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湾换了新堂主没有,叫什么我的世界改名字换皮肤

鹤闲系列之二:灯火(下)
十五、一点灯火,半尺光明
秋声楼。琉璃灯五色斑斓,立在案头。半透明的琉璃上,石玉竹又以五色线条密密匝匝写了一层又一层,似文字似图案,均是无常暗文组合而成。李霁正将上面的文字一一辨别,誊抄下来。
彦伯知他有要事忙碌,也不打扰,将饭菜端到房里,站在旁边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任何头绪,便要离开。
彦伯走到门口时,李霁突然回过神来:“彦伯稍等。”
彦伯停步回头,李霁吩咐道:“这几日要辛苦彦伯了,这几日江湖上有什么消息,关于无常、烈火堂、盘古还是旁的什么,都打听清楚,尽数告诉我。”
“是,是。”彦伯连声答应,看到公子突然认真起来,彦伯心里不禁有些振奋。
武陵客栈。“师兄,我们当真要这么等十天?”
骆威闭目沉思,终是重重点了点头:“师妹既然发话,自然不会是错,即使会出什么岔子,也是到时候的事了!”胸膛起伏,一口气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没有叹出来。
秋声楼。“公子,你,一夜没睡?”彦伯端来洗脸水时,却见李霁仍坐在桌前,桌上散着些纸张,上面尽是些凌乱字迹。李霁正捧着那灯笼上下端详,这灯里放的不知是什么灯烛,这灯无论怎么颠倒歪斜,烛火也不熄灭,白天黑夜一直这么燃着。
李霁抬起头来,怔了一怔,才道:“竟已天亮了么?”
昨日隐隐的振奋,今日却变成了担忧:“公子,无论如何,身体重要啊。你先歇下吧。”也真奇怪,从前见他懒散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着急,现在公子认真起来,却又忍不住为他忧心,宁可他依旧懒散。
李霁点点头,将思绪从这盏灯中拔出来,问道:“昨日,江湖上可有什么消息么?”
彦伯点点头,道:“无常,又出手了。”
武陵客栈。“师兄!一夜之间三条人命,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若是掌门怪罪下来……”
骆威依然稳如泰山的坐着,只一摆蒲扇般的大手,一字一句地道:“师妹说了,她会给掌门一个交代,按师妹交代的来,不可妄动。就算是她没办法交代,某也会给掌门一个交代。”
秋声楼。“这一睡,怎么竟睡过了晌午……”李霁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披上外衣。桌上仍是那盏琉璃灯,仍是散乱的纸张。简单收拾一下书桌,李霁才看见散乱的纸张之下,终黎烬留下的那盘点心。拿起一块来,百无聊赖的端详起来。这点心上的花纹……李霁眼睛一亮,这几天守着那盏琉璃灯,李霁已对无常暗文又熟悉了几分,此时他才发现,点心上的花纹,竟也是无常暗文。
李霁在桌上腾出一片空地,将点心一一排开,看了半晌,苦笑一声,又将这些点心一个一个依次放回盘中,这些字,非但没有什么线索,反倒徒增烦忧。
李霁转身推开了窗户,外面阳光正好。楼下马厩里,李霁的爱马正向着李霁昂首嘶鸣。
李霁看着爱马于得水,自语般的说着:“老于啊老于,今年闷坏了你吧,养足精神,无论如何,咱们还是跑一趟吧。”
武陵客栈。“我说骆少侠,这一晚上三条人命,你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我……”郡守大人亲自来到客栈,在骆威面前踱来踱去,甚是焦躁。
“你待怎地?”无言以对时,骆威虎目一瞪,干脆耍起了横。
“我,我要能怎地我还在这儿急个什么劲!”郡守一拂袖,转身出了门。
骆威看着知府离开的背影,暗骂一声:“娘的,看来要给交代的,还真不少。”
秋声楼。“又是一条人命,仍是留下那几个字,杀人者,无常。”彦伯道:“公子说他们是垂死挣扎,可我觉得……”
李霁从书桌前抬起头来,摇了摇头,缓缓吐出四个字来:“无常不灭。”对于无常而言,没有所谓垂死挣扎,只因他们没有所谓的“死”。
武陵客栈。骆威拊掌大笑:“哈,死的竟是这家伙!妙极妙极,某看他不惯很久了,竟然这么死了,痛快,当真痛快!”
“师兄……你……”
“嗯?这等人杀了,你们说,心里是痛快是不痛快?”骆威一立目,道:“说实话!我不怪你们!”
“确实,有些痛快。”烈火堂弟子老老实实作答。
秋声楼。李霁自满桌书纸中抬起头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几天时间,终于弄清了这琉璃灯上的内容,五彩的琉璃密密匝匝写了许多字,却也没有什么弯弯绕,只是石玉竹以无常暗文,写了许多事,从石玉竹幼时习剑开始,一直写到去年冬日,石玉竹察觉到,无常中出了事。
石玉竹幼时习剑,本也想过堂堂正正拜入哪个门派之下,然而处处碰壁,却机缘巧合做了杀手。起初只觉得,杀手生涯太过黑暗,没有任务的夜里,他总是点了满室灯烛,才能驱走黑暗,也因此学了一手做灯的手艺,成了做灯人。不同于很多浪迹天涯的杀手,石玉竹选择了隐居武陵,做灯为生,只希望自己所做的灯,可以驱散剑下的阴暗,在武陵这三间瓦房中,照出自己的世外桃源。然而随着一步步在无常中地位渐高,开始接到一些更难的任务,当他杀人之后,看到的是许多人的欢欣鼓舞时,他竟开始觉得,杀手也并非那么阴暗的角色。
在江湖光明时,无常也许是黑暗,然则江湖若是黑暗了,无常却恰是最后一抹光明。石玉竹性情内向拘谨,时常满心畏惧,然而只要为无常握起了剑,便可驱散心中胆怯,甚至无惧生死,因为当他是无常的一员,哪怕他死了,也依然是无常不灭。
石玉竹曾说过,早晚有一天自己会知道全部,他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一切么……眼前又现出石玉竹的身影,一半是惯见的拘谨,一半是握剑时的决绝。李霁叹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无常不灭,绝非什么魔咒或是注定,只因为这悠悠天道需要无常的存在,无常就会一直存在着。哪怕只有最后一个人,哪怕一个人都不剩了,无常,也依然在。盛时,他们可以是燎原之火,衰时,也如黑夜中的一点灯火,虽没有日月星辰的光亮,虽然可能一闪即灭,然而只要能照出尺许光明,也是好的,哪怕最后一点灯火熄灭,心中也依然会有一点光亮。
李霁推开窗户,让傍晚的风捋清自己的思绪,五日的结果,只不过一番喟叹,并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虽然没有日月星辰的光亮,虽然可能一闪即灭,然而能照出尺许光明,也是好的。李霁默念着,心绪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秋声楼如今虽然惨淡,但终究,还有那么一星灯火,半尺光明吧。
李霁曾不喜这份家业的禁锢,一心想要自在,然而当真没有禁锢时,才发现心中原也是想要守住这份家业的,一年中,看似闲散,心中却难免百味陈杂,直到此时看到这一行字,心中一动,才抓住一线希望,在终黎烬需要时,这小小的秋声楼,还是给过她几日安稳的吧。
但,现在终黎烬又在哪里?会不会又疲惫不堪的需要一个避风港呢?
