,他又能去往何方?于是叶添只说了两个字:"杜庄!"车夫答:"这位爷,去杜庄的话恐怕得傍晚才到。""那就晚上到吧!"叶添并不计较,只要能到杜庄。现在他有太多的疑惑,恐怕也只有杜庄能告诉他为什么。
一路上,叶添倒清醒了很多。杜啸坤是杀人凶手,越来越说不通,比如:为什么要学童稚之声?而且他又从未见过小依姐姐的,怎么可能声音一模一样?为什么行凶还戴个面具,杜啸坤是不屑于此的吧?而无论是不是凶手,刚才秦伯扬想杀自己时,他不惜出手杀了秦伯扬,也是想救自己吧?匆匆离开是不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陷入尴尬的境地?还有,在杜庄的时候,秦重也是想杀他的,可最后自己却安然无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护着他吧?是师父吗?他斥退秦重,救了自己小命。这样一想,胸口又是一热。若是师父想杀他,恐怕不会让他活了十五年吧?
黄昏过了,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升了上来,叶添也到了杜庄大门了。进到里面,门口之人见是少爷,自不阻拦,可是人人神情都有些怪异。走到偏廊时,迎面过来的是一个服侍小姐的丫鬟,叶添发现她发髻上别了一朵小小白花,不由大惊。就问:"小红,你这是为何人戴的?"小红初一见叶添满身灰土血迹,也啊了一声,接着便回答:"是秦大少爷……"眼圈便红了,秦重对待下人一直不错。秦重?秦重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叶添倒吸一口冷气。
"前日夜里,被那个妖女杀了!尸身断为两截!可怜秦少爷心地善良,不知怎么竟遭如此毒手!"言语间便是有些哽咽。丫鬟飞也似的走了。叶添才想起,自己门口那一摊血……就可能是师兄秦重的……自己居然还摔了进去。当下就觉得十分难受,恨不得马上换下来。还是先回房去换衣服吧?至于听到秦重身死,竟毫无其它感觉,也不特别难过。
走到玲珑假山左近,忽然,眼前一个人影一闪。鹅黄色小裙,熟悉的身影,叶添心里就暖了一下,几乎叫了出来:"蔓果!"蔓果急冲冲的,似乎有什么要事。叶添还来不及喊她,她便一溜烟往后山走了。想到这丫头一直古灵精怪,不知又要干什么。于是赶紧跟去,到了假山后面,又来不及喊,蔓果却又消失在拐角后了。叶添数日经历奇险,险些丧命,如今见到蔓果,便觉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便连衣服也等不及换了,一定要找到她。也就急急地跟去。
就这样七转八拐,叶添的头也要晕了。蔓果倒也不看一下后面有没有人在追,兀自一个人往林子后面钻。
终于,蔓果远远地停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叶添见她鬼鬼祟祟,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正准备叫她,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飞快地塞进一个树洞里。叶添不知怎么,张开的口就闭上了。他并不是一个愿意窥探他人私隐的人,可是,蔓果此举太过奇怪!
蔓果忧心忡忡地站了一会儿,又飞快地走掉了。叶添始终没有叫她,也没有跟着她走,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树洞。到底要不要看呢?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蔓果的动作,好像不是很重的物什,而且……很像衣服什么之类的东西。叶添终于忍不住,上前掏出来,是蔓果最喜欢的蓝色小花的包裹了,一定包着她十分喜欢的东西。叶添想想就打开,一看,"啊!"一交跌坐在地上。他只觉天昏地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倒在地。那个包裹里不是别的东西,竟是一个精致的羊皮面具,下面垫着一条血红大氅。
叶添想拿起来细看,手指却不停地哆嗦。心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竟比先前看到师父蹲在老僧边还要可怕,还要惊心动魄。面具是暗青色的,做工确实不错,在额头处确实有淡黄色的幼角,可是右额头处却没有了,似乎被什么锐器削断了一截。只剩下一只角。其实这种面具也并不是很难做出,只是寻常的都是青面獠牙、面目狰狞,这个却是毫无表情,皮块僵硬,确实较为少见。至于血红的大氅,叶添被那种血淋林的颜色照得直晕,不敢翻看,只觉得一阵阵血腥当头袭来,就怎么也站不起身了。
莫非,这就是沐留声当晚看到的凶手所用之物,怎么……会在小师妹手上的?不,不,不可能,这一定是蔓果贪玩,按原样仿制了,来吓唬自己的,这面具虽然精致,却也很容易做出,不一定就是原物;可是……怎么会这么隐秘,蔓果为什么要神神秘秘地藏起来?凶手身形纤瘦,莫非……竟是蔓果?而且还是女童之音……虽然并不似小依……但是……想到这里,叶添心里一阵阵酸楚,就像有钝刀在里面一下一下地割着自己。
蔓果是会移形换影的,她跟随风飘影多年,又天资聪慧,自然领悟得到一分两分。而在堂上,洛千英一剑刺来,她根本躲也不躲,自然不是躲不掉了,莫非她真的敢用自己性命去赌?而后来晚上,到叶添房中说的那些话,都全是假的啦?"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不要活了。"——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似乎怀中还有小师妹的余温,鼻端还飘荡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而这一切,竟是假的!是骗他的!难怪早上起来头发会断,小师妹是不难做到这点的吧?趁自己沉沉睡去时……而且一早赶来撞叶添的门,谁知道门是不是真的闩了?她撞得几下,自然让人以为大门是紧锁的吧?也难怪她知道被杀者的特征,先前还幼稚地以为是她心细发现的……
叶添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恐惧,不再像前几日一样害怕——只有伤心,无法摆脱的伤心,比死还难受的悲痛,刻骨铭心。疼到自己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知道心里什么也不再想,眼前浮现的只是蔓果的倩影巧笑,耳旁听到的都是蔓果的娇嗔蜜语。"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叶添心中酸楚,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
"二……少爷!"有怯怯的声音喊着叶添,是庄上的小厮。"老爷叫二少爷去一趟,现在正在卧室等着呢!"
