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一个人超神有用吗打残的流弊用

求LOL大神详细讲解一下不祥之刃玩法_百度知道
求LOL大神详细讲解一下不祥之刃玩法
求LOL大神详细讲解一下不祥之刃玩法(第一次发贴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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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出沙漏?最搞笑的笑话,稳点打就是出门小黄书,尽量别拼,稳的补刀,用Q补,然后6级回家,应该有吸血枪,然后开始gank,这是卡特起来最快的方法,也是卡特必须的,除非中路把对面虐出翔,不过也是要gank的,其实中路都要记得多去gank,然后看情况,对面法师凶的话,就先斗篷,深渊,起来的话就面具,帽子,慢慢叠装备,后期就是,帽子,远古意志,法穿鞋,面具,冰杖,虚空或深渊,然后玩法就是她算是团战爆发的,团战你就最后上,看到队友把一个人打残了,不管队友死多少,直接QE那个人,WR,必死,周围也有敌人承受这一套伤害,然后死了刷新,QEW跳到下一个残血那,死了就一直这样,没死就走,等技能刷新,卡特就是手快,切入时机要看好,意识要好,打不了就跑,卡特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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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装就是靴子4红,技能1级Q2级E,主点Q副点W,有R点R。装备么就是..看情况出,如果对面是那种高爆发的尽量第一件就出个深渊权杖,然后吸血枪,冰杖,帽子,法穿靴,然后在把吸血枪合成远古意志,最后一件你可以看着出,比如春哥甲,沙漏,法穿仗都可以
主Q副W或E看个人喜好,鞋加四红出门,打消耗的时候一定要上Q的印记然后触发,强势期是中期,先出吸血枪和深渊权杖,再合成冰杖,大招一定等对面控制技能放完再开,开大招之前最好也先上Q,然后触发印记。后期做出面具提高伤害,再加帽子什么的就行了
团战的时候,你先在后排或者草丛或者接近团战地点的位置,别着急进去,就是进去也是白进。对自己队友有点信心,看着技能骗的差不多了,你在出去,既然卡特是瞬间爆发型,那你就找这个瞬间的时机,玩卡特还是时机。时机你抓准了,下来就是卡特的衔接性,只要你杀了一个人,你也知道卡特的被动是可以减CD的。所以,下面就看敌人的走位和你个人的意识了,要退还是要进,或是团队战术,依照临场而定。总结。1、时间(重要)2、骗技能(手段)3、骗团战(有助于敌方技能骗走后己方迅速插入团战提供良好环境)。
团站的时候找机会切入,当然要等控制技能交掉,放个好大招完成收割,前期对线的话遇到的是远程消耗型英雄就猥琐点,混混经验就是,等到六级就尽情的杀戮吧,出装的话太顺了就来本杀人书,妙哉妙哉,不是那么超顺就吸血枪,冰杖,深渊,帽子,法穿鞋,法穿杖或沙漏,当然吸血枪是要升级的。说了这么多,望采纳
主Q副W一点E有大点大,沙漏我觉得要出不然你切入放大的时候很容易被集火大面具帽子吧,法穿鞋,其他看对面英雄咯
去这个网址
他的攻略写的很好
多兰出门,主Q副W开大杀人技能重置!
出门书和红药
中期小面具 顺风可以考虑杀人书
后期大面具
尽快出个漏沙。。。上去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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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怎么打残一个人也不用坐牢 完美一点_百度知道
怎么打残一个人也不用坐牢 完美一点
用拳解决代早已结束 现觉打残 舒服 真做 发现受 且恐惧安伴随着
要真想报复赚笔钱 找办事 神知鬼觉 埋概4万行
知道价位 挺牛事7,8吧
三思行~ 祝运 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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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残再自杀绝用坐牢别殉情
最好还是心理折磨比较好,这样肯定查不出来,哈哈~ 要方法的留邮箱,我给你发具体做法。
你把你的邮箱给我
你一口气连杀10人
你就天下无敌了
那样就不怕坐牢了
生个女儿宠坏她
再让你女儿嫁给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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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系统之调教成妻
作者:&& 更新时间: 10:14&& 阅读最新章节
席家大少有话说 分卷阅读本卷共0字
第一章 系统激活&第二章 神族秘史&第三章 席家会议&第四章 订婚之约&第五章 凌家有女&第六章 绣与阿秀&第七章 荷塘月色&第八章 9号公馆&第九章 再见却是陌生人&第十章 订婚变结婚&第十一章 避世皇甫&第十二章 宁薇相约&第十三章 宁薇有孕&第十四章 席大少爷&第十五章 邂逅郭嘉璐&第十六章 快乐赌场&第十七章 快乐豪赌&第十八章 安排工作&第十九章 民政局的少爷&第二十章 迎新晚会&第二十一章 蝶舞天涯&第二十二章 生物进化研究所&第二十三章 席同学有话说&第二十四章 研究所的可怕&第二十五章 赌石之战&第二十六章 翡翠大白菜&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人渣&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人渣&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人渣&第二十八章 坠落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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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吹流弊,整个鞍山吧,貌似就我一个人见过安娜这个老到子收藏
那你真吹流弊了。
我跟他吃烤肉,吃我200多块钱的。差点没哭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没带人,也没管我要钱
这么狠么!十五十五十五十五十五十五
绝逼吹流弊巴扎嘿
听你吹流弊 不如买个收音机
楼主好人!
爆个图,安娜就老实了,就服了,就得跪舔了……
我认识4年了都没见过
羡慕 ✎﹏₯㎕﹍﹍               文       能 武     提 能 进   笔 床 可 退   控 上 欺 可  萝 定 身 提  莉 人 压 臀    妻 正 迎      太 众        基  ———我是丹尼丶   ✎﹏₯㎕﹍.✍     这里是新人丹尼,求眼熟。。渡劫请艾特我。暖贴请艾特我。有事没事请艾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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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兴趣而生,贴吧更懂你。或官崽哲学的流弊&四
33.官性兴旺
很多凶杀案,往往有其"不可忍",和连旁让一步都被堵住的隐情。不过凶杀案发生之后,凶手或就逮,或自杀,舆论一致指摘,就把被害人说得可进圣人庙吃冷猪肉,把凶手说得天生坏胚。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遂被表面上的泛道德观念所埋葬。真相既不能明,徒勃然大怒曰:"此风不可长。"徒对凶手百般唾骂,判以严刑。那能止住"再来一个"乎哉?如果仅靠这一套便可以止住凶杀,世界上的社会学家都要跳井矣。
柏杨先生并不反对治乱世用重典,当然更不主张把凶手一律释放,然后再发给他一纸"杀得好"的奖状。他触犯了法律,自应接受适当制裁,或杀之,或囚之,悉凭处理,我们一概不问。我们问的是,如何希望不再有凶杀,则有赖于有鞋穿的人不再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光脚的人不再想不开也。
有一种现象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与日俱增的暴戾之气。有鞋穿的人暴戾,光脚的人也暴戾。有鞋穿的人的办法是压之饿之,逐之辱之;光脚的人的办法则是跟他同归于尽。双方各走极端,世人便有精彩的新闻好看。这种暴戾之气似乎一天比一天厉害,因为台湾地方太小,机会太少,使得有鞋穿的人肚子里,不但装不下船,甚至连针都装不下。同样的环境,也使光脚的人发现,离此一步,即无死所,等是死耳,我死你不能独活,给你来一个刀枪手榴弹可也。
《水浒传》一书,是被迫害者发出的怒吼,厚厚的一大部,四个字可以说明其主旨,曰"逼上梁山"。世界上哪一个人天生的肯为匪为盗,又哪一个人天生的就喜欢杀人放火耶?一种力量相迫,真是"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旁让一步也活不成",不动刀动枪动手榴弹,就铁定的被杀、被囚、被诬、被辱,稍微有点人性,都不能忍受。君不见林冲先生乎?君不见杨志先生乎?君不见卢俊义先生乎?君不见打渔杀家里的萧恩先生乎?他们想不。鋋而走险,不可得也。谈到这里,柏杨先生想起一事,前些日子看了一本文艺评论集,中有包遵彭先生的大作,把《水浒传》上那群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物,说成一群犯上作乱的匪徒,一一加以痛斥。咦,这就是中国社会的传统气质──人性泯灭而官性兴旺。为了做官,啥事都干得出。不去探讨铸成那个社会问题的原因,而只一味的作忠贞君子之状,典型的官崽嘴脸,无怪他阁下一连串飞黄腾达。
第28节:布衣之怒
我们之所以谈到《水浒传》,是深信凶杀案中的凶手,至少有一部份确实是处于绝境,如果换了某些圣崽官崽,不要说迫害他,就是不给他官做,都会翻脸。这些处于绝境的穷朋友,血泪齐飞,悲恨同发。悲夫,对于他们,我们还有脸谈啥?
