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鳄鱼工起腰了好像后高腰半身裙搭配不会动

福一幼儿园欢迎您 阅读博客111111
张爱玲和胡兰成:传奇背后,一地鸡毛(上)
不错的文,现存于此
(一)&1943年,10月,南京。敲下这些词,眼前的屏幕也有些恍惚,隔了时间的纱,天地忽然黑白,旧电影的清灰,记忆里的物是人非,一漾一漾地闪动着,绰约得看不分明。 &&&&这部怀旧的电影的第一场,是一个男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落叶缓缓下坠,带得时光也优柔起来,其中一片金色的叶子,落在旁边茶几上搁着的一摞杂志上。他随手抽出一本,封面上题了大大的两个字《天地》,是一位名叫冯和仪的女士寄来的样刊,发刊词也是这位冯女士写的,他无可无不可地看了,继续朝下翻,这一篇叫《封锁》。 &&&&他看了一两段,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把整篇小说看完,然后又翻回来,重看。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向朋友推荐,朋友也说很好,他仍然觉得不足,因那一声“好”太平淡,可以给所有的事物,而这个小说的“好”,则在一切事物之外。 &&&&这个名叫胡兰成的男子于是写信跟冯和仪——笔名叫苏青的编辑打听,苏青说,作者是个女子。那句大抒情的感叹就是这会儿冒出来的,胡兰成说:我只觉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皆成为好。 &&&&到底是怎样一篇小说,让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如此激动?以下是它的内容梗概: &&&&银行里的会计师吕宗桢,和大学女教员吴翠远,都是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你把这个好人翻译成凡人也可以。他们之于对方,原本不过是路人甲乙丙,擦肩而过之际绝不会回头看上一眼,然而在那个毫无预兆的下午,他们凑巧上了同一辆公交车,然后遇上了封锁。 &&&&“封锁”,是张爱玲所处的乱世经常发生的形象,电影《色•戒》中,王佳芝暴露之后,坐了黄包车想逃走,但是晚了一步,封锁开始了,有人扯着根绳子拦断了街,所有的行人与车辆都得在此之前止步。不知道吕宗桢和吴翠远遇上的这场封锁背后,又有怎样惊天动地的情节,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正是这场封锁,给了他们相识的契机。 &&&&吕宗桢本来是坐在车厢另一端的,却一眼瞅见一个不想看到的人,他飞快地挪到后面去,正好就坐在吴翠远的旁边。为了让那个讨厌的人知难而退,他干脆把一只胳膊搭在吴翠远身后的靠背上,装作想寻找一场临时艳遇。 &&&&吴翠远有足够的理由反感这突然冒出的轻浮男子,然而她没有,她的脸上甚至有着忍不住的笑意,这男子的冒犯,让她觉得自己是可爱的。他开始跟她搭话,献殷勤,眼角的余光,却在瞥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果然识趣地走了,从小说中抽身而退,剩下的,就全是吕宗桢和吴翠远的故事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吕宗桢只是想用这萍水相逢的女人做幌子,他甚至是不喜欢她的,她太白,太规整,跟他太相似,一个“好人”是不喜欢另一个“好人”的,能让吕宗桢这种“规矩人”激情燃烧的,应该是那种惹火撩人的“坏女人”,可是,既然把戏演开了,就得演下去,就算打发封锁的时间也好,何况还有另一种刺激——他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的,即使是对一个兴趣缺缺的女人“这样”。 &&&&他跟她说自己的家庭,他的妻子如何不同情他,半真半假的——这种情形下的男人都会这么说吧,但还是带出心底的一点诚意来了,又说他们银行里,谁跟他最好,谁跟他面和心不和,家里怎样闹口舌,他的秘密的悲哀,他读书时代的志愿……无休无歇的话,可是她并不嫌烦。他发现了她的善解人意,她温柔的美,他看着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吴翠远的脸红了,他们恋爱了。 &&&&吴翠远的爱,来自于寂寞,吴翠远的寂寞,缘于她是一个好女人,她的世界,被一个“好”字包围着,像那城堡里的睡美人,必须等待着一个王子冲进来,把洁净的、无辜的她吻醒。但是王子不来,她也看透这只是个童话,周围的人还要让她自欺欺人地把公主扮演下去,她早就不耐烦了。 &&&&在公交车上,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邂逅并恋爱,这当然是不好的,但不好的东西更真实、更生动、更有诱惑力,她想听从心灵的指引,放肆地铤而走险一回,就像张爱玲曾经写过的,单车上的少年,冲向人群的一瞬间,突然间松开把,人生的可爱,常常就在那一撒手之间,吴翠远立定心意,要挑衅她烂熟的那个规整的社会。 &&&&他跟她要电话号码,她说得飞快,以此考验他的爱情,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掏自来水笔准备记下的时候,封锁解除了,电车当当地朝前开去了。而吕宗桢一弹而起,就像他最初突兀地出现在吴翠远眼前一样,又突兀地消失了。 &&&&吴翠远以为他下车了,自顾自地想象下一步的情节,假如他打来电话——就在这时,她看见吕宗桢遥遥地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原来他没下车,和吴翠远的一场恋爱,只是封锁中的一个插曲,只是做了一个不近情理的梦,梦已经结束,他也该走了。 &&&&吴翠远和吕宗桢,都是凡俗男女,却不能完全收起渴望传奇的心,一点点不甘,朝着轰轰烈烈的人生的些微试探,成就了这场电车上的艳遇,然而,当时间的封锁取消,不再是那样绝对的暂时,而重新进入无尽的过去与将来时,他们也任凭红尘淹没,不做挣扎。 &&&&胡兰成跟吕宗桢相似之处是,人到中年,渴望传奇,愿意在平凡时日里搅上一些浪漫,但骨子里是现实的。张爱玲准确地刻画出了这类男子的情态,胡兰成激赏的背后,是因他的潜意识,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胡兰成,浙江嵊县胡村人,父亲是茶叶店里的帮工,母亲是寻常村妇,在他的笔下,父亲豁达慷慨而母亲平静和悦,俩人闲时对坐小饮,举案齐眉的,恰如一对不老的金童玉女。  他这话说得漂亮,但无奈我看多了胡大才子的文字,也形成了一个习惯,拨开华丽字眼,从字缝里看真相,于是,我看到,他祖上也曾“阔”过,到他父亲这里开始潦倒,家中常年累月地欠债,直到胡兰成后来做了“高官”(胡兰成自言)才还清。  艰难生计里,金童玉女也是要打架的,两人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胡兰成说,他的母亲恼父亲,为着父亲家里的事情不管,到外面去管闲事。说起父亲管闲事这一桩,胡兰成也有点啼笑皆非,说是叫人真不知道怎样说他才好,因为经常吃力不讨好。  比如说吧,一个邻居打官司,胡老爹跑前跑后,倒贴旅费诉讼费陪人家告状,好容易打完了官司,那位邻居的老婆却不领情,因为一场官司打下来,开销倒大于所得,那女人就很怨怼,嘀嘀咕咕抱怨个不休,胡老爹听了也无话,只有默然惭愧而已。  怪哉,胡老爹又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分明就是一不计得失的活雷锋啊,就算愚妇人只顾眼前利益瞎嚷嚷几句,他也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先贤早准备了现成的两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胡老爹惭愧个什么劲呢?  如果我们只是把胡老爹看成一热心肠,那就是把他想简单了,他的惭愧,是因为想过一把当“人物”的瘾。  