"师父。"轻轻一声呼唤,叶添在杜啸坤心中百感交集。以前叫过千遍万遍,却远不如今日一遍感情这么复杂,有敬有畏,有亲切也有害怕,有尊崇还有一点点的瞧不起。来到杜啸坤的卧房,杜啸坤抬起头,望着他,眼神竟也一般的复杂。终于,点头示意叶添过去。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右手轻轻执住叶添的左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叶添浑然不觉,猛然间,觉得右手关冲穴上一震,一股真气便迅疾无比地透进来,直灌肩臂诸穴,同清冷渊而到肘弯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渎、三阳络、会宗、外关、阳池、中渚、注液门。叶添只觉一麻,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瞬间被制住!
果然是想杀了我了!叶添想,也不觉什么,只想,不如死在师父手上,也算好事吧?还来不及多想,又是一道真气,诸穴微微一震,尽皆解开。师父放开叶添的手,坐回去,仍是望着叶添,眼神却变得无限慈爱。"你也累了,先回去歇了吧。"师父缓缓说道。叶添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师父是知道自己离庄的吧?怎么一点也不问起呢?而且,最后望着他的眼神关切慈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在廊中,叶添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廊上有人影一闪,正是先前见到的小红。"二少爷!小姐叫你去一趟!在房里等着呢!"蔓果吗?蔓果为什么还要见他?对了,蔓果万万没有想到他发现了她的秘密了吧?难道还想继续欺骗他,对他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也许她心里一直在嘲笑他吧?
"我马上来。"叶添接口说。他不愿下人有什么猜疑,即便是两人之间有了隔阂,也不要这么多无谓的人知道,去谈论臆想——莫非自己已经无法摆脱?这样去想,究竟是不是为了自己想见蔓果,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门推开了,蔓果背对着他,站在桌边。还是那件鹅黄小衫,背影还是那么秀丽可人,肩头微微耸动,似乎有点畏冷,直叫人心生怜爱。叶添以为她会问他去了哪里,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可是一进门,她却背对着他。叶添于是也不做声,两人静默着。
蔓果终于转过身来。叶添见到了,心里一酸,因为才两天不见,蔓果明显地瘦了,眼圈也红红的,神情是那么的委顿。蔓果的神情有点怪异,看着叶添,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正在仔细分辨一样。叶添在进门前做了种种猜测,可是竟没有一种猜对了。蔓果在干什么呢?
看着她的神情,小嘴微微翘起,眼圈也肿了。叶添心中猛然一软,又想,蔓果是藏了那些凶手的东西,可她不一定是凶手啊!自己和蔓果一起长大,整整十五年,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呢?她一直是对自己好的吧!凶手杀人分尸,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自己是冤枉了她吧?也许只是因为被秦重欺骗,而一直担心身边的人;也因为蔓果是自己最在意的人,所以一点点觉得欺瞒的地方,便会让人加倍难受吧?叶添心中激荡,踏上前一步。
蔓果的神情变得安静了,满脸满眼都是温柔,急急地向叶添扑来,还没到叶添身边,小嘴一撇,"哇"地哭了出来。叶添只得用手紧紧揽着她。没想到蔓果在怀里,起初只是呜咽,转眼便是大哭,几乎是放声恸哭了。叶添慌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只是说:"别……别哭了!"心里也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结结巴巴地说:"你……哭吧……不要憋坏了。"他自己的眼泪也"唰"地流下来,把蔓果抱得更紧了,只觉得蔓果大滴大滴的眼泪打在叶添的手上。叶添所有的仇恨、担心、怀疑,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哭泣声渐渐小了,两人都在默默流泪,就这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桌上的红烛将尽了,火光闪了一下,又一下。叶添回过神来,就有千言万语要对蔓果说,说秦重想杀他、说上了寺庙,还险些没命、说看到师父也在上面,还要问蔓果为什么有凶手的东西。叶添再也不想瞒她,要什么都告诉她。因为对他而言,蔓果几乎是失而复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的。"蔓果我有话要对你说。"叶添忽然发话。"嗯……不要说了……我都知道……"蔓果的小脸贴在叶添胸口,喃喃道。怎么可能知道的呢?叶添忽然感觉到怀里的蔓果就像一团火一样,滚烫滚烫。叶添轻轻碰一下她的粉脸,感觉快要燃起来。"不对!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个。"叶添想,可是,自己的脸也就红了。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都知道的,"蔓果在怀里细语,"我知道小叶子是为我好,小叶子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叶添心中又是一番激动。蔓果忽然一扬脸,樱桃小嘴往叶添脸上迅速地一触,马上溜走,轻轻挣脱了叶添的手臂。
叶添脑袋轰地一响,险些一下子没站稳,几乎摔倒在地。蔓果后退两步,可能也是站得太久,情绪波动,气血不顺,也是一个踉跄。叶添伸手去扶,蔓果却往后一缩。烛光呼地灭了。
圣洁的月光照进来。叶添更不好靠近了。蔓果捂着脸,说:"哭了好久,现在好丑!"叶添不知道该接什么。蔓果又说,"明天我来找你啊!"声音温柔纤细,叶添的心暖得紧,傻傻地"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到门时,蔓果忽然大声说:"我知道你的!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叶添几乎是逃走的。想到了蔓果的柔唇碰着自己的脸,就忍不住心慌,下意识用手去捂那脸,感觉比另一边烫得多了。
回室叶添洗漱一番,仍无倦意。前两日险些被杀、爬了一昼夜的山、看到尸体……竟恍如隔世,似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南柯一梦吧?他沉沉睡下。这几日的奔波,他早已累坏了。
"小叶子!你把你说过的话忘了吗?"这个声音……是小依姐姐!小叶添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小依姐姐!"望了望四周,却没有别人,"不要逗我了,你快出来啊!"
"谁逗你了?"声音从背后响起。小叶添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小依姐姐站在身后,像有点不高兴。"你说话不算数!答应人家的事情,马上就忘记了!""是什么事情啊?我去!""那好!"小依脸色转善,"那你去杀了他们啊!"小依的脸凑近了,变得说不出的诡异,"杀那些杀你家人和我的人啊!"小叶添睁大眼睛,小依身上的翠绿翠绿的衣衫上,竟是血迹斑斑!!