问题在于,发生在最近的这些凶杀案,《水浒传》上所述的情形少,而大多数凶手,都是有路可走,而误解为无路可走的。固然也有好事之徒,若某校长,若某主任,手执鞭棒,锲而不舍,逼人反噬。但大多数人,都忙着工作──或努力做官焉,或努力拍马焉,或努力吃喝嫖赌焉,或努力请别人写稿自己署名发表以冒充学者焉,打出一记,踢出一脚,也就算啦,固没有时间紧衔不放者也。柏杨先生有一世侄,大学堂毕业生也;年约四十,吴国桢先生当台湾省政府主席时,他在省政府人事处供职,吴公飞到美国去后,他便垮了台,非因吴国桢先生而垮了台,而是因一种他到今天仍含模其辞的原因垮了台,迄今八九年矣,手执大学堂同学录,像流行歌曲所唱的:"从南骗到北,从北骗到南",柏杨先生乃其老户头焉。每月至少两次,光临舍下,索钱索衣,眼珠频转,故神其秘。有一段时间,他每来必告我曰:"你不知道他们那一帮人多么坏,仍不肯放松我。我到什么地方去,总有人跟着。我到馆子里,刚刚坐下,旁边桌子上准有一个人也坐下。我上公共汽车,刚踏上车厢,也准有一个人斜刺里抢着也跳上来。我刚进你的家门,就有一个人盯梢。"
每次他这样一讲,柏杨夫人就吓得花容失色,好象大祸即将临头。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当面吼之曰:"贤侄,你这次要多少?十元?二十元?五十元?我只给你五块钱,请滚到市场买面镜子,好好的照一下你的尊容,就凭你这模样,也配有人跟踪?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啦。"他分辩曰:"老头,你不知道!"我曰:"我知道得很,你在用这种自撰的情况争取同情,还是刚才那一句话,快买镜子。"那一次他狼狈而去,以后虽然仍每月必至,每至必"暂借"若干,但不再谈有谁迫害他矣。
该世侄是聪明之人,采取此策,我不怪他,盖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明知没人迫害他,但没人迫害为啥没饭吃乎?乃不得不制造出假想敌以提高身价。一是可能他真的受过委屈,而将假想敌加以固定,于是任何一个稍不如意,都以为是那假想敌在捣鬼。这是一种生物的原始嫁罪本能,君不见小孩子跌倒乎?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却要打地。
有些凶杀案里的凶手,仔细分析起来,实在没有动刀动枪动手榴弹的必要,而竟自以为他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悲剧便由此而生。柏杨先生有一友焉,执教某学堂,和同寝室的某教习势如水火,他发誓非揍之不可,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曰:"我宁愿坐牢。"我曰:"宁愿如何者,自信它不至于如何也,阁下宜手下留情。"他不服气,结果把那教习头上打了一个洞,法官要收押他,他才发慌,到处借钱赔偿医药费,看他那可怜之状,真不知当初何苦来也。
前已言之,个性是造成悲剧的原因之一,被人杀如此,杀人亦如此。有些凶手往往自己不成才,像拴到木桩上恶凶不驯而又甚为聪明的番狗一样,在牠眼中观察,这也不对,那也不妥,见人就咬,见影就叫,搞来搞去,转来转去,绳子都缠到木桩上,天地也随之越来越小,终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勒得出不来气。但牠却硬是怪那些过路之人,和日月所照射的影子。如果恰巧有一只猫在屋背上晒太阳,也要将之恨入骨髓。曰:"老子在此受苦,你在那里舒服,不下来把我的绳子咬断,我不宰你宰谁?"
呜呼,这一类人可以说很多,皆凶手的预备军。改变之法,在于多读书,在于社会给他可以维持其自尊的希望。然而,问题是,变化气质,谈何容易,大智能的人才有能力见善而迁。个性既成,原子弹都无办法,故凶杀案才层出不穷也。
34.布衣之怒
谈凶杀案已数日,余意未尽,再说两点,作为补充。
其一,光脚的人既无顾忌,则有鞋穿的人真难再穿下去矣。昨天有一朋友,也是大小之官,告曰:"照你的意思,要从根本着手,从气质上解决,即令行得通,不知哪年哪月才收到效果,我们现在将如何哉?"盖在上月之末,因分配房子问题,一个科员老爷曾指其鼻骂曰:"干你老母,你只给我八个榻榻米,我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余悸仍未消也。柏杨先生曰:"你回报他一耳光没有?"曰:"我怎敢惹他?"我曰:"蠢哉,阁下,揍之准没有错!"一则是该科员有妻有子,有职业有房子,也是有鞋穿的人,只为了宿舍太小,便口出狂言,是藉潮流而拣便宜也。二则分配宿舍,乃同阶层的同事抽签而定,合法而公平,他仍胡闹,事后一想,自己都会发现自己站不住。
合法而公平,是有鞋穿的人治事唯一秘方,如再能在态度上保持和善,则根本不会有什么凶杀案。《韩非子》上有这么一则故事曰:某城大乱,大官狼狈出奔,可是跑到城门,已下锁矣,再一看那守城门的家伙,不由魂飞天外,原来该家伙当初犯法,由该大官审理,判处刖刑,把双脚生生剁掉,这一下子冤家聚了头啦。想不到那守门的人竟不记旧恶,开了门放他一条生路。大官诧而问曰:"你捉住我不但可以报私仇,且可富贵,为啥不如此?"答曰:"我虽受刖刑,是我自己犯法,怪不得审判人员,当你判我刖刑的时候,我在堂下见你呻吟不语,面有痛苦恻隐之色,知你已为我尽了最大力量。"
我想这故事应大量印刷,置于每个有鞋穿的人的案头,不但有助于他的做人,且可预防其被人在身上乱通刀子。盖只要合法,他便口服:只要公平,他便心服;如果再能把人当人,同情之,怜悯之,开导之,原谅之,在可能范围内诚恳的帮助济助之,即令事与愿违,对他无补,人心是肉做的,我不相信上帝会特别加料,造一个专门忘恩负义的人,故意摆在你的面前。即令他蠢蠢然不会感激,亦不易生仇生恨也。
第29节:奴才群
其二,还有一种现象,有其普遍性焉。那就是有鞋穿的人,再也唬不住人啦。文化水准日益提高,使人对事物都看得比从前更为透彻,观察的也比从前更为清楚。从前那种对长官、对老师、对长辈的尊敬,多少含着一点江湖义气,所谓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君要臣亡,臣不敢不亡。四○年代之前,这种气质固然已经很淡,但仍多少存留一些。而今恐怕是没有这回事,代之而兴的是民主社会所有的权利义务观念,大家都是一样的观念。甚至堕落成为一种势利眼气质,像你给我官做,我才对你忠贞,你给我权势,我才提起你就肃然起敬。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当你对他过份要求的时候,他便不能忍耐。而一般有鞋穿的人竟仍照旧的认为他的金钱权势无往而不利,自然要糟。前些时上演的一部电影《娇凤痴鸾》,其中有好镜头焉,老板打开窗子,教一个无辜的小职员跳楼自杀,以挽救他自己的错误。他曰:"你全靠我提拔,怎敢违抗我?"又曰:"跳呀!我加倍给你恤金。"那位小职员跳不跳,不卜可知。我们这个社会的有些有鞋穿的人,却硬是以为靠他的那一点点权和一点点钱,就可教人乐意去跳,不出凶杀案,难道出桃色案乎?
自己嫖妓女而把一个嫖妓女的小职员撤了职;自己一切都是"供给制",却把一个贪污了一百元的小职员送进监狱。形式上看起来,你犯了法,当然如此之办。但促起叛心杀机的,也莫过于此。从前尚有那种"谁教人家是部长呀科长呀"的想法,现在则大家平等,盖一般人对大小官崽以及有钱的官僚资本家,敬意有日渐衰退之象也。
《战国策》上有一段故事,魏国唐睢先生去见秦王,为了一块土地,着实顶撞了几句,秦王的地位比现在台湾岛上任何人物都权威得多矣,自然认为有损威严,乃曰:"你知道天子之怒乎?"对曰:"不知。"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睢先生曰:"然则,你知道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剃发光足,以头碰地。"唐睢先生曰:"非也,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呜呼,布衣者,译成白话,就是光脚的人。一个人一旦有此观念,凶杀案便免不了也。这年头不是那年头,每个人心里都像玻璃球一样的明亮,啥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有言有不言而已。所以自己必须立得正,站得直焉。奉劝有鞋穿的人,如果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千万别牺牲别人以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否则布衣一旦兴起布衣之怒,便是再多人向你鞠躬,都救不了你的命。尤其是那种动辄悻悻然曰:"教他们来找我,来问我好啦。"恐怕只能致乱,不能致太平也。
35.奴才群
其实患这种毛病的,并不限于某几个人,而是一种时代的标帜。台北最近便发生一个故事,有一位美国上尉,在美国国防部当一个类似从事调查业务的官,颇有实权。他阁下祖籍中国,一口流利的北平话,上月从东京来台北公干,满街看到的都是黄脸皮,满耳听到的都是中国话,龙心大悦。着实游了个够,然后去美军顾问团办他的事。进得门来,便用中国话叫保艾送一杯咖啡,该中年保艾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频摇其头。上尉以中国话质问他为啥不理,他以英语曰(天晓得他说的是啥英语):"我们这里不招待中国人,请你快走,美国视察就要来啦。"上尉仍用华语曰:"我不是中国人呀,我不过看你是中国人,才说中国话罢啦。"保艾露牙而笑,以英语嘲之曰:"啊,天老爷,你竟然是美国人,有没有啥证件咱们瞧瞧。"上尉气得浑身发抖,掏出证件,赫然国防部,赫然就是那个视察,保艾这才屁尿直流。事后该上尉叹曰:"我几乎走遍全球,到任何地方,会说当地言语的人,都会受到亲切而尊敬的欢迎。只有中华民国例外,连我这个华裔的美军都感到羞耻,但我知道我的祖父却以他是中国人为荣的。"
这件教人麻上来的事,我们还可以推托曰,工友的知识不够。然而大学生的知识该够了吧,也同样有此精彩的一麻。这个例子发生在若干年前,吾友陆懋德先生,留美学人也,专研历史,归国后一直教书。此公是一个怪人,他在台湾的朋友甚多,可资证明。盖他跟柏杨先生一样,年老而气盛,刻留大陆,生死不知。他从美回国之后,在某大学堂教西洋历史,奇癖大发,上课时绝不用一个英文,即令是英美的地名人名,也是中国发音,写到黑板上,更是中国字焉。呜呼,现在想起来他这一手简直连台北各广播电台播音小姐都不如,君没有听过西洋歌曲节目乎,歌名和作者全是英文发音。陆先生既不能使人麻,大家乃瞧他不起。有一天,班长起立,要求他用英语授课。陆严拒之,班长威胁他说,他如不用英语,他们就罢课。陆这才弄明白原是奴性作祟,从此他就再也不用中文矣,把那些大学生一个个讲得晕头胀脑,视若神明。我劝他不要和年轻人一般见识,他曰:"你懂得啥,没有几个学生听得懂的,错了也无人知,省事得多。这年头你唬我,我唬你,此之谓坑死人不抵命也。"
现在台湾的大学生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但因电台上的广播,连一首歌都英语发音,恐怕情形仍然不妙。一个堕落的气质固有其强烈的传染性,中国真不可为了欤?