胡兰成说,别的为人家讲事的人是由乡绅充任的,一般轿进轿出,鲁迅先生的小说《离婚》中,那位调和爱姑离婚事件的七大人,就是个实例,缎子马褂闪闪发光,脑门上也像抹了猪油似的发亮,更不用说手里把玩的那件珍贵无比的“屁塞”,成功地隔开了他与普通民众的距离。所以,他一个喷嚏就能吓得泼悍的爱姑心脏一停,仿佛失足掉进了水里一般,熄灭了所有的气焰。  这种“管闲事”的调和人,实际上是中国乡村社会民间自治中的一环,由有身份地位压得住阵势的人充当,胡老爹对这一形象充满向往之心,虽然没有金刚钻,也想揽那瓷器活,于是,这勉为其难的充任总带了几分尴尬,但他老人家却乐此不疲,难怪胡兰成他娘要跟他从楼上打到楼下来。  这样的一幕,其实可以入周星驰的电影,一个小人物荒诞的野心与辛酸。  我少年时候喜欢去乡下,每每见到胡老爹这样的人物,虽然不无猥琐狼狈,且有时庸俗得可厌,但他们确实较普通农民更有见识与胆气,也许外表谦逊,内心却拿自己吃重,他们的尴尬有心气和环境不能相容,换一个出身,也许还真能干出一番事业。  父亲骨子里的这种不安分,用胡兰成的话叫“荡子精神”,往往会影响到儿女,读了几年书出来,胡兰成也不像一般的小知识分子,找个糊口的工作,谨小慎微地守着,有一点点辛苦,有一点点委屈,但辛苦着委屈着,一辈子也过完了。  一个“荡子”的志向要远大得多,他在杭州邮电局,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薪水也尚可,却凭着年轻气盛,随随便便就闹翻了,天下如此广大,世界有无限可能,他一路借钱做路费,由杭州,经上海,还到首都北京做了一阵子北漂,在燕京大学的副校长室弄了份抄写员的差使,后来又辗转于南宁、百色、柳州各地,做中学教员。  凭着一股劲,他从浙江乡下来到外面的大世界,野心时时蠢动,自卑忽而泛起,眼花缭乱的物质生活,传说中三头六臂的“人物”,化作风云万千,忽然间劈面而来,径直迎上去的他,是一无所有的。  在燕京大学,他很荣幸地认识了一个名叫卿汝楫的人,此人虽不过是个大四学生,但是追随李大钊,早早成了一个优秀的革命者。李大钊被张作霖杀害后,此君的处境甚是危险,有事必须出校门时,胡兰成总是守在身边,想着万一遇上什么事,自己可以挺身相代。  听上去,胡兰成有热忱,大无畏,但我对于其真实性却很有些怀疑,多年后,他的红颜知己周训德受他连累入狱,他也说要挺身而出的,但思虑千百转,还是以一个无奈的姿势作罢。起初的激烈,与其说是慷慨,不如说他爱这种戏剧化的姿态,两条长袖一甩,可以让自己的激情来得虎虎生风。  在意念中对这卿汝楫的“以身相许”,也有这种表演成分,牺牲小我,成就大业,历来的舞台上从来不缺少类似的戏码,而胡兰成生平酷爱各种各样的舞台腔,弄个什么,都要拿诗词歌赋里的人与事做比,自然愿意饰演一把这样的角色。  另一方面,也有自卑的缘故,浩荡的江湖里,他是渺小的,渺小到只有牺牲,才能吸引大众的眼球。他后来还跟卿汝楫说要刺杀张作霖,简直近乎大话欺人了,就凭他这手无寸铁未经训练的文弱书生,即使张作霖就在眼前,估计也不知如何下手,所以卿汝楫只淡然道,那可用不着。胡兰成又说,我因佩服他,才没有舍身。  他到底是否因此没有舍身且不论,一个初涉江湖的小青年的自卑与野心,在这样一番心理活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年,他如片羽飞蓬,在世间辗转,看人眉高眼低,贫困如影随形。从北京回来不久,他妻子玉凤死去,留下一岁半的小女儿棣云,因付不起保姆费,小女婴患上了奶痨,终葬在了母亲身边。  就是在他出道之后——两篇社论被《中华日报》赏识,邀他出任主笔之初,口袋里也没几个大钱,续娶的妻子待产,他得充任家庭妇男,洗衣做饭加带孩子,蹲在后门口的风地里生炉子,好容易小儿出世,却患上了肺炎,他到处借贷,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婴孩来这世上二十天,便殓入小棺木中。  胡兰成写到这些,仍然喜欢天上地下七拉八扯,他习惯于粉饰苦难,把自己打扮成苦界中拈花而笑的君子,但真的不痛吗?我不相信。胡兰成曾自言年轻的时候,常习惯地默念一个“杀”字,潜意识里的戾气。  一开始,他并不是汪精卫的宠臣,艳电发表之后,胡兰成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跟着他。难得“汪先生”对他如此赏识,月薪六十元虽然不多,可那兵荒马乱的,另谋个生计也不易,胡兰成并没有太多选择。  胡兰成跟周佛海不同,周当时已有江湖地位,换个地方也有饭吃,吃得好坏而已,做汉奸那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胡兰成则从小地方出来跑江湖,残羹冷炙,磕磕绊绊,好在脸皮足够厚,寄人篱下也能“端然”(这是胡兰成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出处在后面有介绍),但总归是无奈,好容易弄到这么个位置,老大看上去还很赏识自己,怎么舍得离开呢?  胡兰成的跟随,终于换回老大的恩典,汪精卫给他加薪了,月薪从六十加到了三百六,隔三差五的,还给个一千两千的“机密费”。汪老大给钱很有特点,喜欢从内室里面掏出一摞大钞,甩在小弟跟前,这场景,可以参看《龙城岁月》《旺角黑夜》之类的黑帮片。胡兰成却也有他一种解释,说汪先生这样给钱方式,透出民间人家对朋友的一种亲切,拜托,别在那儿YY了,还真以为“汪先生”拿你当朋友了?汪太太倒是个会说话的,对胡兰成说,你就当汪先生是你兄长,我是你姐姐,按年龄我也做得你姐姐。胡兰成当时没接腔,很有成色的样子,只是在多年后写进了回忆录。  经常看见有人一说起胡兰成,就说汉奸高官云云,言下之意,倒是张爱玲傍了他,殊不知他听说张爱玲是1943年,两人相识于1944年,这时胡兰成跟了汪精卫不过四五年,每月三百六,也就是一个金领的水准,加上那一千两千的,去掉开销,估计也就刚刚完成原始积累,处于开始脱贫致富奔小康阶段。  而这貌似平淡的世间,隐藏着无尽的繁华富贵,文明与智慧的积累,深不可测,又拒人千里,任你已然人模狗样,它冷冷一瞥,就能把你打回十万八千里之外,新发迹的人,心里是没底的,胡兰成的所谓高官,在那样一种不动声色的高贵面前,马上还原成一个“死跑龙套的”。而他遇到张爱玲之前,连艳羡都不敢有,因为找不到大门,甚至找不到踪迹。  遇到张爱玲之后,才开始一切皆有可能。  还没等他跟张爱玲接上头,就因为“政见”与汪精卫不和,干脆“越级”直接勾搭日本人,弄得汪精卫大不满,把他投进了监狱,后来张爱玲告诉他,那期间,她曾和苏青去周佛海家去为他说情,胡兰成后来听张爱玲说起,连连叹她幼稚,他跟周佛海就不是一派的。  咱就别管汉奸们都有哪些派系了,更重要的是,矜持到以热心肠为耻的张爱玲,为什么去周佛海家为胡兰成说情?按常理推想一下,应该是被苏青拉去的,但若张爱玲没兴趣,她也不是一个可以为朋友勉为其难的人。  大概是胡兰成的欢喜颠倒得动静太大,传入张爱玲耳中,张爱玲从不隐晦自己的超级自恋,炎樱讽刺她可以搂着自己的照片睡觉了。胡兰成也说,别人说她好,无论说中说不中,她总是高兴的,现在,一个陌生男人,那样热情洋溢地激赏她,想起来就觉得绮丽,外表油盐不进,内心却敏感得如丝绵蘸着胭脂,轻易就洇得一塌糊涂的张爱玲,自然更不会无动于衷。  有感谢,也有感怀,她揣着这样的情绪走入周佛海的家,她不是一个轻易行动的人,所以,那个于史无载的时刻,可以看作这段情事的序幕。  不久,胡兰成获释——跟张爱玲苏青她们没头苍蝇似的救援行为无关,日方向汪精卫施了压,他回到上海,尽管尚不知美人出手这段公案,可是,张爱玲,这个名字搁在那儿,像一个传说已久却未曾探望的景致,总觉得一件事没了。他跟苏青讨来张爱玲的地址,第二天便施施然来到张爱玲居住的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门口。  张爱玲在家,但她不愿意接待这位不速之客,并非对他有什么成见,她的性格一向如此,和张爱玲曾有交往,后来闹翻了的潘柳黛,生动地刻画过张爱玲的孤介脾气:  如果她和你约定三点钟到她家来,不巧你若时间没有把握准,两点三刻就到了的话,那么她即使来为你应门,还是照样会把脸一板,对你说:“张爱玲小姐现在不会客。”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万一你迟到了,三点一刻才去,那她更会振振有辞地告诉你:“张爱玲小姐已经出去了。”  胡兰成碰了个软钉子,想来不无悻悻然,只好从门洞里递进去一张名片,转身离开。