叶添"啊"地醒过来,汗流满面,伸手一抓竟摸到自己的剑,紧紧握住,一颗心狂跳不止。梦中小依的脸,是那么真切。叶添看看四周,天仍未亮,正好一个闪电劈下来,照得房中一亮。叶添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止不住"啊"了一声。房正中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辈"是谁!"叶添高喊,却发现人影十分熟悉,正是师父杜啸坤了。可深更半夜,为何在这儿坐着。"师父!"叶添忙溜下床,打不定主意说什么。"你好……"杜啸坤说,"你好啊!"听声音竟是充满责备。难道怪他醒来迟了,可他根本就没听到师父叫自己啊!
"唉,"杜啸坤长叹一口气,"我早知道有今日的。"叶添不明就里,只是杜啸坤的声音没有平常那么雄浑有力。"你也许不信,我并不怪你。"师父摇头,"但你骗得我好苦!"叶添如雷轰顶,跪倒在地:"弟……弟子不敢!"
"哼!做就做了,有什么敢不敢的?"叶添不知道杜啸坤听说了什么,竟咬定自己要找他报仇?莫非自家的灭门,竟真是杜啸坤做的?杜啸坤又叹口气,目光渐悠远了:"大师兄先有了家室,后来师父故去,二师兄和三师弟却同时喜欢上了四师妹。本来小师妹是喜欢三师弟多一点,可是两人却为小事闹翻了。三师弟悟性最好,武功也最好,可是偏偏脾气极为倔强,就负气走了,不久就传来娶亲的消息。小师妹一气之下就嫁给了二师兄——也就是我了。"叶添其实在寺庙里面已经听说过了,原来还是自己父亲先娶亲的。
"你父亲叶书汶,原本胸怀大志,以他文才武功,想成就一番事业也是不难。可惜,从这事以后心灰意冷,倒决意归隐乡间。"
"结果小师妹不死心,后来竟跑过去找你父亲。他们每年都在大师兄那里见面。我因此专心武林事务,不去管她。心想有朝一日,她自己明白了,自然会回心转意。其间,大师兄也出家做了和尚。这些都不说了。后来有了蔓果,小师妹没有再出去过了,我也感到欣慰。
"可在蔓果周岁那天,小师妹却亲口对我说:她不想瞒我,蔓果不是我的亲骨肉。我气得浑身发抖,问是不是三师弟,她说是的,但叫我不要为难他。我如此忍让,他们居然做出苟且之事!实在欺我太甚!当即提了一把剑,不顾小师妹的哀求和蔓果的啼哭,去找三师弟。
"当时下着倾盆大雨,我心里却如同火烧。当夜赶到集家镇,大骂你父亲禽兽不如。他不答话,也不反驳,只说拔剑。我知道他武功犹胜于我,但也不能畏惧,就使出全力一击。他却毫未反抗,刺得正着。我大惊,原来他自认为对我不住,要以命相赔。当时他伤势极重,瓢泼大雨淋在我头上,我也清醒了不少。我知道他还伤不致死,也不愿再去杀他。就对他说,蔓果我会视同己出,不会薄待了她。
"他本已伤得不轻,听闻此言,却挣扎站起,以剑指天曰,他与小师妹绝对清白,杀他可以,不得妄渎。我知道他生性高傲,素不说谎。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我知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将他送返,自己也愧然归家。
"偏偏事有凑巧,一帮毛贼,趁下雨天入室行窃。正好就看中了三师弟这家。也是老天弄人,三师弟身负重伤,而毛贼本无意杀人,只是抢些钱财,可是却对弟妹动手动脚。若在平日,一百一千个毛贼也不在三师弟的话下。偏偏是被我大伤之后,三师弟怒骂毛贼,终于让毛贼动了杀念——后来我赶到集家镇,沿着蛛丝马迹连追二百余里,将毛贼尽数擒住。
"我将毛贼尽数杀于三师弟坟头,以慰他在天之灵。又因为自己不问详情,便即动手,终于害了兄弟,因此断剑为誓,终身不再用剑。又将你带回家悉心抚养。可怜我的小师妹,蔓果的娘亲,听闻三师弟身死的消息,认定是我所杀。竟悬梁自尽了。
"唉,意气用事,害人害己啊!我想,蔓果是若兮的骨肉。而若兮是我妻子,那蔓果自然就是我孩子了。加上大师兄的儿子。一共三个,我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学得一身功夫。
"唉,做错的事情,一定会得到报复。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三师弟会全家被杀,仅仅留下一个独子——为的就是报他父亲的仇啊!而三师弟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却是因我而死。我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只是希望你们能长得更大一些,过得更好一些,我才好安心地离去。
"我也奇怪,以前老听说你悟性极高,天生是学剑的材料。可到了杜庄,却变得驽钝不堪。我还当是受了惊吓。现在想来,你年纪小小,就已会隐忍不发。我自恃聪明,却被蒙在鼓里。直到你挡了洛千英那一剑,我才生出怀疑。因为你轻轻一步,封死了洛千英的剑路,这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但我始终不相信你就是那个凶手。因为你跟外面接触少,不可能有那么多仇家。而且那门杀人分尸的功夫,就算我们师父在世,也不一定能够办到。
"然后,洛千英被杀于庄上。有人指出种种迹象和你有关。我不相信,夜半思量,无法入睡,就起身来看。结果正好撞见你往后山跑,我不动声色,一路尾随。居然被你找到一条小径,去得大师兄的寺庙。我赶到庙里,却不见你,大师兄也说没有见到你。因为大师兄瞒着我让三师弟和若兮见面,我们自然有了隔阂。我也不便留在庙里,就自己下山了。一路思量,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我再次上山,结果发现师兄已经死在山顶!凶手的剑术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师兄是中剑后又疾奔百步,身体才分为两段的——可见其快!我还担心你遭了毒手,忙下山去寻,又怕凶手就在左近,连尸身都不敢动得一动。
"结果一直没有找到你。回庄后正待派大批人出去寻找,你却安然无恙回来了。我便又起了疑心,刚才便趁你不备试你内力,发现你内力空空,不可能是那凶手——这件事,我直到现在仍是想不通,你是怎么巧妙藏住你的内力的?竟完全查探不出。我正松了一口气,半夜却有人跑到我房中来,一言不发,分明是那凶手装扮。我追逐至此,才一切都明白了。
"死在你的手上,我可谓是毫无怨言。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蔓果,待她如同你的亲妹妹一样,我也就瞑目了。上一代的恩仇,带到下一代,未免太过残忍……"叶添听得师父口气似极淡,便如认定了他是凶手一般。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怀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被怀疑,自己能说些什么去辩解?
