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是什么洲丛林传奇讲的是什么内容,有什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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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Inc. or its affiliates主要人物表 中方 孙洪林:1950年援越抗法时期的中国军事顾问团成员,1965年援越抗美时期工 程部队C支队支队长。 乔文亚:C支队宣传干事,因精通越语,调友谊办公室工作。与越南黎东辉之 女黎氏娟生死相恋。 苏长宁:C支队卫生队主治军医,为患有钩端螺旋体病和类风湿性关节炎的黎 东辉治病,与其全家友情甚笃。 孙家杰:孙洪林之子,红卫兵,先北上反修,后南下反帝,进入越南,后留我 援越高炮部队,在保卫太原之战中立功。 越方 黎东辉:黑旗军后裔,祖籍中国广西省靖西县。其祖父随黑旗军首领刘永福入 越抗法。受伤留越,入越籍。黎东辉在抗法时任团长,孙洪林在该团任顾问。抗美 时任副师长,回北方养病期间,与孙洪林来往甚密,感情很深。 黎氏娟:黎东辉之女,美丽、活泼、热情,与乔文征相恋。 黎文英:黎东辉之子,人民军上尉连长,在南方丛林战中有特殊贡献,缴获美 军别动队长安德森的《战地手记》,后升任少校营长,入侵柬埔寨时任中校团长, 被红色高棉游击队的地雷炸死。 美方及其他: 威廉·威斯特莫兰:驻越美军司令。 威廉·安德森:西点军校1966届高材生,对特种战争有特殊研究,谋略型军人, 受威斯特莫兰器重,为切断胡志明小道,亲率别动队深入丛林。写有《战地手记》。 克里斯:美军海军陆战队少尉,机敏、豪勇,调入别动队当安德森助手,因七 次进入丛林升为上尉。后参加山西劫俘行动。 麦克米伦:安德森别动队士兵,受伤后归国,凭越战经验,进入佛罗里达丛林 沼泽探险,找到认为已经绝种的世界珍奇动物美洲狮而扬名。 夏尔·斯托里:法新社记者。著有《越南战争求索》、《美国巡礼》等,事实 上是作者反映西方观点的代言人。
第一章 (一)初到越南 “残酷的战争风暴漫卷了山峦耸峙的长山山脉,这是越南和老挝边境纵贯南北 绵亘一千多公里的界山,美国人把它叫做‘胡志明小道’。这是极端艰难而又危险 的旅途,山高谷深、形状奇特、气候多变、雨多雾重、河溪纵横、流向各异,绿幽 幽黑沉沉的原始丛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对外来的闯入者是不折不扣的 迷宫,抑或是冷酷狞恶的陷阱。 “我在两名向导的引领下攀藤附葛,时而缘壁而上,时而匍匐而行。我之所以 请两个向导,那是因为许多地方要用柴刀开路。美国的轰炸机群躲在云层之上。炸 弹的尖啸声和爆炸声震撼着山谷,犹如隆隆沉雷。低空扫射的鬼怪式飞机喷射出死 亡的吼叫。…… “路在哪里?我和向导们在无休止地爬行,穿过密林深草,涉过弯曲的小溪, 或是在光秃的岩石上奔跑。……山谷间时而有开阔的林间空地,千年大树连根拔起, 枝断干折,像粉身碎骨的尸骸,躺在新翻起的泥土里,这是美军B—52重型轰炸机地 毯式轰炸的结果。我实在想不明白,它们从关岛起飞,越过万水千山,只是为了来 夷平一片难以穿越的原始丛林吗?它们是多么残酷而又愚蠢、凶狠而又无力,那凄 厉地撕裂天空的怪啸声,是武力的威慑还是绝望的哀鸣? “我们只前进了70公里,就遇上了难以攀越的峭壁深沟,一个向导摔伤,不得 已而原路返回。第一次失败反而燃起我探险的欲望。在找不到新的向导的情况下, 我只好求助于合众国际社记者列昂·丹尼尔。他带我去拜见美军驻越司令官威斯特 莫兰将军。这位四星将军笑笑说,‘拿破仑的士兵是不畏险阻的,法兰西的记者更 是如此,你有没有兴趣乘战斗直升机作一次空中探险?’我立即感谢他的慷慨安排。 