若是在小说中,俩人的交往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然而,第二天中午,张爱玲打来电话,说要亲自登门拜访。  《西厢记》里,崔莺莺一开始在张生面前,也是冷面铁心,然而,抱枕前来的夜晚,却有那般温顺辗转的柔情,但张爱玲的拒绝与主动,却与之不同,胡兰成说,她是做什么,都要用大力的人,哪怕开一个罐头,脸上都有全力以赴的郑重。我因此又怀疑张爱玲是奉行完美主义的A型血,她的刻板,是因她对许多事物看得珍重,要准备好了才可以开始,在家中接待女友,也要换上一袭夸张的华服,第一天对于胡兰成的拒绝,大约也有未做准备的心慌。  但是,即使做好了准备,她一个人,坐在那个陌生男子的客厅里,仍然是不能从容的。我知道张爱玲是和我一样的女子,只有在确信自己安全之后,才能够把自己打开,表现自己生动机智具有弹性的一面,这种“安全”,不只是不受侵犯,还有确定对方足够聪明,对自己足够喜欢,每一句话都会被认真倾听,而不会被对方用第三只眼睛居高临下地斜睨。  在这一切得到验证之前,我们抱紧双臂,姿态僵硬,小心翼翼地遵从常规的言行方式,尽量删繁就简,不做任何个性化发挥。那个时候的自己,看上去是灰暗而无趣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一个完美主义者来说,宁可保守地乏味,不可飞扬着出丑,这个阵营中永远不可能出现芙蓉姐姐二月丫头这样的网络精英。  这一切落到胡兰成眼中,又是一番感觉。他首先是不喜欢,他在关于前妻的文字里表示,他喜欢那种下巴尖尖的、烟视媚行的俏丽女子,而张爱玲是身材高大面孔则如平原缅邈的。其次,胡兰成是个跑江湖的人,最擅长掂量对方的分量,这分量不只由身份背景决定,还和姿态有关,一般说来,谁主动,谁就落了下风。  昨天他吃了个闭门羹,很狼狈,今天张爱玲自个巴巴地上门了,还这么拘谨,还这么愿意听他说话,加在一起,就成了一种可怜相,他怀疑她是一个穷女人,心里想战时的文化人原来苦,问她每月的收入,明知道这样是失礼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一个“高官”面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女孩”,冒失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他是曾佩服过她的才华,可是眼前的张爱玲使他不能当她是个作家。  尽管胡兰成声称,他刚见到张爱玲时,不觉得她美,也不喜欢她,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在她面前大秀口才。他是那种话多的男人,前生后世,见解多多,正如张爱玲引用过的那句俏皮话:“他们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瞪眼看自己的肚脐,并且想法子寻找,可有其他的人也感到兴趣的,叫人家也来瞪眼看。”有趣的是,张爱玲引用这句话时,正在和胡兰成恋爱,她大概没想到会应到自己身上,真是活该,呵呵。  胡兰成一口气说上了五六个小时,向张爱玲批评时下流行作品,又说她的文章好在哪里,还讲自己在南京的事情,张爱玲这时倒是一点不尖锐,只管孜孜然地听着。  张爱玲曾说,她小时候,感受到过自说自话的悲哀,从此有了一种禁忌。长大成人之后,和人谈话,如果是人说我听,她总是愉快的;如果是我说人听,她过后思量,总觉得十分不安。但就算她是一个乐于倾听的人,坐在陌生男人家里,听他唾沫星子乱飞地讲上五六个小时,也是不正常的,除非,她特别愿意听这个人讲话。  让我们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五个小时,从中午到傍晚,这个半老男人,在安静的小女生面前,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用第三者的眼睛看过去,不但可笑,简直可耻了!而他说了那么多,表达了那么多的观点见解,一定会说错一些吧?后来他跟张爱玲熟了之后,简直没法在她面前说话,相对于她的聪敏灵性,他说什么都不到点子上,不准确的地方夸张,准确的地方贫薄不足,那么,在那之前的这场演说,又该有多少破绽?  然而,正是这些破绽,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完美的,是让人紧张的,让对方照出自己的不足,张爱玲多年来,正是生活在完美的紧张中,包括她母亲,包括她姑姑,都是那种不肯有破绽的人。张爱玲曾说,她姑姑的家,对于她是一个精致完全的体系,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有丝毫毁损,哪怕打破门上的一块玻璃,又碰上自己的“破产期”,她还是急急地把木匠找了来。  破绽则让人松弛,张爱玲回忆,在雾一样的阳光里,和父亲坐在堆满了小报的房间里,谈谈亲戚间的笑话的情景,那里的光阴永远是下午,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两个词叠用,带出恋恋的惆怅。  我不知道,在那个下午,在胡兰成的房间里,她是否有一种时空交叠的感觉,仿佛回到从前,但起码,这个男人无休无止的话语,应该让她感到安全,感到埋在松弛里的安稳。  送张爱玲出来时,两人并肩走,胡兰成忽然说,你的身材这么高,这怎么可以?言下之意,是和我怎么可以?这是在调情。他说了并不喜欢她。只是作为一个调情爱好者,见到个女的就想练练手热热身,贼不走空。  说起调情这件事,张爱玲的段位肯定更高一些,看看她写的《倾城之恋》吧,范柳原说白流苏穿着雨衣就像一只药瓶,凑近了——你是医我的药;《沉香屑——第二炉香》里乔其乔说薇龙是他的眼中钉——这颗钉再没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纪念吧。相形之下,胡兰成的这句撩拨实在粗蠢得露了痕迹,张爱玲很诧异,几乎要起反感了,但终究没怎么样,“没怎么样”之后,俩人就很近了,张爱玲的心动了。  即使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照得见世间一切的可笑与猥琐,即使你有着钻石般锐利的眼神,能够穿越万事万物的外壳,但你仍然逃不出自己的宿命,你想要爱,想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作为女人的千娇百媚,你就必须忽略掉那些小小的BUG,装作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张爱玲曾说,我们这一代人,是看多了爱情小说才懂得爱情。以她有限的经验,写出那么精彩的爱情小说,目挑神迷,情话依依,乃至且斗且舞步步设局,很大程度上来自间接的经验,她本人也许曾经暗恋过,但未曾真枪真刀地演练过。认识胡兰成这年,她已二十三岁,知道爱情的美,却没有可以爱的人,积攒下那么多经验得不到实践——是生活圈子太小,还是她小女孩式的生涩看上去很像一种傲慢,有自尊的普通男人不敢亦不肯靠近?这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是让人难耐的。  胡兰成没那么讲究,他不在乎在女人面前受挫,在他眼中,女人分为两种,搭理他的和不搭理他的。他能把前者夸上天,恨不得拿观音菩萨去比喻,对于后者,比如他在广西教书时,那些不怎么待见他的女教员,他就称人家为娘儿们,用鼻子哼一声想,你,就省省吧。他才不会因为被拒绝而受伤,所以见个女的就要一试身手。他的冒犯,正好击破了张爱玲的水晶外壳,外面的光线与温度涌进来,让她心里的那朵花,可以热烈地招展地,就此开放。  胡兰成曾说,江山与美人,注定要落入荡子的怀中。忽略掉他的自鸣得意,心平气和地想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君子矜持,习惯于停在原地,荡子无所谓,不吝于大胆出击,就算出击的过程中留下破绽多多,可这破绽,未尝不是一个入口。  闲着也是闲着,胡兰成第二天就跑去看她,他也许做好了体恤一个贫穷女作家的心理准备,但是,当张爱玲的房门终于向他打开,他大大地吃惊了。  