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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雪林家品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发行武汉市解放大道新育村63号新华书店湖北发行所经销湖南省湘中地质印刷厂印刷850×1168毫米 32开本 11印张 23万字1993年5月第1版 1993年5月第1次印刷印数:1—10000册鄂新登字05号 ISBN 797Ⅰ——7 定价:6.50元林家品近照内容提要地底下的巷道越拓越深,地面上的如人们却快干塘的鱼儿在拼命寻得一坨湿泥的潮润.煤越出得多,亏损便越大;煤出得少,又拿不到基本工资;能指挥企业集团军作战的人物偏败在目的汉子倏地成了风流人不识丁的父辈手上,被除名物,将堂堂的国营大矿逼得几无生路……作品令人信服地写出改革大潮奔涌中,我国煤矿工人崭新的精神风貌及他们的喜怒哀乐,引人共鸣,发人深思.作者以老练的笔力,将活生生的人物,活生生的事态融入一幅一幅鲜明的画面,不但编织出一轴全景式当代矿山的绚烂图卷,而且构筑起"是这一个,又不是这一个"的人物群雕.作品采用主线推进和幅射状扩散相结合的手法,气势宏恢,复杂广博,时空的倒流,交叉与衔接使整部小说在统一中见变幻,平实中现弹性,给人以活泼鲜灵,明暗交映之美感.实为当代工业改革题材一部颇具特色的佳作.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在四亿年前的前泥盆纪,本区是一广阔的浅海区,沉积一套较厚的以砂,页岩为主的复理式建造,经加里东运动褶皱回返,致使这一套地层轻度变质,形成近东西向的凹陷盆地,接受了广泛的碳酸盐建告,含煤建告和含铁建告的沉积,遂形成了煤,铁及石灰岩,砂岩,粘土等非金属矿产为特色的矿产资源.《地方志 矿业》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一离过年还有三天,下开了一场大雪.那雪花儿纷纷扬扬,潇潇洒洒,咕嘟儿咕嘟儿往下落,一落到地上,化了,不见了,还在空中的却挤挤攒攒你碰我撞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要降到地上,以迸出那刹那间的光华,终于把大地铺上一层雪白.且越积越厚,掩了路,盖了山,占据了这个世界,把一切都裹上雪白的伪装.雪便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老婆在矿里的,看着那雪花儿,说这雪下得美,下得风采,好多年没看见过这样的大雪了,这雪一下,可就像个过年的样儿喽!老婆在农村的则骂娘,骂老天早不下,迟不下,偏在这个时候下,肏他娘哟!这一骂娘,老天儿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怎的,就停了,不下了,只板起块阴沉的脸,刮起一阵一阵的风.这风一刮,骂娘的可就傻了眼,我的老天哟,要冰冻!一想到要冰冻,可就顾不上骂老天了,扯开嘴巴骂矿领导."只晓得要出煤,出煤",出你妈的豆腐汤!"人家矿早就放了假,硬要捱到二十九日才放,捱吧,捱吧,老子下井不干活,光拿井下津贴,看你奈得老子条卵何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到今天还不发工资,要我们讨米去过年啊!""他们倒好,围着火炉吃团年饭,搂着老婆困热觉,把我们留到井眼里……""窑古佬的命,一年只和老婆打得一回对,眼红人家也是空的,谁叫你不当官 ""当官当官,都去当官就大官吃小官,小官去咬× !""小官才不会咬×哩,他晓得吃你!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这里骂有什么用 到办公楼去,看他们怎么决定!送人的车还开不开 只要开,三十日赶到家里还来得赢.""老振你倒是赶得赢呵,我下了车还要走六十里!"矿办公大楼门外立即围满人,吵的吵,嚷的嚷,骂的骂,可没有一个人进办公楼去.从办公大楼那扇弹簧玻璃门后探出几张脸想溜回宿舍去打牌的新分配来的中专毕业生,真正的年轻哥们.你放假也好不放假也好,能开车也好不能开车也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怨自己倒了八辈子霉,分到这么一个屌矿,说起来好听,江南最大的一个矿井,机械化程度最高的矿井,却是进得来出不去的矿井,就是那么一条曲曲弯弯如猪肠子般的烂马路与外界相连,去个小县城都他妈的有几十里!他们自称是被充军发配来的,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菩萨,但无可奈何,只好哀哀地唱"风儿呀没说过,鸟儿呀没说过,鸟儿它只怕我难"过.唯一的报复手段是磨洋工,瞅空子便离开办公室回宿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舍去打牌,聊天.不过打牌聊天也有规矩,打牌只贴胡子钻凳子,赌钱那玩艺儿大大的不干,因为若被保卫科抓着了罚款事小,发配到井下去挖煤就太不值得!用他们的话说主要是无人身保险,年轻轻的就打迁移把户口转到黄土县去,连老婆的滋味都没探着.聊天则有一条,凡国家大事牵涉到政治二字的一概不聊,那玩艺儿说你是关心国家大事捞不到一分钱奖金,说你是发泄对党对社会主义的不满可就有大大的处分,弄不好还得蹲两年笼子.他们聊天只聊妹子,将矿里的妹子逐一排队打分.这个工作难度不大,几千人的大矿数起来也就是那么几十,而这几十中够得上他们的评分标准的又几乎全无,虽然也有几个得到他们的较高评价,可又都是有了主儿的,且年龄比他们大,于是只嗟叹嗟叹也就作罢.他们现时算是活得痛快活得潇洒的,所以他们趁着科长主任们参加有关春节放假保勤紧急会议去了便往外溜.一见着外面那阵势,他们不想溜了,听着那些窑估佬其实他们也自诩为窑估佬骂娘日屄的觉得怪有味,便一个个懒洋洋地倚在楼梯口看热闹,但决不插话,免得被人抓辫子,讲煽动工人闹事.从办公楼走出来一个人,身披风衣,足蹬东北大毛皮鞋,走得咯噔咯噔十分气派.年轻哥们见着竟嘻嘻陪笑脸.这人一出门就骂:"班不上班井不下井围着指挥机关想扰乱办公秩序啊 统统给我回去!再不回去扣你们工资!你们谁是头儿 啊,给我站出来!"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5吵闹的人便不吵了,只嘻嘻笑.就有人站出,说:"'师长',我是头儿,弟兄们想家了,不愿干了,我也无法,你把我拉去枪毙好了."学着不知叫什么名儿,反正是后来起义了的一部电影里的话."师长"立时变了腔:"大哈宝,要过年了讲背时话!"一阵哄笑."师长"又说:"喂,喂,放假了,你们还围到这里干什么 不回去和老婆孩子团圆啊 ""'师长'呃,完成任务的二十九日才准走,没完成的要大年三十下午四点钟才准走呢!""你们把任务完成就是了吗"!"师长"大咧咧地说."哪里完得成嗬,还差一大截.""唉——""师长"偏着脖子摇脑袋."九爷,你倒说说,到底开得车么 "一个老工人问"师长"."只怪你们背时,这个大雪天谁 "敢开呀"九爷你倒是有热被窝睡,要我们在这里过年搂坑木.""九爷有方向盘搂!梗得骨头痛.喏,这里有个现成的,还不晓得搂 !"被喊作九爷"的师长"猛地把一个工人往女工身上一摊.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6"该死的,该死的!"九爷便嘿嘿笑,咯噔咯噔开步走.走几步,又回头说:"站到这里吹北风,你们这些木墩,上三楼去呀,头儿们正在开会!"九爷不怕人讲他煽动工人闹事.