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玩《独步天下哪个职业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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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细一瞅,便瞧见她身上从右肩起一溜往下染了一连串乌黑的污渍。
  “是什么东西给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身衣裳,“快别哭了,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话明儿个我叫人再给你做一件……”
  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轻笑,这丫鬟还真认死理,歪着头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儿我跟八阿哥说,让他照原样儿再给你做一件,这总成了吧?”
  葛戴小脸更红,羞得连连跺脚,可过了没多会儿,她眼圈更红了,竟哇地放声哭了出来,“格格!格格……”
来世做株花,只负责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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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眉心一皱,“怎么了?”
  “没事。”她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奴婢的衣裳脏了,打点水洗洗。”
  “脏了?”我瞄了眼她的衣服,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儿个皇太极打发人送来的,一箱子给我的夏季衣物中,单单只这身偏小了些,我见没法穿便取来赏了她,今儿个一大早便见她欢天喜地般穿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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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纱窗,远远就听见葛戴在院子里愤愤地嚷。
  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走到窗前打起纱帘子往外瞅,只见墙角大树下的水井旁蹲着一个消瘦的人,正背对着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手不知在揉搓着什么。
  “讨厌……讨厌……”她翻来覆去也只是叨咕着这一句,但语音哽咽,渐渐地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惊,这丫鬟跟了我这么些年,禀性憨厚,脑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达温顺,除了跟着我在哈达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没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我心里纳闷,便绕过厅堂,打起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嗦嗦声惊动了她,她站起回头,一张小脸通红,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她一见我,慌了,手足无措地退后半步,“格格……你怎么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尴尬地提着袍角,打湿的水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答,配上她那张哭花的猫脸,真是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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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捏着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他。代善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底却有一丝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瞟了阿巴亥一眼,紧蹙的剑眉忽然舒展开,眸子也恢复了原有的清澈明亮,“难怪呢,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嘴角浅浅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目光凝驻在我脸上,极尽温柔,“方才乍一看,原来竟是与你眉目间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飞快扭过头去,这时阿巴亥也正注目看过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不由得让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劲捏紧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滚烫的温度给彻底焐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胶着,但她已然隐去一切失态之色,轻快地笑起,“布喜娅玛拉可是咱们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长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们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没去留心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瞧你晒的……回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否则你又会像去年那样晒脱皮了。”
  我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任由他拖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经离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仍能感应到身后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随形般锁定在我背上。
  这让我安定许久的心再次翻腾起来。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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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抬起头,只见阿巴亥先请了个满人的礼,跟着身子稍低,又学着汉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娇柔,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地去观察代善的表情。他在见到阿巴亥第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我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畅,胸口闷得难受。
  阿巴亥直直地盯着代善,然后竟飞快地垂下眼睑,颊靥上飞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到底已让我的心猛烈地被撞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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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伤情(2)
  穆库什小脸涨得通红,除了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外,竟是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代善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子,递给她,“二哥哥没啥好东西给你,这个你且当奖励拿去玩吧!”
  穆库什欣喜万分,两只小手齐捧着接过。
  我看到一旁的莽古济脸色明显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请二阿哥安!”一道清丽的嗓音就这么突兀地横插进来。
  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代善见了阿巴亥会是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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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悔婚(3)
  “阿步!”Sam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仍是充满了不屑与讥讽,“这还是你吗?这么懦弱无能的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步悠然吗?”
  “不要刺激她了,你会害死她的!”有宏在边上惊恐地大叫,“你明知道她只有努力熬过这二十年才能平安回来……她万一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总比她现在这样毫无主见,毫无生气的强!她已经不是阿步了,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是阿步了……”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Sam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我了?我……只是想回去而已,想回到他们身边而已。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阿步,记得要回来!要回来……”有宏仍是不断地告诫我,“不要管太多,只要顺其自然,只要熬过去……”
  Sam突然挥手将有宏推开,有宏的影子渐渐变淡,最后竟化做了一缕青烟,在我眼前消失了。
  “怎么做由你!”Sam冷言,“只是失去自我后的步悠然,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Sam!Sam!Sam!
  他缓缓退后,消失……
  然后场景倏然转变,出现了许多张照片,就如同洒花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张又一张。我伸手去抓,它们却又遽然飘远。我认得那照片中的一幕幕场景,那些都是我亲手用数码相机精心取下,那些是代表着我作为步悠然存在过的最重要的东西……
  轰!一把火烧了起来,刹那间将这些照片化为灰烬!
  我绝望地尖叫,心里明知这一切不过都是梦境,拼命安慰自己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心仍是抽痛难当,那些照片……代表着我曾经是步悠然的照片……
  我醒不过来,只能痛苦惶恐地徘徊在这一幅幅残像之中,怎么也挣扎不出。
  “……东哥!东哥!”
  身旁有人推我,昏沉间感觉被人在胳膊上使劲地掐了一把,我猛地睁开眼来。
  一切虚像终于消失,望着床顶绯色的幔帐,垂挂的香囊流苏在轻轻地摇晃,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心痛的感觉仍是消失不去。
  “东哥!起来!”身边那人焦急万分地推我。
  我侧过头,慢慢看清皇太极的脸,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却被浑身的酸麻疼得又倒了回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格格!”葛戴仅穿了件月牙白的衬衣,光脚趿着鞋,一脸紧张地站在床下,“可醒了,你方才被梦魇住了!咬牙切齿地蹬着被子,却怎么叫也叫不醒,真真吓死奴婢了!”
  我稍稍动了动,忍住酸麻的感觉坐了起来,皇太极随手拿了垫子替我塞在背后。
  “几时了?”
  “卯时初刻,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葛戴倒了碗茶,扶着我喂我喝下。我润了润喉咙,感觉气顺了些,只是心悸的感觉仍是挥散不去,紧紧揪结在心头。
  “天亮就好……”我嘘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就连身上的衬衣也给汗水捂湿了。
  皇太极取了帕子在我额鬓间仔细地擦拭汗水,我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热汗被冷空气一逼,身上冷得不行,于是便对葛戴叫道:“受不了,冻死我了,你让外头守夜的人替我烧些热水,我需泡个澡去去寒气。”
  葛戴应了,胡乱地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叫人。皇太极将自己的棉被也裹在了我身上,关切地问:“还觉着冷吗?”
  我摇头,“只是汗黏在身上难受。”话说完,便觉得眼前一眩,看东西竟有摇晃的感觉,我闭了闭眼,痛苦地说,“晚上没睡好,这会子头有些晕。”
  话才说完,两边太阳穴上一凉,竟是皇太极将大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挤压。
  “好些了没?”
  “嗯。”
  一会儿葛戴呵手跺脚地回来了,小脸冻得煞白,我心疼地斥责她说:“怎么也不穿好了再出去……”
  “格格!”葛戴哆嗦着,话也说不清了,“西厢……走水了,服侍八阿哥的那些个奴才丫鬟一个也没跑出来……”她两腿发软,嘭地跌坐在脚踏上,肩膀剧烈颤抖。
  皇太极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床却最终在跑到门口时停了下来。
  我捂着嘴,只觉得浑身越发的冷,像是全部的血液都结成了冰块,再也没有一丝的热气。
  “呵……原来他们是冲我来的啊。”皇太极在冷笑,他一个旋身,从墙上取了弓箭。我吓了一跳,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他们放火烧不死你,难道你却要特意跑去送死不成?”我掀了被子,气急败坏地跳下床冲过去拖住他,“你给我回来!说什么我都不许你出去!当务之急只能先静观其变,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撕破脸明目张胆地来害你。等天一亮,我们去找那林布禄,先听听他如何解释,好歹你是他亲外甥……”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冻得牙齿咯咯直响,心里的恐惧感陡然放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亲情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皇太极目光冷如寒冰,握紧弓箭,一字一顿地说:“必然是叶赫和建州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布扬古已生异心!”他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凝在我身上,变化不定,“会是谁?叶赫势单力孤,绝不肯轻易违约,它身后一定有其他同盟者!乌拉?哈达?辉发?是哪一个?”
  我见他脸色惊疑不定,虽然强作镇定,但到底是个孩子,即使天性聪颖,智谋无双,说到底却仍是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他也会感到无助和害怕,特别是这个地方原是他母亲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灵立时接受亲人的背叛和欺骗,他哪里能承受得住?
  见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神志似乎已濒临崩溃边缘,我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冻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战了,直直地挺起了腰杆,冷冷地笑出声,“没关系,不用怕……他们把我诓回来,总有用处的。皇太极,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
  皇太极不说话,葛戴被我咬牙冷笑的模样吓住,竟哇地掩面大哭起来,“格格……”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除非,我死!”
  啪嗒,弓箭落在地上。
  我轻轻笑出声,忽然感觉再也没什么值得我害怕的了。
  什么使命,什么命运,统统让它见鬼去吧!如果我连一个孩子都不能保护,那我真就不是步悠然了!