他用“华贵”这个词来形容,并不是里面的陈设家具很值钱,红木古董满坑满谷,那是暴发户的热闹心劲,张爱玲已经进入“后贵族”时代,超越了那种炫耀性消费的肤浅粗鄙,她的房间里,是一种现代的新鲜明亮的色调,如果说这几个字比较难以想象,我们可以增加一个细节,N年前,张爱玲十来岁时,就在她母亲的公寓里看见了瓷砖沿盆和煤气炉子,而张爱玲住的这间公寓,正是她母亲布置的。  想当年,胡兰成在浙江乡下,看见邻村的大小姐打他们那儿下轿歇息,那种大家女子新打扮,以及背后透露出的富贵荣华,尚且让他心生爱意,眼前的张爱玲,富贵在骨子里,在他的想象力之外,这间装饰得出乎意料的香闺,就像童话里压在多少床羽绒被之下的那颗豌豆,证明她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胡兰成深深地折服了,他说,很刺激。  回去之后,胡兰成就给人家写信,写得很吃力,像五四时候的新诗,张爱玲看了都觉得骇然可笑,后来胡兰成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惭愧,怎么可以那么矫揉造作的?  不过,没关系,张爱玲一点也不介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对爱情的向往,她的一颗慧心,能从不伦不类的东西里,看出庄重的好来,胡兰成信上用“谦逊”二字来形容她,张爱玲认为道着了自己,她对于世间万事万物,即便已看破,还有一种俯首低眉的虔敬,于是她给胡兰成回信,说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总觉得,胡兰成的这个“谦逊”,怕是没有这番深意,倒可以按照常理去推,她的家世这么显赫,她的才华这么横溢,她的世界这么富贵,她却羞涩安静得像个女学生,这不是谦逊是什么?  误解碰撞上误解,却溅出爱情的火花,张爱玲和胡兰成的这段情缘,老是让我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萨宾娜与弗兰茨的爱。  弗兰茨崇拜忠诚,热衷于向萨宾娜描述他对母亲的忠诚,他希望她被自己的这种品行打动,那么,他就赢得了她。萨宾娜更着迷于背叛,她在背叛中寻找自己,她不停地背叛上一次的背叛,直到抵达自己真实的内心。  弗兰茨喜欢音乐,他认为音乐能使人迷醉,是一种最接近于酒神狄俄倪索斯之类的艺术,“谁能克制住不沉醉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巴脱克的钢琴二重奏鸣曲、打击乐以及‘硬壳虫’乐队的白色唱片集呢?”萨宾娜恰好相反,她说,音乐越放越响,人反会变成聋子。因为他们变聋,音乐声才不得不更响。  还有光明与黑暗,墓地与纽约之美,他们的看法从来都没有合拍过,他们对每一个词的理解都不同,“如果把萨宾娜与弗兰茨的谈话记录下来,就能编一部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词汇录了”。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最初的相爱,我想原因在于,当人们想要爱的时候,他们总是可以用误解来诠释误解,从而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和谐统一。  那些日子,胡兰成每隔一天必去看张爱玲,去了三四次以后,张爱玲突然变得很烦恼,而且凄凉,某日送来一张字条,让胡兰成再不要去看她。  换成一个没经验的男子,一定会手足无措,换成一个真心爱她的男子,一定会很严重地自我反省,而胡兰成只是一笑了之,可能还有没说出来的得意,凭着经验,凭着居高临下得以隔岸观火的洞察力,他知道,这女子这般言行,是因她爱上了自己。  不错,张爱玲烦恼,是因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爱;她凄凉,是因为她不确定对方是否也在爱着;再有,他是有妇之夫,尽管她后来跟他说,我想好了,你在我这儿来来去去亦可,但最初,总是不甘心沦落到“小三”的尴尬境地,如此种种,在心中无尽辗转,不得一个结果。她让他不要来了,又何尝是真心话,不过是把决定权交给他,由他引导日后的走向。  胡兰成不以为意,照来不误,张爱玲很高兴,女人都是这样的吧,爱了就爱了,并不在乎沦陷,只希望有人与自己一道沦陷。王菲的歌里唱道,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但是,她还有一个条件,只要你愿意,拿爱与我回应。  胡兰成在叙述中,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都是她主动,是她先动了心,比如,他说道,他曾跟她提起她登在杂志上的那张照片,并没有跟她要的意思,但她取出来送给他,还在照片背后题字: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段话经胡兰成卖弄之后,流传得非常久远,以至于我用搜狐拼音敲字,刚打出前面的几个字,后面就出来一大串,成了词组了这都。  这些话,给了胡粉们说事的由头,看看,张大才女,当年也是如此卑微地爱着我们胡才子的,低到尘埃里,得倾倒成什么样了才会这么说。  我以前看这段话,也有点替张爱玲难堪,不是说女生要矜持一点点吗?用不着这么夸张吧?要是我,就不会说。数年之后,再看,发现,这貌似卑微的言语背后,正体现出张爱玲的彪悍和飞扬,真正自感卑微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因为太看重对方,不敢逾矩一点点,生怕对方觉得自己“贱”,敢于这样恣肆地传情达意,潜意识里是把对方吃定了,知道自己怎么样都是好的,才能够“随心所欲不逾矩”。  再来回看两人这段情事,虽是胡兰成先跑来拜访,但后来的步骤,全是张爱玲处于主导地位,那时节,张爱玲太需要一个爱人,久郁的情怀需要释放,她要把一个有可能的人,包装成她需要的模样。胡兰成可能从来没意识到,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入张爱玲的局,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本来是我勾引你,却不料中了你的美人计。  敢于倒追的女孩,其实都是强悍的,不对自己的形象患得患失,亦不缩手缩脚,用距离封存完美。我以前写董小宛倒追冒辟疆,那叫一个死缠烂打啊,简直到了耸人听闻丢人现眼的地步,她只在乎自己的目的,并不在乎实现目的的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包括冒辟疆。  与董小宛急于找个落脚处不同,张爱玲的低眉,更大程度上是对于“爱情”本身的尊重,眼前的男人,也许没那么聪明,没那么伟大,但他是“爱情”的使者,“爱情”的形象代言人,她不由得恭顺起来,在“爱情”面前,再怎么谦卑也不丢人。  胡兰成则是大赢家,从头赢到尾,他在张爱玲这里,学习了文化知识,学会了怎样领悟文艺之美,用他的话叫“开了天眼”,后来在逃亡途中,他就仗着这套功夫,把同事蒙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还是虚的,胡兰成更有一个实际的收获,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有档次的女人,李鸿章的曾外孙女,张佩纶的孙女,更兼学贯中西,才华横溢,通身上下时髦得紧,这是他在浙江乡下时做梦也没想到的,做梦也想不到的繁华世界,终于,真正地向他打开了大门。  胡兰成和项羽一样,是个不肯衣绣夜行的主,他洋洋得意,容光焕发,恨不得全世界都来打听他的秘密,可是别人老不问,他只好主动说了。  他说,对于有一等乡下人与城市文化人,我只可说爱玲的英文好得了不得,西洋文学的书她读起来像剖瓜切菜一般,他们就惊服。又有一等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她们看人看出身,我就与她们说爱玲的家世高华,母亲与姑母都西洋留学,她九岁即学钢琴,她们听了当即吃瘪。爱玲有张照片,珠光宝气,胜过任何淑女,爱玲自己很不喜欢,我却拿给一位当军长的朋友看,叫他也羡慕。  对自己的肤浅,胡兰成这样解释,爱玲的高处与简单,无法与他们说得明白,但是这样俗气的赞扬我亦引为得意。  可问题是,为什么非要别人明白?