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孟：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北师大外语系1965级生活撷英
　　一&& 往事可堪回首
　　吾人回忆儿时骑竹马偷摘邻居桃子恶作剧玩火憨态，大家一乐可也，非做正人君子正襟危坐也！大家互相调侃、揶揄，亦无伤大雅。这里没有英雄和成功人士，没有成者王侯败者贼。大家昙花一现。同学故旧聚会，无论地位显赫或卑微，都平头。昔日恩怨，都付东流，岁月的冲刷可以泯灭一切的怨尤。
　　一种社会思潮，一方面是人的过分的主观意志制造出来的，另一方面，又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当它蜂拥而来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住。它仿佛是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力量，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它成为来自外部制约着人们的独立的异己的社会力量。人们把它从魔瓶中释放出来，又无力掌控他，反而受它的摆布，被其裹挟而去。它具有魔法的力量，人们自己呼唤它、召唤它，却任其摆布，无法支配它，这就是异化、外化。人类制造思想和语言，这思想和语言反过来又支配人。文革的积极参与者如我们，被自己制造的魔鬼诱骗驱使，不能自拔，然而一旦觉醒，一朝悔悟，就又把魔鬼放进魔瓶，叫他永世不得出来作祟。
　　文化革命，清查和被清查者，批斗和被批斗者，造反和被造反者，武斗和被武斗者，未必真的在灵魂深处彼此深恶痛绝势不两立，只不过人性暂时泯灭蒙尘而已，有的反而两极相通。如果当权者一朝落入虎穴，那些手下斗士也会反水群起而攻之。人们并不是真的信仰某种特殊的永恒真理，人们乐于落井下石随大流赶潮流。在此种情形下，我倒觉得，反潮流的人反而更为可敬--也许他们大逆不道。一个饶有趣味的现象是，动乱时代某些出身不好受过磨难的朋友，现在朗朗乾坤，反而自称超然物外，不关心政治，真乃咄咄怪事。谍报人物，双面人生，黑白两道，更知真相内幕，易于反水背叛，弃暗投明。彼等未必竭尽效忠。
　　谁人都不是圣君贤相。谁都有原罪，即，有限性、过失、犯错误的可能，所以中外古今讳疾忌医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才有谏官、规劝、廷诤、面奏。挚友，诤友，不是佞人，贼友。集体迷狂，被众人左右，失去独立判断和理智，是时代造成的，但不等于我们自己可以推诿塞责。我们应该自己走出迷障和陷阱。不能自拔，停留在过往岁月的阴影里，就没有出息。那不应爱委过于人。没有反思，就莫有前瞻。没有回顾和却步，就蔑有进步。人是在错误中前行的。传说申公豹脑袋朝后，那是惩戒。可见眼睛向后是没有前途的的。承认错误和过失比起自我炫耀，需要更大的勇气和胆识。
　　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自己的丑陋。人类已经长大成人(Come& of& age)！吾们已经成熟。我们如果不能从昨天的阴影里走出，那是我们自己的失职和悲哀。重要的在于从错误中走出。人应该学会告别昨天 ！ 犯错误不可怕，但错误如果化为财富，那是比没有犯错的人还要富有的。文革我们还年轻，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热情向上积极主动生龙活虎，即今观之极为可爱。重要的在于我们从正反两面对比中学会思维。有两种态度不可取：一是逍遥超然冷漠无情不关心芸芸大众置身事外。游离超脱，肯定不符合青年本性，也不会有对社会人世之洞见。二是固执于文革，定格于群运，坚守立场，缺乏反思。苏格拉底（Socrates）公云：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A& life& without& reflection& is& worthless）。一种未经反省的人生不值得过活。没有犯过错误的人生肯定没有价值。 上帝允许青年人犯错误，因为从错误中崛起奋进乃有进步，错误和挫折是一所大学校，错误是老师。就看你怎样写好毕业论文！我们是历史的主宰，人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听任命运的摆布，不能成为历史和传统的奴隶。蜷缩在历史和命运的阴影里，最没出息。愿意的人，历史引着走，不愿意的人，历史拖看走、拽着走。我们不能让历史拖着拽着，我们应该是历史的弄潮儿。弄潮儿偏向涛头立，像杭州湾钱塘潮中的健儿！我们要驾驭而非屈从于传统。
　　我们都不是圣贤王侯正人君子。我们是肉身凡胎 。我们身上不可避免带有时代的印记。荒谬的岁月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反思、酸楚和忏悔。从失误中学到东西，得着教训，于是就有了动物的本能和自救的本领，这是我们的财富 。我们不仅被伤害，我们也伤害过无数无辜之人。生活本身是荒谬 。我们生活在荒谬中，我们就是荒谬。我们不能够用照妖镜观察生活，我们自己就是笑料 ，就是那可笑之人。如果我们依然把自己当作神仙 、皇帝 ，那就会是滑稽可笑 的笑料。
　　成功者是历经磨难、挫折 和屈辱 的人。人应该耐得住寂寞 和贫困 。喧哗的闹市不长草，卑贱者最聪明，就是这个意思！思想固化，我的祖上比你阔，追怀曾经的吆五喝六，把影子的长度看作身高，无些许好处。人从错误、屈辱和失意中学到的，大于从辉煌业绩和荣耀中学到的。耶稣 戴的是荆棘冠冕，上帝被钉上十字架刑具。十字架是权威的象征，因为服侍需要大智大勇。西方最隆节日是圣诞，在华乃数九寒天隆冬岁月，中国春节迟后于西历元旦，乃春风送暖尤铡Ｗ詈诎嫡咽纠杳鳎嗄言杏ｌ怼&冬天来了，春天还会很远吗？&（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 的《西风颂》）严寒、痛苦和失意是大学校，应当从失败失误中崛起奋袂。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难的时候，但也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一一起来！张载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原话：&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
　　二& 朝为田舍郎
　　1965年盛夏溽暑难熬的一天，父亲去翼城县城买小猪--养猪，那是我家唯一的财政收入和产业--碰见王老师，得知我考上北京师范大学。据说王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孩子上学。他一定是看到父亲面有难色。我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心中仿佛揣着小兔，也许心灵感应，觉着家里发生了什么，有些儿耳红心跳。一进家门，嫂子的喜悦脸神仿佛传递信息--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个农家子弟寒窗十二年，所期待的莫过于此。不过父亲突然离世，晴天霹雳。全村老少无不嘘唏叹息。我一介书生，无所措手足，叔父主持了安葬过程。虽说父亲在阶级斗争岁月受过制，但乡亲们大热天抬棺椁上山汗流浃背。我至今无以报答。亲戚伯叔为我凑够川资，就这样上路了。邻居老王叔王德胜塞给两元钱--你知道这浓浓情意何等感人。本家远房嫂子煮了几个鸡蛋相送。叔父和哥哥拿自行车--如今洋名叫脚踏车--一百里路把我送到侯马火车站。那时候的人挺能吃苦。在侯马火车站候车，大概五分钱一钢筋铝壶茶水管饱管醉。车票是舅舅买的。梅村堡姨姨把姨夫的棉袄给我带上--不料师大半年后衣服小了，只能遮住肚脐--我吃得好，长个头了。