武陵客栈。“呼,胆颤心惊一整天,终还是一日无事。”
“今日无事,不知明日如何,已经过去五天,你怎知,后面等待咱们的不是暴风骤雨?”
“哎,捱过一天是一天,走走,给师兄打酒去!”
秋声楼。又看了许久,这灯上当真没有什么旁的东西,已经是第六天过去,眼看金乌西坠,李霁不禁有些焦躁。一定是忘了什么,终黎烬让自己去石玉竹家,除了这灯,应该还有些什么……
李霁闭上眼睛,将近日以来种种事件一一想过,仍是没有头绪,夜幕已缓缓拉上,晚风吹进屋来,李霁关上窗户,将月光关在窗外,点起了桌上的灯烛。
手却突然顿住,直到新燃的烛火灼痛了手指,李霁才一个激灵缩回了手来。
烛火晃了两晃,终于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慢慢消散,李霁已飞奔下楼,冲入茫茫夜色之中。
武陵客栈。烛光摇曳,骆威将手中的信笺凑近烛火,火焰猛的蹿起来,信笺在火焰中由黄而黑,终于化成粉齑。明灭的火光照在骆威脸上,亦是阴晴不定。
“师兄,这……这不大好吧。这毕竟是掌门……”
骆威一言不发,只重重摇了摇头。
秋声楼。李霁低着头缓步走入秋声楼,若有所思,彦伯在一旁连叫了几声,李霁才恍然抬起头来:“啊?”
“公子你这一天一夜去哪里了?你可知道,出事了!”彦伯急道:“无常又有动作,之前死的人都还有些恶行,可这一次却不是……”
“哦?”李霁一挑眉,问道:“死者何人?”
彦伯沉声道:“杜青松。”
李霁一惊,倒抽一口冷气,杜青松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为人忠厚,交游广阔,有小孟尝之名,虽然难免惹几个仇家,但绝无劣迹可循。
前些日子,无常所杀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徒,虽无人提起,但是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但这一次,心中的秤突然失衡了。
李霁摇了摇头,道:“还有三天,还有最后一些事情,需要验证。”说着径自进了书房。这一天里,他去了石玉竹家,有了些新的发现。
石玉竹现身前夜,李霁夜不能寐,在石玉竹卧房之中想要点灯照明,谁知那油灯竟长在柜子里一般,当时李霁就猜到这灯中有古怪,碍于烈火堂弟子在侧,没有详查,这几日来事情接踵而至,李霁竟将此节淡忘,直到昨夜点灯时,才陡然记起。
那油灯果然是一处机关,虽然房屋塌毁,机关却没有损坏,由石玉竹的床铺相通,三间瓦房之下,竟然别有洞天,那里存放着的,才是真正关于无常的种种,残灯及下属诸人的所有任务一一详列在册。而近几日所有的死者的名字,均不在此列,那么只能说明,杀人者,不是残灯,那么,很可能是死而复生的烟白或者第五。
烟白和第五都有些什么任务,又藏身何处,李霁不得而知,他们又为何杀人,是为了正义,还是银子,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了“无常不灭”这四个字,也是未知之数。
现在,他想要验证的,是心里隐隐的一些,不大妙的猜想。
武陵客栈。炭火烧的正旺,烤着一只鸽子,鸽子身上泛着油光,满室浓浓肉香,然而看一众烈火堂弟子,个个苦着脸,半点也没有被烤鸽的味道吸引。
这鸽子是盘古掌门向骆威传信的信鸽,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来了三只,三只信鸽,尽数被骆威杀了吃,信笺也被一一烧毁。三封信,都是同样的内容,斥责骆威办事不力,催促他尽快行动。
骆威对掌门一向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众人想不通,师兄今次怎会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举动来。
骆威翻转了一下烤鸽,狠狠扯下一条鸽腿,胡乱往嘴里塞着,一面说道:“你们都不敢吃,我便自己吃了!哈哈。”一面嚼着鸽肉,一面抓起旁边的信笺,丢进火盆里,火焰猛涨,烤着鸽肉嗞嗞做响。骆威边吃边笑,却没有人留意他眼中闪烁的寒光。
十六、烟白誓死效无常
已经是第八天了,琉璃灯依然立在案头,除了五彩琉璃的灯身,这灯还有一处不凡之处——已经燃了八天,这灯还光亮如旧,八天中无论白天晚上,也从未熄灭过,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灯烛,这是不是也是在说——无常不灭?