这种一面倒的奴才劲,乃打击民族自尊心的有力武器。信不信由你,无论古今中外,当内奸和出卖国家民族的家伙,都是这一类人。盖他在观念上先否定了自己,认为自己国家可厌可卑,一旦洋大人出笼,他自会心甘情愿的伸头效忠。洋大人没有丝毫强迫,他自己也没有丝毫不舒服,如水之趋下,如火之趋油,是一种必然的发展。
去年(一九六一)台湾有一场学术论战,学术是啥,柏杨先生不懂。但到了后来,由学术论战,成了人身攻击,学者专家,齐露原形。柏杨先生对这种较低级的一套,却懂得很,其中最精彩的是一位高呼"学格安在"的居浩然先生。此公出身极大之官之家,有的是可怜小民血汗之钱,品质自然不凡,故有资格大唱"学格",讲得头头是道。呜呼,这年头能有一个人敢讲学格,且俨然自己就是学格,能不浮一大白乎?结果寒爝先生有一文曰:"学格哪里去啦?"刊于台北《反攻》杂志,读者如不拜读该文,真该严重抱歉。居学格指责人时,最得意的一着是:某人没有留过学?某人不会洋文?曰:"他的日文,连日本人都听不懂?""他的英文不行,岂能研究学问?"呜呼,仅只这一类论点,便可看出一个西崽嘴脸,有好爸爸的人真是福气冲天矣。居学格先生如果也生于贫寒之家,足不出国门,他这一辈子岂不也没有学格乎哉?此公本以阴谋夺产闻名于世,现在更以学格闻名于世,而学格的基础却是建筑在会不会洋大人的语文上,壮哉。
第30节: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居学格先生不过一个典型,其行尖锐,其言惊人。我们对他本人毫无恶感,犹如我们对复兴航空公司总经理陈文宽先生也没有恶感一样,而是充满了看热闹之情。盖他们如洪水中的木屑,身不由主,便是柏杨先生处了那个环境,说不定表演得更教你受不住。尤其是来到台湾之后,人心大变──我们不探讨人心为什么大变,而只说出,人心大变的结果是,每个作父母的(包括柏杨先生在内),都盼望子女小学毕业入中学,中学毕业入大学,大学毕业去美国,在美国娶妻(或嫁人)生子,找个差事,成为美国公民。年轻人似乎也发现,只有这一条路,才是光明大道,小学毕业上中学,中学毕业上大学,大学毕业千方百计去美国,洗盘子焉,擦汽车焉,半工半读,弄到手一个博士硕士,找个职业,然后见了女人就猛追,追不到就大骂祖国不强大,追到啦就结婚生子,老死黄金之国,或回国光宗耀祖。呜呼,老小两代,把人生的价值弄得如此之奇特,而且成为一种谁都拒抗不住的潮流,此日耳曼民族和大和民族之所以终于沉沦,而中华民族之所以终于伟大的原因也。
36.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出国焉,留学焉,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征,不可不大书特书。五○、六○年代的出国留学,和二○年代的出国留学,其本质上大大不同。从前留学,基于爱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回来改善自己的国家;而今留学,基于厌恶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就在外洋落户,不再要自己的国家。这区别非常重要,只有对知心亲友,才肯吐露这种心理上的动机,把屁股打烂都没有人肯形诸文字也。前些时教育部长黄季陆先生去美国玩了一趟,归来后发表谈话曰:"看到在美国的很多留学生,我很高兴,将来不愁没有建国人才。"这种话小民听啦,真要连心都感激成灰,留在国内的呆瓜流血流汗,有的还要破家送命,万一闯出一个万儿,留美朋友浩浩荡荡,踏着呆瓜鲜血而回,建起国来。呜呼,二○年代国民政府北伐时便是耍的这一套,耍得甚好;抗战时再耍之,就不太灵光,以后恐怕再无灵光的一日矣。不过,天下竟有如此的如意算盘,怎能不建立"出国人生观"乎。
没有生理以外的抱负,是这种人生观的必然产物,很多留学生只希望把英文搞好,搞好了之后不是为了贡献,而只是为了餬口。文明点说,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改善生活并没有不对,生活当然应该努力改善,但如果人生的目的只限于改善自己的生活,似乎有点太单细胞矣。而从台湾去的留学生,却一直在这个窄小的酒杯里陶醉,真教洋大人哑然也。而且为了出国,不择任何手段,有一位女声乐家,已经结婚生子,执教于某某中学堂,本来过着平静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看着丈夫儿女都不顺眼,大闹一阵而离了婚,一直打着女光棍,发誓非出国不可,不管是啥样男人,只要能把她弄出国,她就嫁他,而现在她终于出了国矣,有一个男人把她弄出去,但迄今还没有嫁他;可能留着再用一次,以便取得公民权。另外还有一位女学生,某某大学堂的系花也,这位小姐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女孩子,不幸有一次,被一个过气的老官崽征服,条件是和你同居可以,但大学毕业后,送我出国,过气老官崽有的是钱,对此自然一口答应,如今那女孩子也出了国,且在新大陆结婚而生子啦。
我们对这两位女子,毫无责备,但不得不有点感叹。盖不是少数人如此,而是多数人都如此焉。柏杨先生不禁为美利坚悲,现在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世界各国的垃圾人物,和一些使人麻上来的老老少少,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甚至不惜参加朝圣团,不惜参加道德重整会,在神圣外衣下,挤到美国安家落户。呜呼,这股蚀腐的力量,美国固有它的社会堡垒,但日子久啦,能抵挡得住乎,真教我担心。
我们为洋大人担心,并不是失惊打怪,想当初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何等威风,可是再威风也挡不住腐败政治的侵蚀。谚曰:"军事北伐,政治南侵",固然自己必须先有致命的弱点,别人才侵得进来,但被侵的结果如何,现在大家都看到啦。记得韩复?先生倒冯玉祥先生的戈时,有计画的把他弄到汉口,招待了几天,(他也是在汉口被枪毙的,巧哉!)美女如云,佳酿似泉,一天三大宴,两天一特宴,用不着说话,只须哼哈一声,就有人把他服侍得舒适入骨,韩复榘先生慨然曰:"当到总司令,如今才弄清楚人生的真谛。"这类腐蚀人类灵魂的故事甚多,三年都写不完。渣汁和奴性强烈的移民,如果太多,洋大人恐怕终有受不了的一日。
呜呼,中国人的自卑感,简直到了就要凉啦的温度,全民族都快要被这种自卑感害得翘辫子。最妙的是,骨头一经软下去,一时想硬都硬不起来。有一则故事曰:一个黄鼠狼以偷鸡为生,实在感到委屈,便见玉皇大帝,请求变成狮子,玉皇大帝曰:"变狮子容易,可是你的屁最多,动则放之,岂像狮子乎?"黄鼠狼曰:"不然,我当黄鼠狼,不得不常放屁,以臭追我之人。如果变成狮子,便用不着去臭谁,自无屁焉。"玉皇大帝看其情有可悯,乃把牠变成一个狮子,黄鼠狼大喜。过年的时候,洋洋得意,随同群狮,前来朝拜,一路上有说有笑,俨然一头真正的狮子也。一进金殿,守门的金毛犬冲着群狮乱叫,以表欢迎。于是,忽听冬的一声,臭气弥漫,黄鼠狼放了一个大屁。玉皇大帝召而责之,黄鼠狼曰:"实在是狮子毛太长,兜得肚子紧。"玉皇大帝大怒曰:"明明是贱,却有许多说词。"挥之使出,恢复牠黄鼠狼的面目。
呜呼,这寓言似乎有点影射中国在联合国玩的那一套。打了八年血仗,打出了四强之一,现在虽然被搞得一强也不一强,但抗战胜利之初,却硬是曾经强过,中国语文也因之被定为联合国五大法定语文之一,没有到过联合国的朋友,只要一看联合国邮票,赫然有中文"联合国"字样,便不难明了。然而,中国的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却死也不肯讲中国话。而中国话不但是自己的母语,也是法定语,这道理便深奥难懂矣。前年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先生回国,就有记者问他这个问题,他曰:"国家多难,席位尚且不保,如说华语,就要添置设备,不便因此增加联合国经费。"但问题是,还没有来到台湾前,仍是四强之一的时候,又有啥说词乎?中国代表固仍然讲洋大人之话也。黄鼠狼永远成不了狮子,骨头不改,自信不立;贱性不去,便是天赐良缘,都得被糟蹋掉。
第31节:一张利口
37.一张利口
提起鸦片烟,就好象提起女人缠的小脚,年轻人知道的已不多矣。可是当柏杨先生年轻时,鸦片烟却是盛行海内,名扬海外的。一个家庭如果没有鸦片烟设备,简直既没有体面,又没有身份。不过,鸦片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要用银子买的,偏偏那玩艺奇贵,所以即令黄金如山,都会被吸净光。夫鸦片烟和纸烟不同,有些人的纸烟烟瘾奇大,一天能吸五大包,看起来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实际上不过心理作用,真真狠上一狠戒之,顶多觉得精神恍惚,没抓没拿,有点不对劲,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你见过有几个戒纸烟戒得用头撞墙的乎?可是鸦片烟瘾却是生理作用,真要狠上一狠戒之,那就活像东洋刀那么一捣矣。嗟夫,岂止一捣,简直千捣万捣,兼无休无止拚命的捣。痛苦到顶尖之时,宁愿一口气喝二十斤巴拉松。而更严重的现象是,纸烟不会升级,吸纸烟就是吸纸烟,顶多进化到吸雪茄、吸烟斗,出不了别的花样。可是吸鸦片烟就不然,吸着吸着,就会更上一层楼,吸起来海洛英矣。夫吸鸦片可以勉强支持,一旦吸起来海洛英,就等于往千丈深的水井里,头下脚上那么一跳,连圣母玛丽亚女士亲自出马,都救不了他。
柏杨先生从没有吸过鸦片烟(年轻时得罪人太多,虽曾被戒烟局恭恭敬敬请去过一次,坐了几个月班房,但后来实在查不出来啥,只好交保释放,这总不能算有老瘾吧)。所以当年在我们家乡,俨然正人君子。有一位表嫂,官太太也,吸鸦片吸得房子都卖啦。田产也卖啦。她儿子久仰我老人家乃人类奇葩,口舌伶俐,就拜托我前去晓以利害。对这玩艺,他可算有运气,找对了人,当下就振衣前往。老太太听说天下最聪明的人驾到,没等我翘尾巴,就知道要拉啥屎,屁股还未坐稳,她就开腔曰:"柏叔叔呀,你来啦正好,我这几天就一直要打发你表侄去找你。你瞧,我这个鸦片烟老枪,真是害人不浅,啥东西都卖完啦,只剩下这幢破屋,还有坝子上十亩稻田,如果再吸下去,孩子们将来怎么过呀。唉,鸦片烟把一个人吸得没脸没皮,没廉没耻,为了两口臭烟,有的把亲生儿子卖了当奴,有的把亲生女儿卖了当窑姐,狼心狗肺,也不过如此。俺娘家有个亲戚,家产万贯,骡马成群,仅只娅嬛使女,就有十七、八个,身前身后,谁不尊一声老爷夫人。可是染上了鸦片烟,没出十年,男的当小偷,女的去破庙里卖身,恁凭那些叫化子瘪三,只要两个烟泡,就睡一觉,细皮白肉的,我一想起来就寒心。你说,柏叔叔呀,这还算个人呀?简直畜生都不如,只不过为了吸那么一口,一阵子腾云驾雾,就做出断子绝孙的勾当。真的,你仔细算算看,哪家吸鸦片烟有好下场的?我怎么不明白?只是当初为了胃气痛,才吸上了瘾的,现在真的要戒啦。你瞧,我这大儿子,自从小学堂毕业就没再念书,将来庄没庄,地没地,我要是伸腿瞪眼,他依靠谁呀。柏叔叔,请放心,我连烟灯烟枪都砸啦,说戒就戒,今天就没吸一口,你以后要是再听说我吸,就请打我,打我的脸,骂我婊子,我只有感激不尽。你那表侄,为他的娘受尽了委屈,千万疼他一点,听说你在道尹衙门认识不少师爷,能给他找个小差事练练才好,我就是对不起他那早死的爹……"说着说着,泪如泉涌,小手帕哭湿了两条,说得我如五雷轰顶,楞楞而出,没看清门限,几乎跌了个狗吃屎。