别人又怎么肯明白,当时也许会敷衍着做些羡慕的表情,一转身,就会随便找个理由,潦草地亵渎了——恨人有笑人无也算人性一种,何况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巴巴地非要压别人一头。  真的珍重,是要密密地放在心里的,不肯与人分享,不肯轻易放在天光之下,怕它落了色,怕它氧化了。  胡兰成不但说,还要写,他在《杂志》月刊上发表数千字的长文《论张爱玲》,这样写道:  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  是这样一种青春的美,读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但她创造了生之和谐,而仍然不能满足于这和谐。她的心喜悦而烦恼,仿佛是一只鸽子时时要想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或者坠落到海水的极深去处,而在那里诉说她的秘密。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  ……  如果说,这种句子,还只是犯了堆砌和言不及义的毛病,接下来,他又拿她和鲁迅作比:  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受伤的斗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看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为没受过摧残,所以没一点病态,在长长的严冬之后,春天的消息在萌动,这新鲜的苗带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鲁迅和张爱玲的可比性且不论——我认为确实是有可比性的,可是,把张爱玲形容为一枝新生的苗,带给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让人读来,未免要骇笑,不过在当时,似乎也没人跟他掰扯这个,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再三明示暗示张爱玲的贵族身份,还在文中时不时来上一句“她这样对我说”,“她这样的性格,和她接近之后,我渐渐地了解了”……主动爆料,点到为止,存心去撩拨读者那根八卦的神经,我都能想象那张故作高深的面孔,看上去,很欠揍。  估计当时和我有同感的不少,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大会去身体力行,唯有一个人,真的把思想变成了行动,拎着板砖就上去了,这个人,即女作家潘柳黛是也。  冲上来的人叫潘柳黛,看这个名字,好像是一位黛玉般的娇滴滴的小姐,但她老人家行事,大有黑旋风李逵上来三大板斧的风格,当时她和张爱玲私交还算不错,却没弄明白张爱玲和李鸿章到底是个啥关系,只是道听途说,以为张爱玲爸爸,娶了李鸿章的外孙女儿,为啥不直接说张爱玲的妈妈是李鸿章的外孙女呢,她可能以为那个外孙女,是张爱玲爸爸的前妻或者填房,而张爱玲她妈,是中间那位。  按说,不管张爱玲跟李鸿章是怎么一回事,看在朋友的面上,心里笑一声倒也罢了,可这位旋风小姐是个直肠子,属于有话就说有那啥就放的那种,一时心血来潮,就胡兰成那篇大作,写了一篇《论胡兰成论张爱玲》。  她“首先把胡兰成独占当时治家第一把交椅”的事大大挖苦了几句,又问他对张爱玲赞美“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什么时候“横看”,什么时候“侧看”?这还不算,最后把张爱玲的“贵族血液”调侃得更厉害了——  因为她张爱玲是李鸿章的重外孙女,这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他自说自话是“喝鸡汤”的距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亲戚关系,如果以之证明身世,根本没有什么道理,但如果以之当生意眼,便不妨标榜一番。而且以上海人脑筋之灵,行见不久将来,“贵族”二字,必可不胫而走,连餐馆里都不免会有“贵族豆腐”、“贵族排骨面”之类出现。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后果很严重——张爱玲从此不搭理她了。解放后,张爱玲到了香港,有人问她可曾去见潘柳黛,张爱玲余怒未消地说,潘柳黛是谁?我不认识。可怜潘小姐还是没弄明白她怎么会把张爱玲得罪到这个地步,我倒是不明白她的不明白,换成别人这样说你试试?  不管胡兰成是怎样的浅薄不堪,我都未替张爱玲不值过,仔细推敲,这世上哪有不含杂质的爱情,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在自己的青春年华里,轰轰烈烈地绽放一次,而不是在谨慎的甄别筛选里蹉跎光阴。王菲曾跟她的朋友们说,你们说亚鹏会骗我,辜负我,可是,如果我不好好爱一回,我该有多么辜负自己。张爱玲同样,需要一场不动脑筋,只动心,就像单车上的一撒手,那样一种不管不顾的爱情。  她写他,如写心中的幻景:  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可是,即使你选择闭上眼睛,世界也不肯真的消失,就算张爱玲立定心意,对胡兰成说,你以后在我这里来来去去的也可,胡兰成的女人未必愿意。  这个胡兰成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全慧文,而是他的“妾”应英娣。  结发妻子唐玉凤去世一年之后,胡兰成觉得老婆好歹得有一个,他娶了同事介绍的全慧文,一见面就订了下来,大概因为她看上去是宜室宜家的女子——之前曾有漂亮的女同事要跟他,被他以“不宜室宜家”拒绝了,他骨子里是现实的。  据胡兰成的侄女青芸说,她见过的胡兰成所有的妻“妾”里,全慧文最丑。但她陪他度过了最为艰难的岁月,给他生儿育女,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  认识张爱玲的时候,全慧文还是他的妻,但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淡出,他身边的女人叫应英娣,严格地说来,算是他的妾。全慧文还住在胡家,但是她得了神经病。  青芸说,全慧文的神经病,是在香港得上的,卢沟桥事变之后,胡兰成一度在香港工作,每每出门,总有邻家妖冶的妇人过来招呼,一边问好一边贴在胡兰成身上,全慧文从窗口看见了,心里很不舒服,毛病就这样起来了。转脸去质问胡兰成,他说香港女人都这样。他跟别人说全慧文有神经病,不许他出门,但他总要上班的,两人就此疏远。  接下来的桥段实在俗套,胡兰成回到上海之后,泡上了个歌女应英娣,艺名叫小白云还是小白杨的,在一家名叫“新新公司”的旅馆里弄了个小公馆。全慧文有“神经病”,当然管不了,倒是侄女青芸不干了,那会儿她当家,胡兰成在外面泡欢场女子,开销一时大起来,几乎要弄到入不敷出。  青芸姑娘智勇双全,她先侦查后跟踪,终于在旅馆里,把正在那里鬼混的六叔胡兰成抓了个现行,与他做了一番有理有据有情的谈判。  很多年后,九十老妪胡青芸绘声绘色地跟作家李黎描述她和胡兰成的对话:  进去我问伊:“侬在迭搭地方介许多日脚,屋里不管啦?”“哪能哪能。”搞七捻三跟伊搞了一段,“那么侬在迭搭也弗来三,这个女人好伐啦?”“我现在跟这个女人成家了。”“噢,侬成家成了咯搭啦?旅馆里钞票多少贵了,屋里要开销的,”我讲,“既然侬要这样……”伊讲:“我在屋里写字写不好,神经病要吵的。”我讲:“侬回去罢。一个女人带回去。带回去还是我讲的,将英娣带回去,带到美丽园住了,钞票好节省点。”  把这段浙江方言翻译一下:进去我问他,你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天,家里不管啦?胡兰成说,哪能哪能。我搞七捻三地跟他搞了一段,说,那么你在这里也可以,这个女人怎么样?胡兰成说,我现在跟这个女人成家了。我说,噢,你成家了?旅馆里花钱多厉害啊,家里也要开销的。胡兰成说,我在家里没法写东西,神经病要吵的。我说,你回去吧,这个女人带回去,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把英娣带回去,带到美丽园住了,钞票好节省点。  