三个小时后,我便沿着长山山脉飞行,从3000米的上空俯瞰起伏的群山,自然是另 一种景象。整个航程都给我一种恐怖感,这种恐怖不是来自死亡的威胁——我不是 怕死之人,而是一种莫可名状、神秘难测的气氛刺激我的神经,直觉得有森森杀机 从中逸出,令人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被丛林覆盖的群峰,就是那条交通繁忙的运输线。……可是,我 从舷窗里看到的是倾斜的巨崖和无底的深沟,却看不到汽车、牛车、自行车、板车、 手推车的行列,也看不到民工们肩扛背驮,甚至看不到生命的迹象。…… “我从美国军方得知:1965年除了大量军需物资外,还有36000名越共通过这条 小道潜入南方;1966年猛增到90000人;预计1967年将超过150000人;尽管美机狂轰 猛炸,数以千计的车辆利用这条人工编织的公路网,源源不断、川流不息地进入南 方。……这是多么不可思议,胡志明小道的秘密在哪里呢?这对西方来说,是一个 难以解开的谜!……” 就在法新社记者夏尔·斯托里写出上面几段文字的时候,我以军区慰问团成员 的名义到达了越南北方。 这天,我随慰问团去C支队十一大队进行慰问,返回支队时,路遇敌机轰炸, 比预定返回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刚刚回到卧室坐定,支队宣传科长就递给我 一张纸条: 副政委:得知您来支队,高兴至极,当即从卫生队赶来拜望,不知您 何时归来,不能久等。您在支队能住多久?如有单独畅谈的机会,当为万 幸。 您的老部下 苏长宁
敬上 苏长宁是1948年10月我军解放济南后,第一个入伍的齐鲁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 先在我们渤海纵队后勤部医务处当助理员。后来因为婚恋问题,犯了个不大不小的 错误,调到医院当见习军医,那时,我在医院当副政委,对提前撤销他的处分作了 一番努力,他对我自然抱有一种感激之情,所以他在留言条上用的还是旧称。一年 后,我调到警备区任党委秘书,后又调到军区从事专业文学创作,已经近十年没有 见面,往日的友情仍存,尤其在异国相遇,一种“万里他乡遇故知”的欢愉溢满心 头,立即见面的欲望油然而生。 宣传科的乔干事陪同我前往。他是山东老乡,胶东黄县人,中上身材、肌肤白 嫩,两只大眼灵动有神,笑容也非常甜美,在最初接待慰问团的过程中,他给我一 种热情、机敏、尽职的印象,在接待会上,他写给我一张纸条: 作家同志,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在友谊办公室工作过两年,越语很好。 你若单独去各地采访,我愿奉陪,得知您与孙支队长是老熟人,请您跟他 说一声即可。 休息时,我把纸条交给了支队长孙洪林,他沉思了一下,向我点点头,收起纸 条,未置可否。 今天,乔干事陪我去卫生队,宣传科长把他叫到一边,脸色阴沉地低语了一阵, 使我感到两人关系相当紧张。乔干事似乎有恃无恐,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我想, 孙支队长对乔干事陪同我采访,已经有所交待。 卫生队住地,在高指挥部三华里之外的山洼里,要翻过120米高的山隘,两边山 头上有高机连的四管高射机枪,透过密匝匝的树林,盯视着白云飘荡的天空。 登上山隘,夕阳刚刚接近西山,显得分外灿烂辉煌。我站在山隘口,对此壮丽 美景,不忍离去。……许多居民点都散落在山腰部的丛林中,施工部队的工棚也间 杂其间,四周挖有蜂窝似的防空洞,由蛛网似的交通壕蜿蜒相连。 就在这时,防空警报响起,六架战斗轰炸机背着夕阳突然临空,对三里之外的 红河上的罗贯桥作轮番轰炸,大地在重磅炸弹的撞击下微微颤抖,红河里飞溅的水 柱在夕阳下;叼着霓虹般的光彩,四周山头上的高射炮弹吼啸着在高空凶狠地阻拦, 一团团灰白色的爆烟在敌机四周飘浮。 