李霁又对着这琉璃灯大半天,终于放下灯,铺开画纸,提笔小心翼翼的画着什么,半个时辰之后,李霁直起身,看着画纸,良久,倒退半步,连连摇头。
画纸上,是一个奇怪的图形,似图非图,似字非字,像是无常暗文,却也不尽是。
初看终黎烬留下的无常暗文时,李霁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不敢去想的答案,到此时,终于不得不面对,画纸上的图形就是以无常暗文组成,而这图形,在终黎烬来秋声楼的第一天夜里,李霁就看见过。
那日终黎烬在浴室中睡着,李霁将她抱出水面,不经意间,看见了终黎烬的身体,从她左胯,至小腹,直到右乳之下,有一个奇怪的刺青,这刺青图案诡异狰狞,似乎透着隐隐寒意,与她她清澈面容,娇小身姿形成巨大的反差。虽只一瞥,李霁也感觉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刺青,而是代表着什么。这些天来,他不愿忆起那夜种种,多少也因为害怕知晓这刺青真正的意思。那日烈火之中,石玉竹袒露身体,李霁看到他身上刺青,心头也是大震,那时,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时至今日,他才不得不揭晓这个答案,这个刺青代表的是无常。而此时的终黎烬,已是无常中人。
除了暗文,无常将暗文排列成图案也有些规律,在李霁探究琉璃灯上暗文之时就已经发觉,又仔细摸索了半日,才将一句在心里早就想好的话以这种方式写了下来。这句话便是:烟白誓死效无常。
如果没有猜错,终黎烬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烟白。
现在,一切似乎慢慢连成了线,终黎烬所说的,烈火般的心性,一旦引燃,便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她来到秋声楼的理由也与此有关……去见石玉竹前,她凄然一笑,该来的终会来,躲也躲不过……本以为她所指是无常,哪知躲不过的,却是他们生于烈火,死于飞焰的命运……
李霁心中绞做一团,那一日若是依她所言不去见骆威,也许此时就会是另一番光景……可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杜青松的死,让李霁隐隐觉得,终黎烬心中那一把大火,已经不受控制的燃了起来,也许下一刻,就会将她吞噬。
李霁现在只想知道,终黎烬此时身在何处。可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她的下一个目标在哪里,李霁全无头绪。
天早早暗了下来,微有些落雨,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场雨过后,春天就当真要来了吧。
李霁提着马刷,晃晃向马棚走去,闷在房中想了许久,仍是没有半分头绪,倒不如出来透透气,陪陪被冷落了许久的爱马于得水。这马虽然脾气不好,李霁却极为爱惜,刷马这样的事,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不用下人帮忙。
果然是被冷落的久了,于得水看见李霁走近,干脆偏过头去,李霁好言好语道了好半天的歉,于得水才消了脾气,蹭蹭李霁的脸,算是回应。
看于得水原谅了自己,李霁才上前抚着于得水的头颈,道:“这就是了,我岂能当真冷落了你?最近这些个麻烦事儿啊,本来以为,就这两天就能带你出去跑一圈儿……可眼下看来,又得在这儿多困些时日喽!”
李霁话音刚落,于得水又一抖身子,把头偏向另一边。
它这一抖,逼的李霁推开半步,无辜的一摊手:“诶,怎么脾气又来了!于得水我跟你说,你这脾气可得改改,这么大傲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得水把头一昂,爱答不理。
又温言安慰几句,于得水才任李霁靠近自己,梳理着身上毛发,却仍是没有要理会李霁的意思。李霁默默刷了好一会儿,于得水觉得很是受用,才舒服的打个哈欠,又蹭了蹭李霁。
“嗯,这样才好。”李霁揉乱于得水的鬃毛,缓声道:“太傲可不好啊,我可不就是犯了骄傲的老毛病,非得去见骆兄,才弄到现今这个地步,终黎姑娘她……那时候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她在江湖上声名极高,而我……她说要帮我,当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可现在……老于你说,她会不会,当真有此意愿?我是说,她会不会当真愿意留在秋声楼……”
终黎烬离开之后,李霁总有意无意的想起这个问题,时至今日,对着爱马于得水,才终于说了出来,谁知于得水听了,竟又扭过头去,不再搭理李霁。
“喂,我又哪里说错了?几天不见,脾气倒越发的大了!”李霁被于得水弄的莫名其妙。
于得水缓缓回头,瞟了李霁一眼,又扭过头去。
李霁愣了片刻,似乎读懂了于得水眼神中的意思,扬声道:“你别不服气。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之事,你一匹马又懂得什么!”李霁被骆威请走之后,同终黎烬小别几日,之前心中的淡淡情愫渐渐转浓,他心中知道,自己再难放下这个女子,这几日忙于解谜,到此时对着于得水,才终于大声说了出来。
于得水却无心听他的心事,李霁此言一出,于得水前蹄一扬,作势要踢李霁,李霁赶忙抬臂招架,一面连声道:“哎呦是我不好,是我重色轻友,得水儿你别生气!”
于得水自然不会当真踢李霁,前蹄缓缓落下,轻轻刨了两下地上稻草,一面将头凑近李霁,眨眨眼,像是说刚才不过玩笑一场。
李霁吐一口气,拍拍于得水,道:“她现在不知道去了哪儿,你也帮我好好想想,她究竟能去哪里,想出来了,咱们便能好好出去放一趟风。”
说起放风,于得水终于来了兴致,兴奋的打了个响鼻,四蹄不安的踱动着。
看于得水的情绪终于有所好转,李霁摸摸它,道:“那好,我现在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一件件说给你听,你听仔细了,哪里有不妥就告诉我。”
似乎懂得了主人有大事,于得水不再任性,郑重的点点头。
于得水虽有灵性,但终究只是一匹马,李霁心里清楚线索只能靠自己来找,他只是想细细回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看看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于是李霁一面为于得水梳理着皮毛,一面从新年之前,终黎烬初至秋声楼起,絮絮的说了起来,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终黎烬提出去找石师傅,李霁猛地停了下来。
于得水转过头看着李霁,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李霁顿了片刻,一拍于得水,道:“老于等着,等会就带你去放风!”说着扔下马刷,奔入屋中,身后于得水欢腾长嘶。
那天终黎烬和石玉竹的对话,已经暗藏玄机,只是当时李霁全未在意,现在猜到终黎烬就是烟白,此节便不难解了。
李霁推开终黎烬的房门,石玉竹给终黎烬的那两盏灯都还在屋里,另外又多了两盏,不知是从何而来。李霁提起其中一盏,细心查看,果然,在灯底的木件上,细细的刻着一些文字,这些日子来,李霁对无常的暗文已经极为熟悉,这些暗文所写,都是一些人名,时间,毫无疑问,这些是属于烟白的任务。
从上元节之后的几条命案,到近几日死的人,包括杜青松,都在此列。接单的时间,大约都在终黎烬来秋声楼前后几日,却都被搁置许久,现在,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杀人者无常,或者说,杀人者是烟白,是终黎烬。
依次看遍了这几盏灯上每一个角落,上面写的名字,只剩下最后两个,也许此时还活着。
雨下的更大了些,雨水打湿了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街边灯火,点点磷光向长街尽头延伸去。伴随着于得水一声长嘶,李霁飞身上马,一人一马踏着雨水,沿着金光铺就的大路飞驰而去。
十七、师从盘古,身在无常!