　　后来便是第一次乘坐火车，两旁的杨树急剧倒退，长龙喷吐着白烟，钻山洞，跨桥梁。我相信农村孩子大都如此。好像李克强先生接到通知书也是收工回家时候。&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这是为我写的。刚到太原，堂弟安希曾带我到黑土巷他舅舅家，说是乘坐几路几路车云云--我真的晕晕了。一进家舅父就要了车票直奔火车站。原来他是去签字。天哪，如果不签字，我怎么能登天子堂呢。后来据我的同学陈天宝（考上北京外语学院）说，他在太原火车站一下火车就把家里带的饼子挂在电线杆上吹风，防止发霉。而阳城考来的同学则不然，他们在阳泉火车站站台买了几个饼子--看来晋南的确比较富庶。接着是第一次看见天安门广场--比心目中的广场逼仄，比心目中城楼低矮。第一次斑马线和电风扇，满眼新奇。刘姥姥进大观园。
　　我幼时智力鲁钝，常感冒发烧，大概烧坏神经，丢三拉四，缺心眼，学习差，遭人白眼。入大学自知农村娃娃，初中未见过玻璃瓶管实验。后来颇刻苦勤奋，于今不懈怠，矢志于学。一个在日常生活中缺心眼的人，也许对于学理哲思字词造句逻辑语法就不见得也愚蠢，有时反而别有洞见，格外用心，反而成了书痴文士，也说不定，。又因为不是掌管社会上层意识形态，也许就自由洒脱奔放些。
　　没有正形，坐没有坐像，立没有立像，拉鼻涕，脏兮兮，洗脸不洗脖子，就和我联系在一起。手背是黑的，棉裤亮晶晶，是抹鼻涕造就的。年末岁尾腊月三十妈妈才让我洗脚。耳垂冻裂，手背皲裂，那是正常的。五十年代后期开始不知道什么叫吃饱饭。吃饱了撑的，那是&千万不要忘记&的人们的事儿。看电影的时候一大帮孩子踩踏着粗重的电线，以为通电会死人。
　　做学童的时候 ，我就爱做鬼脸。我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捣蛋调皮顽皮淘气，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安希孟学习好，别人一定以为天赋好。从小操行鉴定评语质量认证书就是：&聪明&，但紧接这就是&活泼&（这委婉透露的是调皮捣蛋）俩字，然后是&希望严格要求自己遵守纪律&！这样的人一旦从五行山下救出，就会大闹故宫。我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的班主任是李光星老师，极其严厉。我也不知道甚嘛时候犯错就被体罚，但他被打成右派卷铺盖回家，最伤神的是我、是我、还是我。我如果开玩笑冒犯了长上，那叫正常。我要是文质彬彬，四平八稳，正人君子，语言得体，温良恭俭让，那就是太阳从西边从美国升起来了。那反而叫人笑掉门牙。自幼上课爱发言爱显派，觉得占便宜不吃亏。
　　大学迎新，接待我的是李甘霖大哥。从北师大校门口到西北楼，我至少问了两次&到了没有&--好大的校园呀。那个北师大主楼，八层，也许就是北京市最高楼建筑之一--低于邮电大楼、军博。那个图书馆应该就是全国高校之冠。我们的校长陈垣可谓国宝级人物。北京的大学生都知道北师大校长名气大。我们系有朱德的女儿朱敏，钱钟书的女儿钱媛，著名戏剧家洪琛的女儿洪钢。那个郑儒箴教授据说是周总理钦定的毛选翻译者之一。中文系的闻蕙老师是闻一多的女儿。彭德怀的夫人浦安修是北师大党委委员。罗隆基的夫人浦熙修，彭德怀的夫人浦安修，还有个叫浦洁修。据说是左中右三派。党委副书记马建民的妻子是著名作家杨沫，马建民是《青春之歌》中的革命者。
　　北师大多收贫寒子弟，冬日霜晨操场多赤膊上阵光膀子的赤脚大仙！那不是为着风流，而是贫寒。南方学子初入学一床被子，铺一半，盖一半。但师大学生孜孜苦读，亦能在全国折桂夺冠！在这里，贫穷不受歧视，奢华反遭诟病。虚心学习是高尚，好问穷究不为耻。我和隗仁莲同学上大学进校门时穿的衣服，半年后忽然小得不能穿。小棉袄勉强遮挡住肚脐。高中毕业照， 我是小个子。后来见到高中同班同学，发觉他们并非人高马大，才恍然知晓自己上大学长了知识，高了觉悟，也蹿了个头。
　　大一时外语系领导是叶英、关山、杨迈，刘玲梅、田瑞厚老师。团总支是杨金英老师。辅导员杨芝岭。赵太和老师是我的山西老乡，晋东南人。一年级一二班同学中学学的是俄语，三四班同学中学学英语。开学典礼时，全系老师一干人马鱼贯而进，进入文史楼108教室。外语系老师，特别是女教师，裙裾飘然，仪态端庄，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我们大一英语教师刘宝英，年轻时是靓女，一头烫发，华侨，华东师大毕业。 另一位是陈达星，也是华侨。为了创造外语气氛， 陈老师和我们一起在学生食堂，就是风光不再的西饭厅就餐。好吃（delicious ）， 面条（noodle）， 馒头（steamed bread），我吃饱了（I&m stuffed），就是在西饭厅里和陈老师学的。
　　大一时印象深刻的是谢芳春书记的报告批判&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诗句，第一次听到这美轮美奂的诗句，心中窃喜，仿佛觉得自己就是登了天子堂。&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些诗句也是在谢书记批判中学到的。 中文系的曹述敬老师讲授吴伯萧的《记一辆纺车》中引文&沙场秋点兵&，记忆深刻。程今吾校长要求文科学生大一开设中文和写作课，在我是求之不得如鱼饮水的。
　　我来自晋南农村，基础教育相当薄弱，学英语是大笨伯，但我不藏拙，不遮丑，不虚伪，不矫情。不懂就不懂，朱其英同学就是我的老师。有几个音素我发不好，就`颜请教朱其英。人家不厌其烦，我倒烦了。入学第一个寒假，张广慧问我假期干什么，我虚伪地说准备学毛选某篇某篇。张广慧说，我问你英语准备学什么？我忽为自己矫情虚伪觉羞愧赧颜。如果不是动乱岁月，我们就会沿着知识大道各奔前程。
　　大一入学军训和后来的战备演习，就是防止苏修入侵。丁正常装扮苏修美蒋特务被抓获。一个月的军训结束，在东操场汇报表演，布置的民房窗户门窗处处是地雷，&鬼子&迎面倒毙，血肉横飞。我打靶得了优秀，九环，陈达星老师帮我用英语向老家的弟弟报帧６≌；够爬鹤映&花篮的花儿香&。北师大在临汾牙儿沟搞农场半工半读，躲避苏修空袭，大家很兴奋，只有我闷闷不乐。我想不远万里来到北京暮登天子堂，怎么忽然又回本乡本土当田舍郎？乡亲们会说你在村口上大学呀！这不是走回头路吗？
　　大一时教室有一块小黑板，我为入团，积极表现，便抄毛主席语录 。晚上自习结束拿墩布擦楼道，也是功课！大一时，我好几次半夜感冒，韩佳升同学送我到校医院。第一学期，女同学向雷锋哥哥学习，张广慧等为我拆洗被子。有一次常新华同学在校报的文章里有一句话&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就很羡慕她的文才。