杜啸坤等了半刻,仍不见回答,眼中似有怒火喷出来一般。叶添仰头一看,正好见到师父双眼中有什么一闪,就灭了,就像一堆火烧尽了,渐渐暗下来。叶添低下头,不敢做声。
师父也就这么坐着,不吭一声,叶添脑袋里乱作一团。又过了半晌,两人仍不说话。叶添垂着头,不知怎么地就听到有滴答、滴答的声音,竟是那种黏稠滞涩的声音,叫人心里极为难受。叶添拿眼角瞟了一下师父,仍是坐着不动。叶添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师父为什么这么久不出声?还在等我承认吗?他壮起胆子又看一眼,师父满脸怒容,双眼瞪得大大的。叶添心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急急上前查看:"师父!"师父并不动弹。叶添用手去摇他的肩,忽然感觉摇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再摇,师父齐右肩以下到腰,就这么"轰"地迎面倒下来,而下半身仍留在凳子上!鲜血喷射到叶添身上,叶添抖了一抖,也忘了挪开。师父被砍成两段,就这么死在自己房中了!是谁?是谁干的?刚才明明没有见到任何人!莫非……师父和他说话时,已经被砍了?被劈了以后,仍未死去,还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是了,师父说话的神情和平常不同,声音也不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在死前等他一个承诺?叶添心里没了别的,只有无可遏制的恐惧。是什么人将师父杀死?而死去的师父却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也许,只是一个噩梦?自己却无法醒来?
有人急急地推门,一个白色的人影飘进来。叶添闻到一丝幽香,来人已经扑到杜啸坤身上,语带哭腔:"爹!"竟是杜蔓果。这么晚了,蔓果是怎么来的?看她套一件宽大的袍子就跑出来,是什么事情这么急?莫非……她知道父亲要死了?
蔓果只是哭了那么几声,就停下来了。回过头看着叶添。叶添的心沉到了最底。那眼神分明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比起初在她房里看到的,要冷漠百倍!"为什么要杀了我爹?"蔓果问。叶添心疼欲碎。自己和她在一起十五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有轻嗔薄怒的,有无赖撒娇的,有故做老成的,有调笑戏谑的——都没有眼前这种声音,冷到了极点,听不出一点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只是这么冷静地询问。他猛然间觉察到,自己身陷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无论什么都指向叶添一人,说他是杀人凶手。就连刚才还偷偷亲了自己脸颊的蔓果,此刻也不相信自己。认为是他叶添杀的!叶添心中无比凄苦:"蔓果……"蔓果僵硬的脸变了一变,顷刻间又有了各种表情,她对着叶添喊:"你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爹!他待你有什么不好?"叶添见她边说边盯着自己手上的剑,原来自己从下床,就紧紧抓着。
(有人急急地推门,接着一个白色的人影飘进来。叶添鼻端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来人已经扑到杜啸坤身上,语带哭腔:"爹!"竟是杜蔓果。)
忙踏上一步,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杀的!"蔓果也后退了一步,说:"确实不是你……"叶添心中暖了一下,毕竟还有人相信自己的!蔓果接着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可亲可敬的二师兄了,你也不是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叶子,你,你——是杀人的恶魔!没有人性的恶魔!"一个闪电喀喇喇地劈下来,接着是个闷雷。蔓果连连退后,转身想将爹的尸身搬走,血流了她满身,可是爹的身子很沉,还断成了两截。她就一跺脚,自己从门口跑出去了,离叶添远远的,似乎靠近一下,也是很恶心的事情。
叶添怔了一下,拔足追过去。叶添被人误会,一向不愿解释,知道真相终会大白,可是……对方不是别人,是自己心爱的蔓果!自己一定要跟她讲清楚!
叶添拔足狂奔,蔓果却是慌不择路,四下乱走。不一会,就来到了杜庄的大厅。自己追上了小师妹,该怎么同她说呢?说自己发现的时候,师父已经死了——师父明明还同他说了半天话的,说师父被杀了以后,还能说话——就算这是真的,又能让人相信吗?
蔓果停下来,不再逃走,反而朝叶添的方向看着:"我真笨!你是要连我也杀了吗?叶添!你杀了我啊!"叶添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蔓果又说:"你还是杀了我好了!就像杀大师兄一样,就像杀我爹一样!"叶添一听,全身发抖:"你认为大师兄也是我杀的了?""我认为?"蔓果的表情很奇怪,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亲眼看到你杀了他的!"剑几乎要掉到地上,叶添浑身剧震,唇齿交战,面色发青,"谁说的?不可能!是他想要杀我!"