几颗炸弹落在山下一个村落附近,烟雾笼罩了几所竹屋,我仿佛看到那竹屋像 纸糊的玩具倾倒下去,硝烟散淡之后,竹屋仍在,它发疟疾似地摇晃了一阵之后, 竟然又站住了,竹屋附近出现了数米深的大坑。我正担心竹屋居民的命运,却看见 竹屋里跑出三个人来:一个老人一个妇女一个小孩。…… 此时,敌机还没有在夕阳下消失,他们便提着竹箩、斗笠、筐篮向红河奔跑, 接着附近的居民也都涌向红河,他们欢笑着、高叫着,扑下河岸,去捞取被炸弹震 昏的飘在水面上的白花花的鱼。 他们习惯了战争,用平静和欢笑面对战神。 敌机在天边消失,天地间一片静寂,硝烟溶进了晚霞,山林在落日余辉中闪烁 着红里透蓝的羽翎般的色彩。向西望去,连绵高山的巨大剪影像宇宙大厅里的一扇 屏风,阳光从锯齿形的山后扇面似地向蓝色的天幕上喷射着金辉,远山被衬托成一 片青紫。 我从指挥部的地图上知道那是“拾宋早再山”,翻越过去,那就是举世闻名的 奠边府了。法国远征军司令纳瓦尔将军曾称之为“不可攻克的东方凡尔登”!事实 上却是法国远征军的滑铁卢。 虽说奠边府的陷落,距今只过去十四个年头,可是,在我的想象中,奠边府却 是值得玩味的古战场,我的心已经急不可耐地向它飞去。 我极目远望,在那金黄色的云团后面,在我国力达不到的地方,那就是长山山 脉,“胡志明小道”就潜隐其间,它引起我无尽的联想;它真有西方各界人士所说 的那样神秘莫测吗?真的是个难解之谜吗? 在我站立的山垭前后,在林木葱茏的山坡上散落着村落、竹楼和施工部队的营 区,有炊烟袅袅升起,也许由于习以为常,那些点灯不露光、晾衣有人管、做饭不 露烟的防空规定,并没有被严格遵守。山下的公路上有长长的车队正向修建中的安 沛机场奔驰,夜间施工的部队也扛着锨镐向工地开进,许多越南的孩子欢叫着蹦跳 着,追随着他们。…… 敌机消失之后,天空一片宁静。宁静得让人发虚,就像震耳欲聋的锣鼓,突然 停止,使人有种空落感。我极目西北,那里是我的祖国,我脚下踏的是异国土地, 我想到在新中国成立18周年之际,胡志明主席在《越南新闻》报上发表的《越中情 谊深,同志加兄弟》的长文,在中越历史的长河里虽有骇浪惊涛曲折回环,情长谊 深却是时代的最强音。在这里,我到处听到越南艺术家们谱写的朴实纯真诚挚动人 的《越中友谊之歌》: 越南——中国,山连山,江连江, 共临东海,我们友谊像朝阳; 共饮一江水,早相见,晚相望, 清晨共听雄鸡高唱; 啊!共理想,心相连, 胜利路上红旗飘扬! 啊!我们欢呼万岁, 胡志明——毛泽东! 这歌声沿着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我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光照万里的闪电:我看 到了祖国云贵高原的横断山脉像汹涌的怒涛奔腾而出,化为长山山脉架起了中南半 岛的脊梁;我看到了祖国境内的元江化成红河奔腾呼啸,穿过越南北方直奔海洋, 它挟带着肥沃的泥土冲积成红河三角洲平原;我看到青藏高原的澜沧江以浩荡的激 浪冲出我国云南边睡,化成湄公河流过老挝、柬埔寨扭头向东,穿过越南南方冲积 出湄公河三角洲平原,这两大三角洲——四万五千平方公里的沃壤便是越南的米粮 仓。 果真是唇齿相依,骨肉相连。我觉得脚下的土地亲切而又温馨,我和数十万援 越部队一样,为这一片友谊的土地,用血汗用生命唱一曲赞歌。 乔干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肘臂。把我从遐想中唤醒,他说;“天一黑,路就难 走了,咱们走吧。” 我们翻过山凹,在山腰的密林里出现了卫生队散落的竹棚。远远看到苏军医在 路口迎候我们。乔干事把我交到苏军医手里,就告辞说: “苏军医准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早饭后我再来接你!” 不等我回答,他便扬扬手走了。 