全矿只有十二个矿级干部有小车坐,也就是那么两部北京吉普;几百科级干部都有求他的时候.九爷是开车的"师级"干部,开的9号车,人便喊他九爷.九爷是工人公认的大好人.他的车开在那条烂马路上,你站到路边招手,他只要看见你那样儿像矿里的人,"吱嘎"一声就把车刹住.驾驶室里有空位,他就会恶狠狠地骂:"你小子有福气,碰上我九爷了,还不快钻进来!"这挨骂的人受宠若惊,忙忙地提了大包小包"钻",惊喜中却去拉九爷摸方向盘这个车门,九爷就还要骂:"在家里打钻钻昏脑壳了,从那边进!"九爷是边骂边轰着油门的,那车像呼地一下就会开走,便使得那人慌慌地绕驾驶头过,又怕被车撞上,跌跌碰碰腿打跪,摔一跤.九爷就"嗤"一声,瞧不起那副窝囊相.待到那人一钻进驾驶室,九爷将刹车一松,车就往前蹦.那人顾不得自己坐稳,急急地掏出自个儿不抽的黑价买的高级烟,掏支递过去.九爷接过,叼到嘴上,一手摸出打火机,揿燃,把烟点着,吐出一口烟雾,问":在家过瘾过足了么 "自然指的是回家和老婆团圆的事.那人没听清,连声说":我也抽,我也抽."掏出低价次烟,划燃火柴点燃,自言自语表示感激:"今天搭帮碰上九爷!"九爷摇摇头,叹口气":也遭孽,一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7就一次探亲假回家偎热被窝."倘若驾驶室已坐满,车上又装了货,但只要不是满满的堆起好高,九爷也会停住,伸出右手往后一挥":上!"使得驾驶室内的人都好感动".只有九爷,啧啧."伸出个大拇指.也有担心的问:"九爷,不怕人货混装……"九爷鼻孔里哼一声,左手一摆:"这条毛马路,鬼来管!"即算驾驶室和车厢内再挤一个落脚点不出,九爷也会减慢车速,对招手的人喝一句":卵法!"九爷就是这般好的一个人,所以只要他一下车,就有人拉他去喝酒吃饭.九爷爱喝一口酒,人知道.九爷又随便得很,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你拉他,就去.且不讲究菜的多少,好坏.一只鸡,一条鱼,一盘虾米,一碗蛋汤,都行.酒也不要好酒,家制的米酒他最喜.又有的是话讲,他一到谁家,谁家就热闹好多.喝罢酒,吃罢饭小心,主人翼翼地提出:"九爷,我在矿里搞了点煤,你的车子若方便……"不等他说完,九爷就说":行!没问题,装得下时我喊你."这捎带东西之类的,九爷确也捎过,确也忘了不少,他哪里记得那么多.没被捎带的也不怪.九爷还有一个好处,女人搭他的车也放得心,不像有的司机开着开着要换档时,右手去抓排档圆坨,抓着了人家的奶子,害得人家忙喊:"司机司机,坨坨在那里!"九爷人好,活得也开心,就只说到一件事时皱过眉,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崽,九爷说那次崽女们的数学考了一百分加拢来的.不过眉头刚一皱拢又舒展开,说崽女们的事,无法!由他们去!女儿反正是要嫁人的,而且大女儿现在就可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8以嫁出去,那个崽嘛,下井挖煤那碗饭总还是捞得到的.九爷开着他的9号车,工作很安心,隔个一年二载的也评上先进.九爷说,江山轮流坐,这次怕也轮到我了!果然就一致通过.通过后九爷就散烟,一人一支,连车队烧洗澡水的也不得落空.劳模他确乎没当过,但九爷不在乎那些个玩艺.九爷说,劳模还是应该归井下工,人家到底比咱辛苦,捏着条小命儿换来的.也有人反驳,说开车的不也是一脚踏油门,一脚踏牢门啊 九爷就说,行啊!你去跟井下工换,让井下工来踏你这个牢门.那人不吭声了.九爷就还要咕嘟一句:妈的,什么思想 !九爷走了,踏着雪花儿回家去了.办公楼前的人吵得更凶,真有人准备按照九爷的"指示"上三楼,冲进会议室里去闹他个天翻地覆.风儿紧了.那地,眼见得是要冻了.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9二三楼熏天会议室里烟雾.在家的矿领导,各采区区长,总支书记,各科室主要负责人,每个人手上都燃着烟.开会的时光是最难打发的,平时不抽烟的人也要临时买包烟放身上.靠右最里边角落的一张长木椅上,歪躺着一个人,睡着了,但左手指夹着的那根烟还未熄灭,冉冉的往上冒烟雾.这位坐在角落里睡觉的是七采区区长老宏.他才从井下出班就被喊来开会,一进会场就挨训,就是他那个采区的任务没完成,就是他老宏拖了全矿的后腿.如果全矿都完成了任务,提前两天放假也就不怕矿务局批评了.矿务局的红头文件虽然是硬性规定大年三十放假,初三上班,零点班全面恢复生产,但那些制订文件的也清楚,大年三十放假能行吗 初三能恢复生产吗 谁他妈的过年不要团年 三十日放假,初一初二才能赶回家,初三就要来,谁他妈的来 !但文件还得这么下,得报省厅,省厅得报煤炭部的!不过只要完成了任务,矿里灵活机动一点,矿务局睁只眼闭只眼罢.只是睁着的那只眼可就死死地盯住了没完成任务的矿!高峰矿就在被盯之中.而之所以被盯,就是吃了七采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0老宏的亏!但老宏睡着了也没有一个人去喊他.老宏是耍死狗了.还剩下两天时间,就是把他活吞了也无法,反正是完不成任务了,谁有本事谁去接手干!那些完二百五,成了任务的区长却在心里说,老宏是个傻瓜蛋,要过年了,他全不会给自己留一手:上个月任务完成得好,这个月任务就加码;上个月产量全报光,这个月就没有数字加.如果留些产量放这个月报,不就没事了 !这一下,好,矿领导发火,窑估佬骂娘,自个儿累得个孙儿样!老宏真睡着了吗 他只迷糊了一阵,早醒了,但他还是那样歪躺着不动.他那个采区几百口子人,早把他的祖宗三代骂遍了.他的部下已有二百多人溜了号,连工资都不要了,放你老宏那儿存着,回矿时再问你小子要!老宏开始还施尽法术,左阻右拦,像矿领导骂他一样骂他的队长,班长们,条条款款订了一大摞,目的就是三个字:不准走!但人心思归,无法阻挡,拦住人也拦不住人家的心.产量不仅没上去,反而眼瞅着一天比一天下降.败军如山倒,他老宏再喊再叫亲自上前线督战也无济于事.老宏眼熬红了,腰熬痛了,一下熬清醒了:统统放回去,还能博得手下人几句好话,过了年,再重整旗鼓,打他妈的一个翻身仗,补回欠产!他来参加这那个采区的工次会,就是准备到时候开炮把老子资全给我,有多少给多少!就按你矿里的规矩给,百分之七十也好,百分之八十也好,总之老子全认了!他一回采区就要发工资,打发工人们走,而且要将那些没领工资就走了的人的钱发掉,发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1给他打发走的这些工人,他要讨得这些工人的欢心,整一整提前走了的人,这样他就至少还能稳定三分之二的人马.终于,有人捅了捅他:"喂,老二讲话了!"晓得!"老宏仍然不动",只换支烟抽燃.老二是这些区长,总支书虽说实行记们对矿长的暗称.了矿长负责制,但他们心里清楚,真正的一把手还是党委书记.陡然间,老宏振作起来,将手里那截还有老坐得端正,长的烟也丢掉了.老宏听得老二讲工资今天下午就发,到银行借钱发!汽车做好一切送人准备,配好防滑链……其它的话,老宏懒听得了.他装做上厕所,溜走了.一出办公楼,他就对吵吵闹闹的人群喊:"喂,七采区的人统统跟我走,矿里不放假我老宏给你们放!"回到采区,老宏神采飞扬,要干事立即通知各队队长前来开会."要他们马上来,马上!"他解开衣领扣子,如热得不行一样,"这一下,老子把全区的工资给要回来了,妈的,费了好大的劲,左说也不行,右说也不行,说得老子发了火,将椅子一摔,老子说老子不干了,谁愿意干你们谁来干,什么老一老二,我说我老宏下面有几百口子人你晓得吗 不发工资他们就不过年了吗 不让我的人过年,我说要他妈的书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2矿人,我要领了长的年也过不成!