  失去了自我的阿步,即使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布扬古显然早有准备,料定我会去找他,才见我面,便苦着脸向我解释,“上房的一个狗奴才昨晚偷着点灯,一不小心给碰翻了。火借着灯油烧得极快,西厢里头的人睡得又熟,这才弄成如此惨状!好在小阿哥没事,要不然我们可真不知该如何向姑姑交代了。”
  我冷眼看着他唱作俱佳地把戏演完,拣了张椅子坐下,葛戴战战兢兢地站我身后,她手指紧贴裤腿,些微发颤。
  布扬古的目光在我身后转了一圈,没见着皇太极,忍不住问:“皇太极呢?可是受惊吓坏了,要不我让人给他送些压惊茶去!”
  “不必!”我打量四周,打从我进门,窗外走廊便人影憧憧,似乎多了许多守卫。“这会子他才睡下……”我尽量维持笑容。
  一时有丫鬟过来上茶,布扬古突然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我笑得无比灿烂,笑容猛然撞进他的眼中,他脸上竟也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我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一笑带来的魅力究竟多具杀伤力,于是加倍婉约温柔地说,“为了叶赫,为了哥哥,这是应该的。”
  “东哥你真是长大了!”好久他才发出一声感慨,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一丝的犹疑,但转瞬即逝,等他目光再投过来时,又罩上了一层假情假意,“妹妹许了努尔哈赤后,我原以为这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妹妹从此有了依靠,可谁知这都过去两年了,努尔哈赤那厮竟出尔反尔,迟迟未曾兑现当初的承诺,不仅未将你立为大福晋,甚至到如今仍是没个名分!”他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深恶痛绝的恨意。我估摸着他不是真的恨我没能嫁给努尔哈赤做大福晋,多半是因为建州这些年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节节上升,努尔哈赤甚至一度讨封到了二品的龙虎大将军一职,这对于长期受到朝廷器重的叶赫来说,等于是个重大打击。
  哼!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只想到在辽东一隅争夺明朝的施恩,以求苟安而已。努尔哈赤的野心岂是他们这些人可比?
  我端起茶碗,轻轻吹凉茶水,听他接下来会如何进入正题。
  “……妹妹可还记得布占泰?”
  “可是以前曾与我订下婚约的乌拉满泰贝勒之弟布占泰么?”
  “正是。”布扬古在厅内来回踱步,“自打古勒山一役布占泰被掳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努尔哈赤没有杀他,甚至还先后把两个侄女嫁他为妻,他堕入美人温柔乡后全无往日的英雄豪气,已成努尔哈赤的傀儡。前年更因满泰暴毙,其叔父企图夺权,努尔哈赤却借机将布占泰放回乌拉,助他袭位……东哥,现如今乌拉和建州已成一丘之貉,布占泰完全听命于努尔哈赤。眼下海西和建州局势紧张,一触即发,努尔哈赤若要对叶赫不利,我们孤掌难鸣,如何抗衡?”
  我的手一颤,碗盖咣地撞在茶盅上。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当初努尔哈赤会答允将布占泰放回乌拉,原来竟还有这么一出内幕掺杂在里头。
  我不由得一阵心寒,自己以前果然是太天真了,只顾着缩起头来做鸵鸟,以为这样子便可安安稳稳地过完我应过的岁月。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无论我躲到哪里,我不去招惹是是非非,是是非非也会找上我。
  “依兄长所见,又当如何扭转乾坤?”我一字一顿地问出口。
  布扬古被我犀利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尴尬地别过头去,“今儿个哈达首领贝勒来访,聊起妹子时才知与你曾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要与他见上一面?”
  “孟格布禄?!”脑海里飞快闪过那张尖瘦的面容,我震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手中的茶盏咣地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格格!”葛戴惊呼,从身后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布扬古不动声色地望着我。
  我呵地冷笑,“既然是孟格布禄贝勒亲自点名要见我,我若是不见,岂不驳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也是一部之首啊!”
  “妹妹能这么想,做哥哥的深感欣慰……”
  “哈哈——”一阵长笑盖住了布扬古底下的话语,门扉推开,一个穿着蓝色漳绒团八宝大襟马褂的男子昂首阔步地跨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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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悔婚(2)
  皇太极微微一笑,“睡之前还想问你件事呢,那个‘满’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心里若是存了疑问,怕睡不着觉呢。”
  “不就是满清的意思呗!”我随口答他。见葛戴忙着铺床褥,又不愿找外屋的丫鬟进来添手脚,便亲自动手替他解衣扣,脱去鞋袜。他先还有些避让,但只略为一缩,便坐着不动,由着我替他宽衣。
  “满清是什么意思?”
  我正脱下他的袄褂,听他这么一问,也猛地僵住了,好半天才哈哈一笑,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吧,睡吧……没啥意思,我胡乱写的,哪里就有特别的意思了。”我打诨胡说,将他塞进被窝,强迫他把眼睛闭上。
  今天真是状态不佳,居然频频失误,要知道“满清”这个称号现在除了我,可是谁都没听过的。就连满洲现在也不叫满州,而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而已。
  我今天可真是犯浑了!心里暗暗失笑。
  轻拍皇太极的背,我低声哼着曲子,哄他睡觉。可谁知过了半个小时后我低头一瞧,他却涨红着脸,睁着一双黑如点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瞅着我。
  “怎么还不睡?睁着眼睛能睡得着吗?赶紧把眼闭上。”我小声恫吓他,这个时候的皇太极看起来和一般的小孩无甚分别。
  “嗤——”他轻蔑地嗤笑,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别把我当小孩子,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像个小孩子。”
  我一怔。这话听着好耳熟啊,好像在很久之前,有个人也曾对我说过——
  “……东哥,我会长大的……所以,不要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心口剧痛,我缓缓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代善的话清晰得犹如仍在耳边。
  他终于还是长大了!只是物是人非,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
  等到若干年后,此刻窝在我怀里说着同样话语的孩子,也会长大,也会……离我而去。
  我的手不禁一抖,紧紧地搂住了皇太极。
  “怎么了?”他支起身子问我,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困意,可是在看到我脸上挂着的泪水后,猛然惊醒,“好好的干吗哭啊?”
  我摇头,再摇头,眼泪却像断线的珍珠般止不住地落下。
  “好了,别哭了!”他开始慌了手脚,笨拙地拿袖子替我擦眼泪,“丑死了,越哭越丑……你这个样子等我长大了,岂不是要变成丑陋的老太婆了?”
  我抽泣,“我是女真……第一美女……”
  “好,好,美女,你是美女……美女是永远不会老的……”他惶惶不安地安慰我。
  然而我的心憋得实在是太苦太苦了,这一哭出来后竟然怎么也收不住,在这一刻,我只想抱紧他,哭个痛快。
  为什么要我活在这个时代里,痛苦地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呢?
  为什么老天非要选中我,却连选择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不想待在这里。
  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明万历二十七年初。
  因去年年底布扬古托人来说叶赫的额娘思念成疾,想让女儿回去小住几日。我正愁在费阿拉住得快发霉了,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于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倒也应允了,只是时间往后拖了许久,到我正式动身时已是正月末。
  那日终于坐上马车缓缓驶离了费阿拉,我再次踏上回叶赫的那条老路,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正悠然神思,忽然马车晃悠了下,竟停了下来,没等我做出反应,帘子已然撩起,一个细嫩的声音叫道:“骑马乏了,我到车上歇歇!”
  我翻了翻白眼,很不情愿地往后挪了挪,给他腾出空来。
  皇太极大咧咧地一笑,葛戴忙上前替他打着帘子,嘴里喊道:“我的爷,瞧您满身雨水的,早在出门时奴婢便劝您上车的,您还偏要去骑马……”
  皇太极眼波一掠,戏谑地哂笑:“好丫鬟,你主子调教得好啊,居然管起爷们的事来了!”葛戴脸色一白,颤颤地跪下,“奴婢不敢……”
  “得了!”我歪坐着身子,手里握了卷书,不耐地说,“要打情骂俏别在我眼前显摆,出去玩去!”
  葛戴苍白的脸色噌地烧了起来,低低地叫:“格格……”
  皇太极心情大好,一扫平日里沉稳怪僻的形象,居然伸手摸了一把葛戴的小脸,“好丫鬟,去给爷沏壶茶去,回头爷有重赏!”
  “啊——”我大叫一声,抬手将手中的书卷掷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中皇太极的脑袋。葛戴缩了缩肩膀,哧溜钻出了车厢。
  他笑嘻嘻地将书卷捡起,“怎么乱发脾气?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你恶不恶心?前阵子老是出门,都跟着谁胡混去了?怎么别的没学会,倒将流气学了个十成十,你若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皇太极哈哈一笑,“我才七岁而已,要学坏还早了些,不过四哥五哥他们几个倒是真被阿玛的包衣奴才领了出去开荤,据说那滋味不错,我听了倒有些好奇了!”
