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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说明:一天三章!第一更9点;第二更10点;第三更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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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创造奇迹的人,黑道称他为神,异性称他为man,那你称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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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财富你就靠边站,谁不知我老婆是天下第一集团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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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模拟面试是由我带领手下的几个顾问进行的,由于前面的讲座效果很好,此时的实战演练更是群情激昂,并且与多数模拟面试不同的是,我们这次真的会从面试过关的学生里选择我们今年的新员工。
在开始之前,一位学生代表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萧总,现在都说我们大学生是毕业等于失业,您怎么看这个问题,你认为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考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直言相千还是应该照顾学生们的感受,最后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同学们,我认为毕业等于失业不算可怕,你们面临的问题也绝不是这个。”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接着说,“而是未毕业,就已经先失业1
不出所料,下面果然是一片哗然。
“未毕业,先失业,这样的情景并不是因为社会上没有工作机会提供,事实上,由于经济的飞速发展,目前市场上对真正的人才是十分渴求的,而问题在于同学们,就业能力结构失衡。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企业最关心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培养自己的能力结构。换句话说,大学生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变业市场上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就业难的关键,也不是因为大家经常说的毕业生多,教育水平下降,而是因为大家的自我认知的能力越来越退化,就业信心和自我价值期望不断下降。前几年我去一个招聘会,亲眼看到一个大学生自己报薪水从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千,一路下降,最后竟然可以接受八百,但是还是没人要!我看着那个女生蹲在招聘会场的门口哭泣,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我在想,我一定要尽我所能去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
“天之骄子的高傲姿态消失,是好事,但取而代之的应该是平衡心、平常心,而不是自卑、浮躁和茫然。”
第一个面试者上前面试,贝蒂接待了他。他递上一份装订得非常考究的简历,在贝蒂要求他做三分钟的自我介绍时,他胸有成竹地讲起来,滔滔不绝。我示意贝蒂打断了他,结束面试。
看着那个学生失望的背影,我开始点评。
“大家可能很奇怪,觉得这位同学应该很优秀,准备很充分,口才很好,为什么我们匆匆结束了他的面试,对吗?
“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要递给我制作包装得天花乱坠的简历,给我一点简洁而能突出你自己的表达。老实说,面对成千上万的求职者,你真的以为HR经理会去看你那封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差不多的求职信和装订得像一模一样的简历吗?
“不要说太多没有重点没有特色的自我介绍,我不敢说一分钟我就能准确判断你,但是30秒之内我就定格了对你的初次印象,因为你只是个应届毕业生,你的一切经历都不是那么重要,我去判断你绝不是从你的经验上来看。
“而且,请注意倾听你的面试官跟你说的每一句话。第一,这里面的信息很重要;第二,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生,我需要他的品质更多在于倾听而不是侃侃而谈。面试官如果告诉你做三分钟的自我介绍,你就绝不要滔滔不绝地说十分钟。不要去做那么多华丽的铺垫,因为也许你将没有机会进入你的正题了。
“我之所以要面试官很快结束你的面试,是因为你的后面排队的人一定太多,每个人都曾经作为毕业生这样苦苦地等待,这样做只是为了给更多的人一个和你一样平等的机会。如果你真的优秀,请不要介意面试时间的长短,合适的话,过后我会挑选你到我办公室复试。
“你认为我不给你充分的时间表达,而流露出失望眼神的那一刹那,你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复试了。因为我相信,你的信心就是我的希望。记住!你的工作机会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你自己应得的。”
第二个学生上前面试,当谈到待遇问题时,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绕了很大的弯,当贝蒂脸上有意显出不耐烦的时候,她察言观色,很快说:“毕竟我是刚从学校出来,还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如果公司愿意,我可以听听公司的薪酬标准。”
贝蒂摇摇头,将简历递还给她,她着急地说:“没关系,我不计较薪酬,我做什么都可以,您给我一次机会吧1贝蒂冷漠地摇了摇头,按了手边的铃铛,表示本轮面试结束,那个女孩子当然就落下泪来。
我叹了口气,接着点评:“我请你到我的公司工作是因为你会为公司创造价值,所以不是你求职,而是我需要你来为我挣钱。但这不是叫你抬高姿态,而只是希望你挺起胸膛。
“我退还你的简历,不一定是表示你不行,而是有可能不适合我的公司,也有可能是消除你不切实际的期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浪费你父母的血?钱。