第九天了,等到明日,一切都将终结。终黎烬这么想着,又蓄起几分气力。手中的剑已断作两截,终黎烬拾起落在地上的半截断剑,撕扯衣襟,缠住剑刃,将半截断剑牢牢握在左手。
双剑一颤,寒光点点,终黎烬又攻了上去。她惯用的兵器本是双刀,为了隐藏身份,才换了剑,但这一场当真斗得太难,不得已,只好以断剑做双刀,拼死一搏。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虽在正午,林中依然十分阴暗。这是烟白最后一个任务,终黎烬用了大半天时间追踪至此,却错过了最佳的偷袭机会,且对方太过强大,加上终黎烬连日奔波,疲乏已极,一击不中,已落了下风。
断剑做双刀,一招快过一招,这套刀法便是烈火堂绝技青焰刀法,烈火堂祖师苏青焰也是似火女子,使一对柳叶双刀,创出这套传世刀法。前番骆威同李霁过招也用过这套刀法,只不过是由双刀刀法改成的单刀刀法,单刀尚且如此,双刀自然更是厉害。终黎烬天资聪颖,一套青焰刀法尽得其中精髓。虽然断剑做刀,也是不减凌厉。
“烈火堂,青焰刀?”几招过后,对方已经认出门路。
“师从盘古,身在无常!”终黎烬冷冷作答,心中已暗自下定决心,这条性命非取不可,否则一旦传扬出去,盘古声威必然受到影响。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堵住他的口。这么想着,杀心大盛,一招一式直击要害,更是狠辣。
青焰刀心法的精髓所在,在于忘我之境,如一团烈焰,可将周遭的一切吞噬,化作自身烈焰,也不知是这团火引燃了周遭的一切,还是周遭的一切助长了这团火焰,无论是对手的气力还是杀意,都可为我所用,反攻于彼。然而借对手之力越多,自身损耗也是越大。
此时,二人一招一式均在生死存亡之间,两人已是两败俱伤之势,不知道哪一招,谁就会被对方杀死,而下一刻,杀人者定也会随之而去。终黎烬每出一招,都似掏空了浑身气力,每出一招,心中的杀意便又胜一分,习得青焰刀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了解到,青焰刀竟有如斯威力,身体一次次的被掏空,又可以一次一次充盈起来。也第一次感受到,胸中一团气,已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只想焚尽天下,不惜燃尽自己,一招急似一招,终黎烬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剩下一个字反复回响,杀,杀,杀!
杀意焚身,可以提起的气力越来越弱,胸中一团火焰似已渐渐熄灭,可一次次要被掏空的身体,又不得不一次次去索取来自对手的气力,这般下去,果然是——同归于尽。
却突然有一股暖意流入身体,如一弯溪水,缓缓熄灭了杀心邪火,这股溪水仍慢慢流过来,被掏空的身子,终于又有了些气力,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眼前出现的,是李霁的脸。
李霁策马赶来,两人都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却都是满目凶光,扭打不休,李霁飞身下马,分开两人,谁知二人都已极是虚弱,李霁一推之下,那人当时便倒地而亡,终黎烬也软倒在他怀里,李霁握住终黎烬的手,一股真气渡过去,终黎烬才幽幽转醒。
“鹤闲哥——”看见是李霁,终黎烬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动,我给你疗伤。”李霁的声音沉稳让人心安,同时也透着担忧和不忍。
终黎烬泪水却止也止不住:“鹤闲哥,我是无常的杀手,我是烟白。我以前不是的,我杀了烟白,可是也杀了他要杀的人,然后我就成了另一个烟白……鹤闲哥,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哪怕她是盘古烈火堂堂主,哪怕她曾经站在一众弟子中间,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但从第一天她出现在秋声楼门口,李霁便看透了她的柔弱。李霁一路而来,想过无数个作为烟白的终黎烬的样子,想到了她的疲惫或者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光景。
看着她瘦削的肩头轻轻耸动,李霁想要将她抱入怀中,却终究没有,只是擦拭着她脸上泪水,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我来了,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别怕。”
终黎烬身上伤痕累累,衣衫也被划破几处,露出雪白的肌肤和上面狰狞的伤口。李霁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触到她肩头的一刻,终黎烬猛地扑入李霁怀中。一见李霁,那最后一些坚强终于土崩瓦解,她抱着李霁,转眼已泣不成声。
这些天,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李霁一颗心也揪得刺痛,用外衣将她紧紧裹住,轻拍着她的肩背,温言慰道:“一切总会过去的,谁都不会有事。你身上有伤,我这就带你回秋声楼,再睡他个三天三夜,一切便都过去了。”
“不是了,不是了……”终黎烬喃喃道:“那时候的烟白,只杀恶人,可是有一天我想到无常就要消散的时候,突然觉得杀几个要紧的人,才会让人留意到无常,我杀了杜青松,我杀了好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真的杀手了,我还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
李霁扶着她的肩,将她拉出烦乱,拭去她脸上泪水和血迹,看定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有我在这儿,就没有什么不归路,不要乱想。”
终黎烬望着李霁,他的坚定让她稍稍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心中平定,才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掏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霁看着终黎烬的目光由迷离而渐渐清澈,继而又恍惚起来,点着头,突然就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李霁忙扶住她,触到她身上粘稠温热的血,才又想起她身上累累的伤痕,方才她情绪激动已耽搁了上药,现在李霁才慌忙拿出伤药,透过衣衫破损处小心涂在伤口上,从她背脊至侧腰有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血流不止,衣衫早已被血浸透,伤药涂上也很快被血水冲走,李霁不由心急。嗤——李霁忙乱之下,撕开了终黎烬的衣衫,少女背脊光滑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就这样袒露在他眼前,还有束着近身衣的丝绦和从侧后方看去,衣下若隐若现的……李霁一呆,忙闭上眼别过脸去,这才想到面前的是位姑娘家,心跳一滞之后微微有些乱了起来,不免又想起了终黎烬初至秋声楼那夜,那间雾气弥漫的客房里……那天无心一瞥,他已不记得惊了自己的是少女湿漉漉的身体还是她腰腹间那道骇人的刺青。
晚间的风吹在终黎烬身上,她微微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微微动了一动。听她转醒,李霁不由又睁开了眼睛,终黎烬半转过身,单衫无力的挂在左肩头,裸露的右肩在夕阳下发着光,在晚风中微微一颤,脸色因失血而虚弱苍白,几点血迹如朱砂般刺眼,见自己衣衫凌乱,她先是下意识的一缩,继而红晕升上脸颊,低垂了头。
李霁忙又闭了眼,连连摆手道:“我,我只是看你伤重帮你上药,不小心……没,没别的意……”手指却被一双纤手轻轻抓住,终黎烬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没关系,我知道你……”她似是悄悄笑了一下,继而快速的说完后半句:“我知道你很安全。”
李霁一时呆住,恍惚又回到她初来秋声楼的夜晚。
“眼下没有旁的办法,这儿也没有其他人,你……不要顾虑,我没关系的。”终黎烬轻柔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李霁终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终黎烬稍稍仰着头,轻咬着嘴唇,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抖着。
“那……冒犯了。”不论终黎烬能否看见,李霁仍是小心打了个揖,才深吸一口气,除去她身上仅余的残落衣衫。
处理完背脊上的伤口,掀起近身衣,李霁又看到了她腰腹间那个刺青,时隔一月有余,李霁看着这个刺青,仍是一呆。在原来的刺青旁边,又多了一个略显凌乱的刺青,它的意思是——第五。这是无常留在她身上的烙印。
手指拂过她腰腹肌肤,触电般微颤。终黎烬轻哼一声,李霁缩手,抬眼去看终黎烬,她仍闭着眼睛,额头已有冷汗渗出,察觉到异样氛围,才轻轻睁开眼,四目一触,李霁一怔之后,忙又低下头来。
伤口很深,将这刺青拦腰斩断,血肉模糊的伤口横贯其上,似一张正在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一切,也似一线不甘的挣扎,在命运的烙印上撕扯出一道裂缝。心头随着指尖微微一颤,可以医好她身上的伤,可过往的日子留在她心里的印记,该如何抚平?