&&& 九 早恋
"是啊!没错!是他想杀你啊!可是……就凭他那点微末道行,怎么杀得了你叶添?"蔓果冷嘲热讽。一直温柔又有点调皮的蔓果,在仇恨的阴影下,也变得尖刻。
"前日,大师兄一日都陪着我,我一直想来找你玩,却没有机会。到了傍晚,我偷偷溜出来,想看一眼我的小叶子还好不好,头发掉多少了,头还疼不疼,要是他有一点点意外,我也是决计活不下去的了。"蔓果说道这里,却是满脸的柔情蜜意。却似乎不是对他叶添说,是对自己想象中的小叶子低语。
"正在这时,却看到大师兄走了过来,似乎还左顾右盼,看四周有没有人。我想,要是看到我多不好意思,就藏在门口院子里的树背后。大师兄进去了,和小叶子说起话来,我等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跑过去听,看他们都在说什么来着。
"我在小叶子房前远远地想是不是要进去,但还是很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而走近房前。一听,我吃了好大一惊,大师兄竟然是那样的人,还杀了人报仇!不过他的命苦,实在是没有办法!后来说道我了……我很感动,也很害怕,因为,我一直只是当他是我们的师兄,一点也没有喜欢他的意思。我的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只喜欢小叶子一个人了!"蔓果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了,叶添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响声,大师兄好厉害,马上就发现了,跑出来看。我当时就藏在他背后的大石后,看到我的小叶子倒在屋里地上,全身都好像软了一样。我心疼得想哭,想无论怎么,也要求大师兄救救小叶子,他要杀就杀我好了,反正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喜欢别人的了。
"我正要说话,却惊呆了,看到屋里的小叶子竟慢慢站起身来,就好像没有中毒一样。当时月光照进屋里,正好照在小叶子脸上,我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觉得很害怕。因为小叶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僵硬得就像死人一样。我想,是不是毒药发作了啊!当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这么傻傻地望着。
"小叶子转身到他的床前,我吓得几乎要大叫,因为小叶子就好像没有走一样,这么一下子就到床边了。小叶子掀开被褥,拿出一个什么来,低下头慢慢贴在脸上。在那一侧脸的时候,我看到小叶子嘴角居然有笑容!小叶子一个人在偷偷地笑!他又拿了一件血红的大氅。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就是那个凶手的装扮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说不出的害怕。
"其实大师兄推门出来看,又回去,只是短短一下的时间。可是,小叶子却做了很多事情!到现在我还记得,小叶子把什么贴在脸上的样子,就是那么轻轻地抹平,一下一下的……说不出的可怕。
"大师兄转过身,小叶子却忽然不见了。我就一直这么望着,都不知道他是到哪里去了。再一看,竟贴在大师兄身后!大师兄拼命地往屋外飞走,我只看到有淡淡的白光一闪,似乎小叶子用了什么东西,又马上收回到衣服里。再看大师兄,人好好地跑了出来,到院子边上的时候,竟'扑'的一声,裂成了两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成了两段!就在我的面前!小叶子又走回去,却脚一软,瘫倒在地。他毕竟还是中了毒了。
"我心里乱得很,怎么也想不出,小叶子有这么残忍,这么厉害。和我印象中的老是微微发怔的、连小鸟都不愿伤害的、拿剑都吃力的小叶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我想去叫爹来。又怕爹真的来了,小叶子会被大家杀掉?我不愿意,我不要害了小叶子!我想了很久,跑进去看小叶子有没有事,看到他脸上的那个面具,说不出的怪异。我想,是这个东西害了我的小叶子!我就把它摘下来,发现就是沐留声大师说的那个了。小叶子你居然还杀了欧阳情大叔!你不记得他带我们到京城去玩儿了吗?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我看到面具好像破了一小块,好像是被什么削掉的。里面露出一点点头皮来。我明白了,是小叶子你昨天去杀洛千英,他的剑实在太快吧?你都险些没命,还好只被削掉一些头发而已。我就忍不住想,小叶子你是不是为了我冒险去杀他的呢?因为他要杀我啊!这样一想,就觉得也不怎么怕了。小叶子还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一定要救小叶子!
"我拿走面具和大氅,想如果小叶子看不到的话,应该会好一点吧?又把小叶子搬到床上去躺好,地上很凉,小叶子的身体不好,会着凉的。
"大师兄的尸身还躺在那里,我怕别人看到了会怀疑小叶子,就想把它们丢到井里面去。我自己怕得要命,怎么也不敢丢到井里,他毕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大师兄啊!
"我哭了一会,然后就回家了,吓得在被子里哭了一晚。到了天亮才睡着,又开始发烧。一直到今天黄昏的时候,才勉强能动了。我十分着急,想把面具和大氅藏起来。一能下地,我就跑到后山,将那些害人的东西扔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始终是不敢烧了它们,怕日后小叶子你怪我——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想来找你,又听说你已经出去一天多了。我发烧的时候,也一直担心你,想你来看我,又怕你来看我。结果你一直没来。我却有些失望——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了的——所以我听说你是出去了,心里竟有一点点高兴。你不是不来看我,是因为不在家啊!但是你从来不自己一个人出去的啊,都是会叫上我一起的。你是有什么事情去了呢?
"小叶子走进来了。我却不敢回头看他。他也不做声。就在站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回头去,看到的小叶子还是以前的小叶子,我就什么都原谅他,什么都不问他,我什么都相信他!要是看到的感觉很陌生,我就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结果我回头,想仔细地看看,可是,自己就怎么也忍不住了,就想抱着他哭一场,小叶子也抱着我大哭。我心里好难受,他一定也是吓坏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好心的人,这么做,自己一定比别人还要难受!我不知怎么,就一点也不怪他了。我想,你做什么都是被逼的吧?我能想得到的!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好了!不要再杀人就好了。
"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叶子还是骗了我,还是把爹爹给杀死了。我梦到爹爹全身是血,分成了两段,而小叶子在一旁,还冷冷地笑,就像杀大师兄那样,惨恻地笑。我吓醒了,忙跑去找爹,爹房里没有人。我就跑到小叶子的房里,看到小叶子……他……把爹给杀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连爹也要杀呢?爹对你很好啊!有时候比对我还好,你就非杀了他不可吗?你为什么不把我也给杀了?"蔓果满脸是泪,一步步朝叶添走来。叶添愣愣傻傻,站着不动。蔓果把雪白粉嫩的脖子一扬,叶添仍是不动;蔓果用拳打他胸口,用脚踢他,用手去抽他的剑,叶添还是不动。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吗?是我杀了大师兄,杀了师父,杀了那些无辜的人?不可能,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怎么能杀得了他们?对了,我是怎么知道去十里坡的路的?为什么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仿佛见过。是因为我曾经去过?我每次昏迷后,再醒来,就发现有人死了。竟是我不知不觉杀了他们?每次京城有人死了,我都会很累,在家休息不愿意出门。莫非因为杀人太费劲?头经常会痛到晕倒,莫非……里面还有一个不为我知的自己?叶添眼前闪过一些断续的画面……自己跑到洛千英的房里,他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自己扬手一剑!洛千英也是一剑!自己在堂上看过他连出两剑,已经明白了他的套路,飘身躲开,可是剑实在太快,数十年的浸淫,非同小可。头皮一凉,头发连同小指大一块面具,就被斩落。可是,洛千英已经断作两截。至于秦重、秦伯扬,还有杜啸坤……杜啸坤跟着来到房中,自己回首一剑,他头一侧,就颓坐在椅子上……
"呵呵……哈哈……"他的耳旁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眼前淡淡一抹绿色,是漂亮的长裙。"小依姐姐!"叶添莫名地感动起来,"小依姐姐!"似乎就没有了忧愁,没有了烦恼,没有了那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只有小依姐姐,陪着他。
小叶添站在厨房里,用手拨弄着灶里的灰玩,心里想的却是小依姐姐。你为什么走啦,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呢?你爹办完事,还会带你来吗?半个月了,你还没有回来。我起初还天天掰着指头数,数到一百你就应该回来了,后来数到一千,可是,我数了好几次,你都没有出现。半个月了,我们一起种的小花我天天去浇水,可是它却死了。
"咦,好脏!"叶添的小肩膀一震,赶忙回头看。真是小依!"小依姐姐!你回来了!"小叶添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哎呀!你也不害臊!哭什么呀?"小叶添用手抹了一把,脸上就全是黑一道白一道了。小依忍不住哈哈大笑。叶添见小依姐姐这么开心,也讷讷地笑。小依姐姐却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示意小声点,还紧张地到处望,"别这么大声,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哦!"