“我不想当招聘会结束以后,你的简历任人践踏。我决不会这样做!我如果收下了,我就一定会把它们带回去。我拒收你的简历也许会给你带来些打击,但是步入社会之后,这样的打击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在我眼里,你的简历代表的就是你,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的价值和你的尊严。我始终认为,任何人都可以批评甚至批判别人,但是绝对不可以随便否定一个人的价值,更不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
“在面对薪酬的问题上,大家不妨坦然些。既不要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要闪闪烁烁,心怀鬼胎。其实应届毕业生的薪酬没有自己做主谈判的空间,不妨顺其自然,把重点放在你所应该关心的地方。其实主考官问你这个问题的目的不是在考虑如何制定你的薪酬,事实上对于正规公司而言,应届生的薪酬基本是固定的。
“我尊重每个人都有自估劳动力价值的权利。事实上,我认为你说出这个数字前后说了多少无用的废话,就表示你做事有多拖泥带水,或者你的自我认识和自信是多么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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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翼而飞的档案二、别墅内的意外发现三、眼皮底下的谋杀四、汽修厂的秘密五、来自旧情人的邀请六、谁是内鬼七、宋世杰之死八、武天怎么了九、“红房子”之约十、天意还是巧合十一、深入MD十二、塔寺有洞天十三、来自秘密力量的支援十四、局中局3.非常会见十五、与罪犯面对面十六、沦为阶下囚十七、谢小梅的烦恼十八、利剑出击十九、艰难的选择二十、流泪亦流血尾声
十四、局中局3.非常会见“让……他走。”被扣押作为人质的张小波开了口,声音冰冷却不容抗拒。张小波的临时卧室内,郑雄此时已经消了怨恨和怒火,两人触膝而坐,相互推心置腹地交流。“那还不赶快按照死角的位置去搜查!”周磊这次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出了问题,老子拿你这个侦查科长是问!”“已,已经查过了。”侦查科长欲言又止。看着脸色煞白的周磊,侦查科长不敢多言半句,立刻调集外围警力直扑张小波所住房间。事情如此突变,让张小波始料不及,听着门外不断逼近的脚步声,他立即明白了郑雄为何瞬间翻脸。如果诅咒可以杀人的话,此刻,安全分局的周磊等人早就被杀死一百次,一千次了。“没。”“你们进房间了没有?”侦查科长的话让周磊有些意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复杂心情瞬间在郑雄心中弥漫开来,他青筋暴涨,双目赤红,喷发出的怒火似乎要毁灭一切。郑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一点周磊异常清楚,作为特工,这一点是必须必备的,也是他周磊无法和郑雄相比的地方。郑雄怔了怔,尽管他来这之前心里已做了充分准备,相信组织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清白的证明,当然了,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张小波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来由地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其实,人就是这样,越是外表坚强,将自己伪装得铁石心肠的人越是容易被打动,就像郑雄这个时候一样,只为一句信任的话语,一番掏心窝的话。为了这样的信任,就能让这些血性的男人义无反顾,流血牺牲在所不惜,哪怕是抛尸街头,暴尸荒野。“怎么?没话说了吧?”郑雄的声音似乎发自冰窟窿或者地狱。张小波额头冒出了冷汗,知道再说什么都属于多余,干脆闭上了眼睛。安全分局大厦外围一辆地方车内,分局长周磊铁青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侦查科长不敢正视周磊的眼睛,内心的不安和急促在不停地搓弄手指间表露了出来。“我再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郑雄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虎着脸将手枪保险打开。“这……”周磊显然异常为难,说真话,如果在不伤及张小波的前提下将郑雄拿下或者击毙,这不仅是大功一件,而且还会对自己的仕途打下坚实的基础,可是一旦张小波有半点闪失的话,那他的分局长椅子不保不说,甚至还可能由此陷入难以想象的厄运中。“你有屁快放!”周磊已经顾及不上形象了。匆忙赶上来的周磊等人立即去搀扶张小波,侦查科长则瞄准了郑雄那即将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算了,由他去吧。”张小波伸手止住扣动枪机的手。“我查过了,我们的监控系统早被人做了手脚,监控范围大范围地缩小,留下了许多死角。”张小波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将枪收了起来。郑雄脸上挂上一丝暧昧的笑容,说实话,凭着他的洞察力,他相信张小波在内心深处向着自己的,否则,在警卫来搜查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向他们暗示自己藏在里面,当然了,如果张小波真的那样做,那么,他郑雄也只能用最卑劣的手段来控制住局面了,那是他最不想采用的手段。张小波没来由地叹了一口冷气,不为自己的处境,只为手下人的办事方式和能力,要知道特工这个职业本身就是怀疑人的职业,任何一个优秀的特工都必须,而且也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而不是因为对方特殊的身份而消除自己的怀疑和放弃本应该有的警觉性。“我的手段想来你是知道的,”郑雄冰冷的声音再次在房间内响起,“我数到七,如果还不给我答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张处,放下你手里的枪,我可不想在这样氛围中谈话。”郑雄的语调冰冷,带有明显的伤感。“快,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逼我杀人。”郑雄恶狠狠地说,“我已经失去耐心了。”由于情绪激动,郑雄不断加重手中劲道,张小波的额头被顶得生痛,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一……二……三……”“别……别这样,郑处……”随后冲进房间的周磊料不到事情会如此的被动,甚至已经忘记了郑雄目前是自己追捕的对象。郑雄勒着张小波的颈部,用枪顶着他的头,慢慢地向屋子外围退去。