李霁将自己的外衣小心给终黎烬穿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终黎烬也已再次昏了过去,应是身上伤口仍痛,她的眉心微微揪着。哎。李霁轻叹一口气,平日里言笑晏晏,只有在昏睡时,眉头才会这样不自觉的蹙紧。心头的怜惜微微刺痛起来,他不自觉的抱紧昏睡的女子,轻轻吻在她眉心。
十八、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来时李霁已经留意到,这附近几里都没有人烟,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体,他战至脱力,被李霁一推之下便倒地身亡,现在尸体早已冰冷,李霁在附近挖了个浅坑,将他葬了,拜了两拜道:“这位仁兄,我也只能为你守这一夜的灵了。”轻轻一推便取了一条人命,此时想来,依然有些懊恼。可若不是那一推,只怕丢了性命的,还要多加一个终黎烬。
李霁又拾了些枯枝,点起篝火,终黎烬靠在李霁怀里睡着,李霁抱着她,一面又将清气缓缓渡入她体内。
于得水颇通灵性,知晓眼前情势,整个下午只是默默守在一旁,现在一切终于安静下来,它才慢慢走近,低头蹭着李霁面颊,以示安慰。
李霁抬手摸摸于得水,轻声道:“老于啊,今日你当真给我争气,此时也累了,快去歇歇吧。”此地离武陵并不算太远,然而地处偏僻,能找到此地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多亏了于得水脚程快,几乎不眠不休跑了一夜又半日,才算及时赶到。
得到了主人夸赞,于得水得意的打了个响鼻,却只惹得李霁连连摇头:“哎呀,你却别吵醒了她!”
一听此言,于得水立刻一扭头,远远走开。李霁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得动弹,只连声轻呼道:“得水儿别生气,我错了还不成么!”
于得水原地踏了两步,才走近两步,重重磕了磕李霁的后脑,以示警戒。李霁反手摸摸于得水,轻笑道:“知道啦,我本也不是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嘛。”
说完这句话,李霁突然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小心翼翼的,慢慢低下头来,果然,终黎烬张着眼睛,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想到刚才那几句话都被她听了去,李霁大窘,顿了半晌,才道:“醒,醒了?”
“才醒,什么也没听见。”终黎烬轻笑,坐了起来。
又一次的,李霁似乎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晚,面对终黎烬,尴尬而狼狈。
终黎烬却没有那天的好心情,一笑之后,神色复又黯淡下来,看着她心事重重,李霁方才的小小尴尬也一扫而空,道:“那天你说如果我愿意被卷进来,就去石师傅家瞧瞧,我去了,现下我也心甘情愿被卷了进来,那你的心事,是否都能说给我听了?”
终黎烬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说了起来。
一年多之前,终黎烬还不是烈火堂堂主时,便接下了灭无常的任务,她带着不多的几人,迅速摸清了无常的脉络,无常中的人以及他们所用暗文都是在那时摸清,掌门大加赞赏,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了烈火堂的新堂主。
起初一切进展都极为顺利,直到烟白。烟白是一个很特别的杀手,他接单要杀的人,如果是他自己厌恶之人,三五两银子他便动手,如果不是,他便漫天要价。烟白武艺极高,也最擅隐藏,为了杀他,终黎烬大费周折,周旋了许久,才在烟白接单杀人时趁虚而入杀了烟白,而当时烟白要杀之人,恰也是终黎烬深深憎恶之人,与烟白过招时杀心已起,终黎烬杀意难灭,一时难以自己,竟也取了那人性命。
“本来对于无常要杀之人,我们都让他隐姓埋名,躲一阵子,不论是什么人……可那天,我竟杀了他,而且杀了之后,心中虽有后悔,更多的,却隐隐觉得痛快,开心……”终黎烬静静讲述着这一切,初见李霁时的惊惶已经不见,但说到此处,仍微微颤抖起来。
李霁看她样子,心中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你若是累,还是冷什么的,就再靠、靠在我身上吧。”
终黎烬也不多说什么,轻轻倚在他肩头,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事情闷在心里太久,今日能说出来,心中也稍稍舒服了些。
杀了烟白之后,终黎烬便自然而然取代了他的位置,同时也接到了烟白应接的杀人任务。杀了第一个人之后,终黎烬在看到目标是值得憎恶之人时,便会不自觉起了杀心,一日夜里,辗转难寐之间,终黎烬终于握起烟白的剑,又替他杀掉一人。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下一次同样的状况来临,她又会换了衣衫,提着烟白的剑去替他杀人。虽然每次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她杀人却越来越频繁。
在白天,她仍是烈火堂主终黎烬,而在夜晚,她已经慢慢变成了烟白,鲜血一次次飞溅中,她的心已渐渐倾向无常,终于有一天,她将原本刺在烟白身上的刺青,刻在了自己身上。
死而复生的烟白终于惊动了骆威,终黎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放不下盘古,此时也发现,自己更放不下无常,她不知如何选择,也不能继续同时扮演着这两种身份,焦灼之中,她便想抛开这一切,不做杀手,也不做烈火堂堂主。于是,她来到了秋声楼。