我那次出使异邦,可以说再圆满没有,该表嫂大人把我想不到,或者虽想到而说不出的话,都痛痛快快的淋漓陈词,纵是功力九段的大傻瓜,都听得出她阁下确已大彻大悟。夫知难行易,既然有如此刨根的知,当然接着就是剑及履及的行。结果是她把仅剩下的那座破屋和坝子上的十亩稻田,全都吸到烟枪里去。抗日战争爆发那年,在行乞的途中,倒毙在田塍上。女儿早已卖给一个福建药商,儿子能作啥事,在道尹衙门当了一段小差,道尹公署撤销后,他就在家乡成了实至名归的小瘪三,晚上住在小庙,白天到处伸手。
我老人家说这段往事,一则发发思古的幽情,二则也展望展望光明的远景,这种现象使人没世不忘。呜呼,有些人嘴巴哇啦哇啦起来时,比谁都明白,明白得使你除了五体投地外,别无他法。可是一旦要真的去做,却比拉痢疾都难。自从敝表嫂大人露了这么一手之后,我老人家就非常佩服孔丘先生那句话:"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所以恁凭是谁,文章写得幽香四溢,而又长着敝表嫂那种花枝招展的嘴,我都不信,必须在行为上教我瞧瞧我才信。
合作之益,跟鸦片之害,谁不知道?纵是窝里斗大学堂毕业生,都能滔滔不绝说出一大篇天大的道理。可是等到要他真的合作时,他不但合不了作,却恰恰相反的给你来个窝里斗。呜呼,窝里斗,乃五千年优秀文化的传统之一,有三个中国人在一起,就必定你斗我,我斗你。别瞧他对外干瞪眼,关着门在自己家窝里斗起来,可真是奇策迭出,毒计横生。斗到精彩之处,人人称赞,个个喝彩,连二十五史"正史"上,都得写上几笔。
俗不云乎:"一个和尚担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现在中国已有了六亿和尚,即令在台湾这个出产奶和蜜的小岛上,也有一千万和尚,怎不教人心如火烧乎哉?柏杨先生家乡也有句话曰:"生意好做,伙计难搭。"实在是探索到中国人的骨髓里去矣。这些谚语听起来好象只是感叹,实际却是在搥胸痛哭,为国家痛哭,也为民族痛哭。不知道大衙门对台北工商业,有过调查没有?我想当然是有过的,如果没有调查,则当初申请开张时的文件上,也应该写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开铺子也好,办厂也好,有几家是合伙的?又有几家是独资的?它们的比例又是如何,如果公布出来,恐怕一定感想丛生。
第32节:明哲保身
38.明哲保身
我们无意非议老朋友"定于一"的最高层面的政治理想,但这政治理想融成为人生哲学的时候,就非狗咬狗,一嘴毛不可。"定于一"对当权派真是个好消息,但怎么定于一乎哉?用时代的眼光看,这个定于一的基础应是定于二三四,而不是从根到梢的"清一色"兼"一条龙"。美国总统当然定于一,读过外交史的朋友一定记得该夷开国初期,曾有过国会要跟总统双头马车的争执,国会认为他们才代表国家,甚至还要直接跟外国来往,甚至还要接受其它国家外交使节呈递的国书。闹到后来,国会收拾摊子,该"一"乃定到总统先生头上。可是,美国总统在形式上固然定于一,但在实质上,他却是定于二三的──定于美国的两党政治;定于美国的三权分立,法院,国会,与政府有同样的份量。詹森先生是民主党籍总统,他如果要来个连根带梢的定于一,把共和党朋友全都放逐到阿拉斯加,或者是把国会议员全都以叛国罪杀了个一清二白,他不会有今天,美国也不会有今天。
民主政治的老祖宗英国,国王老爷固然高高在上定于一,但首相却是定于二三的。保守党上台,既没有把工党杀光;工党上台,也没有说保守党挑拨政府与人民间的感情,一网打尽扔到大西洋。夫人类最高的情操,是对反对意见的容忍,民主政治最重要的,是允许反对意见的存在。这就跟拥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国,恰恰相反,在我们这个酱缸里,酱缸蛆成群结队,别瞧酱缸蛆对时代的进步和对灵性的追求麻木不仁;可是对任何反对的意见,却像台湾痒,敏感得很哩,非刀光血影定于一,就睡不着觉。
弱者明哲保身,强者定于一,这两种思想构成一个不会合作的习惯反应。再加上现实的因素,添枝添叶,遂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舌头上说的比黄莺唱的还好听,气质却仍是千年老痰。昨天接到吾友王陶陶女士从遥远的沙巴来信。感慨曰:"这里的中国人,你倾轧我,我倾轧你,有的见面连话都不讲一句。从台湾来的一些人,我以为应该更亲热才对,谁知道大家都是淡淡的,派系分明,明争暗夺,向祖国打不完的小报告,惹得马来西亚朋友讪笑。"呜呼,王女士是华裔的马来西亚联合邦公民,在中国文化学院读过书,现在沙巴一家中文报馆当记者。可惜她年纪还轻,不知道三个中国人在一起,就一定要窝里斗也。
请读者老爷注意这个"淡淡的",悲夫,淡淡的,王女士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一句话却击中疮疤。这疮疤就是中国人的特性──淡漠、冷酷、嫉妒、猜忌、残忍。
关于中国人这些毛病,我们在前面谈野柳惨剧时,已谈得够不好意思啦。想当年柏杨先生第一次到外洋,各种奇遇,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要引人入胜,家丑不可外扬,不再掏臭井矣。
──不过凡不肯掏自己臭井之人,一定乐于猛掏别人的臭井,我有一个嘴上没毛的小朋友,上个月"应美国国务院之邀",到美国去了一趟。虽然他的学问比我还大,可是也着实露了两手。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老人家诉苦曰:"最糟的一件事,正在联合国参观,走着走着,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响亮,立刻眼冒火星,栽倒在地,把陪同参观的洋鬼子吓得跳来跳去直叫救护车。"我立惊曰:"怎么啦,一定是波多黎各人埋伏了定时炸弹。"他曰:"非也,只不过那块奇大的玻璃,擦得净光,我以为是门哩,就一头撞了上去。现在头上的疙瘩都还鼓着,老头,你可千万呼吁呼吁。"我曰:"呼吁啥呀?"该朋友曰:"呼吁啥?当然呼吁玻璃千万不可擦得那么亮。擦得太亮,害人不浅。"我曰:"你有如此杰出贡献,要不要报纸发点消息,我在报馆里有不少酒肉朋友,准可帮这个忙。"他紧张曰:"老头,你要把我宣传出来,你就是破坏政府威信,咱们可没有个完。"所以不敢提他的名字。读者知道这回事,以后擦玻璃时不要心太狠就行啦。
不过只有一件事却是一直到今天都十分伤感的,那就是,中国人对中国人特有的冷漠。后来的犹太人有先来的犹太人照顾,后来的日本人有先来的日本人照顾,只有中国人,像阴山背后的游魂,只能找私人关系,不能找民族关系。柏杨先生第一次在街头满坑满谷的高鼻子蓝眼睛中,忽然发现一个黄面孔,好象小孩见了娘,高兴得立刻跑上去握手言欢,可是所得的却是一片淡淡的脸皮,好象他是飞机场刚下飞机的番邦国王,而我是伫立在寒风凛凛中恭迎他的臣民。他阁下轻轻的一挥手,点点头,扬长而去,把我老人家遗弃在路边,半天都想不通原因。所好的是,不久就想通啦,盖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啦。
在美国的中国人,有老一辈的中国人──也可以说是华裔美国人,有最近留学而落户的中国人,也有目前尚在飘来飘去的中国人。这三种人之间,好象隔了一道篱笆,在外国人看,虽然同是中国人,而自己却分得清清楚楚。在日本的中国人,有流亡式华侨焉,大都是抗战时期满洲帝国政府及汪精卫先生政府垮了台后,挤到日本的。有占领式华侨焉,大都是台湾尚在日本占领的时候过去的。有自由式华侨焉,非前两类的朋友属之。
39.不会笑的动物
在日本的这三类中国人之间,也同样各围着一条篱笆,互不侵犯。唯一跟在美国的同胞不同的是,在美国的中华民族,多半恨不得入美国籍,在日本的中华民族想入日本籍的,就非常之少。别瞧这些朋友,吃日本,穿日本,有些人见了日本人甚至还鞠不完的躬,却硬是不肯入日本籍,大概心理上仍多少有点瞧不起之意。
这不过是大篱笆,大篱笆里面,还有无数小篱笆,这些篱笆并不是到了外洋才有的,而只是国内祖传篱笆的延伸。贵阁下如果不相信的话,到台北街头问一下路试试,那副冷漠的面孔,就实在使人万念俱灰。前些时我们曾努力宣传监理所是晚娘窝,其实,又哪一个地方不是晚娘窝哉?从询问处小姐到衙门大小头目,真是处处晚娘脸,人人晚娘脸。台湾银行在台湾电视公司有个平剧节目,瞧它的广告,真是无丽不备,百美具臻,既服务周到,又和蔼可亲。有一次新加坡一家杂志社,寄给我老人家五块钱加币,人人都劝我去台北衡阳路口找个金钞黄牛换了算啦。一则我乃一脸忠贞学,岂肯扰乱金融。二则我当时刚好看了该行的宣传,认为台湾银行真的其乐融融。结果进得门来,向询问处先打交道,那询问处在电视广告上是笑容可掬的,可是我老人家不但没看到笑容,而且根本没看到"容",而只看到了嘴,一个家伙用嘴往旁边努了一努,我只好向该努的地方摸,摸了好几个窗口都没摸到门路,而三作牌看我连鞋带都没得系,已虎视眈眈矣。顺便奉劝要换外币的朋友,能去衡阳路口解决,就不妨去解决,晚娘多的地方,少光顾为宜。
第33节:不会笑的动物
我真有点怀疑,中国人好象是一种不会笑的动物,圣人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每个人似乎都要"重"要"威"。笼笆就像西柏林围墙,活生生筑了起来。笑固然和"重"、"威"并不排斥,但天长日久的冷漠,却是可以把笑排斥掉了的。呜呼,中国人不但对别人从不关心,似乎还对别人充满了忌猜和仇恨。前天报上有一则消息,台北峨嵋餐厅一个伙计病故,老板不给钱,家族们就把棺材抬到餐厅里去抗议。食客同胞一瞧,大喊倒霉,一哄而散,有的趁此良机也就没付账。嗟夫,抬棺材对不对是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感慨,那位死人对活人的意义,难道只是"倒霉"?难道没有一点哀伤同情?