这段对话非常传神,胡兰成的“哪能哪能”,简直能让人看见他那张讪讪的满是油汗的笑脸,“我跟这个女人成家了”,则有点无赖兮兮。顺便说一句,他到哪儿都喜欢说人家是他的妻子,他是人家女婿,跟《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有一拼,可能还没有悟能同学来得真诚。那句“我在家没法写东西,神经病要吵的”只能让人借用凯歌导演的名言了:人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难不成你弄个小公馆是为了写东西?口口声声“神经病”三个字也跟他风流教主的扮相大相径庭,感谢青芸,感谢超级八卦的李作家,提供了胡兰成的另一面。  青芸的一句“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也真是掷地有声,看得出,全慧文早就形同虚设,小侄女青芸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当然了,她是为胡兰成着想,毕竟胡兰成跟《色?戒》里的老易没法比,别说拿出一只八克拉的粉红钻了,在宾馆里包个二奶就见了底。  这应小姐当时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大概比张爱玲还小些,生得不高不矮,鹅蛋脸,白白胖胖,还挺漂亮,她以二奶之身进了门,也没把那位大奶放在眼里,自觉得是胡先生的掌上明珠,所以,张胡之恋如火如荼之际,大奶倒没发话呢,应小姐已然冲锋陷阵,冲着张爱玲就招呼过去了。  和胡兰成共过事的张润三在《南京汪伪几个组织及其派别活动》一文中说,应英娣在胡兰成对头的调唆下,曾去张爱玲的住处大闹,张爱玲是写电影剧本的人,现在,影视剧中最俗套的桥段在她身上发生了,不知那时的她,做何感想。这样煞风景的情节,胡兰成当然不会写进文中,内中详情,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应英娣到底年轻,一口气上不来——大概之前被老爷子忽悠得很有感觉,受不了这个落差,一怒之下提出离婚。胡兰成说,英娣竟与我离异,言下大诧异,大无辜,更离奇的是这句,英娣与我离异的那天,我到爱玲处有泪,爱玲亦不同情。  爱玲应该怎样表同情呢?像琼瑶剧里,小三成功撬掉大奶之后,还要跟她的男人唧唧歪歪一场吗?内疚啊,抱歉啊,掉上几滴鳄鱼的眼泪,再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最重要的是互相吹捧对方不但有旷世奇情,还透着道德高尚,一场低投入高回报的道德消费。  张爱玲从来不玩这一套,用网友水木丁的话说,她有大老实,不自欺,感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她在《童言无忌》里写道,有天晚上,在月亮底下,我和一个同学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岁,她比我大几岁。她说:“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样。”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郑重地低低说道:“我是……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她当时很感动,连我也被自己感动了。  她一直记着这事,有着长久的不安,因为这感情来得夸张,而且是假的,是迎合,不是迎合某一个人,是迎合某一种情调,同样是可耻的。  所以,在胡兰成准备好要在她跟前演一场感情戏的时候,张爱玲沉默了,她的沉默,让胡兰成惊奇,失落,还有一点点的不知所措。(三)  1944年11月,胡兰成与张爱玲新婚不过三个月,日本人眼见得大势已去,胡兰成也预感到自己的末日,还要再做垂死挣扎。  他作别张爱玲,来到武汉,接手《大楚报》,住在汉阳医院,在同事中间,他实在找不到乐趣,因为“我是这样随和,但与侪辈没有意思合作”。这是为啥呢?胡兰成这样评价他的同事们:那个小潘啊,他爱机锋,我说话就用机锋逼他,他着实佩服,但知道我并不看重他所辛苦学得来的东西,他总想从我面前逃开;还有一个小关呢,读了苏联的小说,就当真学起斯拉夫人下层社会的粗暴来,他不能安宁,因为一静下来他就要变得什么都没有。  这俩人还不算最讨厌的,胡兰成最不爽的是第三个人,周作人的大弟子沈启无,说他风度凝庄,但眼睛常从眼睛边框外瞟人,又说他的血肉之躯在艺术外边就只是贪婪,他要人供奉他,可是他从来不顾别人。  胡兰成甚至把沈启无比成会作祟的木偶,说是“木偶做毕戏到后台,要用手帕把它的脸盖好,否则它会走到台下人丛中买豆腐浆吃,启无亦如此对人气有着惊讶与贪婪”。  胡兰成骂人,跟他夸人一样,上天入地,搭七搭八,只说结论,不说依据,所以尽管恶毒,却非常缺乏说服力,看胡兰成举出的两个小例子,什么沈启无让他替自己拎箱子啦,他给沈启无做了件丝绵袍子沈还抱怨不够热啦,都不过是人与人交往时的小小龃龉,一个大男人能将这个惦记许多年,只能说他心胸狭窄,沈启无真正严重得罪他,应该是因为前者一度试图破坏他的桃花运。  胡兰成曾说过,张爱玲是不会吃醋的,我有很多女朋友,乃至有时挟妓出游,她都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张爱玲掩饰得太好,还是胡兰成有意把她这样神圣化,总之,这给了胡兰成很大的心理宽松度,一纸婚书不能给他形成任何束缚,来到武汉没多久,新婚还不到半年的胡兰成,又搭上了一个17岁的小护士周训德,他亲切地称之为小周。  小周的相貌未必十分出挑,胡兰成跟她好上之后,曾回过一次上海,再回来看到小周,第一眼简直不喜欢,觉得她不美。但是,在汉阳医院的那堆太过平庸的护士里,也就数小周是个人尖子,他要找个情感寄托,也就只有她了。  好在,所有的女子,若你存心寻找她的好,总是能找得出来的,何况她又是这样年轻,胡兰成笔下的小周,俏皮、刁钻、活泼、灵动,更有一种未经世事者的幼稚天然,成为政治重压之外,胡兰成的一处精神桃花源。  小周与张爱玲最大的不同,在于她不像后者那样,事事都清楚,礼数分明,胡兰成说她有着三月花事的糊涂,一种漫漶的明灭不定。比如说,那会儿美军飞机常来武汉上空,一城寂然,灯火全无,若张爱玲看到了,一定会有浮生乱世的感慨,但小周只是笑说好看。她这话固然轻佻,却也轻松,犹如童言无忌,让人不必陪着眉头紧锁,一道叹息。  张爱玲并不是不会发嗲撒娇,有次她端茶进去,将腰身一斜,胡兰成看了,连声夸她的艳。但是,张爱玲的这种“作”,却如《倾城之恋》里白流苏对着镜子翘起兰花指,斜飞一个眼风;如京剧里的花旦,层层叠叠地装扮好了,那些娇媚,都有一招一式的讲究。是要观众看见的,还得有板有眼地叫上一声好。  而小周,她的小女儿情态都是原生态的,没有那么多的文化内涵,那么深密的心理背景,像三月原野上的小野花,她只管开她的,不像牡丹,俨然端庄地摆在那里,等待人们庄重的欣赏。  这就使得张爱玲与小周传情达意时,表现迥然不同,张爱玲想好了,要将这一场爱,变成生命里一场辉煌的绽放,她大展其才,除了跟胡兰成交流文艺方面的领悟见解,还用最为华美的语言大抒其情,比如我们前面说道,那个“低到尘埃里”,水平之高,是可以上古今情话排行榜的,日后胡兰成也拿出来好一通卖弄,可是我设身处地地从当时胡兰成的角度想一想,看到这样的句子,感觉未必就那么良好。  会有点心虚,有点紧张,有点怯,第一,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很清楚,似乎配不上这样隆重的膜拜;第二,来而不往非礼也,文人们更是喜欢在感情上你来我往地且斗且舞一番,可是,胡兰成拿什么来回应呢?  刘醒龙的小说《凤凰琴》里有个细节,男主角收到梦中情人的一封来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时时刻刻等待你敲门。他很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就装作这是一道题目,到处考别人的对偶功夫,可惜最后也没人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只好不再追求对应工整,改走俏皮路线,说:我不走门了,从窗户跳进去。  