  我仰头倒下,脸闷在软褥里,手足发颤,这……这算什么?古代男生的早期性教育启蒙?我抬头飞快地瞥了眼皇太极,见他眼眸亮晶晶的,黑得犹如乌玉,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忙坐直身子,板着脸教训道:“既然知道自己岁数还小,就给我放老实点,别当我的丫鬟不是人,你若真喜欢她,等你大了,我便将她指给你。不过有一条,你可得好生待她……”
  他忽然不吭声,我以为他是害羞了,窃笑不已,重新翻了书页看起来。
  连看了十来页,他仍是半句话也没再哼上一句,不禁觉得奇怪,忍不住拿脚踹他,“做什么呢?要睡的话先把那湿衣裳脱了,小心着凉。你若病了,回到叶赫我可不管。”
  “没人要你管,知道你心狠,也懒得管。”他闷闷地别开脸,“你本就不喜欢我跟了你回去……你心里必然认定我是阿玛派来监视你的人,你把我当仇人还来不及,如何还会管我死活?”
  他这是在干什么?真是难得看到他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我忍笑移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他身上冰凉,抱他跟抱个雪人已没啥区别。我感觉他身子微微一颤,于是强忍着冰冷的寒意,将他又用力抱了抱,“傻瓜,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知道这次让你跟了我回去,其实是你额娘的意思。她出嫁十年,想念家乡的亲人却无法得以相见,所以才会希望你能代替她回叶赫看看……你额娘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海真告诉我,这些年她经常因为想家半夜里偷偷掉眼泪,可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多提一字半句。皇太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额娘的心意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信你是努尔哈赤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也不怕你是监视我的人。”
  他一动不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缓缓放松,竟像只小猫般柔软乖巧地窝进我的怀里。
  “东哥……有你在,真的很好……”
  车队抵达叶赫西城时已近黄昏,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布扬古竟然亲自出城相迎,印象中的他可并非是个热心之人。
  夜晚设宴,皇太极紧挨着我坐,脸上居然挂着一丝怕生似的怯懦,我知道他这又是在装疯卖傻。果不其然,布扬古和那林布禄等人见皇太极一脸的孬样,根本就没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从眼前完全忽略掉。就连与皇太极年龄相仿的一些所谓的堂弟堂侄们,竟也是带着鄙夷不屑的眼光不断藐视他。
  整晚,皇太极都只是闷头吃饭,连一句话也没说,完美地扮演了一个隐形人的角色。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不知还背负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沉,我不禁对他又惧又怜,既害怕他的城府,又怜惜他的弱小。于是我推脱长途跋涉身体困乏,早早地带着他离开喧闹的酒宴。
  葛戴早在房内弄妥一切,等着我们回来。我见她手脚比之前愈发麻利了,不觉大感欣慰。
  “布扬古贝勒爷在西厢备了八阿哥的房间,随行的奴才丫鬟已经全拨过去了,奴婢想问问爷的意思,您是现下就要歇了,还是等消了食再过去?”
  皇太极闷着头不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对镜卸妆,从镜子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困的话就再陪我说会儿话吧。这里不比费阿拉,你若是睡不习惯那也只得将就着了。”其实我也有认床的毛病,不过还行,不是很严重。
  “爷?”葛戴干巴巴地等着答复。
  皇太极却一直没吭声。
  “怎么了?”我诧异地转过身来,“今儿个怎么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突然抬起头来,眉心紧凝,“什么思女心切,郁悒成疾,我一晚上都没听他们提起一点你额娘的事情。”
  我正在摘耳环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半天才艰涩地说:“也许,那也不过就是个托词。”
  “是啊,托词……那用这个托词诓你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他语音一转,我发现他表情肃然,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心中不由一凛。未待开口,他已冷笑,“今晚我睡在这里,也不用在北炕上铺褥子,我只和你一头睡。”
  见他说得如此慎重,我竟心跳加快,胸口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他见我脸色难看,面色稍缓,轻声说:“也许只是我多虑。”
  我摇摇头,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影笼罩下来。皇太极的话不无一定的道理,布扬古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叫回来,单单只是为了省亲如此单纯。
  躺下就没敢让自己睡实,眼睛虽然闭着,可耳朵里却格外清晰地听到廊下的水滴声,外屋葛戴的磨牙声,以及窗外传来的野猫凄厉的嘶叫。
  这样一直撑到四更天,听到屋外悠远的响过打梆的声响,我才意识蒙眬地睡去,只觉得梦里众生颠倒,凌乱地出现许多张狰狞的脸孔。那些脸孔渐渐放大,清晰,最后汇成三张脸孔,一张是Sam,一张是有宏,还有一张竟是我平日里看得最熟的脸——东哥。
  Sam仍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轻蔑,我见他嘴角嚅动,似在对我说些什么,偏又听不清楚。正要追上去问他,眼前一晃,有宏冲了过来,惊惶失色地抓住我,厉声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想回去的!一直都想!我焦急地点头,想拉住他解释我的苦楚,可是眼前又是一花,竟是东哥从边上凄厉地伸出手来掐住了我,“这就是你能取代我的原因?你有什么理由能取代我?你的沉默无为,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凭什么老天要让你来取代我?”
  我想尖叫,被她卡着的喉咙咯咯有声,却连一个音也吐不出来。
  这个时候,Sam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将东哥的十指一根根地掰开,东哥尖叫一声,像个石膏像一样在我眼前突然裂成了齑粉,飘散得无影无踪。
来世做株花,只负责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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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悔婚(1)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努尔哈赤派其五弟巴雅喇、长子褚英和将领噶盖、费英东等,领兵马一千人,征讨安褚拉库路。此役大捷,获人畜万余,努尔哈赤遂赐巴雅喇为卓扎克图,赐褚英为洪巴图鲁,噶盖、费英东等均有赏赐。
  “洪”字在满语中称“大”的意思,洪巴图鲁即为大勇士之意,褚英年仅十八岁即获此殊荣,在建州的地位由此拔上一个更高层台阶。
  之后努尔哈赤赐大阿哥府中设庆功宴,邀函也曾送到我的手上,我却未曾赴宴,倒也不是因为惧怕流言而刻意去避嫌,只是觉得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所以宁可窝在炕上蒙头睡觉。
  转眼便到十月,努尔哈赤第四次赴京朝贡。这一年他东奔西走顾着扩充地盘,倒也没来烦过我几次,有时稍有亲昵之举,我便退缩暗加回绝,他倒也不用强,只是淡淡地望着我笑,每次都笑得我头皮发麻才会收回目光。
  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兼乏闷,好在皇太极时常过来黏我,只是我自从上次见识过他不同凡响的心智后,早不敢再把他当成普通小孩那般小觑,他有时朝我天真无邪地粲然微笑,我却觉得那笑容像极了努尔哈赤,阳光背后总像是隐藏了阴暗的一角。
  “东哥,今天你仍是教我写汉字吧。”
  皇太极的个子已长到我胸口,骑马弯弓的本事也愈发的娴熟,时常会在涉猎时打回一些体形庞大的獐子野猪之类的动物。
  我常常想他在人前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会不会觉得很累,可是我却又是想错了,他收敛起他的睿智,他的城府,他的早熟,却并没有刻意地把自己装扮成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那些年龄相仿的阿哥们一样无知无能。在努尔哈赤这个建州统治者面前,皇太极将自己的文韬武略、聪颖机灵表现得恰到好处,以致努尔哈赤常常在众人面前夸赞这个儿子。
  然而……一切也仅限于此,精明如努尔哈赤这样的大英雄也没有察觉出,其实他的这个八阿哥,远远不止他看到的那样浮浅。
  就连我,这个早就料知皇太极未来终会继承努尔哈赤大统、开创清皇朝的时空穿越者,也无法摸清眼前这个稚龄的孩童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嗒”,额头上被弹了一下,我捂着痛处哇地叫出声。
  “又走神了!你怎么老爱这样?明明刚才还说着话,一会儿就两眼发直,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了。”皇太极挨着我坐在边上,将手里的毛笔硬塞到我手里,“教我写字!”
  “你都说我写的字很丑了,干吗还来烦我?”天一冷,我身上就开始发懒,虽然在北方也住了好些年了,可还是住不惯啊。
  一时间不由得又神魂出窍,怀念起江南水乡的和煦冬日……
  “刷!”脸上一凉,我愣了下,却发现皇太极的脸贴得我很近,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做什么……”瞥眼见到他手里的毛笔,我心里一惊,伸手往脸颊上一摸,果然湿了手,手指上冰凉一片,全是乌黑的墨汁。
  “哈哈!”他放声笑倒。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毫无遮拦地大笑,不禁心里一动,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到了。我端正起身子,小丫鬟葛戴拧了巾帕来给我拭脸,我左手轻摆,她愣了愣,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太极见我紧绷着脸,不苟言笑,也倒诧异了,“当真生气啦?”他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正专心在纸上写字,被他一推,一个“一”字收尾处拉出老长一条尾巴。
  我瞪了他一眼,“坐好!”