中国传统上最残酷最婊子养的一种文化,是女人缠小脚──这文化真有点怪。小脚是怎么缠起来的,跟梅毒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一样,谁也不知道。最有力的学说是陈王朝妃子潘女士为了发扬她同宗潘金莲女士的喝尿精神,而自动自发缠之的。书上不云乎:"步步生莲花。"其实步步生莲花不见得就是缠脚,如花似玉穿著高跟鞋,姗姗来迟,固也是步步生莲花也。关于这些,我们既没有时间钻故纸堆,也没有能力钻故纸堆,我们只是提醒读者老爷,这种把一半中国人硬生生斲丧成残废的文化,至少在中国已存在了一千年之久。在这一千年之久中,反对声音太少太小啦,而能把耳朵都震出窟窿的,却是千篇一律的赞扬。构成文化主力的知识分子,对这种空前暴行,不但没有痛心疾首,反而拍巴掌叫好。吟诗的吟诗,写文的写文,心旷神怡,快活非凡。清王朝有位方绚先生,积传统之大成,写出一本巨著,专门歌颂这种暴行,其序言曰:"女人以缠足为容,譬之君子修身以俟命,怇有怨尤。"这三句话充份暴露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病态,女孩子缠足没有怨尤,不知道是谁通知他阁下的。方绚先生又曰:"寄语金屋主人,倘阿娇步步生莲,幸加意护持,万勿敝屣视之,庶能享清福于无既。"臭男人歌颂小脚,不过是为了自己舒服。为了自己舒服,而要求女人穿这戴那可以,而竟狠心使她们终身残废,实在是兽性太旺。
为了大家欣赏欣赏这种兽性,且看方绚先生──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过是个总代表,在那里清查战场罢啦。他阁下把小脚分为十八类,曰"四照莲",端端正正,瘦瘦削削,三、四寸长的小脚也。曰"锦边莲",苗苗条条,整整齐齐,四寸以上,五寸以下的小脚也。曰"钗头莲",瘦削而更修长的小脚也。曰"单叶莲",瘦长而弯弯的小脚也。曰"佛头莲",菱角样的小脚也。曰"穿心莲",穿高跟鞋的小脚也(这高跟鞋可不是现在的高跟鞋,古时候那根能把臭男人敲出心脏病的柱子,不是在后跟上,而是在鞋中央)。曰"碧台莲",鞋后跟很厚的小脚也(这就跟现代的高跟鞋差不多啦)。曰"并头莲",走起路来里八字的小脚也。曰"并蒂莲",大拇趾翘起来的小脚也。曰"分香莲",两条腿往外拐的小脚也。曰"同心莲",两条腿往里拐的小脚也。曰"合影莲",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小脚也。曰"缠枝莲",走起路来成一条线的小脚也。曰"倒垂莲",鞋跟往后倒的小脚也。曰"朝日莲",用后跟走路的小脚也。曰"千叶莲",这莲就不行啦,六寸七寸八寸的小脚也。曰"玉井莲",这莲就更差,跟一条航空母舰一样的小脚也。曰"西番莲",这莲乃畜生们最不满意之莲,半路出家之莲,或根本没缠过的小脚也。
40.绿油套裤心理
女议员在中国饭店露的那一手,我想她一定是多喝了点老酒,因为她还大言曰:"谁说我没有丈夫,不过他是一个老头而已。"柏杨先生当时心里就为"老头"二字泪流满面,盖我也是"老头",却并未"而已",不但并未"而已",还觉得功夫高竿。我想最感到痛苦的恐怕应该是台上的乐队,他们被她太空型的嗓子所迫,不得不几度停止,弄得如临大敌。这种毛病,昨天已经言之,是一种绿油套裤政策,而绿油套裤政策,来自绿油套裤心理,盖绿油套裤心理,乃一种自我表现心理也。张三先生新做了一条绿油套裤,如果大家都视而无睹,他只好大吼曰:"快来看我的绿油套裤。"在大而高级的公众场合,小民眼中,一个市议员算不了啥?不但市议员算不了啥?就是省议员、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又算个啥哉?于是性急的朋友遂不得不用种种奇技妙术,显示自己的身价。高谈阔论,口沫四溅,不过是其中小小方法之一。
古典音乐厅里,台上正在演奏贝多芬先生田园交响乐,室内应该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客人喝咖啡时应该低低的焉,轻轻的焉。然而,不要说这些地方啦,就是其它任何公共场合,从一个人的摇头摆尾,声嘶力竭上,就可看出他的修养程度。洋大人看歌剧时都穿著大礼服,正襟危坐,连英国女王看中国出口献演的河南梆子,小旦小丑在上面"我的小妈呀"打诨,她都得在台下挺直脊梁。在这方面,还是全盘西化为宜,如果觉得别扭,可找个四川茶馆摆龙门阵可也。
其实绿油套裤心理,人人皆有,罗素先生用权力的欲望来解释人生,认为权力欲望是人类进步的唯一动力,权力不仅仅是下令杀人一种方式。愿意成为一种众人瞩目的人物,也是同一心理,否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乎?君不见公共汽车上,火车上,餐厅里,某一些茶会酒会上,总会有一些企鹅型的男女,围在一起,聆听一位特殊家伙的谈话,该家伙气不发喘,面不改色,大谈而特谈某大官曾经用过六○六个汽车司机,而都用不住啦;他在美国时住在波士顿世纪街的公寓,一个碧眼金发女郎爱上他,和他约会,他拒绝啦;其次就是她要竞选副议长,丈夫是个老头,她平常不多说话,今天老朋友在一起才打开话匣子啦。教人受不了也,受不了也。因之我又要向国会提建议矣,除了组织大刀队外,应该再组织一个"割舌队",分赴各地巡逻,一旦发现男焉女焉,在那里猛露他的绿油套裤,就教他张开大口,抽出舌头。盖坐牢可忍,听高谈阔论,不可忍也。
第34节:人味非常重要
41.人味非常重要
台湾土地银行公产代管部,忽然发出铅印通知,限台北通化街一带居民,一天之内拆屋。威风凛凛,闹得老少尽知。通知上铅印的发文日期是今年(一九六○)九月二十二日,却于十月二十三日才专差送到各户,该行官崽办事效率好象并不十分理想,但该公文却赫然限小民于十月二十五日前大动干戈。原文曰:"查本部代管啥啥土地,为贵户所占用,应请于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回复原状,交还本部,并赔偿使用期间历年使用费,否则依法诉究。"
二十三日才把公文送到,却教人于二十五日前拆掉房子。连他们自己送一件公文都需要一个多月,拆房子能比办公文更快乎哉?那种码头上"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的地头蛇嘴脸,活跃纸上,使人叫绝。
干银行的可能都是如此,中外皆然。记不得那本"书"上说的,彷佛是在"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个阿兵哥去银行提款,坐柜台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作伟大状,把人类所有的傲慢,都集中到她的嘴脸上,阿兵哥催她快一点,她不屑曰:"你那几个臭钱也值得挂在心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就够你一跳。"结果阿兵哥并没有一跳,她倒反而一跳,盖阿兵哥手枪的子弹打中她那势利的心脏,使她不得不一跳,这故事当然发生在"美国",美国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这消息传出来,竟然也大快人心。可见即令洋大人,对在银行坐冷板的那些朋友,也有相当的感想。
有些人恶意的宣传说,干银行的人,都拥有可观的痔疮,盖他们除了一天八个小时坐在那里数钱之外,其它时间也都坐在那里整人,从不看一看天色人心。真实性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为了避免打诽谤官司,我宁愿认为不太确实。不过即令是资本主义的美国,对干银行的敬意也不太高,却是事实。尤其在美国不景气时代,传说更多,最具有哲学意义的有两则焉。一则故事说,一个人有三个儿子,做父亲的向户籍员曰:"大儿子当强盗,二儿子去车站相机扒窃,至于三儿子,"他满脸通红,小声致歉曰:"三儿子在城里开银行。"另一则故事说,星期天一群人去黄石公园游山玩景,忽然遇见一群狮子也出来观光,大家抱头鼠窜,躲到一个石洞里发抖,其中一人自告奋勇守住洞口。果然,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摇头而退;又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也摇头而退。事后,大家问那人何以有如此武功?那人曰:"不是我有武功,而是我知道狮子绝不会吃我,因为我身上没人味。"众人大惊,询以何故,他赧然曰:"我是一个干银行的呀。"
这把问题似乎拉得太远,柏杨先生发誓和黄石公园的那些狮子,绝没有隔海唱和之意。但我想,人味却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质诸土地银行衮衮诸公,以为如何乎哉?
42.四不偷
要说张克明的恶性重大,似乎也不见得,我以为他主要的错误是没有把"偷窃"和"强盗"的定义弄清楚。当贼的第一要义是逃跑,而不是抵抗,挺着大肚子的女主人发现了高声大叫,只有拔腿狂奔的份儿,岂能把她杀死乎哉?偷窃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和平的方式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攫取别人的财物,此处不能下手,何妨再换一家,不必死心眼择善固执,非马到成功不可。
台湾的贼先生有一点不但和大陆不同,也和世界其它各国不同。那就是,黑社会过于凌乱,没有较大的头目作他们的靠山,因之也是各自为政,单独作战,连一点职业道德都不讲。大陆上的贼朋友,有四不偷,曰"文人不偷",曰"警察不偷",曰"巨官不偷",曰"寡妇不偷"。如果犯了这四不偷,不但要倒霉,而且也被同行看不起。这种道德规范有它的道理,分析起来,文人一个比一个穷,即令勉强可以温饱,又能有几文钱乎哉?而且正因为他穷,往往视钱如命,说不定为了一条裤子和你死拚,利未免太小,而危险未免太大了矣,君子之偷不为焉。对寡妇也是如此,恻隐之心使然,也是一种至高的情操。
不偷警察和巨官者,也是因为危险太大。三作牌先生不用说啦,你到太岁头上动土,他焉能不拍案而起,尾追到底。巨官之家,虽然有得是金银财宝,可是他一旦大发虎威,限期三天破案,三作牌一急,凡是贼先生都抓而修理之,同行之间,恨都把你恨死矣,还能饶了你乎?