"你不是回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啊?"
"哎呀!这个就不太可能了啊!我爹不会答应的。是我不小心啦,跟爹说道我讲了村里的传说给你听。爹一听,吓得脸色都变白了,要知道村里的东西不能跟外面的人说的!"
"是什么啊?你没有跟我说过啊?""别插嘴!你还真笨呢!我怎么没跟你说啊?就是那些故事啦!"
"是那些鬼故事啊?""哎呀,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啊!这世界上没有鬼……"小依声音放慢了,又顿了一下,"只有魔!"这声音实在太诡异了,从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充满恐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自己被自己吓坏了。
过了一会,小依姐姐继续说:"我跟爹讲,当故事讲一下也不行啊——都是小叶子你老是缠着我讲故事,我哪里编得出那么多啊?就讲村里的传说给你听了啊!爹说不行!从来没有看到他那么害怕过的。他说,听了故事的人和说故事的人身上,都会发生很悲惨的事情。我说,爹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爹摇头说,这也许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报应的。我就好笑,那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就赖是听故事招出祸来得了!"
"爹还真胆小,就非要带我走。说我们年纪都还小,兴许会没事。我前一天晚上跟爹讲的,第二天爹就向你爹辞行了。唉!早知道我不跟他说就好了!我爹要走,我可不想走,我三岁就在这里了。这里简直就是我的老家了啊!何况还有个笨笨的小叶子和我玩啊!"小叶添就猛地点头,虽然被说成是笨笨的,也丝毫不在意。只是高兴,小依姐姐也是喜欢和他一起玩的:"那你们真的回乡下了啊?"
"笨啊!真的回去了,我还能来找你玩啊!我们现在就住在远处的山腰。今天吃过晚饭,趁爹不注意,我就溜出来!哈哈!他一点也没有察觉!
"爹本来是说要回去的,可是还有几个朋友,有些事情要办,就留下来等他们——也好,我可是对家乡一点感情也没有,我才不想回去呢!你也吃过晚饭了吧?"叶添点头。"那就好!我出来的时候刮好大的风,恐怕等会就要下暴雨了吧?我得早点回去,不能让爹怀疑!"正说话,一个巨大的闪电劈下来,接着一声闷雷打得人心口发慌,俄顷就是瓢泼大雨。"哎呀!坏了!"小依皱起眉头,"这下回不去了!这么倒霉!这样怎么回去啊?"叶添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样就可以留下来一起玩的吧?
风越来越大,两人关了厨房的窗子,还是感觉到冷。叶添就说:"到我房里去吧?这里恐怕要着凉了!"小依姐姐摇摇头:"我可不去,被发现了我爹更要骂我了!要去你自己去,你冷得受不了了吧?"
&&& 十   蜕变
夜已经深了。小依姐姐劝了小叶添好几次,说他再不回去,他爹娘都会来找他了,可是每次叶添都说:"再呆一会儿。"就一直留了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觉得暖和了不少。奇怪的是,平日这么久不见他,爹娘早就找来了,今天不知道为何迟迟不来。也许家里人一时间忘记了吧。偎在小依姐姐身旁,叶添感觉什么都不怕了,渐渐就沉沉睡去。
"醒一醒!醒一醒!"是小依姐姐用力摇他,是天亮了吗?睡眼惺忪地望一下,漆黑一片,窗外仍是风雨大作,"我怎么听到有人哭喊啊!"有人在哭喊吗?叶添正准备仔细听,厨房门"哐"地一下子被撞开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来的是挑水的哑巴阿三,神色慌张,身上似乎带着血迹。叶添和小依姐姐就藏在一大堆柴禾的后头,阿三朝这堆柴禾冲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跟着跑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进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家里?那个人挥一把朴刀,一刀砍在阿三背上,阿三扑倒在柴禾堆上,那人赶上又是一刀两刀,阿三痛苦地挣扎,喉头发出"呜呜"的声音。叶添和小依透过柴禾的小缝,清清楚楚地看到阿三扭曲的表情,还有血顺着流下来,滴在两人的身上。两人吓得不敢出声。阿三一时间还没死,趴在柴禾上,就看到了里面躲着的两人。他眼睛大睁,对着里面,使劲地挥手,喉咙发出"嚯嚯"的呼唤。
门外传来一声叫骂,接着是对里面拿朴刀的喊:"妈的!你还没杀死啊!"拿朴刀的横过刀来,使劲一捅,刀就没进了阿三的后背。那个人力道不足,又用了几次力,终于透了出来。刀尖就快要碰到小叶添的鼻子,小叶添吓得一动不动。拿朴刀的把刀一抽,阿三就扑地倒了,一股咸咸暖暖的液体喷到叶添和小依身上脸上。屋外又有人催,拿朴刀的急了:"好了!好了!"竟解开裤子,对着那无头的尸身尿了一泡。
"那么多柴禾,里面不会藏了人吧?"那人随口一句话,里面叶添和小依的心就冷了。拿朴刀的走过来,胡乱劈了一下,这下就刺在小依姐姐的头发边。叶添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会发现我们的吗?他会杀了我们吧?