我老宏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几百口子人上他们家去过年!他们见我老宏发了火,才把工资给了我.我老宏挖窑挖二十年了,自家的人马都不顾了还了得 !"说得办公室的人一个个肃然起敬,忙喊宏区长你快坐下歇歇,烤烤火,喝杯热茶.老宏说:"还烤火呢,心里的火把人都烤焦!我天天喊要想点办法,鼓点劲,拼老命也拼这么最后几天,欠产也不要太欠多了,我老宏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要让大家过个好年的,卵用!好像挖煤是为我老宏挖的!如今要起工资来了我老宏去受气,去讲好话,去当叫化子讨米一样去讨……喂,你们也给我去喊,把那些屌队长统统喊来,不来的也不勉强,他不要工资不过年了也随他的便."办公室的人拔腿就往外走.老宏要回了工资,老宏让大家提前回家过年了的消息立时传遍采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3三夜色早早地笼罩了高煤矿,北风一峰阵接一阵地刮,地上的雪开始冻硬,踩起来嘎吱嘎吱响.唯一通往外界的那条破烂不堪的马路,此时竟变得晶莹透亮,泛着令人晕眩的光.三五一群的人儿,挑着担,提着筐,背着大袋小袋,艰难地却是兴奋地走着.他们等不得那送人的车了,几十里夜路,他们也甘愿走了.只要走出这条毛马路,到了县城,就有火车搭,汽车搭.家里那老婆的温暖,孩子的娇笑,使得他们腿巴子劲鼓鼓,心里儿热腾腾.寂寞的夜路被他们的笑语弄得热闹起来."刘师傅,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拜年!""拜年要初一.""舂碓,打糍粑.""老了,舂不起了,那是你们年轻哥哥的事.""人到五十五,你是出山虎哎!""五十五不到,专门放空炮.""老嫂子还行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4"刘师傅你出口成对啊!""对斢,拿个黄花女来也不兑."不对,金不换来银不"刘师傅你来段野歌子!""哪里当得你们的"'气死歌'."是迪斯科.""还有喊魂歌,'回来吧,回来吧',大年初一莫乱喊!"…………嗵",有"人滑一跤."就拜年了呀,再给我拜一个,我发压岁钱.""哎哟,哎哟!"是个女的."你个女人也要赶回去和男人团圆呀 不晓得要男人来呀 真是送身好肉回去找罪受!""哎哟,哎哟."有人放下担子,去扯."哎哟哎哟,痛死了,我的娘吔.""你娘在家里等你回去拜年哟,你再喊也不得来喔.""舟姐,舟姐!"前面一个小伙跑转来,丢下提袋,双手插到女人腋下,把她往上提.一听说喊舟姐,逗乐打趣的不吭声了."哎哟哎哟,景玉,只怕是脚崴了,走不得了."舟姐带哭声.那哭声,也有几分文雅气."快帮她揉一揉,揉一揉."刘八级喊.扶着舟姐的景玉却犹豫.要他当着工人的面给舟姐揉脚,"行不行,自家人,空在屋里放得心"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5他实在不好意思."大概还是个黄花崽."刘八级边念边走拢来",摸领导的罗拐指拍马就会摸,摸女人的罗拐就不敢摸了,我来,我来,看舟姐的罗拐细滑些不 ""臭嘴!"舟姐骂一声.刘八级咧开嘴笑,蹲到舟姐面前,捞起她的裤腿,喊: "哪个带了酒,拿来!"就有人送过来一瓶酒,他咬开瓶盖,含一口,朝舟姐罗拐处喷去."莫怕痛嗬!"刘八级看看舟姐的脸.舟姐闭上眼,咬紧牙关,像要受刑罚.刘八级两手刚一按住那脚,就响起声"哎哟".这"哎哟"是刘八级喊的:"我的天,只有送医院!"在雪光映照下,舟姐那雪白的脚掌朝里弯着,罗拐骨往外突出好高."揉也没用,越揉越痛."刘八级站起来,对景玉说",你就守着她吧,堵一辆汽车,回矿,进矿医院.背到县城也没有用,在外地看病不报销,又不是工伤,还是提前离矿,晓得了还要处分.回矿只讲是上班路滑摔一跤,摔成这样的."刘八级的话是至理名言.只是在这雪地黑夜,会有过路的汽车 "景玉,你也走,我一个人留到这里."舟姐扬起那对漂亮的长眼睛,斜睨着景玉.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如果景玉真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6走,撇下她一个人,她会痛苦地大哭.心比脚更痛."这就使不得哪!"刘八级说",半夜三更的,不怕死鬼怕活鬼!你就给我陪着舟姐吧."他朝景玉擂一拳.能走的开始骂骂咧咧走,这回是骂这毛马路."建矿建了十多年,煤炭出了几百万吨,连条马路都不修好,客车又不通客车,进得来就出不去,出得去就进不来,拿我们工人不当人."通晓些内情的说:"这马路不归矿上管,矿上管也管不起,都是运输公司那些贼搞的.""运输公司讲这条路太烂,司机个个不愿开.""无 !"人修路"要钱哎,矿里管了进矿那一节,每年维修费就是几十万元.这边的路又经常被农民挖坏,动不动就堵车,汽车站就不发车.""没办法,矿上讲干脆自己开.自己一开,就更得罪土地菩萨,矛盾闹僵了.""不晓得"找县长呀 "找县长卵用,讲不归他县里管.""那就找省里!""省里要你们自己协商解决.""这年头"办事难呢,私人的事难办,公家的事更难办."只有不出煤!不出煤!"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7"不出煤你没有工钱领呀!老婆孩子一大堆,要东西填呵.""当官的倒是有小汽车坐,出出进进快得很……""唉,唉,搞来搞去搞到我们几个挖窑的."…………沉默了.只听得一片吱嘎吱嘎的脚步声."过年了,讲些快活的!"又有人重新挑起话题."刘八级,刘八级,来段野歌子,莫谦虚."刘八级就亮开喉咙,却如同叫,还叫得声带发颤.对门对屋对阶基哎……二人看见笑嘻嘻你笑我来我笑你哎……你少丈夫我少妻不要笑来不要笑哎……一根花线配花针妹是花针朝前走哎……哥是花线随后跟风儿把野歌子越刮越远,泛着雪光的路上,只剩下舟姐和景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8四单身职工宿舍也变得沉寂了.早先那热闹的打牌声,嬉闹声突然消失,便使得宿舍如同一个被扔弃的不会叫喊的残疾婴儿一样在寒风中颤抖.几个老年家属围着单身职工宿舍转几个圈,便也缩着脖子溜回家去了.她们是春节保安执勤人员,每天可得二元钱.三栋单身职工宿舍正中间那间房还亮着灯,房里只有卢得贵一人,一个进矿十个月的年轻采煤工.卢得子贵坐在自己床头用一对挑箱搭起来的桌子前,桌上摆着一本书《东周列国志》.这是他至为珍惜的一本书.高中毕业后复读三届仍未考上大学的卢得贵,认为《东周列国志》是集人生之大成的百科全书,只要读熟了这本书,深得其内涵,那就无论什么样的事都能应付自如.卢得贵是胸怀大志的.没考上大学,他并不觉得怎么懊丧.然而他知道,若不离开农村,那他是断然无所造就的,他之所以想考大学,目的就是离开农村,在农村他能干出个什么来呢 充其量当上个村干部.当煤矿工人当然也非他所愿,但帮助他离开农村,实现了人生计划的第一步.没有志向的人是庸俗的人.他的笔记本上记着这样的格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19言.努力的目标越高,你的才能就能发挥越大;历朝历代,农秋天的云;她的眼睛,一民是最下层的人;少女的心,下就能攫住你的心.这些话,他的笔记本上都有.已经断定高峰矿是他显身卢得贵通过近一年来的观察,手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通过什么途径 他发现在高峰,青年矿工要想离开井下调到地面或进入机关乃至领导岗位的途径有四:一是有强大的后盾,在矿务局或其他矿有和本矿矿长书记至少平级的亲戚,当然在组织,劳动人事部门掌实权的也行.