上元之夜,她心中仍有担忧,本想去看看烈火堂和无常近况,还是被石玉竹发现,那天她支开李霁之后,便是去见了石玉竹,石玉竹知道第五已死,也知道终黎烬在烈火堂与无常之间的挣扎。分明面临危机,石玉竹却不愿终黎烬再插手,挣扎其中,终黎烬也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又一次来到秋声楼。想起石玉竹的话,他越是如此,终黎烬越起了助无常之心。于是,再见石玉竹,以灯笼传讯,之后那几起命案,便是她借第五之名做的。
事成之后,她才又后悔起来,骆威请走李霁时,她就已经想到,骆威不再等自己,而要亲自动手,虽然歇了一个月,她仍是放不下无常,况且如果没有她,无常便只剩下残灯一人,但烈火堂也不可置之不理,她才终于做了决定,一鼓作气做完烟白和第五的所有任务,放走残灯,回盘古领罪。
听到这里,李霁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领罪?你怎么能……”
终黎烬摇摇头道:“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李霁刚松了半口气,却听终黎烬继续道:“我想放走残灯的,可是,鹤闲哥,我现在找不到他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怕他已经……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意外,我就是无常最后一个人了。”
无常最后一个人,李霁知道,以终黎烬的性情,这意味着什么。
“每次想到这儿,就觉得离烈火堂又远了几分,现在我也像那个烟白一样,只要给足够高的价钱,我也会动手,而且总在想,如果多杀几个要紧的人物,就会有更多人知道——无常不灭。”终黎烬凄然一笑:“我知道杀手不好,可有时候觉得,江湖上早已没有真正为了正义,只杀恶人的侠了,总得有那么几个替死鬼,来养活无常。呵,我是不是,越来越像烟白,像一个真正的杀手了?”
“不是。”李霁狠狠摇头,“你只是终黎烬,与无常无关,以烈火堂也无关。跟我回秋声楼吧,只要你愿意,这些统统都可以抛去。天亮我们就回去,老于跑的稳且快,进了秋声楼,一切就都过去了。”
不远处的于得水听见主人夸赞,赶忙走近几步,骄傲的轻哼了几声。
终黎烬看看于得水,也笑着夸赞了几句,于得水更是得意非凡。
终黎烬又突然收敛笑意,又坐了起来,正色道:“可现在不成了,和师兄约了十天,眼看就要到了,我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了。”
于得水怪叫一声,不解的看着终黎烬,李霁也是一急:“可是那分明是送死啊!”
“我不怕。”终黎烬狠狠的摇了摇头,道:“从坐上这堂主之位起,我便已经想到,自己终归难以逃脱那个命运,只是没有想到,这命运来的可真快。”
当真不怕么,可不久之前,她还伏在自己胸口止不住抽泣,李霁暗自想着,她只怕是早已惯了坚强,或者说,早已惯了故作坚强吧。
可看她决绝,李霁心知规劝阻拦也不是办法,沉吟片刻,道:“那么,无论后面有什么事,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鹤闲哥——”终黎烬有些吃惊,欲言又止。
“而且也别一味信什么命运。你说那是你们的命运,我却知道一个特例。”烈火般的心性,注定的命运,这些日子来李霁反复思量,心中也有了些想法,此时正是说出来的是时机。
“特例?”终黎烬侧头看着李霁,等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烈火堂的祖师,苏青焰。你定然也知道。”李霁饱读诗书,对江湖掌故极为熟悉,百年之前盘古立派之时,烈火堂首任堂主苏青焰的事迹,李霁也很熟悉,“说来你们所修炼,都是苏青焰所传,苏青焰后来归隐江湖,虽不知寿终几何,但至少不是什么英年早逝,更有传言说,她寿岁过百,羽化登仙。”
苏青焰的事,终黎烬自然也听过,说起苏青焰就不得不提夏风来,夏风来也是盘古初创时期的鼻祖之一,他与苏青焰在战场上是最默契的搭档,在生活中则是知心爱侣,他们二人,是江湖百年来最著名的神仙眷侣,惹了多少代江湖人艳羡。他们最后功成身退,携手归隐,策马江湖,寄情山水。多年之后,有人在黄山发现两人隐居之所,然而茅屋之畔,只有刀坟剑冢,两人身在何处,死于何方,却无人知晓。故此有了“羽化登仙”之说。
终黎烬不知李霁为何提祖师苏青焰,只懵懂点头道:“我知道的,莫非是因为祖师资质极高,我们后辈所学,终不得法么?”
“不是。区别只因为,苏青焰有了夏风来。”李霁柔声道:“就像烛火置于灯中,有灯的庇护,风吹不灭,雨打不着,便会安安稳稳燃尽一生了。”
终黎烬似乎微微一颤,停了片刻,嘻嘻一笑,道:“可那灯是纸糊的,要是一不小心掉到地上,还不呼啦一下子全点着了?”
“呃……石师傅不是还做了琉璃灯……”李霁突然间语无伦次。
终黎烬仍在笑嘻嘻的打岔:“琉璃灯么?那样稀少的琉璃灯哪儿去寻,再说了,琉璃掉在地上,不是就要摔成了碎片?”
想了一路的告白被终黎烬三眼两语挡了回去,李霁一时语塞,一颗心也重重沉了下去,想叹气竟也叹不出来。
终黎烬却突然靠了过来,环抱住他,轻声道:“鹤闲哥,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李霁刚沉下去的心又猛的一跳,一时呆住。
终黎烬扬起一张俏脸看着他,轻笑道:“你呀,有时很是聪明,有时却又痴傻的紧。我留给你的东西你都没瞧见么?怎么说话还要绕这样大的弯子?”
留下的东西……莫不是那盘点心么,可那分明是……
终黎烬看他恍惚,诧异道:“怎么,我出的小小谜题,竟难倒了你?”