在跨出屋的刹那,郑雄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张小波说了声“抱歉”,随后用力一推,借着反弹力,人迅速向夜幕中闪去。“监视系统查过没有?”周磊呼出一大口烟后将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狠狠地在那烟蒂上踩了一脚。“你,你别这样,冷静点,千万别冲动!”张小波顾不得疼痛,劝说郑雄。“按照分析,来人应该去了张处的房间,但是我们去查时张处正在睡觉,说没发现异常。”侦查科长还想解释什么,但已被周磊打断:“立即告诉弟兄们,包围张处的房间。”想到张处极有可能被来人控制,周磊的额头就冷汗直冒,侦查科长的话犹如一根针瞬间戳穿了他那鼓鼓的气囊。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能想到,身为特工高层官员的张小波在夜晚看到属下来自己房间清查却不问任何原因和情况,这一切只能说明张小波受到了某种控制或者说他故意要庇护来人。如果属于后一种情况,那还算是幸运,至少可以证明他的人身不会受到侵害,而一旦属于前一种,那后果就异常可怕了,如果张小波真的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出了意外,那身为分局长的周磊闯的祸就通天了。大厦楼道外,数名身手矫健的特工在周磊的指挥下,悄悄地向张小波房间方向摸近。周磊本就心里一直在打鼓,说真话,凭着直觉,他相信郑雄是绝对不会扣动手中的扳机,将子弹射向自己的兄弟和战友,他也相信郑雄的清白,尽管他觉得郑雄为人和处事专横霸道,自以为是。不过郑雄血红且狰狞的眼神又令他胆颤和心寒,特别是在这对他来说不是追杀就是追捕的特殊时间里,他不敢、也无法用自己的直觉和想象去判定。察觉到异样或者是第六感觉发生了作用,郑雄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起身走到房间窗玻璃前往外瞄了一眼,即刻神色大变,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将张小波踹倒在地,从腰间拔出手枪,狠狠地顶住张小波。张小波神色大变,不明白郑雄为何前后转变这么快。“我没更多时间听你牢骚,我想要的是你对这次行动的最后结论,想要的是那份事关国家机密的档案……”张小波情绪有些激动,“你也是老党员,历经了无数次的考验,难道眼前这样的局势还看不破?看不开?”“你,出来吧!”张小波对着房间内侧冷冷地说了一句,先前藏在枕头下的那支微型勃郎宁战斗手枪已经被他反握在手,他有100%的把握,能在两秒之内的任何方位出枪击倒对方。看着张小波的疼痛样,听着郑雄满是火药味的话,周磊无奈地向侦查科长点了点头。数人立即闪出一条通道来。张小波披衣下床,拉开房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全副武装的侦查科长、情报科长等人见张小波睡眼惺忪就没有进入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用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之后找了个借口就拉上门离开了。“胡说,我们的监视范围是全方位的覆盖,怎么可能有死角让来人避开?”看得出周磊异常的窝火,不过他似乎觉得目前对属下发火不是明智之举,故而刻意地压制自己。“都查过了,来人异常熟悉我们的探头位置,避开它的照射。”侦查科长小声汇报着。“砰砰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分局侦查科长、情报科长等人的喊叫声。周磊额上冒出了冷汗,他在和郑雄做最后的心理较量,进行一场心理上的博弈,他们都在赌对方,周磊赌的是郑雄的忠诚和良知,郑雄赌周磊的是顾全大局和以人为本的职业道德。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心头都似乎被压上了巨石,不敢粗声喘气。“别在这里给老子废话,让你的人让出一条路来,我现在不想杀人,否则……”话音到这戛然而止,郑雄再次紧了紧手中的枪。“嚓”,一个轻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声音犹如猫的脚步,又如黑夜里老鼠在拖拉什么物品,不过就那么轻微地响了一声,接着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躺在床上的张小波稍微愣了一会儿,随即将手伸进枕头下摸枪。“砰”,房门被撞开,数名身手矫健的特工握枪滚了进来,落地后干脆利落,各个枪口方向不一,形成一个严密的火力网络,覆盖住了房间的各个方位。不过起身后却犹如被定了身一般的再难移动半步。房间内,郑雄冰冷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而右手十指正缓缓地向枪机压下去。“这……”侦查科长狐疑地将目光投向周磊,想要得到最后的答案。努力加载中...古董局中局-3_在线阅读 - 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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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_3
说到这里,我眯起眼睛,往里屋瞟了一眼:“我那个已经摔坏了,但这个可是您店里摆出来的。我磕打磕打,看看裂隙是什么样子。如果是砂岩的,我十倍价格赔给您,如果是茅岩的,那……”药不然在一旁帮腔:“这笔费用哥们儿扛了!你给拿出来,可劲儿摔!”老板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那个佛头敝店现在不卖了,您可不能强买。”我不慌不忙说道:“不卖你为何摆在外头?刚才为何还要报价?我不买也可以,我去举报,到时候请专家来公开鉴定,可就不是这点动静了。”说完做势要摔。这个老板,我看出他是外强中干,心里已是慌得不得了,只要逼他一逼,就能服软。果不其然,老板为难了半天,最终还是服软,从兜里掏出一千七百块钱还给我,一把将佛头抢回来,忙不迭地扔去后屋。我拉着药不然和郑教授离开了瑞缃丰。临离开之前,药不然沉着脸道:“学会的名声,不能被你们这些人败坏。这事儿咱们没完。”老板面无表情,目送我们三个人离开,然后把店门给关了。这一折腾,都下午三点多了。从潘家园离开以后,我们三个人坐车回到琉璃厂我那家铺子前。车子停稳以后,我对药不然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那本《素鼎录》给你,不过你复印完得把书还回来。我就那么一本,可不能给你。”药不然却把手一推:“哼,哥们儿输就输了,要你扮什么大度?”他纹丝不动,屁股连挪都没挪。我拉开车门走出去,隔着车窗道:“我错买赝品,技不如人,您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别跟我您您的,你就行了。假装客气,哥们儿听着肝儿颤!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是。”