  他眨了眨眼,果真不敢再动,乖乖地在凳子上坐端正了。
  我指着白纸黑字命令他:“念出来听听!”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嘀咕:“字可真丑……”我举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他脸扑到桌面上,险些啃到砚台。
  葛戴在一旁见了,竟克制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这丫鬟才不过九岁,在我眼里仍是个孩子,虽然我如今已不大敢小瞧这个时代的稚龄儿童,但是我宁可相信小孩子毕竟都是纯真的。于是平庸笨拙的葛戴被我从一群小丫鬟里挑到了身边,说是服侍,其实也不过就是做个伴而已,我哪能真的要一个才九岁的小孩子来伺候我这个有手有脚的大人?良心上可实在过意不去,我会感觉自己像是个非法雇佣童工的黑心老板。
  我对葛戴放心,更主要的一个原因,还在于皇太极对待葛戴的态度上。天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一举一动竟然会以这个人小鬼大的八阿哥为衡量标准了,基本上他默认的人或物,我才敢放胆去接近——我可真是越活越没自信,越活越没出息了!
  葛戴也知自己失态了,忙捂着嘴退后一步,脸上怯怯的,似乎接下来只要皇太极一个眼神杀过去,她马上就会放声哭出来。
  我正怜惜不已,皇太极已低声说:“下去端两碗莲子羹来,记得一碗要多加糖。”他没抬眼看任何人,只专注地看着我写的字。
  葛戴仍是傻站着,眼睛只是盯着我,询问着我的意思。我轻轻点头后,她方才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躬身退下了。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待她出去后,皇太极忽然指着纸上的字问我,“满汉一家!我知道这个‘汉’字指的是住在关内的那些百姓,这个‘满’字又是什么意思?‘一家’……是一家人的意思吗?”
  我万万想不到他四个汉字居然都会认识,我原以为还要像以前那样从头教起的。
  “你汉文识字大有进步啊,是谁教你的?”
  “我找巴克什额尔德尼教我的。”“巴克什”这个称号在女真语中是称那些读书识文有学问的人,就好像勇士称“巴图鲁”一样。
  “额尔德尼是谁?”在这个时代,舞刀弄枪,善于上马弯弓,行军打仗的人我见多了,可是精通文墨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额尔德尼会蒙古文、汉文,学识渊博,阿玛很是器重他。不过他并非像汉人的读书人那般软弱无用,他打起仗来也很厉害。”
  乖乖!还是个文武全才!这种人可真是稀有品种,我惊喜得两眼放光。
  “其实东哥你也很厉害……”皇太极忽然沉沉地笑,眼底深邃,黑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个叶赫部的格格,不仅会说汉话,还能流畅地写出一手汉字……这不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又开始像X光线那样恐怖了。
  “那个……”我低下头,绞尽脑汁地想给自己编个合理的谎言。
  皇太极嘴角上扬,上身前倾,用笔在砚方上蘸足了墨,提笔在我写的四个字边上,照葫芦画瓢地写了“满汉一家”四个大字。只不过他写的是字体骨架有力,字正气挺,即便我这个外行人也一眼就看出,他写的要比我鬼画的实在强出十倍不止。
  “幸好没跟你学。”他收笔,轻轻吹气,将湿润的墨迹吹干,拿起纸来细细地品味。
  我不屑地扭头哼哼。
  “东哥!”他忽然喊我的名字。我大感有山雨欲来前的紧张,皇太极一般都不会以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他跟我讲话随便得就跟我是阿猫阿狗一样。果然,他顿了顿,又道,“以后记得别在其他人面前显露出你会汉字,汉话以后也少说,还有,尽量和那些汉人保持距离……阿玛不喜欢汉人!”
  阿玛不喜欢汉人!
  虽然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可是我却马上听出隐藏在这七个字背后的分量。
  换作别人也许不明白,但是我却是深知努尔哈赤日后必将反明,自立为王,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是必然已深刻在努尔哈赤的心里。每年规规矩矩地依例向朝廷纳贡,这一切不过是维持着表面臣服,努尔哈赤是必然会反的,只是我这个历史超烂的人无法预知到底是在哪一年。
  再次惊惧地望向皇太极——我是依靠已知的信息推断出这一切,那么他又是靠的什么?小小年纪的他凭借了什么,竟然能够如此敏锐地洞察到努尔哈赤刻意隐藏的内心?
  他……真是太可怕了!
  “东哥其实也很厉害,真的……”他望着我笑,笑容里透着纯真烂漫,而我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以后,绝对不能与他为敌!做谁的敌人都不能做他的敌人!我微微喘息,试图让自己紊乱的心跳平静下来。
  “去洗把脸,一会儿吃莲子羹。”他笑着收起桌上的纸砚,方才老成的模样在刹那间消退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转眼,我看见葛戴已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羹汤跨进门来。
  将脸浸在温热的水里,我渐渐恢复冷静。看多了这样的皇太极,早已见怪不怪,我应该能够适应了,可为什么每次听他说出这些话来,仍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思维混乱?
  葛戴将干的帕子递到我手上,我随手抹了脸,便坐下喝莲子羹。
  皇太极用调羹舀了两勺,便皱着眉头放下了,“不是让你多放糖了吗?”
  “啊……是,回八阿哥话,奴婢确是这样吩咐的,许是厨房里的人没听清楚……”葛戴见皇太极面色不佳,吓得声音越来越低。
  我扬了扬眉,调羹到皇太极的碗里去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一尝,甜腻得味道竟已有些发苦,忍不住叫道:“你还嫌不够甜啊?小孩子吃太多糖没好处,你正在换牙对不对?小心得蛀牙哦……还有糖多吃了,将来会得糖尿病,体型发胖,容易得高血压……”
  倏地闭嘴,我脸色刷地白了!皇太极若有所思地瞅着我。
  要死了!我心底抽筋地哀号——怎么一时嘴快,竟然会口不择言地说出一连串的现代专有名词!
  我噌地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跑,屋内的薰炉薰坏了我的脑子,我要到外头雪地里挖个坑,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冷静冷静。
  皇太极伸手阻拦我,却只抓住了我的一只袖子,我一个趔趄,险些撞在门框上。
  葛戴惊呼:“格格!”赶紧跑过来扶住我。
  身后,皇太极仍是执拗地扯着我袖子,我一瞥眼,看见袖管处已被他扯开了线,他却浑然不顾,只是盯着我瞧。
  我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天哪!怎么又是那种恐怖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喃喃地问。
  咕咚,我表情痛苦地吞了口唾沫。
  他却眼神一变,几乎是带着自嘲的意味哂笑道:“我昨晚上一定没睡好……借你的床躺一会儿可好?”
  我松了口气,只要他不以那种凌厉的眼神咄咄逼人就什么都好。
  “葛戴,替八阿哥铺被褥去,记得不要点香,八阿哥不爱闻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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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纳闷着,皇太极已一脚跨进门来。
  因为天热,我仅着一件中衣,懒洋洋地在软**榻**上歪着,手里轻轻摇扇纳凉。他前脚进门,目光在我身上掠了一眼,忽然扭头就走。
  我忙叫:“回来!”
  他背对着我只是不动,好半天才闷闷地说:“你先把衣襟扣上。”
  我低头一看,因为贪凉,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领口的肌肤袒露出来——这以现代的标准,我不过才是开了个低胸V字领罢了,却没想竟把他吓得这样狼狈。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头!”边笑边把衣襟系好,从软榻上翻身下来,“今儿个不用去练箭么?”
  “早练完了……扈尔汉夸我射得不赖。”漂亮的小脸上发出骄傲的光芒,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额头,脑门上凝着冰冷的珠子,一摸一手的汗。
  “怎么个不赖法?”
  “我今天射到了一只狐子。”他眼睛有意无意地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惊了。五岁大的小孩儿居然能射到奔跑迅疾的狐狸,这可真不简单。
  “你到我这儿来,可是为了让我也夸夸你?”
  “我本来是想把那狐子的毛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狸!”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过……你大概不会稀罕,我还是把它送给额娘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没跟我提,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不会稀罕了?”这孩子到底是什么逻辑思维?
  “你喜欢?”他斜睨着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给你带过来吧……”
  “格格!”阿济娜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那只青花瓷的炖盅。
  皇太极嗅了嗅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轻笑:“是女人吃的好东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见他不悦地拉下脸,我拿扇子拍他的头,“回去歇着吧,我这会子要换衣裳出门了。”才轻移脚步,忽然脑后头皮一紧,竟是被皇太极揪住了小辫,“你还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皇太极不吭声,忽然伸手一挥,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炖盅竟被他一掌扫落地上,摔成七八片,滚烫的汤汁溢满一室的香甜。阿济娜措手不及地张着手傻傻地站在碎瓷面前,讷讷地说:“这……这……”
  “皇太极——”我勃然大怒,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许去!”稚嫩的嗓音里居然有种迫人的强硬,虽然个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着头,却无比坚定地威胁我,“不许再去那里!”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犹豫地回手一指,阿济娜竟被他惊人的气势吓住,呆呆地瞟了我一眼后,当真依着他的话走了出去。
  我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一个大人居然被五岁的小娃娃颐指气使,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我的丫鬟居然也惧于他的“淫威”,识时务地抛下我跑路了。
  “皇太极!八阿哥……”我喘了口气,差点没气晕了,“闹够没?耍小性也得有个限度!”我最讨厌这种胡搅蛮缠又淘气骄横的小孩子。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迈过残羹汤汁,“你接连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为做得私密,谁知偏更让人觉着你行径鬼祟……现如今连我这个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旁人?你自个儿已经一脚踩在悬崖边了,却还蒙着眼继续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个蠢笨愚昧的女人!”