然而台湾的贼先生却是各人跑各人的单帮,管你是谁,老子偷了再说,据估计台湾的职业小偷,不过一二百人而已。凡是职业小偷,警方都有案可查,必要时可以一网打尽。但糟糕的是,业余的贼朋友太多,多到无法胜数。不妨以"作家"为例,中华民国谁是作家乎?谁都不是。不是国大代表,就是大中小学堂教习,再不然就是公务人员,偶尔兴起,写上几篇文,出上几本书,如果有人调查,凡是作家每人发八百吨黄金,作家会比螂都多。如果颁布命令,凡是作家,一律五十大板,恐怕每位都有基本职业,写文出书,不过玩票而已。呜呼,正因玩票太多,万事都搞不好,贼案也因之难破也。
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九一○年,我在京奉铁路作三个月的见习,奉天有两个车站,一为中国站,一为日本站。我的一个朋友在日本站做事,他父亲从关里前来投奔,找错了地方,找到中国站,天色已黑。老头人地生疏,急得抓耳搔腮,我正好碰上,就代他打电话寻找,那位朋友偏偏被日本人派到大连出差去矣,我就把老头请到宿舍,安顿到一个空着的床铺上。同事听说是我的长辈,那时还有古风,因之对他十分尊敬,工友也特别伺候。想不到睡到半夜,工友把我唤醒,原来他的一个金戒子丢啦。他说他在洗脸时,把戒子脱到窗台上的。问他记得洗过脸后,有谁进去的乎,他说是该老头,并且指控曰:"一定是他拿的。"这问题就大啦大啦,疑心客人偷东西,历史上似乎还无前例可援。
第35节:找出奇案
结果工友报告科长,科长考虑了很久,认为老头嫌疑最大,乃在向我保证绝不损害他尊严的前提下,加以搜索。我曰:"你要搜不出来哩。"科长曰:"我自会下台。"乃把大家集中起来,宣布失窃之事,然后提议为了洗刷清白,每人身上床上,都要加以检查,有人曰:"科长和客人应该除外。"科长曰:"我也不能除外,而且我敢说客人也不愿除外,老先生,你以为如何?"老头脸色铁青曰:"先检查我好啦。"如此这般,到了后来,从他裤表口袋里把戒子找出,我立刻到房子里。如果换到现在,偷点东西算啥?根本不会在乎。可是那时到底年轻,觉得总不是滋味,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属于"老伯阶级",长一辈的人岂能干出这种低级的事?科长一面向老头安慰曰:"一定是拿错啦。"一面派人防他自杀,据说老头一夜睡不安枕,天才拂晓,他到我床前告辞,我结巴曰:"真对不起,我不招待你就好啦。"你猜他怎么回答?他回答得之妙之奇,能把天下所有写小说写剧本的朋友气死,他曰:"贤侄,你不知道,财帛动人心呀。"
台湾目前多得是这一类的贼先生,他在后门经过,看见院子里挂了一套西服,乃弄一根竹竿挑而走之。看见你前门偶尔忘掩,就进去逛逛,碰到主人,说是找朋友,碰不到主人,就顺手牵羊。一副临财苟得的面孔,既没有组织,也没有帮会,只出奇兵制胜,警察对之也无可奈何。其实,幸好警察对之无可奈何,他不过跑跑单帮,如果警察对他有可奈何,反而糟糕。盖看守所也好,职训总队也好,似乎是一个"犯罪大学堂",该大学堂里,专家如雨,学人如云,一个本来只会跳墙的单帮客,到该大学堂镀金,用不了一个月,开锁焉,玩扑克焉,跑台子焉,白撞焉,十八般武艺,至少学会十般,而且又有了师兄师弟,歃血为盟,由单帮进入会帮矣。等到第三次入狱,再学若干武艺,又结识了若干朋友,于是,一看台北风紧,遂投奔台中阿猪阿狗。一看台中风紧,再投奔高雄张三李四。看守所和监狱是一个滚雪球的所在,使得贼先生越滚神通越大。
每一个开始做贼的人,都是可以原谅的,社会上有逼他们做贼的因素,像柏杨先生,迄今天写这篇大作时止,还没有过做贼的行为(做贼之心则早有之矣),可是一旦老妻幼孙挨饿受冻,我敢光荣的保证,绝不学颜回先生,而非下手偷点啥不可。活下去是天赋的本能,应受最高的尊重。问题是,一个贼先生如果突飞猛进,成了惯窃,则往往非偷不乐,俗云:"讨饭讨三年,皇帝都不干。"盖得来容易,别人辛辛苦苦十个月,才买一套西服,他只要一伸手就行啦,天下有比这更美丽的事乎?台湾的法院对惯窃的科刑未免太轻,而且先判"感化",在法理上我们说不赢有学问的人,但事实上却是越感越化。真应该调查一下入过狱的贼朋友,只要有三进三出的资格,用不着考试,就发给他一张"贼崽大学堂"毕业证书,准没有错。
(柏老按:到了一九七○年代,贼先生的日子便没有这般美好,除了本刑,还有从刑──强制劳动七年,而且还可以再延长四年,十一年之久,葬送在监牢之中矣。问题是现在的贼先生似乎更多,怪啦。不过八○年代的贼先生,不再偷西装,而偷电视机、录像机矣。)
43.找出奇案
台北市警察局最近查抄委托行,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公开最得人心的奇案之一,把凡是标着"英国制"标帜的衣料,一律没收,盖中国和英国贸易中从没有衣料一项,不是走私来的?是哪里来的?这一查抄不打紧,各拍卖行老板一个个抽出板子,努力打自己的嘴巴。使旁观者看了,哭也不得,笑也不得。有些衣料,明明标着"英国货"的,价钱大得吓死土包子,顾主去购,老板指着祖宗发誓,如果不是道地英国货,他就男盗女娼。可是警察一抄,老板也指着祖宗发誓,如果是英国货,他同样的男盗女娼。据说办案的官员哭丧着脸曰:"我也说它不是英国货呀,是你自己说它是英国货呀。"诸老板已面临一刀两断法的抉择,如果它是真的英国衣料,就应没收。如果它是假的英国衣料,则老板们就是诈欺。
我们说这一抄抄出奇案,除了众老板自砸招牌外,同时还步上三夫人的后尘,也来了个联合国大请愿,该节目演来热闹不热闹,我不知道,只在报上看到一点消息。盖查抄了之后,众老板最初尚是一惊,一惊过去,痛定思痛,或有名人在背后指点,乃生出奇计,作非常委屈之状,向政府请起愿来,要求不要再抄啦,再查抄就"民不聊生"啦。并恐吓曰,如果再查再抄,他们就隆重关门,以示受到无理迫害。盖根据宝贵经验,遇有啥困难无法解决,请愿往往生效,如果再有心腹朋友里应外合,就更是百发百中。我说这话,好象对请愿的行为有点不敬,其实毫无不敬之意,请愿是小民无可奈何的一线希望,柏杨先生不但毫无不敬,而且认为它的尊严不应受到侮辱。现在连委托行都请起愿来,简直存心混淆人类思想。听说心腹朋友一直静候他们的请愿,以便网开一面。无论啥事,一有心腹朋友插手,就无不百花怒放。呜呼,如果委托行的请愿可以达到目的,则贼先生也可请愿矣,如果再干扰他们的营业,也同样的民不聊生,开始"罢偷"矣,难道就赶忙下令保护乎哉?贪官污吏也可同样请愿,如果立法院胆敢不取消惩治贪污条例,他也民不聊生,开始"罢贪"矣,难道也赶忙把该条例取消乎?台北现阶段的委托行,实际上是走私大本营,一切违法犯纪玩艺,它应有尽有,不要说买英国货它有,就是买俄国货,只要出得起价钱,恐怕也会有。正当行号去工厂办货,委托行则去基隆高雄码头和松山飞机场办货。有一次一位朋友拉我去某一饭店吃面,只见隔壁房间中,三四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和两个精明万状的家伙,有说有笑,有蹦有跳,不知他们是干啥的,心中大疑。因心中大疑之故,难免两眼发直,朋友曰:"老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男女私情上想,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待我相告,女的乃空中小姐,男的乃委托行老板,他们在谈生意哩。"呜呼,委托行是正当商业之癌,此癌不除,只对心腹朋友有利,对国对民,都是毒也。
第36节:中国造
委托行老板也好,西服店老板也好,把中国货一口咬定成洋货,看起来好象是该老板混蛋,实际上他们不过随波逐流,有他们的苦衷。这是整个民族自信心丧失的结果,也是中国工业商业不争气的结果,二者交互为用,遂把国家以及可怜的小民,弄成今天这种局面。抗战之前,全国各地排斥日货,排斥的如疯如狂,可是五分钟热度一过,连排斥日货最力的朋友,都非日货不用矣。于是东京市上忽然流行一种火柴,上面有两行中国字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请用中国自制火柴。"凡是看见这种火柴的人,无不神经错乱,后来才知道里面包含着一段哲学故事,盖日本人是天下最会做生意的民族,你们中国人不是排斥日货乎,没有关系,你排斥让你排斥,我就做一点假中国货,贴上反日标语,君子可欺之以方,你总得上这个当吧。想不到有些中国同胞,偏是喜欢用洋大人的玩艺,一瞧火柴上写着"中国造",气就大啦,即令明知道它是洋大人制的,但既有"中国造"标帜,便觉得它不容易划燃,即令容易划燃,也不太亮,偶尔也有亮的,燃的时间也准太短,反正毛病百出。东洋鬼子弄得束手无策,只好运回自己本土,厚着脸皮自己卖矣。
这种气质一直到今天仍没有改变的迹象,有些人跑到香港,发现英国衣料真是他妈的好,心中一麻一麻,就左也买之,右也买之,带回台湾,喜气洋洋,可是专家一瞧,原来是台湾运去的中国货,回了笼啦,你看扫兴不扫兴。一位朋友的太太,人之杰也,经常乘着月黑风高,偷渡香港。有一次穿著一条漂亮长裤,前来柏府闲聊,名义上是闲聊,实际上是亮该长裤的相,她首先声明该料子是英国货,接着好象她是纺织学堂教习,比较起来土产洋产不同之点,把柏杨夫人说得五体投地,直流口水。结果在座的一位中本纺织公司技师,实在忍不住,拆她的台曰:"夫人,依小的之见,妳穿的正是敝公司去年十二月的产品,如不信的话,我就举出纤维上的证据。"该太太一听,马上放下尊脸,噔噔噔噔,跺脚而去,技师朋友在她背后咕哝曰:"死女人,死女人。"其实能怪她死女人哉,谁不是如此如此。西崽办理工程招标,土产便永远抵挡不住洋产。不要说东西啦,就是学者专家,洋产的就比土产的值钱,美国野鸡博士就比中国国立大学堂博士有份量。盖在西崽眼里,中国乃一殖民地而已,怎能不唯洋是观,唯奴是表乎?