　　我和刘泽英常在一起叽哩咕鲁，甭管英语学得好歹，反正爱说敢说，错了也不脸红。我自己英语不行，又是土包子，但我不忌讳不回避。大一时辅导员杨芝玲老师让我在年级介绍学习经验，大率是因我初生牛犊爱显派，反正吹牛皮不上税。我把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也用到英语学习上。大概还有&积极主动争取主动权&一类战略思想。总想发言，就是总想打仗。还有林彪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也用上了。隗仁莲因为是丑小鸭在教室前排中央就座，学习也刻苦。那个农村娃饱尝过饥饿的味道，到北师大忽然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可以吃饱饭的营生，一个学期就长胖了，衣服不合身了。拙荆隗仁莲来自河南，据她说，上大学前没见过粮票。第一次坐火车，没有座位，还乐呵呵的，站在列车窗口视察窗外景象，还觉得挺风光的。他后来也成了翼城南常村人，这是后续话题了。
　　1966年一月参加京密引水工程劳动住农大。京密引水工地，我们没露宿，但分明风餐。我每早与张广慧先到御膳房用早膳提前到工地领取洋镐平车铁锹，下午收工清点璧还。我和李招英组合拉车。那个南方女子，分明和北方人一样憨厚朴实勤劳。我因为表现积极，劳动总结时受到团支部常新华单独特殊表扬（因我正申请入团。不过因为文革，我到老儿也还是团外无党派人士。）不过我有一个小问题：班长王尔德为嘛不主持日常工作！那些天，有一次地动，就是邢台塌了房子，我们回校后还捐赠了几毛钱。
　　大学时代经济短缺，一双塑料凉舄赤脚穿，从五一穿到十一，一件背心无可替换。六九国庆天安门游玩跳忠字舞，叶英替大伙看管衣服，我仅有的一件制服丢失，叶英把自家老公副部级四兜中山装给我，算赔付。我穿了几年干部服。我从大一（除免费伙食外）每月领取三元助学金，比别的穷孩子多一元。南方来的同学没有褥子，被子是铺一半盖一半，得着补助，才有了完整的铺盖。
　　我对北师大文史楼112，105教室魂牵梦萦。故尔在银川听人授课就是享受。比如听评法批儒、听马恩六本书辅导报告，就入耳入心洗耳恭听。读书学习，在我就是享乐。有人备课查工具书给你灌输知识，你得感恩。所以我对刘宝英、陈达星、郑蓓蒂老师备极仰慕之忱。我后来说，安希孟念错一个单词，全世界英语词典要收回重印。当然这是诳语，不可置信。但我学英语还真成就斐然可观。我绝得对得起乡亲。
　　四& 风云突变，洒向人间都是怨
　　文革来啦。六月一日谭厚兰刘兴隆得风气之先，从红旗杂志社回来贴党委大字报。下午忽然风向骤变，说不能否定党的领导。傍晚时分，公共政治课著名党史专家张静如老师大字报扭转乾坤，他说党的领导应该是毛泽东思想指导，党委如果有错误，也可以批评。遂挽狂澜于既倒。人民日报笔杆子们引用的马克思一句话 &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把人们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召唤到战场上来反对自由的科学研究。&殊为精彩，我琢磨了几年，也未必探骊得珠。不过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的确出笼了，比如我就特别仇恨我们大队书记，所以他倒霉，我高兴。
　　辅导员杨芝岭的得意门生开始反戈一击批斗她，有人在地上画一美女蛇，让她站在蛇头圆圈内。啊呵，原来我们尊崇的老师还是美女！有些在政治上不甘寂寞者始终[在前列。一九六六年7月27日傍晚，晚霞满天，突然闻听&毛&&& 主席万岁&声巨浪排空，师生热泪盈眶者大有人在。陈伯达江青康生来到师大校园。自然还有王关戚穆欣。大概后来陶铸王任重也来了，不过坐在边上，也没有人介绍， 现在看来是被冷落的。工作组的刘卓甫（物价局长）被中文系的王岚斥为&没有孙友渔（七机部副部长，原工作组长）的孙友渔路线&。王岚后来默默无闻，不显山露水。那时候崇拜江青， 说到底是因为崇拜毛泽东。这次的首长讲话被传抄全国，北师大谭厚兰因而成为四大学生领袖之一。谭厚兰后来死于癌症。娃娃们成为政治斗争牺牲品，其实无辜，值得同情。这位学生领袖一直和我们一道在北饭厅用膳。毛主席戏称她女皇。个子娇小，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啊。
　　66年红卫兵风乍起，我和刘泽英结伴去清华附中串联学&唐僧取经&，嘛也没取回。后二人一同加入红卫兵师，旋又同时反水叛投井冈山，还在饭堂门前张贴&郑重声明&，煞有介事，宣布自即日起退出红卫兵师。找到井冈山康健递送了申请，康健说&研究研究&。我心想，我们看得起井冈山，你们还研究什么。那时觉着这就是杜鹃山弃暗投明反水入伙而已。我们不是红五类，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师大的风云人物，那时候还有陈兰彬郑云云李春秋王颂平李先华蒲寿章（外号普鲁东）。谭力夫鼓吹血统论，我当然反感。二附中的小闯将们有一次闯进北师大广播站大闹，对空喊话，大骂狗崽子。不过我现如今觉着文化传承，还真有血统血缘传承因素。血统论盛行时，&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滚蛋&，&骂，骂，骂，骂出一个红彤彤（甚至有念红丹丹）的毛泽东思想新世界&。我们的女同学也张口闭口&他妈的&。国骂盛行，就是爱国。头扎小辫，腰扎皮带，女子穿短裤，就是那时的时髦装束：摩登。有一次我在英二同学的《红楼梦》上书写&黄色书刊&，弄得大家不愉快。因为我想，谈情说爱，与&三分之二&无缘。要武，不爱红装爱武装，是理想。
　　李春秋的大字报一石激起千层浪：&拥护还是反对谭厚兰等革命左派是真假革命的分水岭&。这题目，多吓人。后来的&红梭镖&就以这批老师为班底。我个人是支持这张大字报的-- 站在少数派一边。不过在当时反对工作组，为被打成&游鱼&的学生平反，才真的算是革命呀。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应该说点过头话，才能吸引眼球。
　　有一件事情值得回忆，但绝无恶意，聊作谈资助兴：我们外语系的孙文博大姐，革命干部家庭出身，属于红五类，筹委会主任，红卫兵师长（后来被叫做伪红卫兵师，因为北师大是师级单位），厅师级干部。有一次大会她朗朗上口：&被敌人反对是坏事而不是好事！&引起一片嘘声。还有一次，32111钻井队作报告，她说：&给英雄的32111钻井队献花圈&。她的名言：&毛主席为我们亲笔题写&北京师范大学&金光闪闪八个大字&。我掰着指头一算，明明只有六个大字呀。你想，这分明是紧张所致，又不是她算术不行。 我这里不是嘲弄大姐姐。那个时代把人异化啦！唉，人鬼不了情。
　　六六年冬我和雷、刘也试图脱颖，办了个钢板蜡纸刻印之《新思潮》（New Ideological Trend），引1918年《湘江评论》毛泽东话：&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想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传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这是我们全体湘人最切最要的大任务。&文革大串联，我和王尔德雷天生韩佳升来到太原南文化宫造大庆展览的反，放了个马后炮。 被我们批判的王文章，老红军，后来成了副省级干部。