苏军医单独住了一间竹屋,早已在小桌上摆满了他的储藏:油炒花生米、牛肉 罐头和香蕉。他知道我不嗜烟酒,给我泡了一杯浓茶。我说: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会专程到上海去看看杨淑兰,……你有好几年没有回国 了吧?” “其实没有必要,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闹别扭已经好多年了,基本上处在分居 的状态。 这事使我想起他犯过的错误,而且预感到他有犯第二次错误的可能,医院或是 卫生队,是白衣天使美女如云的地方,对一个不称心的早婚者来说,诱惑力是太大 了。我颇带告诫意味地说: “是哪位哲人说过:爱情是个既善且恶的怪物,未结婚前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结婚之后就得把眼睛紧紧闭起来。 “好啦,这事暂且不谈了,你在支队能住多久?” “我想尽最大可能多跑几个支队,尤其是想到举世闻名的奠边府去看看,我知 道越南南方是去不成的,‘胡志明小道’也是去不成的。三个月的时间就够了!…… 其实,我并没有一个完整的采访计划……” “准备写一部书?” “现在根本不能写,只能是储藏和积累。……你知道,作家职业性的习惯就是 好奇,还有探求历史与现实生活奥秘的渴望。” “我可以提供你几个采访线索,……” 一声轻轻的报告把我们的交谈打断了,进来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这是一 个苗条妩媚的姑娘,她向苏军医报告那个从岩壁上摔伤的副班长出现了异常的症状 ——忽然昏厥了。 “好,我立即就去!”苏军区匆忙里竟然没有介绍我和这位护士认识,他急忙 从抽屉中托过一沓厚厚的稿纸,“副政委,这是越南人民军黎东辉副师长托我翻译 的一个美国军官的战地手记,也许对你有用。 苏军医匆匆离去之后,我重新续了杯热茶,在柴油机发电的不太明亮的灯光下 埋头阅读。 (二)我的演说辞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一 黎明前的一场豪雨,浇熄了昆嵩机场上的傻热,晨风送来一阵阵清凉。我在候 机楼的长椅上构思我的演说辞。 我的副手克里斯少尉,他老是看表,极不耐烦地等待新兵的到来。这个由士兵 升为少尉排长的家伙,已经五次进入丛林,他很有点瞧不起我,他胸前的两枚紫心 奖章傲视着我的中尉肩章。在他看来,他的少尉级衔是打出来的;而我的中尉军衔 却来自纸上谈兵。 1966年我毕业于西点军校,我的毕业论文《论特种战争》得到了嘉奖,驻越美 军司令官威斯特莫兰将军对我非常赏识,要我在他的司令部任作战参谋,一年后, 晋升为中尉。现在,我将率领我的别动队(代号为A连)进入丛林。 我打开烟盒,递到克里斯面前,他无声地取了一支,竟然没有说一声“谢谢”, 然后点燃,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我断定他是个粗暴无礼的家伙,甚至怀疑他的神经 不太正常。 这个克里斯五短身材,粗壮结实,具有拳击手的体魄。他皮肤粗糙,满脸褐紫 色的痤疮,疤痕累累,给我一种粗野蛮横的印象,棕红色的头发陡增了几分威猛。…… 这个该死的昆嵩基地司令部,他为什么给我配备这样一个副手?“应该换掉他!” 这是我当时胸中涌动着的一个念头! 沉雷似的轰鸣响彻了机场上空,我的士兵终于到了。 我和克里斯走出候机楼,站在楼前的平台上。C—130军用运输机正在徐徐降落, 它在跑道上轻轻一撞向跑道尽头奔驰,而后掉头向候机楼前滑行……。刚刚停稳, 巨大的尾舱门嘭然打开。先是开出了几辆轻型坦克,接着,我的身穿迷彩眼、手提 大背囊的士兵,像从黑色妖魔肚子里爬了出来。 军士长杰克逊指挥士兵整队,然后把他们带到候机楼前。这是他按着我要求的 条件到特种部队训练基地挑选的士兵,都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热血青年。 