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你帮我解决,我帮你解决,又不在换本矿,一个调令来,走了,偃旗息鼓了的,有强大后盾的这部分人多系干部子弟,到井下混几个月就调到其他矿,或在本矿变成了地面工,但这部分人多是只能当个机械工人,开个汽车的料,无更大出息,卢得贵还不大看得起,觉得这些人身上有股纨袴味!而且这条路与他绝对的无缘.其二是要死狗.成天泡病假不上班缠东家磨西家,找关系认老乡,瞅准了就狠狠送一笔礼,叫作放他妈的一回血!这些人大多是颇聪明有心计的,但一般只能调到地面烧个开水打个杂,守个门儿看个厂什么的.卢得贵并不认为这种人比第一种人贱,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三是能耍得点笔杆子,多给矿广播站写稿,多在矿工报上发消息,发通讯,发文章,乃至发诗歌发小说.发得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影响,就能被调进矿宣传科当干事,办公室当秘书,至少也能当个采区干事,连队文书什么的.对于这些人,卢得贵认为是凭了那么点本事的,工人也无意见,而且这矿务局各个矿都重视搞这个行当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的,似乎有传统,并且真搞出大名堂的也有,光作家就出了好几个.成了作家,就调的调进省里,调的调进地区,在全国,全省出了名,还有出国访问的,二五八脚的也捞了个宣传科副科长,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当作家,卢得贵知道没那个天赋,但真要走耍笔杆子这条路,就只有成为名作家,小打小唱的没意思.四是凭文化加干劲,先拼命挖他一二年窑,弄个青年先进青年劳模干干,那队长的职务就靠得稳;当了队长,想方设法破几个纪录,就能到采区一级干干;只要把这个采区抓出点名堂,就有到矿一级的希望.走这条路最要紧的是得有心计,否则那些力气全白花!他卢得贵有文化,年纪还轻得很,浑身的劲不用点出来也憋得慌.他认为他可以走这条路,而且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光彩荣耀.但是一想到当劳模的那种苦,他又有点悚然.而且,而且还有一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一来,门板都挡不住;运气不来,再费劲也是枉然.卢得贵从枕头下翻出一包烟,撕开一个口,抽出一支,又把锡箔纸包好,仍旧塞到原处.平时和班上的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你扔一支给我,我丢一支给他时,只能扔几角钱一包的"麻石"烟,若有手上的这种烟扔,一个月工资全贴进去也少了.都说挖煤的工资高,有多高呢 他卢得贵一个月出满二十六个班,能买三条手上的烟!而且得完成任务!任务没完成,基本工资都捞不到.他吸燃烟,望着窗外.窗外似乎又飘起了几点雪花.只有下场透雪才晴得起的,他想.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1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回家去呢,还是留到矿上.家里对他没有多少诱惑力.人一长大,对父母亲的感情反而减淡,父母一老,特别是一被病缠上,还真就盼着他们早点死了,免得磨人.一辈一辈都是如此,人也真他妈的是个怪物.早些年姐儿们找对象的条件中,不就有"双亲不在"这么条么 唯独在两性之间,总是那么有吸引力.卢得贵之所以也还有几分想回去,就是因为家中有个订了婚的未婚妻.未婚妻在卢得贵的眼中可爱如鸡雏,温柔如鸭仔,对卢得贵爱得至深.好像就知道卢得贵保准有大出息似的,只催着要和他结婚.卢得贵也想她,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来.他收起《东周列国志》,打开笔记本,写道:思虑再三,不回家过年了,其好处有三,一则别人争着回去,自己留下来,正好反差鲜明,说明本人爱矿胜家,此其一.利用拜年之机,好到矿领导家中去,让领导对自己有个较深的印象.平常时节,全矿几千工人,矿领导决不会注意到我这么一个普通工人.一个人再有本事,再有能力,倘不为高层领导所知,他也永远只能被看作一个庸人.有书为证:合纵相六国之苏秦,以口舌博富贵,全凭游说.游说之目的,是显自己才华于各王,可为诸王赏识.他如果不能让诸王赏识,徒有满腹经纶而已,永做一村夫而已.他能成为六国之相么 彼所处时代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当今为领导当秘书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2的,之所以提拔听得快,就在于他总在领导身边说省委书记的秘书,放下去就是地委一级;矿务局领导的秘书,放到矿里就是县团级……就连为领导开小车的司机,区区车夫而已,却最能解决问题,就在于便于进言,观知领导高兴时,将要解决的问题一提,便成个中道理不须多记.此为其二.其三,即最后一点,我留在矿里,亦是对雪英的考验,她…若真想我,……应来矿,条件亦好,宿舍就我一人此举也许就是我成功的开始!下定了决心,就要落实于行动,我即刻着手……第一步,去找老宏老宏其人非等闲之辈,然文化固执 正素质略低,且因其固执,我当顺之……老一和老二这两个人究竟怎样呢 尚不可贸然结论.矿里已有传言,谓领导班子会有调整.每逢生产上不去时,就到了调整的时候,然亦有在生产任务完成最好时被突然调走 的 ,不知何故 待以后分析……卢得贵将笔记本放进挑箱内锁好,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在如巷道一般的宿舍夹道中走着.一阵寒风袭来,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但当走出夹道,双脚踩着有几分滑的雪地时,他却感到一种惬意,一种莫名的快感.他要走的路也许就像脚下的路,说不定会摔几跤,但他能走到目的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3五电机车摇响一串叮铃,往井口开去.加班检修的工人将工具,材料往矿车桶里一丢,抓住矿车桶沿,往上一跃,遮住脸,翻了进去.坐下,将矿帽拉低,紧缩着身子,抱紧胳膊,闭上眼,打瞌睡.天天是这么进井,天天是这么坐车,他们已习惯得如同抽烟喝酒搂着老婆睡觉.而只要一到了该下车的地方,不用任何人喊,他们就往车下跳,瞬间便进入通往工作面的小巷.只有胡乱摇晃的灯柱在黑暗中伸展……"妈的,又是这样开,连停都不停一下!"老宏狠狠骂一句,也赶紧抓住矿车桶沿,跟着跑几步,跳到矿车碰头上,爬进矿车桶里.他没有闭上眼睛打瞌睡,而是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一进入大巷,寒风便像刀子一样刮.呈圆弧形的大巷顶上,亮着一盏一盏的防爆灯,朝前望去,不时有一盏红灯闪现,那是每一个采区的标志.按照行车规则,每到亮有红灯的地方,电机车就应该减速停下,也如公共汽车停靠点一样,下的下车,上的上车.可电机车不但不减速,反而啌哩咣啦开得更快.于是要下车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4又赶紧把工具,材料往下扔,然后如飞虎队员跳车一般往下跳.这条运输线上已出过多次事故.老宏也奈何不得.