　　文化革命是一个不知宽容包容为何物的时代。那时所继承的政治学说，关于阶级阶级矛盾阶级斗争国家学说政权专政政府理念，同世界上最先进最发达国家相差十万八千里还有一米的距离。文化革命起初想用公社代替国家。北师大新思潮派提出公社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The commune is not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country& ）。打碎旧的国家机器， 公社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马克思国家学说的一个重要问题--&打碎旧的国家机器&。马克思赞赏的巴黎公社那些摧毁旧国家机器的措施，主要都是弱化强制手段的措施，包括废除常备军而只保留民兵。马克思决不是废除资产阶级常备军而建立无产阶级常备军。《法兰西内战》的核心思想是无产阶级不能&借用&而只能&摧毁&旧的国家机器。巴黎公社在人类历史上作了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废除常备军的第一次尝试。全面内战的口号激荡着青年人的心扉，后来成为我的好朋友的中三郑艳芬因为认为资产阶级法权下仍然存在剥削，被打成反革命，同窗同学向她扔石头。至今我不会赞成这些激进观念，但我佩服学生的大胆理念，1975年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不就印证了她的见地吗？多么的&先知先觉&！我不是翻旧账，也不是重温过时理论，我是说，那时候缺乏宽容。青年勤于思考，又不是坏事。
　　当初批判新思潮的扼杀青年创新的大字报，其实是以较保守的学说代替马克思。理科学生李文博在图书馆抱着厚厚的马恩著作阅读，他居然成为无政府主义思潮鼻祖。他知道公社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给他扣无政府主义帽子的是出于维护刚刚夺权的一派-- 公社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乃是告诫， 井冈山公社的勤务员（当时不叫团长、司令， 而另有称呼：勤务员。类似于小小老百姓，就是公仆，仆人，公务员。现在知道，西欧之马克思更亲近西方理念，而非东方专制集权主义！井冈山公社同巴黎公社不可同日而语，落后分散的农村部落，同都市产业工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这里是分散愚昧文盲不卫生无法制蛮干武打的地方。按巴黎公社，是要取消货币和资产阶级法权的。但在落后农业国，在一个小农国度，只能占山为王虎头山威虎山。
　　我和同班来牛新华诸君文革派性斗争中不选边，而是做第三势力中间派取中庸之道（但非逍遥派），不采极端立场，看两边都不顺眼。这一派不知谁匠心独运取名曰&大海航行靠舵手&&联合编辑部&。此乃&海派&的由来。 我们临时起意，叫了个&云水怒&&战斗队&。其实没有战斗，没有发过一枪一弹，完全是个子虚乌有。1967年纪念领袖诞，我们出墙报纪念，刘来牛（刘晋）画了波涛汹涌激流飞湍巨轮朝日领袖挥手隐喻大海航行靠舵手。
　　五& 沧海横流
　　文化革命是一个集体疯狂集体着魔鬼魂附体的岁月。红卫兵运动肇端于北京中学生一一清华北大北师大人大附中。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是其衍生物。北工大谭力夫们讲话大骂&狗嵬子&，令吾辈灰溜溜，一时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中学生到北师大广播站骂狗崽子。我心里不爽。文化革命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触及灵魂，批人性论，污染和玷污了人性。人变成了鬼。
　　文化革命中外语系批斗黎浩智老师，大字报罗列罪状之一是他们哥仨叫黎浩智、黎浩仁、黎浩勇，和蒋介石的智（wisdom）、仁（benevolence）、勇（courageous）符合。西北楼内有人骂董辉是狗崽子（puppy），董辉机智地说，他是劳动人民的儿子。方义奎说，你也配做劳动人民的儿子？？ 他说，&陈伯达同志说，我们都是（We are all ）劳动人民的儿子&。董辉后来在四川攀枝花某中学反对四人帮被打成反革命，四人帮倒台，他又被说成和四人帮有牵连仍不得翻身。80年我到南京大学深造，和他有过通信，他用文言体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很有水平，不愧是师大才子。高年级还有几位朋友叫刘家钊、李青云（后来北大经济系研究生留校）、陆家贵、袁道之。
　　理科一位汤姓同学遭遇人格侮辱，被骂作是&汤二麻子&，他出身不好， 自我革命改名为毛为民，但同班级同学站在凳子上用长把扫帚覆盖，&你也配姓毛？！&不让他革命。痛斥同学是狗崽子的方义奎同学后来因为质疑林副统帅而蒙难。我觉得我们应该彻底走出&批评某某人就是反革命&的恶性循环和逻辑怪圈。我们当然不必要把反对某某人的人奉为英雄。英雄崇拜的时代应该过去。我们大家更多地是肉身凡胎，不是先知先觉。我们也不鼓励激荡人们同权威同长上作斗争成为英雄。但我们的确应该避免制造罪犯，彻底走出揪斗--平反--揪斗的怪圈。
　　66年8月一夜，北师大二附中红卫兵用皮带抽打老师，女孩子失去了应有的羞涩和文静，惨烈的哀嚎声从被厚布蒙蔽窗户的教室传出，耳不忍闻。文化革命北师大死于非命的有著名马克思主义逻辑学家马特、物理学家祁开智。我们系的教授何万福胡明跳楼毙命。学生纵身一跃千古恨者亦不在少数。白寿彝教授和我们一同劳动。
　　始料不及的是：运动的发展走向反面，宋彬彬宋要武们的父辈首当其冲。于是一九六六年冬发生了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不过炮打司令部的初衷就是向中央开火，其实没有两个中央两个司令部）的十二月黑风，北京大中学红卫兵中部分高干子弟回光返照，中学生有所谓&首都中学生联合行动委员会&（简称联动）。这批高干子弟--第一批老红卫兵发祥地--走向中央文革初衷的反面，受到周陶江康批评之后，乃组织&联动&以图东山再起，炮打中央文革（包括王关戚）。六六年冬的一个寒夜，我们奉命到北京站搜捕欲逃离京都南下的联动分子（据云彼辈在广州吃猫肉，令人感觉血腥）。
　　1966年北师大革委会的几个热血青年委员樊黄李头脑一热不知道怎么就宣布推翻北师大革委会成立无产阶级专政委员会，好像十月革命攻打冬宫临时政府一般。被称为&有保姆的左派&的谭厚兰此前因为与林杰风雨同舟（反对派叫贼船）而被打倒在地，这时候革委会其他人痛哭流涕表示上了林杰的贼船如梦初醒，大批骨干宣布立即退出井冈山。半夜时分中央文革和北京卫戍区三道金牌急急如律令，樊黄李从此落入法网。&九七事件&，樊黄李推翻了革委会，按照游戏规则被捕吃八两窝头。不过若说他们犯了弥天大罪，那也不见得。 您推翻各级政府和党委，一月夺权夺印，红色风暴，也是推翻合法正统政权，不是嘛！何以人家推翻你，就遭囹圄之苦！中央文革和北京卫戍区已经荡然，我们今天和空气对话！不过我觉得把几个心血来潮的娃娃抓起来，吓唬吓唬就行了，别来真格的。