委托行不过是一个小型展览,洋的玩艺吃香,你明白哉?
不过话又说回来,土产的玩艺,有时候也实在教人怨声载道。即以衣料而言,假英国货当然使雇主失望,而真的英国货,穿起来却硬是漂亮无比。西服最重要的地方是两肩和两条裤缝,挺不挺,帅不帅,就看两肩塌不塌,两缝直不直,如果英国货穿了两天,肩也没啦,缝也没啦,恐怕就是奴性再深的仕女,都会望望然而去。吾友白景瑞先生想当年就有过这么一段,他爱国心切,刚做了一套中华民国自产衣料的西服,迫不及待,当场就在西装店里换上,果然容光焕发,四肢服帖,女朋友在侧,直看的她芳心大悦。可是回家途中,遇到一场小雨,好容易挤上公共汽车,车上早已满坑满谷,无可奈何,他阁下只好站在那里,举手拉着横梁。于是乎,到了终站之后,他下不来啦,盖该西服经过雨淋,变了形啦,一干之后,大缩特缩,其硬如铁,他的尊臂一动都不能动矣。后来还是女朋友和几位乘客帮忙,把他弄了下来,可是新西服已不成样子,如此本国货,还有啥脸提倡耶。
近一百年来,中国同胞呈现两种现象,一曰肤浅,一曰麻木。政坛如此,努力传染的结果,以致文坛也如此,商坛也如此。没有真实本领,而只是以"唬"治天下,以"混"过日子。不要说百年大计,有两年大计的,就是圣人矣。好比衬衫吧,中国产的衬衫好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但它袖子之长,实在使人痛不欲生,没有一个中国人有那么长手臂的,不知为啥一定非做出那么长的袖子不可。如果为了省布,还有话可说,长袖反而费布,就没话可说矣。商人花钱,消费者不便,天下有这种肤浅麻木的生意哉。
吾友蔡高琛先生,现在新加坡做事,前些日子寄来一件衬衫相赠,大小恰恰合适,袖子到腕即止,没有搭到手指上。难道他们是新兴国家,没有五千年悠久历史文化的缘故哉。中国货不但衬衫别扭,有名的摇头灯泡,也使人跟着它的摇头而摇头,摇头还不算,有时候还装不进,不是灯泡不合适,就是灯头不合适,反正不合适定啦;而插头易脱易熔,开关易断易坏,更是混账到姥姥家,不可思议。柏杨夫人前些时写信到美国,教女儿寄根针来,我就大发雷霆,简直太不象话,五千年文明古国,"四强之一",连针线都不会做,真是丢人太甚。可是等针寄来之后,不得不表示泄气,以赎前愆。盖美国针确实比中国针好,不断、不弯、不锈,而且锐利无比。昨天天寒,老妻装钉棉被,在十斤重的棉被上,上下穿孔,挥针如飞。而过去我总是听她吼曰:"老头,断啦,去巷口给我买一根。"一会又吼曰:"老头,弯啦,扎了我的手,快把红药水拿来。"
然而,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正因为自产的东西不行,我们才提倡。正因为洋货高级,我们才抵制──药品可是例外,盖救命要紧。如果土货超过洋货,就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矣。一个人的爱国心正在这上面受到考验,曾亲眼看到许多日本朋友,在台湾买东西,一定买日本造的,他们都是商人,既非宣传,也非做作,浓烈而根深的爱国心使他们成了习惯,这种民族,非居人下者,吾不禁凛然也。
(柏老按:这是一九六○年代现象。一九七○年代末期,衬衫袖子已经改短,电灯泡也不再摇头,西服衣料,更可媲美东西两洋,对此项进步,额手称庆。)
第37节:《玉匣记》
44.《玉匣记》
世界上越是弱者,忌讳越多;越有缺点,越怕别人说他有缺点。所以和尚最怕听人骂秃驴;害杨梅大疮的朋友,最怕听人说花柳。我有一位同事,便是如此这般,有一天,他正在那里埋头苦读报上的花柳病广告,我曰:"老弟,你是不是用上啦。"他气得脖子发粗,怒曰:"你怎么知道我看花柳广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度了不算,还要血口喷人。"把我顶的下不了台,可是第二天我却在某性病医院门前遇见他,刚从里面钻出来,探头探脑,恰和我碰个正着。呜呼,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当时为啥连脖子都粗了也。盖做了亏心之事,或理屈之事,怕的就是小鬼叫门,不幸有个倒霉份子经过,唿咚一声,滑了一跤,他在房里立刻就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出门一看,原来不是小鬼,那岂不是故意捣乱?自然非抓而揍之不可。如果他立的正行的正,不要说有人在门口滑了一跤,便是谁弄个原子弹轰一下,都没有关系。君不见监狱里的死囚乎?凡死囚散步时,从没有把手背到身后的,盖那模样和"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差不多,越是有资格被枪毙的人,越是讲究,偶尔不小心,把手往身后背了一下,就会立刻咒天骂地,以祛不祥。如果仅只是个小偷,或仅只是个扒手,他就不在乎背手不背手矣。
中国有一本书,曰《玉匣记》,专门为弱者所设的书也,上面讲的乃是忌讳之学,上午八时,神在正南;上午九时,神在正北;入灶时,神在锅底;如厕时,神在毛坑。简直处处有神,地地有鬼,俗云:"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这和大圣人孔丘先生的见解,有暗合之妙,孔丘先生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玉匣记》就是告诉你应该如何去危行言逊。中国五千年优美文化,竟孕育出来这部大着,可知五千年可怜小民,过的是啥日子也。目前《玉匣记》当然不再流行,谁都不会相信撒尿时要先拣好方位──十时撒尿,向东撒之,十一时撒尿,向北撒之。不过,不管《玉匣记》这本大作存在不存在,只要中国同胞和中国的官老爷一天神经衰弱,《玉匣记》的精神就一天不死。
凡事都要取个吉利,皇帝也不例外,从前宋王朝第十任皇帝赵构先生流亡临安,路上问两位篙工姓啥名啥,一曰"赵立",一曰"毕胜",合起来乃是"赵立毕胜",赵构先生龙心大喜,认为一定可以中兴。(堂堂宋王朝政权竟复兴在两位篙工的名字上,你说要不要打喷嚏吧!)后来跑到萧山,有人在路旁晋见,问是谁?答曰:"宗室赵不衰。"赵构先生一听,心里更是舒服,看情形那两位篙工和这位本家,有钱可拿,有官可做的也。如果赵不衰先生叫的是"赵性王",念出来成"赵姓亡",可能会被认为触了楣头,乱棒打出。赵鼎先生当宰相时,会稽名士钱唐休先生请见,赵鼎先生一看,一肚子不高兴曰:"钱唐真个要休乎?"硬是不见,钱先生可谓无妄之灾,所谓"中兴"的皇帝和宰相,都有《玉匣记》精神,既怕人滑跤,又怕人放屁,整天提心吊胆,苦兮兮的很也。
故吉利祥瑞的事,必须年年有之,和处处有之。上星期柏杨先生一位朋友的小儿子结婚,正在热闹烘烘之时,新娘手里的玻璃杯,不知道怎么搞的,滑到地下,跌个粉碎,当时老派人物甚多,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乃开口曰:"碎碎(岁岁)平安!"众乃大悦。嗟乎,柏老真有资格当宰相矣。从前晋王朝第一任皇帝司马炎先生,前去算卦,算算能传几代,摸出的数字竟是"一"焉,你说扫兴不扫兴吧。司马炎先生脸上像刚挨过鞋底,群臣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侍中裴楷先生,有柏杨先生之才,乃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司马炎先生这才大乐。裴楷先生之能有得官做,而且开府仪同三司,靠的就是这一段非常得体的话,盖这种解释必须迅速,迅速者表示前已有之,是你想起,不是你杜撰也;更必须其词振振,振振者表示理直气壮,明明是马屁,偏偏以忠贞的态度出之,他虽不舒服不可得也。这门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有志之士,不可不察。
所谓弱者,具体的说,就是胆怯心虚。有一个笑话颇值得欣赏,有某士子,进京赶考,由长工挑着铺盖,该长工大概是一个懒散之人,没有把铺盖绑牢,走了几步,一下子就掉下来,长工回头一看曰:"怎么搞的,落了地啦。"士子听了,以"落地"和"落第"同音,颇感闷气。走着走着,又掉下来,长工又曰:"怎么,又落了地啦。"士子忍无可忍,乃劝之曰:"以后铺盖如果再掉,你不要说'落地',说'及地'(及第)行不行?"长工点头答应,于是又走,走了几步,铺盖又掉,长工果然称之为及地,士子以苗头甚好,及第有望,十分满意。想不到这样"及地"了几次之后,该长工忽然发愤图强,放下担子,用绳子左捆一道,右捆一道,把铺盖结结实实捆住。士子大惑不解,问他干啥,长工曰:"真他妈的烦,我教他越想及地,越不能及地。"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士子先生,当时气昏了没有,书上没有说明,恐怕虽不昏也差不到那里去。这种《玉匣记》气质不但是弱者的可怜相,也是斲丧民族灵性的一把巨斧。我于一九一○年代在法国时,常坐电车,有几次都遇到奇怪现象,车正走着,乘客们忽然纷纷脱帽,我还以为他们在竞选"美发男人",故意亮其油头粉脸哩。原来一辆柩车经过,不仅车上的人,就是路上的人,也都脱帽致哀。呜呼,如果换了中国同胞,包管会有人吐一口唾沫,开骂曰:"真叫倒霉,出门碰见死人。"盖洋大人站的是人性立场,中国圣崽则教人站的是《玉匣记》立场也。不了解这种立场的朋友,便似乎要糟。柏杨先生有一位同乡,是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有一天面青眼肿的跑到我府上,我以为他捅了马蜂窝,原来非也,他听说某一家刚办过喜事,乃去兜揽人寿保险,向喜气洋洋的新郎曰:"你如果不幸,你太太可拿到多少多少万。"在他之意,该新郎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妻子保险,可是新郎一听,你竟来咒我死呀,不饱他以老拳,饱谁以老拳乎?一番正正当当的好意善意,因当事人崇拜《玉匣记》,便成了恶意毒意矣。