谜题……李霁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我却被那‘友人’二字蒙蔽,原来竟是……”
点心上的字,连起来是一句话:新月细雨屋檐下,相伴友人心。若做谜题,答案却是一个“爱”字。
想到此处,李霁一时心潮起伏,竟说不出话来,只将终黎烬揽到怀中,紧紧抱住。
终黎烬的头靠在他胸口,轻声道:“那天我早就醒了,偷偷瞧过你一眼,你那副紧张样子,心里当真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安,那时候便觉得秋声楼当真会是个极好的避风港,李鹤闲,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
她仰起笑靥看着李霁,缓声道:“只有在秋声楼,我与烈火堂,与无常均没了关系,只是一个小小房客,等着鹤闲哥,帮我解决所有事情。”
李霁听终黎烬说起这些时日来的心事,看着她如花笑靥,心中一荡,低头向那樱唇吻去,不敢深吻,双唇只轻轻一触,便只剩下抵着额头相对而笑。
晚风习习,篝火明灭,于得水早已识趣的远远走开。终黎烬已靠在李霁怀里沉沉睡去,夜色里就只剩下李霁一人无声的傻笑。
十九、天道恒在,无常不灭
一场春雨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春色,枝头海棠缤纷,地上新绿渐染。
李霁和终黎烬共乘一骑,走在这新绿中,花树下,时间并不紧,便走走停停,看尽烂漫春色。沿途给终黎烬买了衣裳,石榴红的衣衫映着她如花笑靥,更胜春色动人。虽然心中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两人一路走来,也只是说笑,半句不提其他事情,似乎只要李霁这秋声楼主在,处处都可以是躲开纷扰,不问江湖事的秋声楼。
进了城,李霁下马,于得水载着终黎烬,由李霁牵着,向秋声楼走去。临近秋声楼时,于得水轻哼几声,看看李霁,在原地不安的踱着脚步,再不向前。
李霁摸摸于得水的脖颈,轻声道:“我知道。”于得水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看看马背上的终黎烬,二人相视一笑,李霁又拍拍于得水,道:“哎,老于啊,是不是咱们这一路太过悠闲,现在想先回家歇一会儿都不行喽!”牵着马,继续向前走去。
骆威独自一人站在秋声楼门口,提着他的单刀,脚边放着的,是石玉竹那盏琉璃灯。这盏在暗夜中光明不灭的琉璃灯,在阳光下看不清灯中烛火,却可以反射着灼灼阳光,仍是耀眼夺目。
在骆威身后不远,彦伯束手而立,一见二人走近,抢先迎了上来:“公子——”
“彦伯先带老于进去吧,这儿别担心。”将终黎烬扶下马背,把马缰交给彦伯。
“……哎。”彦伯接过马缰,与李霁对视一眼,各自轻轻点头。他知道此时不用多言,对于公子,他也应当放心。
彦伯离开,李霁才向骆威拱了拱手。
骆威一抱拳,又向终黎烬道:“某是自己来的,师妹,知道有些事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谢谢师兄。”终黎烬道:“十天到了,我是来给掌门交代的。”转头看着李霁,点了点头。此事终应由他自己解决,李霁会意,退到一旁。
终黎烬上像骆威一笑:“师兄,从前我自恃才华,总笑你痴傻,现在才知道你的才干超乎我想象。”说罢上前一步,扬声道:“骆威听令!现将盘古烈火堂堂主令牌交于你,我自会修书掌门,请他任你为堂主。”自衣袋中取出一方令牌,深深看了一眼,扬手将令牌抛给了骆威。骆威稳稳接住。
“终黎烬,再非盘古中人!”
骆威从一见终黎烬,看见她换下了盘古弟子的衣衫,便已经猜到此时境况,他默默收好令牌,看看地上的琉璃灯,道:“这灯上的东西某看了,虽然心里也……但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终黎烬摇摇头:“不必多说,盘古需要你这样的人。”又上前一步,柳叶双刀一摆:“现在,你的任务,是杀死无常最后一个人,烟白。而我的任务,是完成无常最后一单买卖,骆威。”
骆威却不拔刀,只道:“到了现在,就是再蠢,某也该明白,无常灭不得,但是……师妹,愚兄今日只尝试一次,无论胜负,无常之事,永生不再提起!”
终黎烬点头:“那么——师兄,请指教!”
就如平日同门切磋一般,骆威仍是刚猛套路,终黎烬也仍是那套青焰刀法,同门学艺,均是浸淫已久的招式,平日里也不知拆解过多少遍,斗在一起,仍是旗鼓相当。
“火遇到布匹、纸张,自然可以将其焚尽,可如果火遇到火呢?”归来路上,终黎烬曾这样问李霁。
“你不应是火,而是举火之人,火之强弱明灭,皆在你掌握之中,若要掌控他人,先要掌控自己,所谓忘我之境,绝不是以身饲火,而是御火在心。”以李霁之能,对烈火堂心法,对青焰刀的理解,怎么会只是一句“如烛火有了灯的庇护”?
“锵”的一声,双刀一架,拦住单刀攻势,又到了对峙抗衡之时,骆威气力略胜一筹,一旦如此对峙,终黎烬总是落败,今日终黎烬却是成竹在胸,眉梢一挑,道:“师兄,小心了!”
也不与他抗衡,右刀顺骆威刀锋滑开,左刀也顺势游走,转而去攻骆威左腰,骆威不曾料到她今日换了套路,收招招架,终黎烬早已留好下招,双刀向两侧一收,骆威扑了个空,终黎烬的刀却从另一侧卷了上来。这一下终黎烬不但自然而然躲过一招,反倒转为主动。
又过几招,骆威一再受终黎烬牵引,心知这几日之间终黎烬武艺大进。他不敢怠慢,抢攻几招,终黎烬一时又落下风,背后受击,只得双刀翻转,背后接招,已是大大的被动。
“火无形无影,也许比风更为轻盈,无人知晓哪里的火焰更为炽烈。这套刀法也是如此,虚实难辨,一个‘变’字不但不可缺少,更要变的无迹可寻。”李霁如是说。
背后接招虽是仓促,也未入绝境,终黎烬背后换招,双刀绞住骆威的单刀,本是借力转身的法子,谁知终黎烬似乎并不急于转身,柳叶刀顺单刀刀身滑动,削向骆威手腕,骆威单刀险些脱手,人也向后退后半步,柳叶刀在单刀刀身一触,单刀偏了几寸,柳叶刀却脱手飞出。
本是终黎烬转败为胜之局,她却在此时弃刀!