　　王颂平等当初井冈山的开山鼻祖为对抗谭厚兰成立井冈山造反兵团，十来个人七八条枪，成为最大反对派，当时就叫派性，和共性对立。不过若依照最高指示，一派掌权不好，两派掌权才好。我觉得一个学校，有异样的声音，有杂音，有干扰，有反对的意见，有异己的声音，有人抨击发难唱对台戏（亏得我们的祖宗想出这个妙招），挑毛病，鸡蛋里挑骨头，让你不得安生，就好。社会公正来自于各种利益集团的激荡澎湃掣肘制衡。所以我义无返顾地赞成大联合，赞成给对立面一席之地，而不赞成吞并。每次开会，造反兵团冲击会场，我自然不赞成，但觉得革委会旁边有一个对立面，动不动挑你的刺，叫你谨言慎行，也未尝不是好事。长官威风，鸣锣开道，汉官威仪，回避肃静，现在真的不多见了。这就是进步。我反对盛气凌人的家天下，不盲目加入在朝派。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这口号很动听，因为全世界无产者都要联合起来--可这哪儿跟哪儿呀！
　　我从思想上是介于造反兵团和井冈山之间的，取中间派立场。您别以为我是滑头，恰恰相反，这是厚道诚实的表示， 因为我们一无所获， 不求功利名誉。任何一派消灭另一派，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我的思想是这样的：希望多元共生相得益彰求同存异反对一元独断，这就是后现代混杂模糊非驴非马观念，不主张非此即彼你死我活。这个中间派搞过一次&大海航行靠舵手联合编辑部&，谁的主意？这么长的名字！这么能创新！不过也就是个松散联盟，不具实体法人资质。发起人张梦阳先生现在是学术达人。
　　一九六八年春发生号称 &为二月逆流翻案&的右倾翻案风--倒谢。北京红卫兵中一派打倒谢富治的标语贴满京城大街。三军造反派所向披靡。谢当然是江青一派的。师大井冈山造反兵团冲锋陷阵。后来杨余傅被当作倒谢主力军的后台逮捕，算平息风波，称&反击右倾翻案风&。林彪讲话，局势得以掌控。参与倒谢的&造反兵团&树倒猢狲散，于是有了打倒王颂平李先华的一幕出现。包围工五楼断水断电---至今不知家属工五楼是如何被占领的。北师大原武装部长在革委会武斗动员大会上叫嚷&踏平工五楼，不要啦&，说他心情沉重，中午只吃了五个饺子，引起哄笑。革委副主任做誓师动员演说。攻坚战，云梯是木梯。强力弹弓，劲弩连发。不过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玻璃。小平车当战车。食堂工人杜某打兵团学生当游戏好玩！所以工宣队进驻算解救了兵团。兵团同胞在工五楼挖掘地下水解渴--真不知道怎么这么执着，一腔热血要为真理而斗争，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可真理在什么地方，我们也没摸着门呀。
　　乱世佳人，草莽英雄，风云际会，黄尘滚滚。外语系有个&钢一连战斗队&，&缚苍龙&，&瓦西里&， 有雅谑之士讽刺曰：&瓦西里&伊凡&诺维奇&臭龙&契卡夫&。《诗&卫风》&善戏o兮，不为虐兮&，意思就是善于开玩笑，但不使人难受。&雅o&，就是文明不粗俗的玩笑，实质是幽默，它能使人轻松愉快，也能使人际关系融洽协和。派性互动，嬉笑鬼脸，热情似火，血气方刚，足见青年人何等诙谐有趣，童贞可爱，不抱城府。这几个人和我是对立面，但必须承认他们是才子。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今再见彼此不会忌恨。才子弄笔，风情妩媚，摩挲砥砺，他们的文章很有看头。刘君出身贫寒，是孤儿，却寒门贵子，文章凤冠珠翠呢！
　　&揪刘火线&把刘少奇钉在十字架上，高喊&打死他&的人群中就有我的身影。但如果不知省思，至今仍陶醉在醉花荫中，就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北师大召开批斗彭德怀余秋里彭真李雪峰大会，全市数万民众扔石头，全民迷狂，愚蠢得可以。那些用巨手在大卡车上使劲摁住彭德怀光秃秃脑袋又不时掰起他的亮晶晶脑门的人，自己后来似乎也坐了土飞机。我想我们应该知道比我们委屈的大有人在。也许我们自己应该省思才对。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当年文革风云人物，有的在76年四五运动中又积极反对四人帮，然而在这些四五斗士中，又有不少人现在开始怀恋文革岁月风光无限。不断否定昨天，无一定操守，实繁有徒。当年破四旧焚烧书籍，拆毁城墙寺庙，打烂城隍佛祖泥塑木雕的人，如今又以恢弘气度办私塾祭孔子朗读神童诗墓前树碑念祭文，也未可知。
　　六&&& 位卑未敢忘忧民
　　67年三月我被抽调到社科院和北师大的&中央各部联合调查组&，那是中央文革为渗透到周恩来管辖地盘窃取动向，为了掌控中央各部大字报上有关李先念陈毅的意见，反击二月逆流。我被分到财贸口。然而其实没有见到过一张关于他们的大字报。没有任何文字批评过他们。只是有闻必录，但也乏&恶&可陈。就我当时的思想而言，我也是血气方刚，觉得周总理和李先念比较右，多么希望真的能发现有关他们的大字报。我们当时的心态是巴不得捉到虱子，越多越好，可惜没有捉到虱子。少年心事当拿云：当时野心勃勃，希望能打活老虎。青年人容易被利用。人有虐待情结， 希望别人倒霉。肉食者正利用人性的弱点从中渔利。
　　我最近和一个文革中北京外语学院大学生的朋友交谈，知道他当时的确和周总理陈毅对抗过。他很坦率。不过一番交谈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觉得他是坏人。当时青年人热血沸腾，有点冒失，居然批斗陈毅元帅。不过周总理也予以谅解了。据他说，天安门责问周总理的巨幅标语就是他们所为。我当初也觉得周总理讲话没有那几个人过瘾。但总理去世，我们也哭得泪人儿一般，我还制作腊梅树祭悼总理。
　　我在中央各部调查组结识了世界宗教研究所的牟钟鉴、李富华、李兴华诸位大哥哥。起初奇怪怎么还有大学生研究宗教。问他们可不可以结婚，是否必须持斋食素，是不是打到宗教内部窃取情报。后来才知道毛泽东说过学点宗教，又知道同在一个调查组的人观点不尽相同，也有维护李先念李富春陈毅余秋里的。他们后来也分成两派。就是当年真造反的&联队&朋友，他们后来也切齿痛恨后面的潘梓年、吴传启、林聿时。可是又怎么可以怪罪于他们几个文痴书生呢！我因了这点滴社会科学知识，后来就报考了南大宗教研究生，拿基督教学理言说社会问题！
　　后来刘月英因为恋爱被羞辱得跳了楼。刘月英无辜，当时当局野蛮执法，粗暴无礼，羞辱人格尊严，把兵团扫地出门，对刘月英实行非法野蛮蹂躏，当众羞辱，败坏名誉。从法制观点看，对于刘月英，应该给与国家赔偿，追究责任人的责任。文革中自杀者伙矣，但1970年已经是有政府而非无政府。北师大文革中自杀者，获得国家赔偿，恢复名誉，或平反昭雪。刘月英亦应该获得赔偿，羞辱她的人应该受良心自责。
　　文化革命打破师生界限，我们连起码师道尊严都抛弃了，对老师直呼其名甚至喊绰号。文革有一次下乡插秧劳动总结，三结合革命干部系革委副主任柳玲梅说&有的革命同学大腿被蚂蝗叮咬&，大家大笑，结果传成&革命的大腿被咬&，甚至&革命同学被反革命蚂蝗咬了&。那是疯狂革命的年代，但没有对封建旧制度有少许触动。蚂蝗若咬反革命，那是坏人打坏人，活该！这使得我们打心眼里彻底打消了对干部的素常崇拜。比如北师大三结合干部石森同志，部队政委， 不至于没有文化水平，但面对站出来亮相以后的群众，有时讲话掌握不住分寸，没有伦次， 被大字报说成是石森&老阿斗&。人妖颠倒哇。法术势者，势使之然也。今天回忆，是要说明，虎落平原，失势了。程今吾校长有骨气，有一次我看见他直面怒视侮辱他的人。他因劳改脸色黝黑。