  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飞,皇太极的每一句话都让我震骇,我偏还逞强:“我……我只是去送补药给……”
  “谁会知道你只是去送补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谁又会管你到底是将补品送到哪个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脸上有着一种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残酷。
  他才多大?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机?我惶然后退,撞上身后的软榻,竟无力地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从我的脚趾一路蔓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真正有心的人,哪里又会管我到底是把补品送去给谁?只要……我进的那个门,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会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费阿拉城木栅内的那些“有心人”,却无时无刻不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背后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在等着看我的行差踏错……
  我打了个寒战——我会害死褚英啊!在给别人制造口舌的同时,我第一个便会先害死褚英!努尔哈赤,他不见得会杀了我,可是褚英……
  “唉。”皇太极轻轻叹了口气,“笨女人,目光竟然如此短浅,说得好听点是叫天真无邪,难听点就叫愚不可及。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这辈子的幸抑或是不幸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扈尔汉人不错,你那丫鬟也该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留下这句话后自行离开,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满室的浓香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
  十天后,我把阿济娜许给了扈尔汉。
  在建州,努尔哈赤手下有五位极受重用的部下,分别是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侍卫扈尔汉。
  扈尔汉就是那天在接见明朝使臣的议事厅内,站在何和礼身边,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的那个青年。他给我的印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今年才二十一岁,因为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是以努尔哈赤收了他做义子,格外器重。
  扈尔汉无论人品年龄、身份地位都无可挑剔,皇太极的眼光果然不差。
  虽然阿济娜嫁过去只是做妾侍,但因为是我的人,扈尔汉便给足了颜面,成亲当日竟是吹吹打打按着娶妻的派头将阿济娜接了去。
  临上花轿,阿济娜含着眼泪,只对我说了五个字:“对不起……谢谢。”
  我当然知道她真正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并不点破,仍是装做无知地笑着祝她幸福。
  那晚婚礼,不只众多部将出席酒宴,就连许久不见的代善也被邀了来,我找了个空当想找他说说霁月的事情——他虽然把她留在了府里,却没名没分地把个大美人空置在那儿,不仅可惜了,也可怜了霁月对他的一片痴心。
  然而整场婚宴我都觉得他像是故意在躲着我,最后还不顾我跟他频频打眼色,竟是借不胜酒力的烂借口提前离开了。
  六月底,当盛夏终于来临时,努尔哈赤从大明京都回到建州。
  他来送那些汉人小玩意给我时,我借着闲聊的话题,将欣月小产,我去送补药的事淡淡然地带了出来。
  当时,我虽然故作轻松,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努尔哈赤凝望着我的灼热目光,他嘴角噙着慵懒的微笑,更加让我确信,其实这已经是他听过的不知道第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这事毕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来结束它!
  那一日努尔哈赤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也没跟我提成亲的事,在亲昵程度上也只是亲了亲我的手背和额头。我突然发觉这样的努尔哈赤多少带了点突兀的陌生感,仿佛一个流氓突然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变成了个绅士!
  这种几乎是不可能的变化却当真发生在了努尔哈赤的身上!
  无法解释,我只能把这种罕见的现象归纳为——见鬼了!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样子,自视甚高,只有在努尔哈赤询问他时,他才会显出恭顺的模样,但那也仅限于表面,我总觉得他眼眸深处悄然隐藏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晦涩光泽。
  那日宴罢,散去的人群中,代善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身边。
  “为什么躲我?”我直白地问他,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你在害怕什么?怕跟我走得太近,会连累到你?”我想释怀地大笑,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涩。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眸一如温润的白玉,温柔和哀伤的气息在他眼底无声地流淌。
  “那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含笑走开。
  我的心莫名地揪结起来,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冷风从伤口处灌了进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独而又无奈的背影,将会永远刻在我的心上,就犹如那道裂开的口子,永远永远无法磨平。
  因为,自那天起,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地画下了一个休止符。
  从此,再也无法回到以前。
  纯真的童年记忆,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残忍地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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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都快把他给忘了——可是自打我与努订婚后,他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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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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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我才打发阿济娜到厨房去取炖盅,忽听廊房上有人报,说是八****阿******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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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我偶然听一个老嬷嬷说起小***产***体虚的人需要大补,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的总是没错,于是私下里便命人不时炖些补品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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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地被牵扯进这个乱世中的我,不愿去涉及过多的**男**女***私***情,姑且不论这里的男人对于爱情的价值观与我大相径庭,仅是想到我在这个时空里不过是个过客,终有一天要回到我原本存在的世界中去,我的理智便不允许我在这里放任太多的情感。
  我只是个陌生的过客……匆匆而来,也会匆匆而去。
  欣月***小**产**后**下**红不止,因为她算不上是褚英正式娶进门的女人,甚至连庶福晋的名分都没有,所以褚英的不闻不问,造成府内的下人们对她也少有问津。不过这种情况自从我上回怒斥褚英后得到很大改善,他总算还有点良心,第二天请来了大夫给欣月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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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命(8)
  “那你……”
  “可那也并不代表我会喜欢你!”我快速丢下这句话,狼狈地从他身边逃开。
  暖风吹在我脸上,感觉脸颊烫烫的。
  褚英他……喜欢我!从没认认真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或许是我隐约有些知道,却一直都在刻意回避。潜意识里,我只想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小弟弟,他最好永远都不会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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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命(7)
  “什么?”我惊讶不已,以我目前对这个时代所有雄性动物的认知,那可真是没一个男人不是好色之徒,特别是爱新觉罗家的几个阿哥,他们可是打小就在对我毛手毛脚中成长起来的!
  而代善居然会……不好色?我上上下下将霁月打量了遍。美啊!标准的古典美人,柔弱娇媚,冰肌玉骨,代善这小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大美女面前,硬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模样来?
  见我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霁月羞得红到了耳根子,低下头喃喃道:“许是爷嫌弃我,根本就看不上我吧。”
  “他嫌弃你什么?你是堂堂郡主,长得又是人比花娇,他有哪点不满意了?”
  霁月苦涩道:“格格你还真信我是什么皇帝的侄女,明朝的郡主啊?”我见她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冷笑,猛地想起王昭君来!我真笨,自古有几个真正的公主或者郡主和番下嫁通婚的呢?还不都是一些宫女冒认宗亲皇室贵胄之女后被逼代嫁的!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再讲话,药罐子咕嘟咕嘟地掀起了盖子。沉默中的霁月跳了起来,慌手慌脚地将药罐子从炉子上端下,然后将药汁缓缓地倒入一个小茶缸里。
  “不是你喝,那是要给谁送去的?”想起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可送药的人,“难道……是欣月郡主病了?”
  霁月脸色一白,没吭声。我想我是猜对了,“她怎么就病了?大阿哥府里的人不给她弄汤药么?怎么还要你巴巴儿地熬好了药给她送过去?”
  霁月忽然眼圈一红,扑通朝我跪下了,“格格,你若是当真好心肠,我求你救救欣月吧!”
  大阿哥的府邸好不气派!
  以前,我只是隐约知道随着这几年褚英战功的不断累积,在建州女真内逐渐有了自己的奴隶和私产,却断然想象不到他竟会有如此风光。
  长久以来,我对于褚英的印象,仍然还停留在那个最初见面时有点骄横有点任性的小男孩阶段,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小男孩终也有长大的一天。
  坐在偌大的前厅内,四面站着一大群低眉顺眼的奴婢丫鬟,却静悄悄的连喘气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这让唯一坐着的我当真是如坐针毡。我反复地挪动屁股,扭来扭去偏就是找不着一个舒服的位置。手边搁着上好的茶,我不懂茶叶,只是听说这是朝廷下赐的礼品。
  正当我坐得全身开始冒热汗时,走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即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转向门口。
  褚英在门口刹住了脚步,听得出来他原是一路飞奔而来,可偏在看到我的一霎间停住了脚,沉着脸站在门口,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鼓起腮帮子回瞪他。敢让我等上半个时辰才出现,这就已经够让我窝火的了,姗姗来迟的他现在居然还给我脸色看,他还真以为自己地位上去了,就可以不把任何人给放眼里了?
  “见我来了,不乐意?”
  他冷哼一声,跨进门来。满屋子的奴才丫鬟顿时呼啦啦一齐行礼:“请大阿哥大安!”
  “你们全都下去!”