药不然说完摇起车窗玻璃,催促司机快走。我俩正在僵持,忽然身旁走过来一个人道:“两位,不好意思。”我和药不然同时转头去看,居然是好几天不见的方震。方震的表情还是那样,手里夹着半截香烟,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你回来得挺巧,你家里遭贼了。”我一惊,这贼来得这么巧,这么寸,居然专门挑选药不然约我去潘家园赌斗的时候来。药不然一听,眉头一皱,也推开车门,凑过来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走到四悔斋门口,看到店门和窗户大开,几名公安干警在店铺里进进出出,拍照的拍照,采集指纹的采集指纹,还有两个拿着小本本在跟我的左邻右舍交谈。看来方震所言不虚,他在这附近布控监视警力,一发现失窃,立刻就赶到了,比我这个主人知道得还快。“赶紧查查丢什么东西没有?”方震提醒我。我在前屋扫了一圈,没少什么东西,抬腿往后屋走。后屋更没什么值钱的,就一个墨绿色的大保险柜,上头是一具哈洛格式机械密码锁。我蹲下身子,按照密码转了几圈,一拧把手,保险柜的机簧与锁舌“锵啷”一声松开了。保险柜里放着两三件玉器,都是客户托在这里保管的,都还在;玉器底下压着一张工商银行的存款折,里面也就几百块的存款;下一格是我几年前给爹妈申诉平反准备的厚厚一叠材料,一张不少地放在那里。“少了什么没?”方震问。“书没了。”我面如土色。我把《素鼎录》搁在柜子里,放在我爹妈的申诉材料旁边,可现在没有了。方震告诉我,四悔斋的门窗都完好无损,周围监控的警察也没发现任何异状或者响动,也没有可疑的人出入。我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因为我离开的时候,都会在门窗附近放一些只有我才知道的记号。这些记号完好无损,说明门窗没有开启过。方震问我保险柜的密码除了我外还有谁知道,我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不过这也不说明什么。”方震说,“我们技术科的人,三十分钟就可以打开这种锁,不留任何痕迹。毕竟是一把老式锁了。”他眯起眼睛,扫视四周,试图找出隐藏在房间中的线索,很有老刑侦的范儿。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既然门窗无异状,保险柜也不是被撬开的,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失窃的呢?”方震笑了笑:“因为我们在保险柜上装了个小玩意儿,只要保险柜开启,它就自动向附近的公安局发送信号。”“……你们什么时候装的?”我有些生气,这明明没经过我同意,他们居然就擅自行动了。“你去见刘局那天。”看来方震他们早已有了预谋,有关部门果然神通广大。方震见我不再追究,吸了一口香烟,又从鼻孔里喷出来,继续介绍案情:“公安局接到保险柜开启信号的时间是在今天中午一点,我们知道你那时候在潘家园,所以立刻派了人前往调查。人到四悔斋的时候,是一点十五分,没发现任何异状,无侵入痕迹,无指纹,保险柜处于关闭状态。也就是说,那个贼从潜入你屋子打开保险柜时起,到他离开,一共用了一刻钟不到。”方震的语气很平淡,不知是在赞叹还是在感慨。我看过几本日本推理小说,知道有一种犯罪叫做密室案件:犯罪分子运用奇妙的手法,进入一间不可能进入的屋子,眼前这种情况,似乎挺符合那个定义的。我从保险柜前直起身来,左右环顾,然后把手伸到保险柜平整的顶部,用手指在上面抹了一抹,凑到眼前揉捏。方震看到我的举动,也学着我的模样去捻土:“你们玩古董的眼力了得,有时候比刑侦都灵。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这不是尘土,这是干泥土,应该是砌墙用的泥土长期风干形成的。”我搓动指头,让一些细腻颗粒留在我的指纹。我和方震同时仰起脖子,朝上头看去。我当初开这家店的时候,为求古香古色,没有找平房,而是租的一间大瓦房。这瓦房已经有些年头了,屋顶层层叠叠,青灰色的瓦片呈鱼鳞排列。如果那贼是从屋顶揭开瓦片跳下来,也就能解释为何保险柜顶上留有屋顶的泥土了。方震立刻命令两名干警一内一外,去查看屋顶。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在保险柜正上方的屋顶,有四片瓦片比较松动,像是被人抽出来又硬塞回去的,所以这一带的瓦片被挤压得不够紧致,缝隙不均匀。也就是说,这人攀到屋顶,偷偷卸了四张瓦片,拿绳子吊下来开了保险柜取走东西,再吊上去,掩盖掉所有痕迹后逃离现场。“手脚够利落的。”我啧啧称赞。那个飞贼塞瓦片的手艺很高超,不凑近了看,还真看不出痕迹。方震把最后一口烟吸完,在屋子里找了个小琉璃茶盅,把烟头丢了进去。他知道我这里没什么稀世珍品,所以也不怕糟践东西。可我一看,还是心疼,赶紧给他换了一个小瓷碗。“我说,你们都侦查完了,能不能把警察都撤了?”“为什么?”“我这可是古董铺子,安全最重要。万一遭贼这事传出去,人家还怎么放心往我这儿存东西?到时候生意都没法做了。”方震说好,让周围的警察解除封锁,收队。药不然恰好一步踏进来:“这么多警察,出什么事了?”我告诉他,那本《素鼎录》丢了。“我可没拿,真的。”药不然张嘴就说。“没人说是你。”我没好气地回答,这家伙,唯恐别人不把他当成嫌疑犯。方震眯起眼睛,看了看药不然,忽然笑起来:“你就是药家老二吧?”“是。”药不然没好气地回答。这人能一口叫出他的排行,想来也是圈内人,他不敢太过造次。方震道:“那么这次是谁盗走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吧?”一听这话,药不然一脸不高兴:“不错,我是很想看到那本书,不过我没兴趣做贼。”“我没说是你偷的,但你肯定可以猜出是谁指使,我说的没错吧?”药不然犹豫了一下:“拿贼拿赃,捉奸成双。没凭没据的话,哥们儿可不会乱说。”我若有所思地望着药不然。他的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这个偷《素鼎录》的黑手,是从中华鉴古研究学会里伸出来的,至于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素鼎录》里的鉴古技术,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像“悬丝诊脉”、“验佛尸”什么的,和魔术一样,看似神奇,说穿了窍门,是个人都能学会。还有一些技术,已经过时,现在用科学仪器能更精确地搞定。说白了,这书就像是一本高考复习资料,每一个要点,都是专为考试而设置的,但如果真想掌握知识,光看这些绝对不够。鉴古和中医一样,归根到底还是要靠经验打底。没个几十年功夫磨砺,看什么秘籍都是花拳绣腿。真正有内蕴的大家,没人会觊觎这本鸡肋一样的笔记。更何况这本笔记还被做过手脚。方震和药不然同时看向我,眼神都充满了惊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笔记被做了手脚?”“是啊,这也是防盗手段之一。”我告诉他们,《素鼎录》的内容,是用密码写成的,不知道密匙的人,怎么也看不明白。“好小子,难怪你刚才说借书给我的时候,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就动过手脚了,我借过来也看不懂。