　　69年战备疏散转移视线到东炼劳动，师生同吃同住，打地铺，睡稻草，也还是没有防止住修正主义。有一次油罐起火，大家飞蛾扑火，不见消防大队。&大众传媒&也不见片言只语。
　　与天斗争，其乐无穷。珍宝岛事件后，千里冰封，我们连续游行三天，老太太高万里，瓦利亚，俄国身份，不敢懈怠。苏联大使馆外悬挂稻草人--绞死勃列日涅夫。现在据说珍宝岛已经和解，升平气象。1967年火烧英国代办处，周慧敏不留神代表北师大坐在主席台上，局面失控。她为此在清查516时，百口莫辩，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荒诞派戏剧。
　　北师大迎接天涯比邻谢胡，革委D公说了句&咕嘟拜&（Good bye！ ），被网友（大字报）斥为卖国贼，斥他不该说美国话，况且说English，也不说高档次一点的。那个年代，哈罗OK就是反革命。69迎九大，张祖荣们编English最高最新最活指示语录！方今世界潮流浩浩荡荡，若有螳臂抵挡英语，抵制普世标准共同价值，反对&米达尺&VCD ，DVD，奥运诺奖和磅秤，吾侪当敢把皇帝拉下马！
　　清查516越来越扩大，越来越离奇！普通学生质疑过某人，就是516。&有思想、有言论、无须行动，同一时期受同一思潮影响的人，皆为516&的定理出笼。逻辑推理是这样的：59年彭黄张周并没有共同策划于密室，但观点一致，就是反党集团一个。青年人思想活络，也转变得快。我本来也是怀疑一切派，后来自己就放弃了这种胡思乱想。对于卷入一种思潮的青年，大可既往不咎。
　　要董连猛交待&九二黑会&的车轮战术，我参加了，坐在后排。但后来越来越觉得这案件离奇地虚假，于是消极怠工。当然积极开展斗争的大有人在。有一次我领着他放风去主楼旁边葡萄架下喝凉白开，就大胆和他坐下闲聊。他倾诉衷肠。我表同情，鼓励他大胆翻供！我是内奸！我于是失宠于工人叔叔。
　　后来清查运动炮制的荒谬绝伦之说出台：造反兵团是九七事件樊黄李第二套班子、是第五纵队，和谭厚兰演双簧。这荒谬理论叫人大跌眼镜。这是荒诞派戏剧。我大胆批评这一胡说，充其量是言论，奈何亦被罢官--继海瑞彭德怀之后，安子亦被罢官。那个九七事件是几个娃娃头脑一热搞起来的，连谭厚兰也懵了傻了。外语系写作班子红极一时。这应验了&凡存在就荒谬&。
　　七& 携来百侣曾游
　　我们班的同学各有千秋。我这篇文章是童言无忌。回忆少年时代衔手指头骑竹马的经历，如果不慎冒犯了那位尊严，也请海涵。王永琴、孔庆美汉语言文学功底好，文章书写也好。我这样说一点儿也不是贬低他们的英语绘画和体育游泳唱歌的功力，当然也不是说别的人中文水平差，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长项。雷恩施天生有行政才干，现在却是业务骨干。刘来牛绘画美术字有功夫。徐秀芬的乒乓球羽毛球潇洒。张慧芬是津门才女，才貌双全，仪态万方，被发配到关外。我上课爱回答问题，但她，就很矜持。王尔德会吹--不是吹牛，而是吹管乐。教室墙壁上粉红纸毛笔书写的毛主席语录，一定出自他的手笔！袁景龙会吹小号，所以大家就叫他小号trumpet -你看他那体形，苗条身段，就是小号！朱其英的小提琴据说是意大利拉法。他的父亲是铁道学院教授，据说和周总理一道干过地下工作。文革中去过他家，墙上挂的他小时候的绘画&跟爸爸散步& (一只喔喔叫的昂首公鸡带领幼雏)--然而父亲无法保护孩子。王崇义、刘泽英歌喉嘹亮。如果有专业指导，应该是歌星！王崇义王尔德小号袁景龙是校宣传队的--严格说来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朱其英是校广播站（文化革命改称井冈山毛泽东思想广播站）播音员。
　　晚上学生宿舍楼常有朱其英和张仲卿琴瑟和鸣。陈毅文会拉二胡。我拉二胡就是杀鸡给猴看。胡伢子回南方，好几个人托他买粤琴！张祖荣用墨水瓶盖制造象棋棋子。张祖荣那个棋子上的隶书应该是高水平。刘希贤吴振明对弈，大家伸长脖子看。刘希贤是天津才子，他可以躺在床上下盲棋，文革前被打成反动学生。整他的老师，文革中受到冲击。奇怪的是，受到冲击者，自觉委屈，却依旧觉得刘希贤就是反动学生，是旧党委包庇的，只有他们才政治上可靠，他们才是被冤枉的。刘希贤后来成了特级教师。安希孟王尔德剪刀加浆糊制造手工扑克。王永琴是我入团介绍人，但我入团心切，常越位找常新华（支部组织委员）、雷天生（书记）&汇报思想&。那时活思想也着实多。自己编造一点资产阶级思想个人主义自我解剖麻雀。我爸爸四清有点小问题，也抖落活思想给他们。雷天生在文革伊始就预见江青在党内地位和政治斗争中作用会窜升。大概从杨芝霖于陆琳（部长夫人）那儿得风气之先。不过很奇怪，他并没有如所期待的附势趋炎攀爬钻营，混入政界弄个官儿当当。
　　王尔德（永明）和孔老二（庆美）文革中家庭成份忽然从贫下中农升格为富农。我猜想是因了他们考上大学，村队干部因羡生妒（入学教育那阵子有人说贫下中农把他（她）送到村口，我和隗仁莲后来都说自己没这么幸运）。王永明父母文革中除夕夜还得劳动改造拉沙子，夜幕沉沉中，幼弟嗷嗷随父母在野外喝西北风。我虽和他两派，但同情他。他诉说时，我很伤感。孔老二文革回家向大队申诉自家成分改变为富农一事，被大队干部奏了一本，说她为反动家庭翻案，工宣队还拿这事敲打她，在内部小范围会议上通报。我于是知道，旧文化传统，人附着于本乡本土。咱们如今还宣扬乡土意识，怀乡还土，解甲归田，真不可思议。
　　大学生活回忆中不可磨灭的几个人物有张广慧、刘泽英、徐秀芬、董丽琴、刘来牛、常新华、王尔德、李治伦、陈毅文、吴振明、郑艳芬等。博学的吴振明，苏州才子，智者乐水，令我照见自己浅薄无知。吴振明才气非凡， 也是树大招风。他被同班的井冈山战士打成反革命。羡慕嫉妒恨呀。他分明由于才高八斗招来来忌恨！我觉得整人者应该知道反思而不是自倒苦水。有一次争论共产主义还有没有货币，吴振明言之凿凿：马克思认为取消货币。我等如听天书莫名所以。当然啦，后来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就知道商品经济货币经济是资产阶级法权，不平等的根源，亟宜铲除！按需分配当然不是自由市场经济--福山谓之曰历史的终结。这个苏州才子！可是看来将来不会取消货币。
　　王祟义英文名字是group& leader（小组长）。&王尔德&的真名实姓叫&王永明&，结果仿佛他的名字叫王尔德，我们叫他monitor（班长）。雷天生叫league secretary（书记）；张广慧是生活委员，负责领取发放餐券，我们叫她&胖子&&航空母舰&。她后来瘦了，刻意缩食，反倒不好。刘来牛叫&老牛&，还真有点牛--孺子牛，人如其名。冯乃文绰号&小平&，这当然不包含不敬。常新华叫（Young Pioneer），又叫常宝、老常。可她一点不显老。有一阵徐秀芬叫徐克思，大家也叫她老徐。刘泽英叫刘大哈，一口河北乐亭腔，大家说她是哈里哈气。朱其英叫巴哈（费尔巴哈之简称）。这些绰号实无半点恶意。还有&老隗&、&老常&、&老徐&、&小董&、&小王&。孔庆美叫&孔老二&。年级还有形形色色绰号：&土八路&袁南炽、&鱼头&于连升、&四川猴&王明聪、叶天培不知何故叫小和尚。美女李秀如叫&老狐狸&（old fox），这可一点儿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我相信李君看到此会嫣然一笑了之。张振江叫小德张，大概仿佛是宫廷秘史里人物。&老太婆&赵智敏（这名字真的没些许恶意）、&小儿丝&（李招英把小儿酥糖说成小儿丝，故此叫做小儿丝）、胡炎焱叫&胡丫子& ，&王麻子&王贤兴，其实没麻子，&小李子&李智伦，&卢猴&卢建国，&老修&张本修，&小号&袁景龙（校宣传队吹小号），&大鸟&陈金囤，又叫大个子（ 我过去一直误判为他是栋梁材的栋，叫陈敬栋，现在方知是囤积居奇）。文革中我在男宿舍检到一顶军帽，内有窦素荣仨字，就据为己有，沐猴而冠，自觉荣耀。当时直为&窦&这特殊姓氏好奇，又觉&以俭素为荣&很有意境。