  见他遣散下人,我松了口气,这一屋子的木头人真让我感到憋闷,散了正好,我有事找他,有下人在反而不好说话。
  “坐。”他大大咧咧地在主位上坐了,眼睛也不看我,只顾低头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玩?该不会是阿玛走了,你觉着无聊了?”
  这都说的什么话?每一句都夹枪带棒的,让人不自在。我听着忒不是滋味,褚英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有时会耍小脾气,可是从不会阴沉沉地说些含沙射影的话,这样的褚英让我觉着好陌生。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说错了?”又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我心里泛酸,枉我拿他当朋友,他居然跟这城里的所有人无任何分别,都以为我要嫁给努尔哈赤,即将取代衮代的位置。我攥紧拳头,再也忍不住的愤怒跳起,冲过去照着他的下颌就是一拳。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我冲到他面前时才惊愕地抬起头。当我拳头擦过他颌下时,他将头一偏,左手飞快地一抬,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的拳头给挡住了。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要疯也是被你们父子给逼疯的!”我真是受够了!在阿济娜面前我要装,在孟古姐姐以及那一群福晋们面前也要装,在努尔哈赤面前更要装!好容易努尔哈赤滚蛋了,我难得能够跑出来透口气,没想到连他也要来气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拼命捶他敲他,“你小子浑蛋!没良心的东西,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人头猪脑……”
  没等我打得尽兴发出汗来,他却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这才吓了一跳,意识到这小子如今的身量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他若是当真发起狂来,两个我加起来也还不抵他一只胳膊。
  我八成是真的疯了!居然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没啥了不起的毛孩子。
  “呃……”退后一步,目光直直地盯住他领襟上的扣子,“好男不跟女斗!是男人就该有风度……”我胡言乱语,其实嘴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男人就该有风度?嗯?这话倒听着新鲜了。”他捏住我的下巴,硬扳着往上抬,他满脸怒气,眼睛里正往外冒着火,“我可只知道就你刚才那种犯上行为,若是换作别的女人,早被我拧断脖子了!”
  我听他讲话咬牙切齿的,忍不住腿肚子直打哆嗦。这小子仗打多了,果然心肠也跟着变得狠毒起来。
  “怎么?现在终于知道要害怕了……”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我心里猛然一松,差点身子一软瘫到地上去,他刚才发狠的样子可真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干吗耍我?”我打掉他的手,揉搓着被他捏疼的下巴。惊吓过度的后遗症出现,我腿脚无力,两眼发昏,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回椅子坐下。一瞥眼见手边搁着的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取来就喝。
  “那茶冷了,叫人……”
  “没关系……”我连灌两大口,“天太热,我喜欢喝凉的。”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我大大地喘上口气,“你小子以后若是再敢这样吓我,我一定跟你绝交!”
  “明明是你先动的手!不讲理的那个人是你,你倒还真会恶人先告状。”
  真好!
  跟褚英斗嘴的感觉,仿佛让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秋末……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老实说,找我到底为了何事?”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是在私邸,便只穿了身便服,天青色锦缎袍子,领口和袖口绣着暗底金线的蝙蝠图案,衬得他面如冠玉,添了几分高贵儒雅,少了几分戾气。
  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小男孩也终于长成少年。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就连心智上,此时的褚英也远非当年可比。我舔舔唇,对他如今细密锐利的心思感到一阵敬畏,认真酝酿了下,才缓缓问道:“你府上的欣月……可好?”
  “欣月……”他似乎想不明白我怎么会问及这么个人,抬眼沉默半晌,“欣月是谁?”
  我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脸色不禁也变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欣月是……”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她是大明的郡主,你阿玛把她赏给你的,你……你……”我再也难以自制,大步走到他面前,涨红了脸指着他,“你弄得她生不生,死不死的,居然这会子装傻充愣反问我‘欣月是谁’?别告诉我说你根本就不记得她这号人……”
  “我是不记得……”
  “你!”吸气,我浑身战栗,“你把她搞得小产,险些丢了一条性命,你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地跟我说不记得了?”
  “我的女人太多了……”他淡淡地瞄了我一眼,“也许是有这么个人吧……那又如何了呢,女人小产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我还能说什么?我除了气得浑身发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跟这种白痴说话,说了也是白说。
  我一甩袖子,气呼呼地拔腿走人。
  “站住!”他突然从身后追了出来,在我跨出门槛前一把拖住我,我一个趔趄,撞在他胸口,他压着怒气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发脾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你的出气筒?”
  “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冷笑,“你不就快成我儿子了么?我这个做继母的来看看儿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怒吼,抓着我胳膊的手剧烈颤抖着。
  “我哪里说错了,等我和你阿玛成亲后,你不就是……”他一把将我扯进怀里,冰冷的唇狂野地吻住我,吞噬了我唇齿间逸出的惊呼。
  我握紧拳头捶他,他毫不在意,勒住我的腰更加用力,我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褚英灼热的呼吸不停地喷在我的脸上,意识在那瞬间仿佛变成空白。
  “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他抱紧我,喃喃地念着。
  我颤抖着,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偏他仍是抱着不放,固执地说:“东哥!不要嫁给阿玛!不要嫁给阿玛……”
  “怎么不要……”我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是我能决定得了的吗?是我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吗?你们……你们何曾问过我的意思……”
  “东哥!东哥!”他反反复复喊我的名字,焦急中透着深刻的痛楚,他的唇像雨点般落在我的额头、眼皮、鼻梁、双颊……我心里一惊,恍然意识到他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然哑声说:“东哥!嫁给我!你只属于我……”
  我惊缩,头顶撞到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低头牢牢地看着我,眼神灼热且带着股疯狂,这让我不由得感到害怕,手掌撑着他胸口往后退,“我很清醒,我是认真的……”
  我害怕听到他嘴里再吐出一些更加让我不安与惊恐的话语。
  “不要说了!”
  “东哥……”
  我从他怀里使劲挣脱出来,呼吸紊乱,脸色煞白,“今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什么都没听过!”
  “东哥!”
  “难道你想找死不成?”心慌意乱间,我甩手给了他一耳光,他被我打得怔住,“你救得了我吗?就像上次在议事厅,你可曾救得了我?”我冷笑,“仅凭你一个阿哥,又能和努尔哈赤争什么?最好还是赶紧将你那点可笑的妄想从心里连根拔掉,否则,你我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褚英眼眸中原本热烈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我撇下他离开。
  “东哥!”他突然喊,“你并不喜欢我阿玛,是不是?”
  我顿住,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来世做株花,只负责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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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命(6)
  金台石笑眯了眼,将手上正抓着的一块油腻腻的牛肉啪地往地上一扔,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险些被他肥胖的身躯给压扁,正想翻白眼,努尔哈赤却把我从他怀里拽了出来,强行搂进自己怀里。
  “东哥可已经是我的人了啊!”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暧昧不清,我脸上顿时烧了起来,那些贝勒和部将随从见了,无不轰然大笑。
  金台石笑说:“这事还得布扬古说了算。我嘛,倒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可东哥偏不是我的女儿!”
  努尔哈赤拍他的肩,“你放心,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我保准你吃不了亏……”
  他是在说代善吗?十四岁的代善……结婚娶妻?再次联想到昨儿个他当众赏给代善的霁月郡主,我胃里真的天翻地覆地绞痛起来。
  “唔……”我慌忙捂住嘴,难受得躬起了身子。
  “怎么了?”努尔哈赤弯下腰,凑在我耳边问我。
  我拼命地摇头,可胃酸恶心的感觉却一点也不由我掌控。
  “呃……”又一次。
  我开始觉得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在起着轻佻暧昧的变化。
  “原来是这样啊!”金台石喃喃自语的声音回响在我耳边。
  “不是的……呕……不是……”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打断我的话,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努尔哈赤!你老小子可真是抢了大便宜啊!”戏谑的语气中夹杂了浓浓的醋味,仓皇间我看到一张尖瘦的脸孔,一字眉,眍目高鼻,长得竟有几分英国贵族的气质。努尔哈赤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恨不能把我一口吞下肚去似的。
  “得了吧,孟格布禄!别说我没警告你,你可少打我女人的主意!”
  “我拿三个女儿跟你换如何?”
  “三十个也不换!”
  听他俩对话的口气,怎么像是在做牛羊猪狗或者奴隶的交换买卖似的?我憋着气忍住恶心的胃胀气,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又吐酸水。
  努尔哈赤将我抱到一块地毡上放下,“先歇会儿……吃不吃东西?我叫人给你弄点牛肉和奶子来!”
  “不要!”我恶心地皱起眉头,一想到那牛肉滋油的情景,脸色直泛白,“腻死了。”
  “腻?难道你还真有喜了,我可不记得曾经……”他纯粹就是想捉弄我,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人是谁?”
  “谁?”
  “就是跟你换三个女儿的那个!”