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药不然反应了过来,一蹦三尺高。“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坦然道。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警察探进门来:“方处,电话。”方震“哦”一句转身接电话了。我和药不然站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我说,你这些手段,都是从那本书里头学的?”药不然问。我连连摇头:“哪能,我也就从中学得几手旁门左道,鉴古得靠经验积累啊。”听我这么一说,药不然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忽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中华鉴古研究学会也不是铁板一块。改革开放以来,四脉的人在学会里斗得厉害,想法都不同。像我们玄字门,还算是守规矩;有几脉现在简直折腾得不像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的书,八成就是那几脉的人偷的。”“像今天那个叫瑞缃丰的店铺,是不是属于黄字门?我猜黄字门跟你们玄字门不大对付,所以郑教授不让你跟他们闹出太大动静,我说的没错吧?”我把自己今天的观察说出来,药不然没吭声,算是默认了我的猜想。这些秘辛,本来他都是不该说的,看在我是许家后人的份上,才肯透露一二。现在看来,鉴古学会中的四脉,都想弄到我手里的《素鼎录》,只不过有的人是直接上门讨要——比如药不然;有的是直接偷。刘局对此早有预料,这才让方震提前安排监控。这一本书简直成了沾着血水的猪肉,才露出尖尖一角,便立刻引来轰轰一大群苍蝇。药不然抬头看了看屋顶瓦片,咋舌道:“你这里也太不安全了,大白天的一个人在屋顶揭瓦,愣是没人看见。接警过了十五分钟才来人,那小偷打着太极拳都能跑了。”听到这句话,我心念一动。不对,方震说从接到保险柜开启的信号报警到警察赶到现场,一共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可最近的派出所就在街口,离四悔斋不到八百米,跑步也就一两分钟的事。以方震的老道,怎么会舍近求远,把监视力量放到那么远的地方?难道说,他是有意纵容那贼去偷东西?刘局到底有什么打算?我正胡思乱想着,方震回来了。我赶紧对药不然说一些有的没的话,免得方震看出我对他的怀疑。方震倒没起疑心,乐呵呵地又点上一支烟,对我说道:“丢书的事,我们会尽快查的。不过刚才刘局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要请你吃个晚饭。”药不然刚要说话,方震又对他说:“刘局让你也跟着去。”得,看来我这一天,都甭开张做生意了。吃饭的地点,是在后海附近,方震亲自开车带我们去。郑教授年纪大了,于是我们先把他送回了家。夜幕下的北京华灯初上,这几年一到夏天晚上,城里是越发热闹起来,乘凉的、散步的、还有各色摊贩和车辆在路上呼啸而过,比白天还兴旺。药不然弄了一辆北京吉普,带着我上了新修不久的二环路,一路没红绿灯,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鼓楼大街,直奔着后海而去。车子在狭窄的胡同里七转八转,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四合院前。这一间四合院显然和普通老百姓住的不太一样,街门坐北朝南,左右各有一道阿斯门①,门前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正门前两头石狮子,地上还有石鼓门枕。两扇漆得油亮的红木门颇有些雍容气象,门槛高出地面得有四寸。看这个体制,怕是原来清朝哪家王府的院子。院子外头停着好几辆车,不是桑塔纳就是红旗。我们下了车,那一扇大红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小女服务员。她冲我们微微一鞠躬,做了个跟我来的姿势,引着我们两个进了院子。方震照旧靠在车旁,悠然自得地抽着烟,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我们绕过一道八字砖雕影壁,穿过游廊,来到四合院的内院里。这内院特别宽敞,被正房、东西厢房和南房围成四方形状。院子正中是一棵大石榴树,石榴树下搁着两个宽口大水缸,树上还挂着几个竹鸟笼子,一副老北京消夏的派头。我警惕地抬眼看去,看到石榴树下早已经摆好了一个十二人枱的枣红大圆桌。桌上摆了几碟菜肴,旁边只坐着四个人。在正座的刘局我是认识的,其他两男一女,年纪都是六十岁上下。他们背后,都站着一个年轻人,年纪与我仿佛,个个背着手,神情严肃。我看到上次那个秘书,也站在刘局背后。只有一个老头身后空着。我正好奇,药不然已经忙不迭地跑过去,冲他一鞠躬:“爷爷。”那老者横了他一眼:“你又给我惹事了?”“没有,我也就是去看看。”“哼,回头再说你,你先旁边儿给我站好吧。”老者说。药不然看了我一眼,站到老人身后,背起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我看他也归位了,有点手脚无措。我前头有一张现成的空椅子,可现在坐着的人个个都是老前辈,我一个三十岁的愣头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小许,好几天没见了。”刘局冲我打招呼。“您可又耽误了我一天的生意。”我苦笑道。这刘局把我给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他就算是大官,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哎,小许,主要是这宴会也是临时起意,所以来不及提前通知。我考虑不周,向你道个歉。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吧。”刘局站起身来,把身前酒杯一饮而尽。“我看不见得。”我扫了一眼全场,“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外头停的那几辆车上落着银杏叶,银杏叶子上还有干鸟屎,可见你们来的时候已经不短了。”“小小年纪,疑心病还挺重,这又不是鸿门宴。”老太太冷笑道。眼看局面有些尴尬,刘局冲我笑眯眯地说:“小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理事,也是咱们五脉如今的管事。”经过他一一引荐,我才知道,药不然身前的老头,叫药来,是玄字门的家长;另外一个穿唐装的老头,叫刘一鸣,是红字门的家长;那个鹤发老奶奶叫沈云琛,青字门的。这些人都是京城鉴古界的泰山北斗,也是跟我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几个世家之长。我数了数,似乎这才三门,还有一门呢?刘局看穿了我的心思:“黄字门的黄老先生还没到,他路上耽搁了。”他指着我,对那几位说道:“大家都知道了,这是小许,许和平的儿子。白字门如今唯一的血脉传人。”