张爱玲给胡兰成出的对子可比上面这个难对得多,生生考出了胡兰成的简陋来。  小周也曾在照片后面题字,不过,这照片是胡兰成主动要她题的。按说题字这种事,小周一定比不过张爱玲,但她的妙处,正在比不过,人家干脆放弃原创,题的是胡兰成教她的隋乐府:  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  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这样一首诗,真是嗲得可以,而且还是胡兰成教的,胡兰成检验了自己的教学成绩之余,也不用煞费苦心地想什么对偶了,很轻松,很愉快,与这个效果相比,张爱玲的经典原创“低到尘埃里”就显得用力过猛了,人家小周四两拨千斤,那才是一记旁逸斜出的天山折梅手啊。  想当年,胡兰成也想过教张爱玲读诗的。文人向来都喜欢一种风流戏码,那就是教年轻的姨太太读书,要是没有姨太太,老婆可以充数,张爱玲就曾讽刺过这一现象。不过热恋中的她,大概不会煞风景地当面道出,所以,胡兰成就带了本古诗文,兴致勃勃地上岗了。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他非但指点不了张爱玲,张爱玲却反过来指点他,也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里面的字只跟张爱玲打招呼。胡兰成只剩下了佩服的份,曾经颇为自负的那点才华,只能用来喝个漂亮的彩。  胡兰成也不是不愿意喝彩,可是,老是这样下去,只能拍马,不能吹牛,就好像在卡拉OK厅里只能做听众一样,搁谁也受不了啊。虽然张爱玲也夸他聪明,什么拍拍脑袋,脚底板都会响之类,但那都是倾听者的聪明,不是倾诉者的聪明,胡兰成可不是一个倾听爱好者。  在张爱玲身边时,出于惯性,可能还能忍耐,来到小周面前,这个十七岁少女的天真眼神,一定会让他发现别有洞天,激活他那点遭到严重压抑的良好感觉。  他教她读诗,和她一道去江边走走,不惑之年,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小女子,一定是惬意的。于是,他说,她与江边人家叫应问讯,声音的华丽只觉得一片艳阳。  但是,小姑娘也不是就逆来顺受的,她倚小卖小,更有一种古怪精灵。她喜欢跟胡兰成捉迷藏,明明看见她在廊下,一转眼,她已逃到楼上去了,再到楼上去找,横竖找不到,气吁吁地回到房间,她却无事人一般好好地端坐在那里呢。  在感情上,小周也喜欢捉迷藏,她从来不肯对胡兰成说“我爱你”,胡兰成强迫她说,她只好说了,坐直理理头发(这个细节加上前面的“强迫”二字,令人浮想联翩啊),又说,假的。胡兰成也拿她没办法。  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情调,使他们的恋爱更像恋爱了,小周那种天真的邪气,小女子的骄纵蛮泼,在这个老男人眼中,更有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诱惑,俩人在一起,就是一部民国版的《洛丽塔》了,小小的会心与动心无处不在,而且真是只用动心不用动脑的。  胡兰成写小周,都是寻常女子的好,一个眼波,一个手势,别人看了没什么感觉的,到他眼里都是艳。小周说起嫡母去世时,她赶着做了入殓穿的大红绣鞋,说时小周眼眶一红,却又眼波一横,用手比给胡兰成看那鞋的形状,胡兰成听着只觉得非常艳,艳得如同生,如同死。  她又跟胡兰成说产妇分娩时很可怜,产门开得好大,又是眼波一横,比给胡兰成看,胡兰成觉得她这手势如同印度舞的指法——剔除胡兰成爱东拉西扯拉着虎皮做大旗的癖好,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小女孩的迷恋。  我和朋友说起这些,被我阅历丰富的女友嗤之以鼻,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张爱玲在床上估计没有护士小姐放得开。  关于这个,我要冒着低级趣味的嫌疑,好好地白话一下,首先,张爱玲和护士小姐到底谁更放得开?其次,放得开的女人真的更有魅力吗?  张爱玲初出道时,发表了两部《沉香屑》,其中《沉香屑——第一炉香》,写上海少女葛薇龙的香港之恋,那种怨而不怒的调子,赢得了一片喝彩,而那部《沉香屑——第二炉香》,向来乏人欣赏,因为它的主题在讲对于性的态度。  小说里说,这天是大学教授罗杰新婚大喜的日子,他娶到了美丽的女子愫细,空气里都是光与音乐,罗杰感到身边是一个高音的世界。他以为有无限的幸福与甜蜜在前面期待着他,却没想到新婚之夜会是那样诡异,在洞房里,愫细惊惧地发现她的丈夫是个流氓,然而,作为读者我们知道,罗杰不过是个正常男人,不正常的是愫细,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性爱方面的启蒙。  愫细出逃,被一群不明就里的学生“救助”,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罗杰为此丢了饭碗,只能黯然逃离。21岁的张爱玲,用冷静的笔触刻画了那样一个“天真到可耻”的世界,把罗杰定位为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看她后来的作品《白玫瑰与红玫瑰》,说起性爱,也是坦然而毫不忸怩的,张爱玲从来不像“艳照门”女主角阿娇那样声称,看到屏幕上接吻都会觉得恶心。  这跟张爱玲的阅读背景有关,她自幼熟读旧小说比如《金瓶梅》之类,对于性爱描写已经达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既不觉得污秽,也不觉得刺激,不过是为作者所用罢了,这也可代表她对性爱的态度,她的态度,是冷静正常和科学的。  所以,床上的张爱玲纵然不会像三三和七七那样“放得开”,但也不会太忸怩,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她的“放得开”是源于文化心理支撑,而不是一个女人原始的欲念。被文化掺和了一道,所有的表现,又有了“二手”之感,那种笃定清醒,自我的体验与认知,会让跟妩媚的狐妖花精们更为亲近的男人感到陌生。  相反,小周姑娘倒是极有可能放不开的,可是,那种处女般的生涩是多么可爱,首先,它能激起男人开垦和塑造的愿望,一种创世纪般的良好感觉;其次,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在她的一无所知面前男人更能放开手脚,那种从容不迫的支配者的感觉,可能比在张爱玲那里的“且斗且舞”更有吸引力,面对后者,旧式小文人胡兰成欣悦的笑容下,没准就有几分无从应对的惶恐。  结论:即使男人真的是下半身动物,放得开的,不见得比放不开的更可爱。  在这场魅力大比拼中,张爱玲似乎处处落了下风,没办法,才华见识并不能让性感程度水涨船高,钱钟书就曾说过:“女人有女人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起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浮泛渣滓。”这大概是很多男人没有掏出来的真心话。  但胡兰成又有不同,小周这般可爱,他感情的天平也没有完全倾斜到她这一边,他反反复复强调,不管他有多少女人,他待张爱玲总是不同。又打比喻:小时候他在舅舅家里玩,父亲去了,给那些表兄弟每人一个什么水果,唯有他没有。他心中略有感觉,却也不敢怎么样,但见父亲将他牵到没人处,竟递给他一个金灿灿的大橘子,他对张爱玲,也是这样。  胡兰成比喻得很好,但光听他说是不够的,我非常庸俗地以为,金钱即使不算检验爱情的唯一标准,也是重要标准之一,日后胡兰成狼狈出逃,把全部身家都托付给了小周,而他和张爱玲交往的过程中,只是“给过爱玲一点钱”。  胡兰成那样说,倒也不见得是欺骗,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自欺欺人,张爱玲之于他,像一件豪华的裘皮大衣偶尔落到一个穷女孩手中,也许不合身,也许还不舒服,穿上去捉襟见肘避长扬短,百般的不适,但她也舍不得脱下,因为它是华贵的,可以炫耀的,她珍爱它,跟别人夸大着它的好,因为就她的拥有而言,这是最有分量的一件了。  