  “哦,你是说孟格布禄?你不知道么?他是你们海西哈达部落的贝勒……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才对!”努尔哈赤奇怪地望着我,我心虚地低下头,给自己找了个烂借口。
  “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哪有心理会这许多啊,以前即使听过也不会往心里去就是了。”
  “那我真该备感荣幸了,毕竟你心里一直都记着我的名字!”
  “嘁——其实刚才那笔买卖很划得来啊,以一换三,你还赚俩,何乐而不为呢?”一想到他们的等价交换,我就窝火。
  “你真的想跟孟格布禄?”他瞳孔的颜色加深,眩惑得像潭深水。
  得,当我没说吧!我识相地闭嘴。
  气氛一度呈现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展臂像哄小孩似的将我抱了抱,松开后说:“等过了春天,我就把布占泰放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圈禁他,我派人送他回乌拉,让额实泰和娥恩哲也跟了他去……”
  他会如此好心?我狐疑地瞄他,今天的努尔哈赤有点怪,简直太好说话了!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布占泰这人并不坏,况且如今海西女真和我建州女真联姻交好,盟誓不再如以前那般互相争斗,我放他回去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他轻轻地笑出声,不再轻易动怒的努尔哈赤脸上少了几分戾气,原本刚毅的线条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不过布占泰说想再要娶一个我的女儿,以表我结盟的诚意,而他愿意将他的侄女嫁给我……”
  这……这是什么跟什么?我简直恶心到了极点,用力拍开他的手,叱道:“见鬼了!你们到底把女人当成什么东西啊?送过来换过去的……”
  “呵呵,终于生气了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沉默下去呢。放心,即使我以后再娶,你仍是我所有女人中最与众不同的,你是特别的……东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特别的!”
  听着他充满深情的话语,再看看他无比认真的神情,我心绪起伏,不知道该大受感动,还是该当面给他一拳。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为我是东哥!是女真族无人能及的第一美女!
  可是美女也会老!会丑!当我由一个美女变成老女时,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记得我,也许我会成为第二个衮代或者第二个阿敏!
  半个月后,叶赫方面传来消息,布扬古应允了这门亲事——对于这样的一个必然结果,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时,却仍是觉得眼前暗了一下。
  幸而订下婚约后的一个月,努尔哈赤忙于将布占泰送回乌拉,对于婚礼之事一时无暇顾及,我自然乐得装聋作哑。但在木栅内,情势却悄然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我虽未正式过门,但在吃住用度上已明显换成大福晋才有的待遇,而衮代则明显失宠失势,那群势利的下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一流。
  阿济娜仍是我的贴身丫鬟,水涨船高,她如今也早已不是当初在兰苑时的那个整天苦着脸的卑贱丫鬟。才短短一个月,托人找上我,有意想要了她去做小的部将倒不下十来个,其实我捉摸着这些人大多还是冲着她是我的人才来求亲的。我倒也无意留她,只是毕竟这几年主仆一场,也想着要替她找个好人才是,虽然我并不觉得在这个时代里真找得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阿济娜似乎也知道有人跟我提亲的事,这几天见了我,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她已满十八岁,早过了这个时代标准的最佳适婚年龄。每回见她春心萌动的样子,我唯有叹气,罢罢罢,早嫁早了,再留下去怕真要与我结怨了。
  五月,努尔哈赤赶赴北京,这是他向大明朝第三次朝贡。
  我巴不得他最好一去就别回来!当然,我不敢明说,他来辞行时只说去去就回,问我可需捎带些汉人的小玩意回来玩耍,我只装傻充愣,他爱带不带,我既管不着也不稀罕。
  不过,经他提醒,说起汉人,我倒是记起了那两位来自大明的和亲郡主。毕竟大家都是同胞,难得在这异族群居之地有机会凑在一起,怎能不多加联络感情?
  我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到便要做到,所以等努尔哈赤前脚刚走,我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决定先去代善那里找霁月郡主。褚英那里我不大敢去,那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坏,稍一不注意,便会像个炮仗一样炸开。
  代善住的地方挺僻静的,是间门面不怎么起眼的宅第,看门的小厮见了我,啪地就给我行了个跪叩礼,慌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连话都说不齐全。
  阿济娜喝骂了两句,我只听出代善不在府里,霁月郡主住西下屋。我不愿惊动其他人,赏了那小厮一串钱,又打发阿济娜在西下屋门口守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我最不喜欢闻这股子药味,那会子撞伤了脊椎,连喝了一月的苦水,真是把我给整怕了,现在是闻药变色。
  “你在鼓捣什么呢?是你病了?”霁月正背对着我扇扇子熬药,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的问话给惊着了,啪的一声扇子跌落地面,她满脸惊恐地扭过身。
  “吓着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替她捡起扇子,笑嘻嘻地递还给她,“还认得我么?”
  她定了定神,脸上表情淡淡的,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孤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认得,你是女真族第一美女……那天听刘大人一直这么叫你。”她顿了顿,忽然扬起漂亮的眸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会说汉话?真想不到……你汉语居然说得如此流利,竟有几分我老家的口音!”
  “你老家哪里?”
  “苏州。”
  我眨眨眼,对啊,我是上海人,同属江南,自然口音上有些相近。不过,她还是第一个听出我乡音的人呢。在女真,可从没人说我的口音如何……
  等等!
  我刚才说了什么?口音?方言?还是……总觉得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被我忽略掉了。
  “你们的蛮语我一句都听不懂,在这家里只有二爷会说一些汉话,可他是大忙人,平时都难得见他回家来。唉,我都快闷死了……”霁月清澈的声音里有丝淡淡哀伤。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我低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来古代这么久了,我今天才猛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就不会说女真话,我平时跟女真人交流的语言在我听来全是汉语,就如同我现在跟霁月讲话一样,毫无分别。
  可是为什么,我听来毫无分别的话,在霁月耳中却分得如此清晰?
  我看不懂蒙古文字,就像我看不懂满文一样,可是我却能听得懂女真话,而且听来跟汉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这就像是我脑子里有台自动翻译的机器一样,将两者之间原本存在的沟通问题完美地解决掉了。
  “怎么了?”
  “呵呵……”我傻笑。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就好像四年前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一样。仿佛……注定了我就该出现在这个时代里一样!
  难道,我之所以要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我必须存在的理由吗?难道真的像是Sam曾戏言的一句“使命最终创造出命运”那样,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我应该完成的使命?
  那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在这应该由我来填满的“东哥”的二十四年命运里,我要完成的使命又是什么?
  茫然……不要告诉我,我的使命就是嫁给努尔哈赤,然后做他的贤内助,成为支持他奔向成功背后的那个默默无私奉献的女人……寒,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冲到集市上去买块豆腐!
  “格格……你不要吓我!格格,你醒醒,你清醒一点……”霁月发疯般使劲摇我,在她累得娇喘连连的时候,我终于将开小差的神志重新拉了回来。
  “啊,刚才说到哪儿了……你在屋子里熬药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了?”她见我突然不说话,一开口却又神神道道的,先还一愣,后来听我问起药的事,脸上竟红了起来。
  这不禁让我更加奇怪,转念一想,瞠目道:“难不成……你是在喝保胎药?”
  霁月一把捂住我的嘴,俏脸愈发红透,“胡说些什么……我,我仍是……唉,二爷到现在仍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你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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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命(5)
  我不觉会心一笑。
  再往下首处打量,一溜的席位上坐着庶福晋钮祜禄氏、兆佳氏、嘉穆瑚觉罗氏。说起这个嘉穆瑚觉罗氏,我倒是对她印象颇为深刻,因为在我见过她有限的次数中,每次她都是腆着大肚子,一副准妈妈的形象,包括……现在。
  这可真让我犯晕,这些个古代的女子啊,难道除了争风吃醋、生孩子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看看这个嘉穆瑚觉罗氏,虽然坐在角落里,但整个亭子内就属她那里最热闹。嬷嬷奶妈子站了一堆不说,一会儿两岁不到的穆库什格格尿湿了裤子哇哇大哭,一会儿九阿哥巴布泰又身背小弓箭,手提大木刀,学着野地打仗骑马的架势喊打喊杀疯跑进亭子绕上一圈,他身后自然更是少不了一群追得气喘如牛、狼狈不堪的奴才。
  按理说巴布泰只比皇太极小了一个月,可两个同龄大的男孩怎么会差那么多?我眼看着满头大汗的巴布泰从我身边刮起一阵尘土,忍不住又瞄了眼皇太极,后者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挨坐在母亲的脚边认真看戏。
  原先在桥栏边喂鱼的两位小格格这会子也玩腻了,由各自的嬷嬷领着,回到亭子里来休息。十岁大的嫩哲格格看上去很文静,长得跟她额娘伊尔根觉罗氏很像,属于话不多的冷感美人。嫩哲格格是努尔哈赤第二个女儿,可是她却要比东果格格小了将近十岁。这也真难怪东果格格会格外受到阿玛宠爱,毕竟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始终一枝独秀于一群阿哥当中,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身为长女和独女的她,想不受人特别关注也难。
  “额娘!额娘!”莽古济格格一头扎进衮代的怀抱,扭着身子撒娇,“额娘,你现在是不是只喜欢德格类了?是不是以后再也不疼莽古济了?”