药、刘、沈三位家长各自打量了我一眼,表情都很冷淡,完全没有看到故人之子的激动,反而有些若有若无的警惕。我暗自嘀咕,不知许家先祖到底有多大过错,让他们记恨到了今天。沈云琛率先开口道:“如今哪还有什么这门那门的,已经是研究学会了,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她的声音好像是京韵大鼓的味道,抑扬顿挫,极有韵律,煞是好听。我忽然注意到,沈云琛背后站着的那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沈云琛简单地介绍道:“他叫沈君,是我们家的高材生。”沈君略一点头,把脸重新隐没在阴影中,一句话没说。这时刘局笑道:“沈大姐说的对。不过今天咱们是家宴嘛,不提公事,只叙旧情。古人说得好:六月清凉绿树荫,小亭高卧涤烦襟。来来,我先敬几位一杯,权当开席。”说完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同桌的人也纷纷端起来,不冷不热地干了一杯。能看得出来,刘局不在鉴古研究学会之内,但却颇有影响力。他的一举一动,都引导着整个局势,到底是当领导的人,气势和其他几位闲云野鹤的学者风范大不相同。喝完酒,刘局把酒杯轻轻搁下,十指交叠,慢条斯理道:“我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一起吃饭,不为别的,还是为这两天咱们一直讨论的事:五脉聚首。今天我特意把许小朋友也叫过来,民主嘛,就是要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他这番话说完,我感觉到好几道视线在我身上扫过,有的带刺,有的冰凉。从进院到现在,刘局一直没让我坐下,不知是有意怠慢,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过他既然已经挑明了目的,我也不好直接离开,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沈云琛道:“小刘你可得说清楚,这五脉聚首,到底是什么意思?”刘局回答:“既然重新找到了许家传人,我是想把白字门迎回来,让他们重回五脉之列,不然咱们这个学会不够完全。”沈云琛冷笑一声:“咱们五脉,从来靠的是鉴古的手艺,不是什么血脉。他一个小孩子,就算侥幸鉴出几件玩意儿,凭什么独占一脉与咱们同席论事?”药老爷子往桌子上一拍,应合道:“沈家妹子说得对。五脉也罢,鉴古学会也罢,都是凭实力说话,不问他娘老子是谁。”药不然在一旁听了,急忙插嘴道:“许愿的鉴古水准,可不差,我今天……”“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药老爷子喝道,药不然只得闭上嘴,悻悻退回到后头去。面对这两位大老的反对,刘局早有准备,他拿起筷子在半空划了一圈:“无才不服人。我今天特地把他叫来,也是希望几位理事能给他个机会,让小许证明一下自己。”药老爷子和沈云琛商议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我:“小许,看在你是许家后人的份上,我们也不诚心刁难你。你看这桌子上,已经上了一道菜。你不动筷子,猜出盛放这一道菜的器皿究竟有何来历,我们就让你上座议事。”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刘一鸣睁开了眼睛,缓缓道:“这都是你们玄字门的瓷器活儿,拿这个考较白字门的人,亏你想得出来。”药老爷子一抬下巴:“那又怎么样?他若连这些都说不清楚,那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席吧,别耽误工夫,我还得去天津听相声呢。”这时我才注意到,刘一鸣的眉眼,和刘局有些类似,两人说不定有什么亲戚关系。刘局问我:“怎么样?小许,你觉得呢?”我没别的选择,只得回答:“尽力而为。”药老爷子这道题,出得实在是刁钻。那几个盘子上都搁着各色菜肴,又不能动筷子。我别说去摸,连看都看不到,寻常的鉴古法子,这回都用不上了——看来只能从菜品上做文章。药老爷子看到我为难的神色,开口道:“我也不叫你断出是哪个窑的,也不叫你判断真伪。你只消说出是什么时候的什么器皿,就够了。”光是为了挣一把椅子,就得费这么大力气。真不知道吃完这顿饭,我还能剩下什么。谁再说这顿不是鸿门宴,我跟谁急!当然了,急归急,我没别的选择,只好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到桌上的菜肴上。放在桌子正中的是一个大青瓷盘。盘中放着两只碳烤羊腿,互相交叠,表皮油亮,浮起一层暗橘色的酥皮,还撒着星星点点的孜然,香气四溢。羊腿底下的盘子隐约可以见到莲花纹饰。我盯着这瓷盘看了半天,开口道:“这个,应该是元代的青花双鱼莲花纹瓷盘吧?”药老爷子眉头一挑:“你可看仔细了。”“我看仔细了,确实是元青花。烤羊乃草原风物,必是有元一代;羊腿皮色烤成暗橘,暗示的是胎体足部呈出火石红的特点,此系元瓷特色。两个条件交叠,自然明白。”这时我看到药不然在药老爷子身后摆了摆手,灵机一动,随即又说:“可惜,这个不是真的,是高仿品。”“何以见得?”“若是真品,底部胎足处的火石红该在胎、釉分界处分布,晶莹闪亮,渗入胎中。而这个盘子,明显是后人在盘底抹的铁粉上烧制而成,颜色虚浮。”“这就是你说的理由?”“还有个理由。”我严肃地说,“这元青花双鱼莲花纹瓷盘的真品,是在湖南博物馆藏着,一级文物,我以前去长沙见过。”药老爷子哈哈大笑,冲我做了一个手势:“好小子,唬不住你,坐吧坐吧。”药不然冲我挤了挤眼睛,两个人心照不宣。我对瓷器其实所知不多,真让我去鉴识,只怕十不中一。但药不然既然给了我提示,我便可以对着正确答案,拿理论往上套,自然没什么破绽。我作弊成功,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刚要落座,忽然沈云琛一声脆喝:“慢着。”我一下子又欠起屁股:“您……有什么吩咐?”沈云琛瞪了一眼药老爷子:“刚才是他们玄字门自作主张,我们青字门却还没出题目呢。”我想起药不然的话,这青字门主业是木器,心想反正都赶到一起来了,索性横下一条心,一咬牙:“您说!”沈云琛道:“药家既然不为难你,我也不欺负晚辈。你来看看,你屁股底下那张椅子,是真是假。”我这才注意到,这把木椅的造型与寻常不同。酸枝红木的质地,手摸起来包浆溜光儿滑腻,椅裙前有十二枚吊珠,椅背三朵花雕祥云拱着一面石板。夏天人坐上去,后背紧贴石靠,异常清凉。但我也就知道这些。瓷器我还能忽悠点,木器我可真是一点不通。要说这鉴古研究学会,排场还真是不小。一顿普通私宴,用的是王府的院,吃饭盛的是元青花的盘子——虽然是仿制品——坐的还是酸枝木的石靠椅。真是太奢侈了。我一边装模作样地摸着椅背争取时间,一边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判断真假容易,就算我不懂,也有五成的概率猜中,就怕那沈云琛老奶奶问我为什么,总不能说是瞎蒙的吧……鉴古这行当,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技巧。有时候在古董常识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就靠逻辑推理。逻辑上如果说不通,那这玩意儿多半是假的。