又一刀,几乎刺进了叶添的小肩膀,叶添紧咬着牙,不敢叫出声来。有人使劲攥自己的手,是小依姐姐。她也害怕了吗?叶添微微侧头,看见小依姐姐脸对着他,眼神里丝毫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关切和坚决!叶添感觉有一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预感。果然,小依挣脱了他的手,把自己头发扯散。自己一松她的手,就感到有一点失落,仿佛今生今世,无法再像刚才那样,握住她的手了!
叶添还来不及抓住小依姐姐温暖的小手。小依已经冲了出去!
拿朴刀的漫不经心在砍柴禾,突然看到有人冲出来,吓了一跳:"喔唷!"小依趁他一愣,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往门口就跑。那人一看是个小孩,两步赶上,随手一刀,小依就倒下了。
那人用脚踢了几下,没有动静,他就顺势出了门,传来他的呼喊声:"老五,你他妈的改名叫半仙得了,你说有人,还当真有人!不过是个娃娃,一刀就撂倒了!""快走!这还有点银子!"几个强盗走远了。
"小依姐姐!"叶添连滚带爬出来,扑到小依姐姐身边。扶起小依,看见她肩头好大一个伤口,血汩汩地往外流。
"小依姐姐你不要死啊!小依姐姐!"小依的眼睛竟然睁开了。盯着叶添。叶添又惊又喜:"你没事吧?""笨啊!你才没事……你给这么砍一刀看看!"小依姐姐还会说话,只不过声音十分虚弱。小叶添破涕为笑,又想到小依姐姐的伤势,忍不住大哭:"我找我娘来救你啊!我娘虽然没有武功,还会一点点医术的!""别去!笨蛋!你没瞧那些人……嗯,他们恐怕还没走远,等一会儿再说!"
"哦……"小叶添心里实在是没有主意。其实小依是想说,你看那些人在家里横冲直撞,你娘,恐怕……多半已经没命了吧……可是怕叶添伤心,竟没有出声。"好冷啊……好冷……"小依姐姐嘴唇变得惨白了,叶添忙抱紧她,想让她暖和点。却感觉小依姐姐的身子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凉。她的表情却不是那么痛苦,十分安静。叶添以为她昏过去了,她却说起话来,而且声音十分清晰,还不像刚才那么吃力了。"小叶子啊,我要是死了,你就只好一个人玩了。"叶添急了:"不!不许你死!"
"小叶子啊,我知道你以后武功肯定很厉害,你会不会帮姐姐报仇啊?"叶添泪流满面,使劲点头。"那就好。我也不是白死的啊,呵呵……"小依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哟,险些被你骗了,你天生比女人还要心软,怎么可能帮我去报仇呢?"叶添忙说:"我会的!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我一定要杀了那些人的!"
"是真的吗?你肯为了我杀他们吗?""嗯!"叶添心中暗暗发誓。
"而且要杀了他们全家!"小依的声音就变得很冷酷,"杀他们鸡犬不留,你会为了我杀吗?""啊?要杀他们家人啊……"看小依姐姐的眼神有些不满意了。"好!我要杀了他们全家!杀了他们所有的人!给小依姐姐报仇!"叶添狠狠地说。小依姐姐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声音就变得飘渺了:"小叶子,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吗?别哭啊,我很高兴!你只要记得为我报仇就好了……"小依姐姐转了一下头,竟发出响亮的笑声,咯出一口血来,兀自高兴,"小叶子肯为我杀人了!"
"他们这么多人,你现在肯定打不过了。还要等上几年才好……到时,你还认得他们吗?"小依姐姐身上不断流出血来,小叶添用手按着根本没有用,血还是从指缝里涌出来。
"嗯……"叶添愣了一下,"我……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笨蛋!你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等你长大了,他们也老了,你还认识么?傻瓜!我告诉你啊!杀我的人眼角有一颗痣!这个不管多少年都不会变了!记住了,可别忘了啊!眼角有痣!"记住了,眼角有痣的人吧?杀死了我从小一起长大最好的玩伴小依姐姐!"还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杀我的人,他的血是绿色的!我知道的!他的心也是绿色的!在我们村庄的传说里,恶魔就是这个样子的了。"绿色血液的恶魔,是刚才杀了小依姐姐的人。叶添幼小的心灵里,无法去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只是牢牢地记住了。
"对了,有个东西送给你的,小叶子!在我的衣服里,我的手动不了啦,你自己拿!是不是很好看?我爹的朋友给的,知道我喜欢这些怪物面具啦,他做的可好啦!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怪物,是我们村传说中的恶魔!"小依姐姐一直就是古灵精怪的,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现在居然送个怪物面具给他。叶添看了看,有些偏大,而且冰凉冰凉的。
"对了!"小依姐姐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点子,"你就戴这个去杀人,对了,还要一个大披风,要血红那种!就像一个恶魔一样!不过你比他们还要厉害,还要狠!等你长到20岁了,武功厉害得不得了,就一下子到了他们面前,'嚓'地把他们劈成两段,然后看一下,他的血是不是绿色的?是的话,我的深仇大恨,也就报了……哈哈!好玩啊!我已经等不及了……"小叶添稀里糊涂,只是点头。
小依姐姐的声音好像累了:"唉,等你报了仇,我就可以又活过来了,就像演戏一样,我就又可以和你一块玩了!"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湮没。小叶添紧紧抱着小依,而她已经冰冷了。耳边只听到细微的响声,像是入夜小雨过后,屋檐上的积水慢慢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黏稠的液体发出来的。是血滴下的声音。叶添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已经丧失了意识,在从未经过的重大挫折前几乎疯了。惟一残留的一点点意念,紧紧抓住了小依姐姐的那一番话。自己只要按她说的做了,她就会又活过来,陪他一起玩儿吗?