  衮代一直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如天山融雪般渐渐化开,展露出独有的母性光辉,她摸摸莽古济的头,笑说:“怎么会?”
  边上莽古济的乳母也忙解释说:“就是,三格格真是多心了,十阿哥还不满周岁,福晋多关注他一些也是应该的。”莽古济今年七岁,有着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以及很中性化的五官,她的眼睛长得酷似努尔哈赤,小脑袋瓜打鬼主意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骄横的气息。这不由得让我想起褚英,他们虽不是同母兄妹,却都有一双遗传自父亲的凌厉眼眸。
  目前的我对这样一双眼睛正处在极度敏感期,所以当莽古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时,我很自然地别开脸去。她却似乎不愿就此放过我,忽然大叫:“额娘!她是谁?她长得好好看!是阿玛新娶回家的女人吗?”
  “不是。”衮代没吱声,话题却被钮祜禄氏接了过去,“三格格,你只说对了一半!爷还没娶她过门,不过那也只剩下个形式而已……”
  我的怒火噌地燃烧起来,这个八婆臭嘴巴,看来不给她点教训尝尝,她还真当我是只软柿子任她拿捏啊!
  莽古济冲到我面前,凑近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个清楚,小脸上竟露出了一种叫人难以置信的妒意。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口气很不驯。
  我假装和善地摸摸她的头,却被她挥手挡开,身后不远处钮祜禄氏和其他的福晋都在冷眼看我的笑话。
  “我问你话呢,难道你是个聋子哑巴?”莽古济虽然只是个格格,但她是正室嫡出,在身份和地位上可一点都不比巴布泰这些庶出的阿哥差。况且她打小恃宠而骄惯了,已经养成了一股恶劣的公主脾气。
  我心想今儿个便先从这丫头身上开刀,也教努尔哈赤这些大小老婆们知道知道,我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别有事没事的总来找我茬。正琢磨着如何扮演恶婆娘的角色,忽听头顶炸开惊人响雷,啪的一声,一道乌黑的鞭梢砸在莽古济的脚下,竟将她吓得惊跳起来,血色全无。
  “谁准你这般对东哥说话的?”马鞭缓缓缠绕回褚英的手里,他昂然桀骜地站在亭外,着了一件大红金莽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起花排穗褂,鲜亮地衬托出他一身的贵气。跟他一比,莽古济实在是相形见绌,就像只丑小鸭。
  褚英这位大阿哥的暴烈脾气,这些年可是有增无减,一来他是长子,二来他原是正室佟佳氏所出,比莽古济这位继室所生的格格又是不同。褚英年幼时,便早早地在马上弯弓射猎,骁勇无敌。这些年大了些,更是跟着努尔哈赤的那些得力部将东征西讨,在战场上颇有建树,是以努尔哈赤对这个长子愈发倚重,常常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由他去处理。
  正得势的褚英,哪里是她小小的莽古济招惹得起的?我冷眼旁观,见小丫头站在风中怕得瑟瑟发抖,偏又不敢挪动半步,就连亭子里的衮代也只是担忧地站起身,却不敢轻易说些什么。
  在这种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时代里,妇人讲究三从四德,别说衮代没资格去管束褚英什么,便是给她这个权力借她个天大的胆子,她此刻也仍是不敢站出来维护女儿,斥责褚英的嚣张狂妄。
  我眼瞅着莽古济那小丫头连嘴唇都吓白了,一双原先还骄蛮任性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只消再轻轻刺激她一下,保准能让她泪流成河。她这回可真是吓得不轻,任她怎么想破脑袋也绝料不到褚英会为了我如此动怒。
  我慢慢靠过去,仍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回她没闪开,用牙紧紧咬着下唇,受辱似的强忍泪意。
  “东哥!别理她了,我带你到别处去找乐子!”褚英稍稍缓和了下怒容,伸手来拉我。
  我巧妙地躲开。当着这么多福晋嬷嬷的面,我可不想再被扣上狐媚子的骂名。“是贝勒爷叫你来的?”
  褚英脸色一沉,阴阴地说:“你就记得我阿玛?难道一会子不见他,你就想他了?”
  我瞪圆了眼,冷哼:“我倒是希望他别老惦记着我……”想想褚英归褚英,我不该把对他老子的气撒在他身上,于是话音一转,不由得笑了,“好吧,去哪儿玩?我可是憋了三年都快发霉了,你若是不能让我玩得尽兴,那我可不依。”
  褚英见我笑了,英气勃勃的俊脸上也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我带你去打猎如何?”说着,把手递过来拉起我。
  这真是个好提议啊,我对古代的围猎充满了无限好奇,正要答应他走人,却见从桥头匆匆忙忙奔来一名包衣奴才。
  我还没认出人来,就见褚英面色微变,身后衮代带着一群福晋嬷嬷哗啦全都涌出了亭子。
  那奴才一溜小跑到褚英跟前,打个千儿,道:“请大阿哥安!”再转向衮代她们,“请各位福晋们安!”
  褚英僵直了身子不说话,衮代却是微颤着声音,手里捏紧了帕子,问:“可是爷有什么吩咐?”
  “回大福晋话,爷让奴才转告叶赫部的布喜娅玛拉格格,请她速往玉荷池园子里去。”
  我心里一紧,莫名地就是一阵恐惧。
  “爷还怎么说?你说细致点。”衮代不耐烦地催促。
  “是。方才前边海西四部的贝勒爷们和爷在园子里看戏喝酒,一会子说起结盟联姻,叶赫的金台石贝勒愿将女儿许给咱们的二阿哥,以示两部重结友好……后来正说着热闹,爷突然向金台石贝勒讨要布喜娅玛拉格格,还说……还说……”那奴才连说了两遍,吞吞吐吐地始终没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
  “说!”衮代怒喝,“爷到底还说什么了?”打我认识衮代以来,她一向冷冷淡淡的少有表情,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如此激动。
  努尔哈赤会向金台石要我,这早就是我意料中事,所以虽然心中悲哀,却已没了该有的惊慌失措。
  褚英握着我的手越收越紧,一开始我没留意,光顾着听那奴才回话,可是到后来却发觉我的五根手指就快被他捏断了。正要斥责他几句,抬头却惊然发现,褚英的脸上乌云密布,低头牢牢地望定我,眼底满是痛楚怨恨。
  “说——”
  随着衮代歇斯底里地发出最后一声怒斥,那包衣奴才吓得一哆嗦,扑通跪地回道:“爷还说……爷他当着众贝勒面指天盟誓,只要叶赫的布扬古贝勒肯应允把妹子下嫁建州,东哥格格打进门那天起便会是名正言顺的大福晋,绝不至辱没了她,让她受半分委屈……建州从此与叶赫永世交好,若有违背,天理不容!”
  吧嗒!褚英手中的马鞭跌落地面,他紧紧握着我的手,颤抖着……终于,猛地用力甩开,埋头狂奔离去。
  我有苦难言。但听莽古济突然尖叫一声,竟是衮代仰天昏厥过去。一时凉亭内外乱成一团,钮祜禄氏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走到我面前,怔怔地看了我老半天,咬牙颤声道:“算你狠……”
  我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很可悲,她也不过就是这个奴性制度下的一个政治牺牲品而已。她嫁了个丈夫,绝非因为爱情,只是由一个人的手里被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默认地完成了一件私有财产的转移,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
  这就是作为女人的悲哀命运!不仅仅是钮姑禄氏一人,此刻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女人,全部都是……
  难道我,最终也得沦为她们中的一员?
  和煦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在我脸上,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
  在那名包衣奴才的带领下,我漠然地走在石板路上,园子内花团锦簇,此刻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只可惜空气飘来的阵阵烧烤味却将此间的美景破坏殆尽。
  果然是一群俗人!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他们居然在花园子里点了篝火,把整只牛犊用木棍串起放在火上烧烤,牛油不断地渗出滴下,落到柴火上泛起缕缕青烟。一群男人席地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大口喝着酒。
  我原本很欣赏这样的男子气,男人嘛,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男人才有男人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这群大快朵颐的男人,我胃里就直泛酸水,感觉除了粗鄙二字就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描述他们了。
  “回诸位爷,布喜娅玛拉格格到了!”包衣奴才刻意提高的嗓门一下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顿时有一大半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头放在火上烤着的牛犊子,正等着被他们割下嫩肉来下酒。
  目光在人堆里打了个转,我立马认出个熟人来——拜音达礼!没想到四年不见,他竟没怎么见老,仍是黝黑着皮肤,眼睛跟贼似的盯得人忒腻歪。
  “原来这就是布喜娅玛拉格格!”
  “女真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我在一片称赞声中款款走了过去,努尔哈赤笑吟吟地上前迎我,我只当没看见,径直走到金台石面前,行礼道:“东哥给额其克请安!”
来世做株花,只负责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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