方震说玩古董的与搞刑侦差不多,是有道理的。我不懂木器,眼下就只能靠观察和逻辑判断,看能不能从椅子上找出不符合常理的矛盾之处了。我扫了一圈又一圈,迟迟不说话。沈云琛道:“小许,你若是答不出来,直说就是,不必在奶奶面前穷装。”她说完以后,得意地瞟了一眼刘局。刘局不动声色,拿筷子从羊腿上撕下一丝肉来,就着白酒吃了下去。刘一鸣继续闭目养神,似乎这些事情跟他没关系。药不然趁这个机会,在药老爷子耳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估计是在讲潘家园的事情。我的手从椅子腿摸到了扶手,又从扶手摸到了椅背上的石靠。木器我不熟,不过金石可是我的老本行。这面石靠被镶成了椭圆镜形,我用指头叩了叩,质地很硬,而且是实心的。按道理,这种椅子是夏天才用的,所以石质应以绵软阴冷为主,表皮光滑,背贴上去很舒服。可是这块石靠的表皮皴起粗粝,有一道一道的斜走石纹,凹凸不平。毫无疑问,做工这么粗糙,应该是假的。我满怀信心地抬起头,却看到沈云琛的眼神颇有些意味,心里陡然一惊。假的?我看不见得。我连忙又去翻看。我的手指再次划过酸枝木的弯曲扶手,忽然感觉到上头似乎刻着什么字。我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扶手上有六道长短一样的线段,从上到下依次排列下来。我再去看另外一侧扶手,上面写着两个汉字:九三。一道灵光从我脑海里闪过。六道杠和九三,那么这东西,只有一种可能。《周易》里的乾卦,卦象是双乾层叠,六爻俱为阳,画出来就是六道线段。而九三,显然指的是乾卦的爻题。九为阳爻,三为位置。作为混古董圈子的人,《周易》是必背的基础常识。我记得这一爻的爻辞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思是说君子应该白天努力,晚上戒惧反省。我豁然开朗,直起腰来,对沈云琛道:“这椅子是清末的老酸枝挂珠石靠椅,肯定是真的。”沈云琛似笑非笑:“你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因为这把椅子不是用来坐的,这是一把诫子椅。”沈云琛微微点头,伸出右手把额前白发撩起,表情不似刚才那般冰冷。看来我的答案说对了。“请坐吧。”老奶奶慈祥地说。若不是尊老敬贤是传统美德,我真有心骂一句脏话出来。诫子椅,顾名思义,指的是训诫自己子侄晚辈的椅子。古人认为观行止而知为人,所以特别讲究立如松、坐如钟。这把椅子上的石靠太硌人,如果身子靠过去,背后会被磨得生疼,坐着的人必须正襟危坐,取“昼夜惕若”之意,随时警醒,不敢松懈。既纠正了坐姿,又表达出君子之道,是以又名乾椅。这种寓道理于器物之中的手法,是典型的传统文化特点。他们根本就是成心的,这把诫子椅怕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暗示我是晚辈,得好好听他们的训诫。我不再客气,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端起面前酒杯,环顾四周:“暂不论五脉六脉的,几位在座的都是长辈,无论怎样,我做小辈的,都该先敬你们一杯。”然后不待他们说话,仰脖一饮而尽。“呵呵,你这孩子,气量真小。好,我陪你!”药老爷子拍拍桌子,把酒杯满上,冲我一举,也喝光了。刘一鸣和沈云琛也各自举杯,喝了一口。“行啦,行啦,大家都入席吧。”刘局拍了拍手掌,几位理事身后的人这才纷纷就座,这桌上顿时围坐了八个人,比刚才热闹多了。药不然坐在了我的左手边,悄声道:“看见了没有?那几个站在身后的,要么是各门的精英子弟,要么是得意门生,一个个狐假虎威人模狗样。”“你不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么?”我问。“哼,我有理想有道德有思想有追求,四有青年,他们可没法比。”小服务员接连不断地把热菜凉菜端上来,以江淮菜为主,兼有几道川菜,做得都异常精致。那盘北京特色的烤羊腿搁在正中,反显得有些豪放突兀。我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夹了块松鼠桂鱼扔到嘴里。这鱼做得松软酥香,不愧是名厨手笔,搁到外头饭店,怕不得八块十块一盘。沈云琛没动筷子,徐徐对我说道:“小许,我们刚才只说答应你考验通过以后,有资格入座,可没说同意你们许家回归五脉。”我放下筷子,从容说道:“晚辈只想多了解了解许家先人的事迹,至于五脉回归什么的,听凭刘局安排就是,我自己并没什么得失之心。”沈云琛有些无奈,转向刘局道:“你听见了?人家也不是特别情愿呐。”刘局避实就虚地笑道:“大家先见见面,互相熟悉熟悉,都有好处,都有好处。”就在这时,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飘飘忽忽进了院子,在每个人头顶弥漫开来:“你们吃得好开心呐。”第二章 民国文物大案——武则天明堂玉佛头失窃案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放下筷子,朝着院外看去。我被药不然捅了一下,赶紧三两口咽下干丝,也跟着众人视线看去。从院子外头走进来一个老头。这老头身材宽大,一头白发,穿的是一件丝绸功夫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身材极好,就是面部线条有些硬朗,看着很像最近港台电影里的那个打女杨紫琼。药不然对我悄悄说:“这就是黄字门的家长,叫黄克武。身后那个是他孙女,叫黄烟烟。”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说:“对了,今天那家瑞缃丰,就是他的产业。”“哦……”我看着这位黄克武,如果不介绍,还以为这老头子是哪位武学名家呢。“这次刘伯伯策划五脉聚首,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他。你们白字门的金石玉器这块儿,现在大部分都是黄家兼管着。如果许家回来,受损最大的就是他们黄家。”刘局一见黄克武来了,连忙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迎了上去:“黄老,您来啦。”黄老看看饭桌眼皮一翻:“我来不来,也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嘛。”刘局道:“看您说哪儿的话,几位理事都在等您呢。小辈儿们不经饿,我让他们先吃点垫垫肚子。咱们今天是家宴,不用讲那么多规矩。”黄克武走到桌边,冲其他三位理事拱拱手,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上,一双虎目瞪着我。我哪里还能吃下东西,只得放下筷子,也看着他。“你就是许愿?”黄克武劈头就问。“是。”“你爹是许和平?”“是。”“你爷爷是许一城?”“……这个,我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我爷爷的名字,原来是叫许一城。黄克武看到我的反应,讥讽地撇了撇嘴,对刘局道:“看看,他连这些都不知道,你还要搞什么五脉聚首。有什么好聚的?”药老爷子忍不住开口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五脉中人。五脉同气连枝这么多年,见见故人之子,叙叙旧,有何不好?”