电机车司机是运输工区的人,运输线是运输工区的"防区",就如同17军管不了18军一样,他只有干瞪眼.而且,他还得将就那位长着个酒糟鼻子的老槽区长.老槽本姓曹,可到了老宏嘴里就成了猪槽的"槽",不将就老槽还不行哩,他是卡脖子的里手,你一出煤出得多时,他讲他的矿车周转不过来,不给你发车,你就得喊他爷呢!闹到矿领导那里去也是空的,他讲是实际情况呢,好,好,照顾你,就调一个机头去你那儿,可矿车桶子呢 你自个儿想法子吧!老18槽卡人是卡得死的,所以老宏不去惹他,不去管"军"的事,只是在心里记上一笔又一笔的账.到时候你老槽也别翻我老宏的底,生产任务实在急了,矿车桶子下面装些油土矸子,上面罩些煤,你也给我算作好煤拉出去,实在查起来时,你也打个马虎眼,就说实在也搞不清是哪个采区的了,那会儿一忙乎,好像每个采区都挂了几个矿车.看见七采区的红灯了.老宏站起,准备跳车.那电机车却减了速,停下了.老宏好欢喜,今天这个开车的够意思,知道我老宏在上面!就走到前面去招呼,表扬他几句,以后到我七采区就停下.一看,开车的是老麻,就说:"老麻你这车开得好哇,又快又平稳哇,坐到矿车桶里就跟坐软卧一样哇,你小子什么时候操出了这手技术哇 就凭你这手技术就应当加一级工资嘛,别着急啰,轮到百分之三的升级面时,我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5你的名啰.喂,等下还来接我老宏一趟!"老宏知道老麻在百分之二十的升级时没升上,就故意用升级来吊他的胃口.老宏也知道那次升级,唉,也真是他妈妈的不是个玩艺,民主评议,民主评议,比贡献大小不吃大锅饭,谁他妈的评议得出个玩艺比得出个大小来呀 一个个都红了眼,只差没动刀子干仗了!这老麻就曾从班组骂到工区,从工区骂到矿劳资科,从劳资科骂到矿党委,一个劲儿骂的是:"我操他祖宗十三代的娘哟,老子在评议时一连坐了四个钟头没人讲我老麻半句不是,老子实在是憋尿憋不住了,才出去撒他妈的一泡尿,就完了,讲评完了,咱老麻的名字被删掉了,没份了,就众人一致通过了……"老麻这一骂,帮了好多人的忙,评议时死命也要憋着那泡尿,决不去撒.聪明点的实在憋不住了,就要求评议暂停,暂停!大家都去撒!老麻再骂娘,那一级工资也没到手,无论哪一级领导,都说那是民主评议的,无法!后来老麻就不骂娘了,人却突然硬板了很多,谁的话他也不太买帐.当下他回答老宏说:"我怕你宏区长的卵大些嗬!我是要往回开,出班了."老宏说:"你不来接一趟,这么远的路,要我们走回去啊 我那搞检修的人马还在里边哩!"他拿出"检修"二字压老麻.老麻说:"你们走不走路管我么事 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走几步路还怕难啊 又没有困老婆掏空身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6老宏说:"就是要留足些腿杆子劲回去好掏啰!"老麻说:"老宏你跟我讲得再多也没用,我得听我们老槽的,他管饭菜票,每个月几十元钱得问他要,他说要我开我就开,他说不开我就不开."老宏说:"我进来时跟老槽讲了,他说要你还开一趟."老麻说:"屌!老槽今上午就回去过早年了,初一再来捞加班工资,你老宏来哄我!""你 "老宏说.真不接呀"不接!"老麻口气铁硬."我告到老二那里去.""告老二 !你告到老一那里也是空的,还能开除了我的 !窑籍"老宏就一笑,说:"你不是想要废坑木给你大崽做家具么 "老麻说:"要是想要,搞得卵到!"老宏说:"我给你留了一根大的."老麻说:"你会给我留 你."给老一老二留着了倒是真的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7老宏说:"你不信就算了,我就走了."老麻说:"你留在哪里 "老宏说:"工作面不 !等下到里边扛根给你."多的是老麻说:"那我就还来"一趟啰.老宏说:"那就一言为定!"老麻说:"崭新的也要不得,拿出去太打眼."老宏说:"你就不晓得涂些煤泥巴 老麻你硬是条死卵."老麻便笑,说:"也是,也是."老麻一笑,老宏就说:"我帮你涂好算了,免得弄脏你的手.出了井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去背,最好就到锯木场锯成板子.……""晓得晓得."老麻赶紧说",接一趟还是接两趟 "老宏说:"一趟,一趟."两人就分了手.老麻愉快地摇一串叮铃往井口开,老宏往自己采区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8一走进小巷就暖和,散发着一股暖融融的霉气味.小巷间的烂煤泥好深,踩一脚再拔出时,套靴都吱吱响.老宏猛力推开一扇风门,弯腰一钻过去,风门就在身后"砰"的又关上."砰"的那一下若砰在背上,脊梁骨都会被打碎.老宏先察看两边的水沟.水沟不清通,皮带运输线就积满水,水一搅和煤炭,皮带就打滑开不动.老宏在检修会上再三强调,水沟一定要清干净,要清到底!电溜子①和皮带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彻底检查,坏了的立即换掉……可他一看水沟,比原样强不了多少,动是好像动了一下,只刨了些表皮的,根本没清到底.老宏心里好火,他妈的来哄我!我老宏又哄哪个 哄来哄去还不是哄到自己.出不了煤,少拿票子!如今的人,讲不清,不知都在想些什么鸡巴玩艺 他心里窝着火,再往前走,看见前面亮着盏矿灯,正有一个人在清水沟.老宏就怒冲冲地喊:"喂,你是个人还是只猪啊!你是在清水沟还是刨草皮呀 返工,全部给我返工!"那人不回嘴.等老宏走近,他拄着扒子,恭恭敬敬喊一声宏区长.老宏在井下很少听见这样恭恭敬敬喊他的,只有来找他批条子借钱,请假回家去插秧种红薯点麦子什么的,或者要他解决招个把合同工时,才能听到这种喊声的.老宏的火气就小了.再一看这人清的水沟,虽然只清了电溜子:即电动刮板运输机.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9一小节,倒是干干净净清到了底.老宏问,你是哪个队的 那人答,我是自愿来的,是来搞义务的……"呵,你是那个卢得贵呀!"老宏想,还真有这么个不要报酬的来了!卢得贵去找过他,要求留下来加班检修.他正在打牌,一听就有点烦,留下搞检修的早就安排好了的,干一个班算三个班的钱,检修完后,还可以回家去过个晚年.但老宏只回答说是搞机电的才留下几个加班,其余的统统放假.卢得贵说他可以去清水沟,他不要加班工资.当时他就没再搭话,不要钱还不就凭你自己了.老宏就表扬他几句,要他继续清,都要清得像他面前这一节一样.老宏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想,这个卢得贵不晓得是真积极还是假积极,怎么平时没听见有人提起他.队里几个出煤的干将,新秀,积极分子,他都了如指掌,唯独没有个卢得贵.又一想,也难为他,不容易,过年不要钱来清水沟,就凭这一点也值得在全区表扬,还可以要矿宣传科写篇稿子广播广播.老宏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件事,又打转身.卢得贵正坐在扒子上,脑壳伏在膝盖上打瞌睡.老宏在他矿帽上敲一下,卢得贵一下惊醒,见是老宏,说:"宏区长,就出班啊 "老宏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0"卢得贵你不要清水沟了,我给你算一个加班.你到井口去告诉老钱,那个守井口的钱老头,晓得么 对,就是那个钱劳模.你告诉他,等下有趟接我们出去的车,是老麻开的,第三个矿车桶里装了根坑木,一截用煤泥巴罩着,其实是根新坑木,老麻想偷出去,你要他注点意,把坑木没收!晓得讲么 不要讲是我讲的,就说是你发现的,老钱又不认得你,老麻也不认得你,讲完你就去洗澡,不好玩时就来找我打牌,我出了班不在办公室就在值班室."