一场重病以后,他以为自己将什么都忘怀了,殊不知,有些东西是永远存在记忆的最底端。总有一天,会再想起。
堂上,叶添就这么怔怔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蔓果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人飘身进来,竟是风飘影。"师父!"蔓果如同见到了亲人,眼泪潸然而落。"我都知道了,"风飘影淡淡地说,"可惜我来迟一步!"又说,"哼,没有武功心法,只是这些年看着练,就将移形换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叶添你可真是百年罕有的奇才了!"蔓果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哀求地看着风飘影。
"唉……宿命如此,不可强求……蔓果,你还不快快上前将他一剑杀了。他现在面色阴晴不定,已经堕入魔道,只是还未定型。这个机会可不是经常会有的——你的杀父大仇,就寄望现在得报了!"蔓果泪流满面,拔剑上前,几次扬手,却又无力地垂下。眼前的叶添,分明有着童年的稚气,懵懂无知,是蔓果一直深爱的人,又怎能下手!"罢了,罢了!"风飘影拂开蔓果的剑,对叶添说,"你也是苦命人,身不由己,今天就让我给你解脱了吧!"说完一剑刺进叶添胸口。蔓果泪如泉涌。
叶添的眼神忽然变了,透出一股戾气,就这么瞪着风飘影。风飘影吃了一惊,将剑拔了出来。叶添胸口射出一道血箭,也竟兀自站立,还是这么恶狠狠地瞪着风飘影。"哼!"一声冷哼,从叶添口中传出。大家都抖了几下。因为,这分明不是叶添的声音,是个稚女之声。
"小依!是小依!小依在他里面!"蔓果的声音颤抖了。"胡说!这都是他自己的幻象,他自己却勘不破!"
"你们——"叶添用剑从风飘影指到蔓果,划到蔓果时,眼神似乎有些迷离。那声音确实是个小女孩的。风飘影一代宗师,性格倨傲,被人用剑指着,却不敢妄动。叶添的眼神又变了几变,也没看见他的手动,风飘影就在他面前分为两段了。蔓果的胃部一阵痉挛,几乎吐出来。
剑又指向了蔓果。蔓果脸额上溅了点点血迹,就像雪白的皮肤上长出了几点朱砂痣。叶添呆了一呆,眼神中有些犹豫。侧着脸,似乎在记忆中搜索什么。蔓果没有了害怕和恐惧,迎面踏上前:"你杀了我啊?小叶子!你杀了我啊!"叶添一动不动。
"你真的想杀我吗?小叶子?"蔓果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你不是说过,不管是谁,你都不会让他伤害我的。你还记得吗?"叶添似抖了一下,剑并未挪动,额头上却有汗流下来。"我们把这一切都忘记了吧?我知道你心还是善良的。远离这个江湖,我们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好吗?"叶添的剑尖颤抖,几乎拿捏不住了。蔓果轻轻拂开剑尖,小手柔柔地握住叶添,慢慢把头靠在叶添的胸口,"我只要我的小叶子,我不要你变成别人。"她感到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抬起头,看到叶添满眼是泪,正凝望着她,没有了戾怨,只有温情,是她最熟悉的人。"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蔓果紧紧抓住叶添的衣襟,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掉落。
突然,叶添的手松了一下,蔓果胸口微微一痛。接着被叶添一把推开,蔓果看到叶添胸口有一枝箭没出来,"啊"了一声,才发现厅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少人,还有人不断涌进。是庄上未离开的宾客,那些胆小怕死的前几日就逃了,剩下的都是些颇有名望,不屑溜走的人。五十余人将叶添团团围住。蔓果才看清叶添背后还插了好几枝箭,再看看叶添,正冷冷地望着她,那种淡漠和鄙视让蔓果心碎欲裂,头一歪,蔓果晕了过去。
&&& "你小子还不受死!"
有人大声呵叱,一个握剑的按捺不住,跳上来就当胸一剑,叶添看着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动也不动,脸上竟漾出笑意。握剑的反倒怕了,又是一剑,却刺得浅了许多。叶添毫无反应,就好像不是自己身体一样。握剑的连退几步,惊诧地望着大伙。
叶添一笑,他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咯咯,太好了,好多好多人,好好玩!"竟是稚女之声!从一个男子口中发出,"叫再多帮手也没有用!杀人偿命!"叶添眼里戾气大盛。剑轻轻地收起来,又用手紧了紧根本不存在的大氅。"少跟老子故弄玄虚!"有人忍不住大骂。话音未落,叶添的身影倏忽不见,然后是叮叮当当的兵器落地声。定睛一看,叶添仍站在原地,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有人摸摸胸口,好像有血渗出来。大家都感觉到,呼吸不是那么顺畅了,也有点头重脚轻。"砰"有人一低头,整个上半身就栽下来,自己的头触到了自己的脚,而下半身兀自雄赳赳地挺立着。有人发现自己的兵器掉在地上了,而手仍紧紧地攥着剑柄。有人开始呜咽,堂上这许多号人,人人断作了两截,四处散开。
叶添抖一抖剑。好剑啊,上面滴血未沾。他还是那么失望,怎么都不是绿色的血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杀人的真凶呢?"唉……"那一声叹息,是何等的失落和惆怅,如泣如诉。
伤口血流如注,叶添的视线开始模糊,一角绿色的裙子在朦胧的远处舞动着……
杨震带了一大帮人闯进来。他赶来迟了一些,看到堂中惨不忍睹,而蔓果则呆呆地握着叶添的手,怎么也分不开。杨震问:"侄女,你看到凶手没有?"问了几次,蔓果才慢慢说:"他已经走了,不会来了。"再不多说,只是抱紧叶添,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没有眼前的小叶子重要。虽然他早已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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