军士长在候机楼前将三十名新兵重新整队之后,紧跑几步在我面前立定,报告 他们的到达,并给我一份新兵花名册,请我作简短的训示。他的神采奕奕的情态, 好像对我说:队长,由我精选的这些机敏强悍的士兵,一定会使你满意! 我的威严的目光扫描似地从三十名士兵僵硬的脸上一掠而过,他们收腹挺胸意 态凛然,显示出军人的自信和豪迈,向我证明他们是训练有素货真价实的家伙,他 们都怀着美丽的梦想:谱写一曲出国作战荣立功勋的壮歌! 我站在队列前,开始我的训辞,这是一篇真正的就职演说: “士兵们!(我记得拿破仑在蒙特诺特战役中的演说就是这样开头的)你们都 是志愿应召来越南参加特别作战部队的,军士长按照机智、勇敢、忠诚、尽职的标 准挑选了你们,这是你们的光荣! “我是你们的新任队长,我的名字是威廉·安德森。我将带领你们进入丛林, 去袭击越共营地、揭开‘胡志明小道’的秘密。所谓的‘小道’事实上就是一条运 输线,北越共产党的人员物资就是通过这条运输线潜入南方,如果我们把这条大动 脉‘嚓啦’一声切断,南越的游击队也就完了!……”我看到士兵们的脸绽开略带 顽皮的笑容,我继续说: “战斗的胜利,将使我成为上尉,而你们也将论功晋级,你们的胸前也将像克 里斯少尉那样,佩上叮当作响的奖章和勋章。它将给你、给你的家人乃至后代带来 荣耀!……现在,听我的口令——全体向后转!” 三列横队“刷啦”一声转向西方。此时越升越高的太阳正照耀着西部苍绿色的 群山。我让他们注视三分钟后再转向我。 “士兵们,你们透过那一派山林看到了什么?那里有五颜六色的鲜花,有盘根 错节的古木苍藤,有千奇百怪的洞穴和岩石,有潺潺流水蜿蜒其间,还有越南姑娘 的脉脉含情的眼睛。……” 士兵们裂开嘴向我微笑,笑得很傻,却有一种立即投入丛林的渴望在闪闪发光 的眼睛里燃烧。 “如果你们这样想,那就错了。我必须告诉你们,那里的每寸土地都隐藏着危 险,每一棵树后都隐藏着死神的钩刀。否则,你们在国内接受的丛林战的训练不就 无用武之地了吗? “我还要告诉你们,在那里浴血苦斗的不只是我们普通的士兵,约翰逊总统的 两个女婿都在那里;还有巴顿将军的儿子小巴顿,也带着他的装甲团冲锋陷阵,刚 才与你们同机到达的两辆坦克就是补充给他们的;还有海军上将约翰·迈克恩的儿 子,他的飞机在北越被击落后,当了越共的俘虏。…… “七天之后,我们将进入险恶的丛林,与狡猾的越共作战,我现在就提请你们 记住:在你们疲累至极不堪忍受时,我将无情地驱赶你们前进;当你们面对敌人的 顽强抵抗时,我将强迫你们冲向死亡,那时,请你们不要怨恨,是我挡住你们堕入 耻辱的深渊,引领你们走向荣耀之途! “士兵们!我现在用古罗马的伟大统帅凯撒的一句名言来结束我的训词吧,那 句话就是:‘我来。我看见。我征服!’……” 我听到了热烈的掌声。我知道,士兵的心已经被我紧紧抓住了,我完全意识到 自己的成功。西点军校的校训是:“职责、荣誉、国家。要成为合格的正规军官, 他们必须学会服从命令。”关于这一点,我在短短的演说中已经全部形象地达到了。 这是我的第一次就职演说,我详细记述在这里,也许未来,这篇演说能和总统 的就职演说一样载入史册。…… 我读完了安德森的手记之一,完全能想象出他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他的这段文 字记载,甚至比《人民军报》记者陈梅南的文笔还要流畅。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男护士送给我一张纸条,是苏军医在匆忙中写给我的: 手术遇到了麻烦,三小时后才能脱身,你如果累了,请在我的床上休 息,生活上需要什么,请小宋帮助你解决。 我告诉送纸条来的小宋,什么也不需要,想了一下,我翻过那张纸条写了几句, 说安德森的手记对我是个意外收获,请他集中精力于工作。 小宋走后,我继续阅读安德森的手记。