他刚才还出题刁难我呢,现在黄克武一出来,他反而开始帮我说话了。看来药不然说的“玄黄二门不和”,果然是真的。黄克武看看药老爷子,又看看沈云琛,最后把视线落在一直不吭声的刘一鸣身上:“好哇,你们三位看来是早商量好了,就等着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呢。”刘一鸣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老黄你还是这性子,太急。现在什么都还没定论呢,你生什么气?”“定论?定论在六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黄克武伸平手掌,在桌子上一拍,整个桌子上的菜盘都跳了一跳。他一指我:“这个许家人不知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当初许家干过什么,你们全忘了?”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满桌子都安静下来。刘局给黄克武斟满了酒杯,表情如常。沈云琛皱眉道:“老黄,提六十年前的事做什么?那都是解放前的恩怨了。”黄克武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药老三刚才不是说要叙叙旧,见见故人么?那今天咱们不妨把话说开,给这位小朋友讲讲,他们许家当年到底做过什么,要被开革出五脉。”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也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无论刘局还是药不然,他们一提到许家过往就变得吞吞吐吐,不肯吐露信息。这让我非常不耐烦,也是我至今都不是很积极地响应五脉聚首的原因——我不想糊里糊涂地搅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反观这位黄家长,虽然上来就明显对我有敌意,但说话痛快,正中我的下怀。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平端酒杯,三指在底,两指握杯,大声道:“我虽然姓许,对自己家的事却完全没了解。请您为我解惑。”现代人不兴下跪,这是比较正式的求人手势,圈子里一般只有在涉及到生死大事时,才会使用。黄克武见我用这手势,左右看看,对刘局道:“你们都没跟他说过?”“还没。”刘局回答。“真有意思。你们要把人家拉进鉴古研究学会,却连这种大事都不肯说。藏着掖着,到底是机关干部的作派。”刘局也不尴尬,反而笑道:“今天我把老几位都请来,正是想聚齐了人,把这事摊开来讲。既然赶上这个契机,那就由黄老您讲讲吧。”黄克武把目光转向我:“你爹从来没讲过你爷爷的事情。你可知为什么?”我摇摇头。他毫不留情地说道:“因为你爷爷做了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太丢人了,你爹都没脸跟别人说。”“是什么事?”“你爷爷,是个汉奸!”从我小时候开始,一直对这位爷爷充满了好奇的想象。有时候,我爷爷是个十恶不赦的山贼,他抢劫绑架杀人无恶不作,每一个村民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颤栗着匍匐在地;有的时候,我爷爷是个忍辱负重的地下党,他智斗鸠山,巧取情报,还救出了杨子荣与铁梅。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最终他都会以一个轰动性的大案作结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疑问成为我幼小心灵中一段挥之不去的主题。我的童年,就是在这种揣测中渡过的。我至今都无法忘怀那个夏夜的后海四合院。黄克武冷冷地吐露出七个字来,彻底终结了我童年的想象,让我在炎热的夏季如坠冰窟。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他会是一个汉奸。黄克武看到我的反应,没有流露出丝毫同情,继续冷酷地讲述起来——“五脉自唐初始创,以鉴宝知名于世,历经唐、五代、宋、元、明、清,一直绵延到了民国,声望不堕。那时候还没有中华鉴古研究学会这个机构,时人都把五脉称为‘明眼梅花’。清末时局大乱,无数古董旧物流落民间,一时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正需要鉴宝之人掌眼把关。那时候,五脉的掌门,正是白字门的家长,你爷爷许一城。“许一城是个天才,不光精通本门术业,连其他四门的门道也是一清二楚,又兼具雄材大略,深孚人望,在各界都吃得开。五脉在他的带领下,声望达到巅峰。那时节,在京沪等地,提起许一城和明眼梅花,无不翘起大拇指。买家若是一听这玩意儿被许一城鉴过,问都不问,直接包走。“有件事你得知道,在民国之前,咱们中国人是不碰佛像的,尤其是不玩佛头。佛头这东西,只有洋人才格外有兴趣。许多国外著名的博物馆,都来中国收购,价格还都不低。古董贩子们一见有利可图,纷纷从龙门、敦煌等地盗割佛头,卖给洋人,连出了几件大案子。这些案子曝光以后,影响极坏,佛教徒和文化、考古界纷纷要求民国政府采取措施,通过考古委员会呼吁,认为这是对中华文明的一大破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五脉却出了一件大事。1931年,我们伟大的掌门人许一城,鬼迷心窍,跟一个叫木户有三的日本人勾结,潜入内陆。五脉中人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等到木户有三回到日本以后,在《考古学报》上发表了一篇游记,说在中国友人许一城的配合下,寻获了一件稀世珍宝‘则天明堂玉佛头’,还附了两个人的合影和那个玉佛头的照片。“日本媒体大肆宣扬了一阵,消息传到中国以后,舆论大哗,纷纷指责许一城是汉奸。五脉也因此在藏古界声名狼藉,几乎站不住脚。你想想,谁会去信任一个盗卖文物的鉴宝人呢?何况还是盗卖给日本人。“这件大案被媒体起了大标题《鉴古名宿自甘堕落,勾结倭寇卖我长城》,着实哄传过一阵。拜他所赐,我们五脉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五脉的家长找到许一城,要求他做出澄清或解释,他却拒绝了,什么都不肯说。民国政府很快将他逮捕,判决很快就下来了:死刑。“许一城很快被押赴京郊某一处的刑场执行枪决。与此同时,五脉的家长也做出了决定,鉴于许一城的影响太坏,罢免他的掌门之职,同时把许家开革出去。从此五脉就变成了四脉。“许一城的老婆倒是个有志气的女人。门里宣布开革的第二天,她就带着儿子离开了五脉,从此再无音讯。但经过这一次打击,四脉气象大不如前,后来又赶上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更加衰微。一直到建国以后,在总理的关怀下,这四脉才重新改组成中华鉴古研究学会,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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