又如文学爱好者褒扬某名著,未必有心得,拿在手里还会觉得累,但为了卖弄自己的水准,少不得要用上重量级的词语,显示自己的别具慧心。何况在当时,张爱玲这部名著,胡兰成拥有独家孤本,他那么虚荣的人,自然更要好好地煽乎一下了。  这并非是胡兰成有意欺瞒,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更爱张爱玲,因为更爱这样一个有才华的贵族后裔是对的,是有品位的,是跟主流社会合拍的。  美国哲学家弗洛姆说:大众心理,存在一种逃避机制,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按照文化模式提供的人格把自己完全塑造成那类人,这样可以使自己不再孤独与焦虑。比如说,催眠师可以暗示生马铃薯是可口的凤梨,接受催眠的人就会像吃凤梨那样津津有味地吃生马铃薯。社会文化模式经常扮演着催眠师的形象,它说,你应该怎样,害怕被社会孤立的人,就会以为自己“是”这样。  而这种在催眠下产生的心理,其实是一种伪思想。  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严格摒弃这种伪思想,摸索、发掘、展现自我,米兰?昆德拉算一个,鲁迅算一个,张爱玲当然也算一个。相对于孤独来说,他们更害怕自欺,哪怕剔出自己的血肉,他们也不能让那种伪思想在自己的灵魂里存身。  胡兰成没有这样的力量,在他貌似潇洒坦率甚至恣肆的背后,是对于社会文化模式的刻意逢迎。除了强调自己将张爱玲看得最重,他还一直声称,他深爱结发妻子玉凤,尽管她相貌平庸、土气、没文化,但是,“我的妻至终是玉凤”,我“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号泣都已还给了玉凤”,经历了与玉凤的一场死别后,“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割恩断爱,要我留一滴泪总也不能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向来是为国人赞扬的美德,胡适先生的情史虽然可以连篇累牍,但他到底没有抛弃汪冬秀,仍然可以充任大众心中的道德楷模。对于亡妻念念不忘,也符合国人的审美取向,悼亡之作层出不穷,根子可以追溯到《诗经》里: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兮!一唱三叹,人鬼情未了。  我一点也不打算独树一帜,与上述的美好品质及感情为敌,假如它们是真的,我也愿意加入感动的队伍,但认识一个人,不但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我们看看胡兰成干的那些事,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看到玉凤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他喜欢那种尖下巴的精灵女生,玉凤却是一脸福相,完全不能烟视媚行,绣花也不精,唱歌也不会,甚至话也说得不伦不类,就是一个有点笨拙的乡下女子。  胡兰成新婚之夜才见到玉凤,大为失望,不过他不是一个激烈的人,玉凤再不好,总归是他的妻,耳鬓厮磨间也处出一些情意来了,更重要的,是玉凤对他,有着死心塌地的爱恋与信任,让胡兰成觉得很舒服。  胡兰成描写两人婚后的生活,都有一点《浮生六记》的情致了,但我们同时也能看到,他在那女子面前的优越感,他的家人总拿“抛弃”来威胁玉凤,他不高兴了,也会说“我跟你在一起一天也没有称心过”,虽是生气时的过头话,但我来个设身处地,感到这话忒伤人心。  事实上玉凤也在心里掂量了无数遍,但她早已被自卑压倒,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其间也曾想问个清楚,那时胡兰成在萧山湖湘师范教书,玉凤带了三个月的小女来找他,胡兰成见她前来,大吃一惊。因为玉凤的山乡打扮,在那些时髦的女同事、同事妇人中间,显得那么突兀。当时的情形,应该有点像《人生》里,进了城的高加林看到刘巧珍,但路遥是写小说,不必美化高加林的见异思迁,胡兰成却要将自己的讶异粉饰一下,竟然东拉西扯说是像“中国旧小说里英雄上阵得了胜或者箭中红心,每暗叫一声惭愧”,恕我愚鲁,实在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可比性。  胡兰成像一切有志男人一样,自己出去闯天下,把老婆留在家中伺候老娘,客中寂寞时,也想勾搭一下同学的妹妹之类,但他当时一穷二白还有个老婆,加上刚刚入道,手艺不精,自然不能得手,于是,胡兰成还可以自诩为有始有终的男人。  没等到胡兰成混出名堂,玉凤就已病入膏肓,这使得胡兰成避免了一次被检验的机会,然而,他在玉凤临终前的表现,仍然让人看得心寒齿冷。  玉凤缠绵病榻之际,胡兰成的当务之急,是出去借钱。那会儿他们家的旧债未清,又添新债,且暂时看不出偿还能力,借钱就成了很艰难的事,好在胡兰成有个干娘,以前出资供养他读书的,他结婚时还送了他一座竹园作贺礼,尽管后来生出了些小龃龉闹得不爽,但关键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求助了。  干娘不是干爹的正室,但是一个得宠的当权的妾,张爱玲的《爱》写的就是她年轻时的故事,但到了这会儿,风雨人生已经把她打造成一个泼辣厉害的人物。胡兰成来到她家里,一住数日,不好意思开口,她情知他为何而来,却愣是不起话茬,直到胡兰成的堂哥梅生找上门来,说玉凤快不行了,胡兰成才提起借钱的事,她张嘴就给拒绝了。  按说不管怎样,老婆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胡兰成应该先回去再说,他竟能掉头要去绍兴借钱,说是三天可以来回,连梅生都看得目瞪口呆。好在胡兰成走了十几里,碰上下雨,渐渐也觉得这样跟干娘赌气实在可笑,自个儿转回来,干娘也没跟他计较,还亲自整酒制肴给他吃,两人之间这场恩怨,有一点点恋母恋子的情致在里面的,胡兰成很擅长表达这种宛转之美。  胡兰成在干娘家又住了三天,说是借不到钱,回去也枉然,又说:  我与玉凤没有分别,并非她在家生病我倒逍遥在外,玉凤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灾难。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致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又是天地之初,又是“端正受命的小孩”,我都能看到身着长衫的胡兰成在那里歪着头吮手指的小模样了,真能把人的隔夜饭给呕出来。  玉凤最终是孤单地死去了,她始终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当梅生回来大骂胡兰成无情时,她还站在丈夫那一边,说“这个梅生大话佬”,似乎永远相信着他。然而,我怀疑这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青芸在玉凤死后告诉胡兰成,玉凤一辈子都在担心他不要自己,胡兰成的杳无踪影一定会让她担心的,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能对他死心塌地。  这女人,这辈子,只是成全了那个男子的良好感觉,只有她,是永远让他吃得准,拿得定的,他日后的世界再怎样花团锦簇,都不可能获得这样深刻的爱恋与依赖了,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他应该把她挂在衣襟上,作为情路上一枚值得展示的勋章。  所以,他说,我的妻,总是玉凤。
分类:默认分类 | 阅读(335)
|评论(0)
06-17 22:07
06-17 22:07
06-16 23:15
06-16 00:22
06-14 02:22
06-10 17:18
总:0条&&1/0页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福鳄鱼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