　　乔怡碧，淑女，大家却叫她乔老爷。王珊华，大概身体羸弱，豆芽身材，有人叫她&一级风&。&武大郎&武大林（女）。蒋翔生被纂改为蒋南翔。当然也有些雅号，其实不雅，绰号，有时候不尊敬人。但青年人在一起打诨，有些儿恶搞，也无可厚非。文革暂改名的有丁锋（道升）、李闯（瑞礼）、刘军（树林）、于东（连升）。后来大家索性忘了其真实姓名。这次同学聚会， 每个人的个性特点言谈举止姿势不变。把蛇放到竹筒里，它也不会变直！
　　这些忆旧，旨在证明，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携来百侣曾游，粪土当年万户侯。
　　我在北师大的挚友知音陈毅文忠厚少文可信可交。工宣队进驻后我和他一度是双人舍友。一次我胃疼出荨麻疹持三联单（大概）到北京中医院就诊。他陪我去，还为我买了桔子花生。六八年七一二武斗包围工五楼断水断电断粮，晚上我们在附近楼上值守，监视，防止兵团潜逃。黎明晨光羲微中忽有两位兵团同学从楼下急遽窜出通风报信求援。那是饥寒交迫中的求生者。陈毅文看见，并未喊打或投掷砖块，而是悄悄放行。我问他为何不推落窗台上暖气片砸下，他说他不忍心：万一出人命怎么办！由此知他善良人性民胞物与之心，天良也。他和刘京环还邀我去刘京环哥哥家吃饭。他很善烹饪，会做粤菜蛋卷包肉馅。我叔带小弟去京看病，刘母和我叔一起找同仁医院央求住院。毅文和我叔推心置腹。71年刘景环和武大林帮我编制我生平第一件毛衣：咖啡色。96年我赴香港访学，路经深圳，他们尽东道主之谊，接待我，安排我游历深圳多处景点。他们还馈赠我500元港币。我回来时只带数箱沉重书籍，竟无半点礼品回馈。书痴。
　　我另一好友是李智伦。二人相交，互不介怀。69年战备疏散演习防止苏修突袭，学校到&东炼&劳动，我和他到西北楼各腾空之宿舍扫荡检拾废旧书报杂志，卖得十几元，两人下一趟馆子后，李治龙说&剩余钱归你&。我发了一笔小横财。那次还捡到一双旧皮鞋，正合我脚。我更感谢陈秋凡老师吴振明同学。文革中我们基本上不用掏钱理发，是这二位理发师为我们义务理发。唉，战时共产主义。
　　那时候还经常晚上突袭查户口，特别是年关将近，&敌特分子&有可能潜回北京&制造混乱&--这当然是说笑话，其实针对的是春节回城探亲的知识青年，彼等居然被当做危险势力。他们如果在大兴安岭，顶多烧死几个人，可北京是毛主席居住的地方，必须绝对安全。
　　我们穷，要出门就得要坐车，要坐车就得买车票，要买票就得有牺牲，在北师大乘22路车，逃票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不过我们应当尽量减少那些不必要的逃票。安希孟就是这个逃票队伍的一员。在北师大乘22路车，下车急速拐到车尾后，心中忐忑，等过了马路，没听到售票员喊叫，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蹇明理于65年入学，未几被查出肝炎休学。文革中我班同学眼见人家纷纷扯帜聚义揪斗黑帮，我们无虎可打，只能打死老虎，也揪不出什么人，于是拿周泽兰老师开刀祭旗，写大字报愤怒声讨周泽兰迫害工农子弟的滔天罪行，在文史楼台阶上让周低头认罪。后来蹇明理返校住小红楼--高干待遇。
　　一九六八年，河南信阳淮河发水，我班隗仁莲家遭水淹，我班同学捐赠50斤粮票，借了钱媛老师50元钱。我们做担保保证毕业不会一走了之。那时我们沐浴在幸福生活阳光中，50这个数字相当可观庞大。结果我们守信。为何向钱媛老师借钱？因为她姓钱，他的父亲是钱钟书（千钟粟），大家都知道！可惜她的丈夫王德一因为５１６问题就跳楼自杀。和钱媛老师一样从英伦回来的的严伯森老师（女）汉语不如英语好，有次她说，他们三个人&浩浩荡荡&走回来了（意思是有说有笑）。
　　一九七一年中共成立五十周年，北师大工军宣队组织师生出版板报纪念，诗文璀璨，各逞其才，以志贺忱，青年学子挥毫泼墨，争奇斗艳，异彩纷飞，不具一格，中文系师生才情尤佳，色彩缤纷，百态纷至。著名书法家启功大师为革命师生临池磨墨挥毫抄写，除大饱眼福外，我很想偷偷撕揭保存，可惜有贼心终没贼胆！后来还懊悔多日。有一年为国庆赋诗我写了&飞弧条条，银球点点&几个字摹状乒乓外交，被陈欣老师夸赞多次。
　　红海洋那阵子，我们搞语录袋，革命镜 ，一帮一，一对红，开展谈心活动， 其实都是虚情假意。忘了我和谁结对对啦。送对方一条语录，比如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自惭形秽以为自己犯了骄傲自满的错误。迎接九大，除了一展歌喉（顾英俊、曹保健、林永福老师，佼佼者也），还用塑料海绵染成五颜六色，制作&挥手我前进&的工艺品。像章，领袖像章，越来越大。 后来听说最高指示&还我飞机&，意思是铝材都做像章啦！红海洋时代，中文系段文礼、隋玉梅在校园繁华地区交通要冲绘&挥手&&去安源&（我曾经想改名为安源）的巨幅画像。主楼八楼顶端中央是毛主席肖像，&四个伟大&的巨幅标语夜晚由荧光灯映衬照亮。后来到银川后我和段闻礼夫妇成莫逆。
　　文革后期闲得无聊，我曾和尔德晚上去师大绿园偷苹果。这是大学生活一页轶事。他后来当中学校长，我也为人师。后来看到少年郭沫若翻墙偷摘桃子，老师给出上联：&昨日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郭沫若对曰：&他年攀桂步蟾宫，必定有我！&免受了皮肉之苦，于是觉着自己也算文化名人少年时代衔手指头。说这些过往轶事，无非表明，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切不可一谈过去，就光提当年勇，过五关斩六将。咱们都是毛孩儿。我们身上都有向善或作恶的因子，全看社会环境。大学时期我阅读过普列汉诺夫关于个人在历史中的作用的书，也读过严复严几道翻译的天演论，适者生存呀。
　　我和张广慧，复课闹革命是同桌的你我。文革中大概有一次她给我一个纸条，上写&帮人要帮心，浇花要浇根 &。那时候的大学生就&传纸条&了--不过你别瞎操心，这是因为我平时表现得似乎特别进步和革命，批评人家，满口马列辞藻--其实没念过马列几本小册子。来太原后与张广慧夫妇过从密切，于国际国内大事看法，颇能谈得来。对现代社会评论，有共同语言。到西铭矿，每次都是满桌馐珍。现在却是譬如朝露死生契阔。
　　八& 乱世书痴，三尺桌案
　　我们得感恩刘宝英老师在战马倥偬岁月里复课闹革命为我们上英语课（内容不外两报一刊社论老三篇）。我和拙荆至今还能背诵《为人民服务》中&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可是不争气的我，却没好好学习，而是醉心于党同伐异乱党政治暴民运动。我还写大字报提倡取消中小学英语课，真乃昏头昏脑愚昧得可以。我后来研究英汉对比，赞美拼音文字，斥责象形文字之非。我也有些内疚，因为文革的关系，在文革中，有时候我们和杨芝岭老师刘宝英老师陈达星老师竟然形同陌路--因为忌讳谈论文革派别敏感话题。