一时极静,只听得见路旁春花静静盛开的声音,晌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射着放在地上的琉璃灯,五色斑斓。“铮”的一声轻响划破寂静,初绽的春花飘落几点沁香,突如其来的寒光扰乱了琉璃绮丽的光华。柳叶刀插入地面,不住颤抖,反射着缭乱日光。
“青焰刀法所谓的化人为己,不单单是指借力打力,也指苏青焰创这套刀法时,博采众长,万法归宗,不同的招式原本取自不同套路,虽稍有更改,原本的气韵却不会变化太多。青焰刀法招招不同,仍在一个‘变’字,这一变,变得却更多,对敌时借对手招式,稍加变化,为己所用,也未尝不可。”
柳叶刀脱手之际,终黎烬已借力转身——或者说,她为借此力,才暂时弃刀。骆威自然不给她取回柳叶刀的机会,招招紧逼,拦住她去路,终黎烬干脆挥洒起单刀刀法,倒也不落下风。青焰刀法本是双刀刀法,后来又化出一套单刀刀法来,虽有变化,招式差别也不算大,终黎烬左手时而以掌做刀,仍做双刀刀法,时而变成单刀刀法,虚实之变更是莫测。女子气力不胜男子,加之终黎烬有伤在身,气力不佳,本不宜使单刀刀法,但此时只余单刀,虚实变幻间,骆威一时更是难以招架,连退几步,以单刀撑地,才不致摔倒,而这单刀却恰好击中放在地上的琉璃灯。
伴随一阵清脆声响,琉璃灯化作碎片,五色琉璃碎裂满地,在刺目的阳光下更是缤纷夺目,哪怕天地间一切都变成灰白,这些阳光下的琉璃,也似乎要凝结世间最后的华彩。而灯中那长明的烛火却依然倔强的燃着,哪怕阳光刺目,它也毫无畏惧的当空红日对峙着。
琉璃灯碎裂的一刻,终黎烬左臂一长,已牢牢握住插在地上的柳叶刀。终黎烬又胜了一回合。双刀在手,她侧头向李霁一笑,眨了眨眼。李霁颔首而笑,向她挑起大指。
归来途中,听李霁侃侃而谈,将一套青焰刀法说的头头是道,终黎烬有如醍醐灌顶,彻悟之余,憧憬道:“日后你便做我的军师,我上场杀敌,你幕后指点,我们岂不也是最好的搭档?”
“怎么,不让我同你并肩作战,也做仗剑天涯的神仙眷侣么?”
“才不要什么天涯,我还想在秋声楼多赖个两年呢!”
想起沿途对话,李霁心中也升起阵阵暖意,看终黎烬占了上风,他心中亦有欣喜,亦有隐忧。
她终究有伤在身,此时虽然略占上风,就此取胜也罢,若不能取胜,再缠斗下去……
终黎烬何尝不知道,昨夜的旧伤禁不起久战,然而骆威悍勇,虽然处处被动,却也始终强硬,如此苦撑了百余招,神伤已有几处伤痕,却终究等到了转败为胜的时机。
终黎烬的身法已较此前迟滞不少,每出一招,都牵动周身筋脉钻心疼痛。又过几招,终黎烬渐处被动,被动之势让她每出一招都更为艰难,她感觉到,周身的经脉都早已不堪重负,若不能速战速决,便只能落败!终黎烬想到此处,便蓄足了力道,使出了最为霸道的一招,她不知这一招使出,对自己周身筋脉会有如何的损害,也许就是筋脉寸断……
终黎烬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李霁,李霁眉头紧蹙,轻轻摇了摇头,终黎烬嫣然一笑,气贯双刀,她知道,这是自己能使出的最后一招!
刀光划破了阳光,如同破碎的琉璃,散碎一地,鲜血便从阳光的裂缝中汩汩流出,终黎烬看见骆威因吃惊而长大的口,看见李霁飞奔而来的身影,却听不见骆威的惊呼,听不见李霁的脚步,她只听见体内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就像被刀击碎的琉璃,散落在地,清脆,动听。
身子向后倒去,看见高高的秋声楼,看见墙头探出的春花,看见和煦的春日挂在朗朗晴空……还看见,一盏灯孔明灯,在骆威身后缓缓升起。
那是在琉璃灯碎裂的地方,原来琉璃灯中,还藏着一盏孔明灯,琉璃灯中烛火不灭,琉璃碎后,孔明灯便缓缓升了起来,阳光之下,终黎烬看见,孔明灯上写着八个大字——天道恒在,无常不灭。
无常……不灭……终黎烬想起最后一次见石玉竹时,他对自己说:“无常不灭,不在乎一人去留。能为无常仗剑一生,是我之大幸,但你既然心有牵挂,便无需为此劳心耗命。”
心有牵挂……终黎烬在心中默念,无常不灭,不在乎一人去留,今日能为无常搏命一战,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烈火堂也交给骆威,无须再多牵挂,无论无常还是烈火堂,都不再需要我,心中当真……轻松。然而,这天下还有一个地方依然需要我,真好,还有那么一个地方,还有那么一个人,需要我,只因为,我是我……
李霁的脸已出现在面前,终黎烬努力扬起唇角,想要抚平他绞在一起的眉头,却抬不起手来,眼前李霁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变成了过去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天地间变黑前的一瞬,她似乎看见远处一点灯火,灯下的青衣男子,在等待她的归来。在他身后,就是这缭乱红尘之外,最后的避风港,桃花源。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上元节,过了上元节,又是一年山花烂漫的春季了。秋声楼又有许久无人上门,过去那些事,似也在几场春雨,几番秋风中被洗刷无踪,只留下残梦般模糊的记忆。
那天终黎烬拼尽全力,终究没能胜过骆威,骆威也依照惯例,带走了她的双刀。不久之后,盘古掌门终于铸成灭无常的立威牌匾,消息传到秋声楼,李霁也不过一笑而过,他知道,在江湖的某一个角落,一定还存在着什么关于无常的东西。
冬日的风里,也带了几分暖意。推开门,李霁看见秋声楼门口还放着什么。
那是一盏四角宫灯,轻盈素雅,别无玄机,只在灯底的木架上,刻着一行字:晚贺秋声楼大喜,残灯。
“石师傅的手艺却大不如前了呢。”李霁不由笑道,心中也知道,这个残灯是不是石玉竹还是未知之数,就像一个烟白之后会有另一个烟白,一个残灯之后也会有另一个残灯吧,只因为,无常不灭。
虽然手艺大不如前,李霁仍是提着这灯,欣然向屋内走去,一面高声道:“娘子,石师傅又给咱们送灯来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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