卢得贵连应几声好,要宏区长放心,他晓得讲的,就走了.从七采区到井口有万把米,走得卢得贵在心里喊,这硬比清水沟还吃亏.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1六在高峰煤矿再没有比认识老钱更容易的事了.也再没有比他更打眼的人.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头上那顶矿帽总是戴得端端正正的,套在下巴上那根黑帽索子还系成个双飞蝴蝶结.刮起大风来,矿帽一动不动,颏下那对黑蝴蝶上下左右翻舞,煞是好看的.至于他睡觉是不是脱下矿帽,不知道.他一个人睡在井口一间木棚里.反正只要他一出现在木棚外,就是戴着那顶矿帽的.老钱是井口安全检查员.本来井口安全检查员也要分三班的,那就要三个人,还要一个换轮休的,那就至少要四个人.可老钱只要一个人.矿办公室在写老钱的劳模材料时就算了一笔帐:老钱一人顶了四人的岗,一人干了四人的活,也就是一干了三年,三四一十年干了四年的活,老钱已在井口二,那就是已干完十二年的活,已经跨入了二○○○年!在老钱之前,井口是没设安全检查员的.老钱一年四季守在井口,也不回家.老婆想他了,就从农村来,也不要到探亲楼去号房子睡,就和他睡进井口小木棚,且架一火炉,自个儿煮饭菜吃.老钱很满意.老钱不回家探亲,工作特别认真负责,年年评安全标兵,也没听说过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2有人提他的意见.评了安全标兵,就有会开,开会他也戴着那顶矿帽;开会就要会餐,会餐他也戴着那顶矿帽.会餐全部结束后,要照一张劳模大会合影照的,到照片上只有找老钱好找,一眼就能找到.所以矿长书记很多人不认得,而老钱个个认得.老钱头上那顶矿帽不是黑的,是银灰色的,是他自己涂成那个色的.那天他在一间简陋型不分男女的厕所里搜出个废铁皮漆桶,老钱挽起衣袖,倒去里边的一层黄尿水,然后一拳捅破那层圆圆的漆皮薄膜,竟然抠出足有两斤多的好灰漆.老钱把灰漆送交供销科,供销科本要奖励他回收费的,但老钱态度不好,骂娘,骂供销科的人瞎了屄眼,这样的好漆桶子还有这么多的漆就送给人家做尿桶用.供销科的人耐心解释说不是送给人家而是人家出钱买的,老钱也不听,只骂败家子败家子崽卖爷田心不痛!供销科的人就不给他回收费了,老钱也不要,气愤愤地说要浪费大家都浪费,抓一把灰漆就在矿帽上涂,把个矿帽涂得崭新崭新的.太阳光照在他那崭新崭新的银灰色矿帽上,就被反射着向四处迸发开去,老钱顿时满头生辉,银光耀眼,再衬着他那张如岩矛斧子挖削出来的瘦条子脸,令围观的人齐说,老钱你鸡巴真像连环画上的卫士了!老钱就是井口卫士,矿工报上登过报的.那报一登出去,宣传科的危干事拿着报去找他,喊:"老钱老钱,你上报了,是我写的."老钱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3"是你写的,怎么归我上报 要不得,要不得,还是上你自己,我又不会写,人家会讲我弄虚做假."危干事说:"是我写的你的事迹!"老钱说:"我有什么屌毛事迹 天天守着个井口,又没当官,又没到哪里去.危干事说:"哎呀呀,老钱你自己看,你看看就晓得了."老钱说:"我才懒得看,看半天也看不完.不像你们,订起那么多报纸,一天还没事干,几分钟就看完一张,不晓得慢点看呀!慢点看就不得四处乱跑.也真是,喜欢跑."危干事无奈,心里想着和老钱讲不清,就打算走,老钱又说:"你既然来了,我也不为难你,你也难得来,你就读给我听听."危干事就读.危干事读到老钱以井口卫士的气概,如一把铁锁一样锁住井口,无论矿长,书记,只要从井下拿出一丁点儿公家的东西,他就一概没收,毫不讲情面时,老钱笑了,说:"这里你就没讲准,矿长书记们怎么会拿公家的东西呢 他们一次也没拿过."危干事说:"那是,那是,不过这是比喻,形容,衬托……"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4"他们自己是不会拿的."老钱拖长着声音说",都是别人拿了送去,而且只送给他们的老婆!你到他们家里看看,哪一家没有用公家木头做的家具,哪一家没有用公家铁板做的大烤火炉呀 还刷得油光发亮的,是买的呀,×!都是人家做好送去还要替他摆好安好的.你嘴上没有几根毛,晓得的事太少,只晓得自己摸公家的几个炸药箱子做家具,没看到人家用坑木做家具……"危干事就不读了,只说完了.老钱说完了就好,我要到井口去了.卢得贵悄悄告诉老钱,老麻要偷坑木.老钱问他怎么晓得 卢得贵说他亲眼看见老麻正在涂煤泥巴.老钱说你亲眼看见怎么不抓 卢得贵说,哎呀呀,我当时把坑木扛走,他不晓得又扛一根呀 !只有被你抓住他才无法,你是井口卫士呀!老钱想想也在理,就说晓得了.卢得贵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想老钱还蛮精.他正要走,老钱又问他是哪个采区的 卢得贵就不讲他是七采区而只讲是二采区的.老钱就没做声了.老钱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踱到井口.井口是用料石砌就粉上水泥的,铺有两对铁轨.两旁砌有对联:加快煤炭建设,扭转北煤南运.那时候的最高指示.那时候,这口井在江南煤炭会战史上写下过辉煌的一页:月破进尺三百米,超过小日本!国务院领导同志来开过庆功会.国务院领导同志来时,有同志向他反映没有火柴卖,领导同志就用飞机从天津调来火柴,老钱就用过那天津火柴,盒子全是纸做的,划三根能燃一根.老钱当时说天津怎么也出些这号货 !但老钱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5还记得当年在那边设计,边施工,边投产"三边"方针下会战的气势.当年那气势,嘿,老钱觉得那才像他妈的个干煤炭的样!井口旁每天是战旗飘扬迎风飞舞,风越刮得大就越是"刷刷"地响,越威风;锣鼓是敲打个不停的,矿子弟学校的学生每天列队欢送会战战士进井,欢迎会战战士出井;后来还有领导站在井口亲自发烟,慰劳夺了高产创了纪录出来的会战战士,每人一支,就那么二角八分钱一包的烟,二角十个人,那二十个人八分钱发二便皆激动不已.接了烟,还舍不得抽,二十天就积起一包,留着发给劳资科的人抽,请帮忙招一个小孩进矿来下井.再后来发烟的领导挨了批,搞物质刺激资产阶级那一套是右倾翻案风,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发烟了.老钱那时也接过好多支烟呵!那时他没当井口卫士,干掘进.那时他若当井口卫士也不准领导发烟的,要发到洗澡堂门口去发,在井口,能发 老命小命都不要了 !不是操鸡巴蛋 但他也觉得那时候一支烟好大的作用,一支烟就能鼓起一身的劲,也是怪事.如今呢 你就发一包,发一条烟呢,人还是那么个懒洋洋的劲.也许是这口井的建设有着老钱的血汗,所以他对这口井特别有感情.但这口井移交生产后,历任的矿领导却都骂这边设计边施工边投产的"三边"的娘,什么先天不足啦,配套不全啦,规划不当啦,测量不准啦,采掘失调啦,等等,等等.老钱不大耐听这些话,是自个儿本事不大哩,怨了口井!虽说这口井自投产以来从未达到过设计能力,但在投产不久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6的领导手里也红红火火出过名儿呀!结果是领导换来换去,产量年年下降,亏损年年上升,老钱理不清这个麻纱,也就懒得理,他只守好井口就行!评个标兵劳模一年也有几十元钱的奖品发!再加上会餐吃饭只要数五毛钱,吃一餐起码有十来元,餐餐鸡鱼肉齐全,晚上还要看电影看戏,也不要数钱.矿里开三天,局里开三天,就是六天,只算三十元钱一天就是一百八十元,坐车也是坐公家的不要数钱,全加拢来就有二百多元,上班要上二个月.