　　文革中两报一刊社论单行本，我几乎每册必买。文革小报传单首长讲话，我攒了一纸箱，毕业时精简后装订两册，但80年亦遗弃。北师大非法印制的未发表的毛主席文集八册，在全国应是最齐备的。这当然没有被控告侵权索取版税。有一次开会，我活学活说，&现在十点，开会&。大家哄笑，因为这话是毛主席主持中央会议说的。工宣队进驻落实政策（实为解放干部）开会发言稿常是我写让董、孔代表二班去念。蔡文莹老师毛笔字好，也常常抄写大字报。我也很爱显派自己。朗读《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当然是念给耿志国听的。
　　我并非异禀之人。我的智商天赋略低于同龄同班同寝同玩同伙同党。刻苦嗜读也许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初到北京还问街道上白线是干什么的。我和大学同学，论知识学问阅读见闻并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少时劳作病疴疫疾休养饥馑拾柴捡薪喂猪打草贫困告哀乞助占据了生活的大部。从父母继承的只有憨厚勤奋俯读仰思。见&不日&&凌晨&&沪&也要问何意，以至被揶揄。我很长时间写&修&字，少写中间一竖。开展的&展&字，我下面写作衣服的&衣&。陈毅的毅，其中那个豕，我一直少写右边一撇一捺。焦裕禄得的是癌症，癌，我读作shan。大学翻烂了几本《新华字典》，方弥补中小学基础教育之不牢。刘来牛有一本张际春的《简明英汉》，就比我们掌握先机。后来我翻烂英语字典，路上请教英语句子，也习以为常。毕业后一位好友从本单位偷了一本郑易里《英华大词典》给我，算是厚礼，那是我的伴侣。最大优点是逛书肆。系里班级报纸上样板戏评论文章被我据为私有，黏贴成册红兰笔勾画采撷嘉言懿辞，别人也翻看。大一时开饭前在北师大书亭看柏拉图的《理想国》，大概0.90元，自然不敢问津。大字报区踯躅留连也是为要学习华章篇什。游故宫或颐和颐长廊也采撷骈辞偶句。坐公交车也要携带书报。
　　文革后期，有些书店书籍解禁，70年代初北京东安市场处理旧书，西四书店内部发行学术书籍，我都徜徉其中。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也是我经常光顾之地。女孩子逛服装店， 男孩子逛书店，这是古训。文革中张韵斐老师卖废品，我看到一本英语语法书，就要了下来。71年陈垣校长去世，图书馆一大堆他的书，都是挑剩下的。我想淘金，结果看到国民党一位旧军长写的乌托邦论著让他指导。从书堆里的确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书。毕业的时候我大概就是书呆（袋）子。不少书引起的我的学术火焰--当然我未必一定对所有的领域或专业感兴趣。混乱时也丢了不少书。都是邻舍顺手牵羊，我也忘记亡羊补牢。
　　我常说&英语26个字母我只学了24个，文革就开始了&。我从来不避讳说自己是69届大学生。我也不回避自己在文革中还算积极--就因为这，同学同事佩服我说，人家巴不得撇清自己在文革中的事情。大学毕业，大家的鉴定写的都是积极参加文化革命，只有我没有这一句。我找到都祖尧书记，他反问我：&你积极参加文化革命是干什么&，好像我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了。 我问，你说我干什么。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自传，我写的是：以理性态度积极参与文化革命。大家觉得我的自传朴实自然得体。四人帮倒台，我是彻底否定文革派中人。
　　文化革命把大家都变成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了。九届二中全会批判陈伯达， 毛泽东号召读几本书，我们于是有机会阅读马克思的书籍。说实话，我们如堕五里雾中，似懂非懂，不懂装懂，也没有认真请教政教系的马克思主义先生。囫囵吞枣，南郭先生，离题万里，不止我一个人。 不过毕竟对于《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反杜林论》等著作有了些许了解和体认。我得感谢当时那个政治氛围，还算不荒废时日，北师大出的马列几本小册子参考书，陪伴我度过知识饥渴的岁月。&一切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那时不敢多想， 现在就倍受鼓舞。贫穷的社会主义，如果仔细阅读，也会有所了悟。&先验论&（transcendentalism）这个词是那个时候学到的。 但是现如今知道，康德的先验哲学，可一点儿也不是崇奉少数天才异禀之人。后来为了深造而报考文科或哲学研究生，就与这段知识经历有关。78年第一次考研考的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读起来就不觉得吃力。
　　有利于提升我们的知识修养的还有经常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样板戏。样板戏的剧本和剧照公开出版后，我购买了所有的书籍。报上样板戏评论和溢美之词，我都窃为己有，剪辑成册，红蓝铅笔画满道道。记住了许多美轮美奂的辞藻，也学了一点&三突出&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
　　七二年工宣队罚我到后勤处劳动，在后勤处修理桌椅板凳。到&作战部&搬桌椅，忽有惊人发现：文件柜上竟堆放尘封网埋备受冷落无人问津无意苦争春的旧书。这是不知何时查抄的政教系师生的宝物，其中有苏联敦尼克的《哲学史&。我被工宣队罚上了学术的十字架，承担了西西弗斯的苦役。在后勤处劳动遂成我人生的一大转捩点。我于是感同身受地领会了司马氏&仲尼厄而作春秋&。自己仿佛就是屈子。劳改期间，认识地理系东北籍顾姓同学。他知识面广，给我借来印制精美的仿佛是麦克米兰公司出版的天文地理科普彩图书。受其启发，我后来阅读了科学史书籍，遂对科技史略有涉猎。后来阅读科学技术史、自然辩证法、科技哲学，就有了基础和兴致，颇觉得游刃有余。后来我竟拿到科学与宗教的国家社科项目。
　　我到银川后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真理是在斗争中发展的》，就主要参考敦尼克书。作战部查抄之书中亦有一册《外交史》，此书未引起我的兴趣，后来世界历史知识储备足够后，方知国际关系外交邦谊谈判媾和国际条约始于欧洲。马基雅维利这美丽的名字，也是后来知道的。可惜此书己不知鹿失谁手。一本《墨索里尼传》，也未引起我的兴趣。后来吴振明告诉我说我有这本书。71年有一次在文史楼108开会，黑板上有&叔本华& （Schopenhauer）仨字，板书极工整，就在我心中激起涟漪。那一定是政教系某老师批林彪&唯意志论&。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与叔本华也没关系呀。况且意志主义也不是恣意妄行胡作非为我行我素，乃警醒世人艰苦卓绝发扬蹈厉！大锅饭土高炉一平二调乱挂共产风，分明是亚细亚生产方式氏族部落特有。我的藏书至今有高年级不知谁氏的王力《古代汉语》。这也是始终陪伴我的案头必备书。&修辞立其诚&。我一直醉心于文章语言华美畅达典雅端庄，与这些书都有关系。
　　作者简介， 安希孟 ，1945年生， 山西翼城人， 北师大1969年毕业， 山西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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