第38节:小心皮条
很多当官的朋友,都来路不正,那就是说,他们差不多都是用不尊严的手段,取得尊严的地位,故越是大家伙,越像一只狗鼻子,敏感万倍。最恐怖的文字狱,就是因此而兴。秃驴皇帝朱元璋先生,有一天读《孟子》,读到《离娄篇》,孟轲先生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元璋先生勃然大怒,盖他之意,只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负我,孟轲先生说的,乃严重的思想问题,不是鼓励反抗精神乎?还圣人个啥?乃下令把孟轲先生的牌位迁出文庙,不准他再吃冷猪肉。后来虽仍迁了回去,但真是危矣危矣。自此以后,朱元璋先生发现连圣人都不可靠,乃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要说有人在门口跌跤放屁,就是有人在门口捏手捏脚经过,他都心胆俱裂。
45.小心皮条
看了林冲先生的故事,奉劝天下凡是有漂亮太太或漂亮女儿的人,交友应该特别谨慎,一旦朋友中有皮条型,就是没有高衙内,他也会生办法推荐出去。一有机会,就向那些色迷迷的达官贵人献起宝矣。吾友科培特先生曰:"正是因为有人想一跃至顶,世界上才有许多灾难。"有些人靠道德学问往上爬,有些人靠辛苦耕耘往上爬。皮条型既没有道德学问,也不肯辛苦耕耘,但往上爬的心固也有之,那该怎么办乎耶?就全靠屁股上绑的美女如云矣,像火箭一样,把他从卑微的地位送上顶端,或把他从囚犯的地位和敌人的地位,变成可以咬耳朵的密友。
不过,世界上也以皮条型的朋友最为难防。盖为了升官发财,有献上娇妻教主子玩的,也有献上弱女教主子玩的,更有献上姑姨姐妹教主子玩的,古书上记载多矣,反正是不要脸啦,也就无啥稀奇。而且也因为太刺目的缘故,人人都看得清楚。不过他想献上的不是自己的娇妻而是朋友的娇妻,这种行业在三百六十行之外,有坚强的地位,使人已经戴上绿帽子啦,还茫茫然要为他两肋插刀。不特此也,据我所知,有漂亮太太和漂亮女儿的人,往往只怕交上色狼,而不知道皮条型比色狼的危险更大。因为色狼也者,即令他是桃花公主注册有案的一等一级老狼,既有"色"在作祟矣,只要细心观察,他不可能不露出马脚。而皮条型则不然,因事不关己,故冷静如铁,再光艳夺目的太太小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美丽的敲门砖,对于这种人,便实在难搞也。
用女人床笫工夫,而达到尊严的地位,是古老的法术之一。利用的如果是自己妻女,固属"忍人所不能忍,狠人所不能狠"。而利用别人妻女,更得有点高深莫测的学问。华德先生和陆谦先生往上爬的外表是一样的,但实质却不一样。华德先生和台北何秀子女士差不多,都是豢养一批美女,以供娱乐。不过何女士目的只是一个"钱"字,而华德先生的目的则除了"钱"外,还要"势"要"名",乃是轰轰烈烈的干法。双料二世先生走的似乎是陆谦先生的路线,自己不储备货色,而只从中介绍,想不到结局也大同小异。
上流社会越腐败,皮条型越活跃,不但活跃;而且骑在小民头上,一手抓着小民辫子,一手挥舞着乳罩,顾盼自雄,不可一世。很多人都是靠"皮条学"上去的,那些只知道实干苦干的朋友,可以凛然矣;不要以为台北异于伦敦,那是伦教掀开了粪缸盖,而台北没有掀开而已。若某某,专门为主子找女人,已当上啥啥之官,不时训他的部下仁义道德。若某某,备有专用游泳池,以供克里丝汀琪莱小姐陪贵人度美丽的黄昏,也早当上啥啥之长,既有外汇,又有贷款。呜呼,等着瞧吧,一旦也掀开了粪缸盖,定有更可观的节目也。
46.北海道休息问题
人是社会动物,也是群体动物,所以人人都怕寂寞,也都不甘寂寞,囚犯老爷如果在监狱里把看守同志的尊头打了一个伟大的洞,最低限度的惩罚,恐怕是被单独囚禁到一间小房子里,囚禁得他宁愿出来天天挨揍。据说有些人被单独囚禁得久啦,出来后连话都不会说,盖整日对着墙头,言语的能力都消失了矣。
所以,柏杨先生向不同意有些攻击人的话,说某某人不甘寂寞。如果把该攻击人的家伙也弄到单独的小房子里,恐怕他也不甘寂寞,他要是仍认为他甘寂寞的话,我们除了佩服他的舌头硬外,别无他法。不过,却有一个问题在焉,如果大势所趋,使你阁下非甘寂寞不可的时候,最好还是甘之。好比上述的囚犯老爷,既然当初露了一手把看守同志的尊头打破,则甘寂寞也好,不甘寂寞也好,结论都是注定了的,再踢腾都没有用。
监狱里的寂寞是绝对的寂寞,社会上的寂寞则是相对的。从前有个大号官崽,年迈色衰,被老板驱逐回乡(也可能是他看风势不对,自己卷铺盖的),躺到床上,天天有家人拿着"手本",诚惶诚恐,到床头呵腰曰:"张尚书求见,王侍郎求见,李巡抚求见,小的都一一挡驾啦。"老家伙躺在那里,昏昏迷迷,一面哼,一面微点下颔。呜呼,势利场合中,大家把脑袋削尖,只往热门里钻,谁还理过气的糟老头呼?家人忠心耿耿,深知道老头不甘寂寞,弄了几张假"手本"(现在则是"名片"啦),拿到手上,教他过过老瘾,以娱残年。其实老家伙再寂寞,比起被单独囚禁到小房间的囚犯老爷,也要好上千倍万倍,至少他还有家人可聊聊也。
这种寂寞是应该有勇气"甘"的。柏杨先生想当年在张勋先生麾下为官,亲友如蝇,赶都赶不去,把我恭维得简直自己都不知道吃几碗饭,喝几匙汤啦。可是辫子军失败,我跟着也垮了台,就走起来下坡。来到台湾,虽当过一任国民小学堂的教导主任,却出了一点纰漏,自动自发辞了职。从此门可罗雀,有时候闲得发慌,希望有个朋友来摆摆龙门阵,真能望眼欲穿。最初还有点生气,后来也不怪他们,盖大家都为"前途"忙,我这里既没有他们的前途,找我干啥?久啦之后,也就心安理得,偶尔有人咬耳朵咬错了消息,误以为有大家伙召见了我,或我得了第一特奖,因而高朋满座,柏杨先生还不习惯哩。
第39节:飕的一声射出
虽然如此,但一个人要想真的就死心塌地的这么认了输,也不容易。柏杨先生这些年来,表面上好象与世无争,实际上我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猛觑机会,一旦平地一声雷,还是想结结实实热闹一阵子。读者老爷千万不要以为我又信口开河,咦,君没有看报乎,连杨传广先生都受不了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在跃跃欲动哩。
其实,我如果是杨传广先生,我也受不了门前冷落车马稀。想当年身为十项全能,蜚声国际,尤蜚国内,他抽了一下筋,报上就发出了头条标题,他放个屁,体育专家就分析该屁所表示的哲学意义。像《封神榜》上的雷震子先生一样,忽然长出了肉翅膀,今天飞到罗马,明天飞到东京,所到之处,众星捧月,连希腊王子都高举国旗,绕场一周,只杨大牌先生,高踞台上,盖天生的娇嫩细胞,自不能同凡品也。结果上天偏负苦心人,在第十八届世运会上,一个觔斗栽了下来,栽了觔斗之后,对全国同胞毫无一言表示惭愧,却拉住他的大嘴妻子,喘气日:"让我们去北海道休息休息,忘掉世运吧!"从此钢铁人变成稻草人,一天比一天凉啦。在美国虽然找了一个差事,餬口度日,但该差事能有多大,实在问题重重。美国人不像中国同胞,他们是见过大场面的,连过气的国王陛下都在那里洗盘子,就是体坛上,人家的金牌银牌铜牌以及各式各样的牌,满坑满谷,随便一个中学堂的女学生,在世运上都弄了一个金牌,对一个异国异种的银牌老汉,能看到眼里乎哉。而稻草人先生的中文程度不足以教中文,英文的程度不足以搞学问,三十年来,靠蹦蹦跳跳过日子,如今要他用蹦蹦跳跳以外的本领,恐怕该差事大不到那里去也。于是乎,闲饥难忍,套一曲《疏斋乐府》曰:"想当年罗马豪华,却东京归来,玉树无花。商女歌声,台湾西望,只见淡水笼烟沙。"这种寂寞,有些人可以"甘"之,有些人便"甘"不了矣。
稻草人先生那段诗意盎然的话:"让我们去北海道休息休息吧!"最后好象是没有去成,大概连体育官崽都觉得不好意思再拿小民的纳税钱供稻草人夫妇去游山观景;至于"忘掉世运吧"!似乎也很难忘掉。好象柏杨先生,永远忘不掉张勋大帅一样,而由这一次稻夫人周黛西女士的一封信,可以看出端倪。
前两天报上载,稻夫人写了一封信给中华全国体育会会长,代稻草人先生要求参加今年(一九六六)在泰国举行的亚洲运动会,中国人吃惊之余,奔走相告,有人龇牙,有人咧嘴,有人曰:"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有人曰:"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柏杨先生却半天没说话,盖第十八届世运之后,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啦,全文俱载《大愚若智集》。盖柏杨先生对任何一件事,只说一遍就算啦。但这一次因为是稻夫人出的面,有点花样翻新的趋势,所以憋了又憋,觉得再憋能憋出痔疮来,仍是要说上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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