有几个小孩站到井口,伸着小手,想试试井口的风到底有好冷,老钱就把他们轰开."走,走,这里不是玩的地方,要玩去找你们爸爸妈妈要钱玩,站到这里冻病了,你爸爸又要到医院开好多药,只讲是他自己吃的,其实拿把你吃……"老钱讲话也不恶,但细把戏看见他来就跑开,怕他.一个在等车的工人闲得慌,故意逗他,喊:"老钱,来来来,吃支烟."老钱就往他身边走,走到面前,把手一伸:"把你的烟和火都拿出来!要过年了,你想要矿井起 !"火啊"没有烟哩,喏,喏,你看哪里有 "老钱就搜身,要那工人把双手举起.搜完,确实没有,就摸出粉笔,在他背上画一个圆圈."老钱你这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 你没搭过火车呀 行李检查完了就画个白圈."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7那工人逗得老钱来搜了身画个圈,挺乐,就不觉闲得慌了.终于,老麻的车摇着叮铃出来了."停住,停住!"老钱喊.若在平时,老麻才不会睬老钱哩,停住 !你老钱有什么资格要我老麻 !可这回,有点心虚,车就减了速.停住老麻还主动打招呼:"老钱,没回家过年呀 又是老婆子送上门来呀 !"老钱不搭,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第三个矿车桶,第三个矿车桶果然是第三个矿车桶,第三个矿车桶里有根坑木,崭新的,涂了煤泥巴……"老钱你 要干什么"老麻急了.干什么也不干什么,老钱仍是自顾自地念,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这个什么就是把坑木拖出来,拖出来交到坑木场去,奖不奖励我就不晓得,罚怕是硬要罚一点点的……"那是根沤烂了的废坑木!"老麻吼.沤烂了的哪个会要!只要洗一洗就白白的了……老麻加速了.老钱也小跑起来,跟着矿车.老麻眼睛一红,打算霸蛮开最快,把老钱甩掉.老钱仍是小跑,只是挨矿车挨得更近,且已发怒:"老麻我告诉你,我老钱五十多岁了,你要撞伤我,我就不得要你出医药费,我只睡到你屋里要吃要喝……今天不把坑木背下来,我要你过年过不成……"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8老麻泄了气,碰上老钱,唉,算倒霉!车停了.老麻跳下来."老钱你不要命了呀!逗着你好玩的,那坑木又不是我的,你要拿去就拿去!"老钱也停下,讲话已气喘."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也要得,你把它背下来,背下来."老麻说:"是你要,你自己去背."老钱说:"我几 "十岁了,我帮你背呀老麻说:"你真的不背 "老钱说:"不背!""不背就算了!"老麻又恶,要走.老钱一把抓住他,说:"麻老弟,你不要到我老钱面前恶,我老钱挖窑的时候你鸡巴还在地上裹灰!你不背下来就莫想走."老麻骂句娘卖×的,跳上矿车碰头,三两下把坑木从煤泥中摇松,往地上狠狠一滚.老钱说:"你莫压到我的脚哪!"老麻说: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39老,要啰"钱得,你 啰记 着这,你记着啰……"一回老钱说:"你记着就记着,我还怕你咬了我下半截去呀!"早已进了洗澡堂的老宏在哼戏文:过五关,我斩六将三通鼓罢我斩蔡阳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0静谧的雪地.静得只听见雪地下的马鞭子草在顽强地抽咝咝声.动的那一年,矿上来了个好这小妞嫩漂亮的带文凭的小妞葱般的脸,既长得秀气又丰满,不整个儿看上去小巧玲珑,身却段儿却不矮,手把子也细,胸脯儿又耸得高,特别是那两条腿,哎呀呀,当小妞把白色运动裤一穿,在矿区马路上一走,年轻哥们的眼珠儿不转了. 愣了半晌,猛然唱:漂亮的小妞你慢些儿走让我拉拉你的手打小妞主意的自然多.办公室的年轻干事,刚被那些工种好的干部子弟,坐提拔正春风得意的副科级,一个个暗暗摆出自己的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转弯抹角请人去搭桥,寻故找事往她那个办公室跑,以举办各种活动的名义去找她商量,征求意见,只讲是什么还要菜不我家里送书夹两张电影票,问她吃了饭么吃的七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1给送了个牛肉罐头来……小妞的电话格外多,初时电话铃一响,办公室的同事接过电话,亲切地喊:"小妞小妞电话找!"后来有些不耐烦",小妞,电话!"再后来皆不去接,懒得接,知道反正是找她的,由她自个儿去接.有一次电话铃儿急骤地响,响得一同事起无名火,抓过电话喊一句不在!"呼"的便挂.挂上后,那电话铃响得更厉害,这同事只得又抓起上,连喊不在不在她不在……还未待放下,电话里恶狠狠传出个声音:她不在不在她是谁 我他妈找的就是你!这同事顿时傻了眼,原来是科长从外边打进来的.小妞使得办公室的同事恼了火,顶头上司更是皱眉头,讲以后千万千万别分些这号漂亮的姑娘来,拿着是个害!可矿工会和宣传科却一下把小妞当成了一件宝!小妞和一位真正的井下工好上了.矿工会要为职工谋福利,最愁的就是井下工找对象,矿里的年轻妹妹尽往外流.这一下,一位大专毕业生找上个井下工,而且是真正的搞掘进打风钻的,而不是屁股后面吊着钳子扳手,到井下转悠转悠就上来了的机械工.这样的典型到哪里去找 这样的样板到哪里去寻 抓住一个点,就好突破面,以点带面就出经验.矿宣传科则愁的是对外报道难以完成,这一下,好,等于矿工报给送来一个整版面,"知识分子女干部,扎根矿山志不移,爱的是井下好小伙,愿红线牵上更多矿工和姑娘的心……"怎么说怎么好写.于是齐齐出动做工作,要小妞赶快办了好事.可小妞还不到二十岁,划计生育办刚上任的小郜讲不符合晚婚年龄.两家便联合找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2上门,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再捱那么一二年,万一被外面的人挖去了怎么办,这个责任你负不负 小郜就说那要请示矿领导,只能由矿领导定,违反了计育政策要归领导负责.矿说,婚事还是要办隆重些,影响领导就只对工会的同志吗,造得越大越好,而且,在结婚以后还得不断做政治思想工作,提防出现裂缝,典型要树就得树牢固一些.小妞很快就结了婚.小妞一结婚,照片和报道就上了矿工报,上了矿工报又上省煤炭刊物,上了刊物又上中国煤矿报,中国煤矿报发了消息后又来长途电话,再写一个专访,以后还可搞跟踪报道!这便喜坏了宣传科的人,且触发灵感,一稿多抄,什么民兵报反正年轻人都是民兵,什么妇女生活报,年轻人的报反正既是妇女又是年轻人,什么讲悄悄话的报结婚还能不讲悄悄话么 ……均寄一份,连锁爆炸.然风言风语也不少,都等着看吵架离婚的场合,然看来看去,看错了一位.小妞对丈夫那个亲爱劲,连工会吕副主席,一位素来不多言语,严肃认真到和老婆都不讲笑话的人也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云:有了那样的老婆,只怕中午都要来一火!丈夫上班,小妞必送至路口,叮嘱又叮嘱,集中精力啊,注意安全啊……临了还要将手掌在嘴唇上一贴,再翻转呈圆弧形朝丈夫一挥.初时还不知她那是干什么 怕是喊再见.看了外国电影才晓得,那是飞起去打啵.丈夫下班下晚了,小妞就站在门口望,初时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以为是望那卖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3但卖豆腐的来了她又不买,便豆腐的,问她望什么 她说望郎归.文诌诌的初时也未听懂,待到见她脸上兀地欢喜不已,再一看,她丈夫出现了,方大悟,紧接着咕嘟一句,天天在一起的,也用不着这般亲热.一年后,生下一漂亮如小妞,洋娃娃一般的男孩,小妞又领了独生子女证,与丈夫仍恩爱如初,便不大为人注目.头年过了是二年,二年过了三年到.小妞仍是送丈夫,接丈夫,只不过身边牵了小喜喜.忽一日,有人惊讶道,噫,小妞的男人好久不见了!再一日,小妞的男人出现了,身边跟了一个土扮洋来洋亦土的女子.其时小妞出差在外,带着小喜喜.她男人领着那女子公然在家而卧.小妞的心碎了.她弄不清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世界还是那样大,太阳还是那样红,月亮还是那样圆,但在她的眼中,世界小得不能容纳她,太阳已是晚上升出,月亮热烘烘的令人憋得透不过气,整个儿的全颠个儿了.论文化,论水平,论知识,论长相,论年龄,论工作,全没有个衡量的标准了.她只论自己交出的那颗心,那颗心也得按价计算"工农兵"了.工会吕副主席顿足而叹:"唉,唉,只注意了事物的一个方面,忽略了另一个方………面,老是把眼光盯住小妞……,怕她变心,谁知道,谁知道唉,唉,只有离,离!我老吕他妈的来签字!"稍许,老吕又叹":害了小妞,害了一个好小妞!"再稍许,老吕又叹":那小子要是我的崽,我非打断他两条腿不可!"离了婚后的小妞于极度伤心之中,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4家里写啊写,也不知她在写些什么 也不去邻居家串门,也不和人交谈,也再听不到她的笑声.别人在外面喊她她也不应.邻居遂密告吕副主席,吕主席你得注点意呢,那个小妞莫不是想不开,在写遗书,要寻短见呵!吕副主席大骇,即登门家访,敲门",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如是者三,门始开.小妞一见是吕副主席,递给吕副主席一张报纸,说请尊敬的吕主席指正!吕副主席在那报上找啊找,找到了小妞的名字.原来她是在写诗,这是发表的第一首.吕副主席看那诗,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不太懂,似乎感觉到有那么一种哀哀怨怨的味道,遂连声说,是写诗就好,写诗就好.小妞的诗便接二连三发出,在高峰引起了小轰动,俱说出了一位女诗人,是个离了婚的漂亮女人.去小妞家的人便陡增.有来看看她到底长得个什么样儿的 有来瞧瞧她到底活得怎么样的 有慕其名来拜访,有来试探试探这个独身女人的防线紧不紧,有公然逞狠打赌说那小妞已非昔日的小妞看我把她弄到手,还有想着她会耐不住那份难熬的寂寞而前来挑逗的……然无论谁到她家,小妞皆把两头的大门大打开.这些家属房子还是旧式的平房,一排十几间,家挨家,户挨户,谁家来一个什么人清清楚楚.早先人们关心注意的是小妞和丈夫吵架,如今人们关心注意的是有什么人到她家来,特别是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5她被封为诗人后.那诗人,诗人,据说都爱浪浪漫漫多和几个男人或女人都不在乎的,故而小妞那房门若一关,便有自由侦探到她门前.久而久之,想在她身上占点便宜换换口味的说,只有那小妞,硬是夹得铁紧,钢钎都撬不开一条缝!此刻,这位离了婚的漂亮小妞正呆在雪地里.她那长长的眼睫毛不时眨巴一下,如小孩进入梦境时不安份的惊悸.无边无际的白皑皑的堆积在她眼中成了晃荡的船队,那些船队要开往哪儿去呵,她不知道.她似乎只想紧紧抓住一点什么,抓住一点对于她来说是生命的新的起点,也许是又一条歧路,也许就是一种虚无,因为空旷的雪野里,只有一个景玉在她身边.挂在路边枝上的冰雪,"扑楞楞"一声掉下一块,"扑楞楞"一声又掉下一块."景玉景玉我好冷."坐在提包上的舟姐突然喊.她把头抬起,那张还十分年轻的脸上完全换了一副神态,痛苦的表情荡然无存,充溢着玩赢了一场游戏后的高兴劲儿,以及掩饰不住的火一样的欲望."舟姐,你."景玉脱下自己身上的棉大衣,披把大衣披上到舟姐身上."景玉,你会冷呀!""我这个提包里还有一件棉背心,带回去给我父亲的."景玉拍拍自己的提包.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6"景"不等景玉打开那个包,舟玉,那你快穿上,穿上.姐又喊,"景玉,我要坐你那个包.哎哟,这个提包坐得好难受."景玉忙将包提过去.景玉,快扶我起"来!"舟姐紧紧挨着景玉,将全身都贴在他怀中,无法站起似的往上站.她的脸,挨着景玉的脸颊;她呼出的热气,直往景玉脖子里呵.好容易坐到这个包上,舟姐"噗哧"一笑:"景玉,你的棉背心怎么拿 "景玉这才想起还得拿棉背心,可他不忍心再挪动舟姐."算了,"他说",我不怕冷.""哎呀,拿一下也为难,你这个人呀,真是学懒学到了家,冻坏了身子,看哪个妹子要你 !"在静悄悄的雪地里,舟姐开始讲洒脱一点的话. !我还不想!一个人自"妹子不要我由自在!"他摸出支烟,背着风点燃."没有老婆,你老了怎么办 ""你没有丈夫,你又怎么办 ""我有孩子呀!你这个傻瓜.""崽女是个害."景玉猛然迸一句."你父亲拿着啰你这个崽是个害 !你还送棉背心回去干什么 "景玉无话回了.只吸烟.舟姐就说,来来来,还是把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7背心拿出来.景玉说算了算了.舟姐就说那你把大衣拿走!你冻,我也冻算了.一听舟姐带了点火气的话,景玉忙走拢去,自然又得扶她.这一回,舟姐更难站起,几几乎就把景玉抱在她的怀中.这个景玉呵,早已使舟姐燃起了渴念之火.但是她没有合适的机会.在矿里,自由侦探太多,她不愿被人讲闲话,更不愿听到有人讲景玉的闲话.她是结过婚的人,而景玉……她其实怕失去景玉的友谊,她始终保持着慎而又慎的态度.她是在压抑着自己呵,拼命!在这冰封雪冻的晚上,老天帮了她一的忙,这条烂马路帮了她的忙.她的脚崴了下,她蓦然想出了这个主意.她故意把脚别扭成弓形,看上去就连骨头都顶出来一样."舟姐,看上去你好秀气,其实好重啊,我还想背着你走,根本就莫想背动,扶一下都要费好大的劲."穿上了背心的景玉傻乎乎地说."哈哈哈哈."舟姐放肆笑了.笑得浑身儿直颤.自从她的心破碎后,还是头一次这样舒心地笑.她的笑声儿是那样响,那样脆,丝毫不用担心因笑声而受人非难.只有景玉能听到她这样的笑,看着她这样的笑,还有天,还有地,还有这条铺满碎玉的烂马路."舟姐,你还开心,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过路的汽车呵!""景玉,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怎么样 谁敢来干涉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48舟姐偏起头,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景玉,一眨不眨."景玉,坐到这里来!"她指指身边的提袋.景玉顺从地坐到她身边,只是把提袋朝旁边挪了挪."景玉,坐拢来,怕我吃了你呀!"舟姐一下站起,把自己坐的提包移拢去."舟姐,你……""我怎么了 ""你的脚!"舟姐又放肆地笑起来:"景玉,你看看我的脚,你看看."她捞起裤脚,一下将脚伸平,一下将脚弓起."小毛病一桩,早好了."她说",喂,给我一支烟."她吸燃烟,却把烟塞到景玉嘴里,就势把头搁在他肩上."我……我想睡一会,就这样睡一会,好吗 ""你……"会冻着的."那你,你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