…… (三)昆嵩省克莱基地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二 我演说之后,由克里斯少尉按照花名册点名,点一个,审视一番,以便记住每 个士兵的面孔。他就是这个排的新任排长,他的神态跟我的就职演说相反,心冷意 沉毫无热情,在他眼里,这些高矮不齐满脸油汗的新兵都是脓包软蛋,尤其是对那 五名人高马大的黑人士兵,不断投去睥睨的凝视,好像他们都是懒惰奸诈之徒,他 曾和我讲过:他一向不相信黑人! 点名后,分别登上两辆挂着伪装网的卡车,开往克莱基地。 这天,空中飘浮着白色的云朵,在远方的丛林之上,形成棉花似的蓬松轻柔的 波涛。新兵们立即感到了大森林的呼吸:纯静、清新,混和着嫩叶的芳甜,远处有 炮声轰响和炸弹的隆隆,像夏日天边的远雷,反衬出一片和平宁静。 卡车驰上一座弧形山岗,向西望去,横断天际的长山山脉像一面沉郁的高墙, 茫茫苍苍的热带雨林尽在望中,那是多么幽雅神秘的地方,它诱惑我去一试身手。 “看啊,看啊!越南女郎!” 几个新兵高叫起来,我看到大约有七八个妇女,从香蕉林中穿出,她们戴着竹 笠,扛着一串串香蕉,还向我们的军车投来微笑的一瞥,像一杯美酒,灌醉了新兵 们的心。 “多漂亮的越南姑娘啊!” “身材多苗条啊!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到了詹姆斯·希尔顿为我们创造的‘香格里拉’来了!” “哈哈!哈哈!” 全车一片欢腾,唯有克里斯少尉狠巴巴地望着他们,那犀利的目光使人产生许 多丑恶的联想,可是,谁也不在乎他。 “中尉先生,听说越南出美女,这是真的了?” “越南的美女不是出在西贡,也不是出在昆嵩,而是出在顺化!” “为什么?” “因为顺化是越南的古都,历代王朝也像中国皇帝那样,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 嫔妃,把个顺化搞得美女如云。……” “长官!这么说咱们应该到顺化去转转了!” “只要你在战斗中立了功勋,而且口袋里有钱,我可以送你们到顺化去狂欢几 天,你可以和任何姑娘调情做爱,这不算是丑事。” “有那么多姑娘陪当兵的玩吗?” “司令部有过统计,每个美国兵都可以得到一个女郎!” “中尉先生,你在开玩笑吧?” “不信,你可以问你们的军士长,他是行家,我敢说,他拥抱过的女郎不够一 个排也足有两个班!” 杰克逊不置可否地笑笑,面露得意之色。我继续证实说: “从去年开始,越南南方十二个城市,就有三十万越南妇女要求到郊区官办的 娱乐中心为美军服务。在越南,别的都缺,就是妇女过剩。……” “那么干一晚上要花很多的钱吧?” “我没有经验,可以问你们的军士长!” 杰克逊笑笑: “这就是来越南的好处,每次良好的服务,只要越币五百盾!” “哟,五百盾?太贵了吧?” “贵?一美元折合四千盾,你算吧,比抽支雪茄还便宜!” “中尉先生,这是真的吗?”士兵们以为军士长在逗乐。 “当然是真的!”我证实说,“我记得法国一位叫斯特里的记者曾经写过,他 说:‘越南与西方的关系是一部持久的浪漫史——西方男人和越南女人的浪漫史’, 你只要走进酒吧,就有许多女郎供你挑选,可是我警告你们,第一,你有可能染上 一身性病;第二,在你神魂颠倒的时候,越共的女游击队员会在你的胸口戳上一刀! “中尉先生,那么你是怎么既不染上性病又不挨上一刀的呢?” “我从来不沾越南女人!”我说得非常认真。 “那么,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士兵们竟跟我开起玩笑来,“第一,你可能 是阳痿病患者,第二,你可能在搞同性恋!” 全车哈哈大笑,活跃至极。 “两者都不是,”我带点调侃的意味说,“我是有雄心竞选总统的人,我不想 让桃色新闻影响我的选票!” “那么,我们是在未来总统的率领下冲锋陷阵的了,所以我们现在就感到非常 荣幸! 我看到克里斯少尉脸上涌现出一种恶意的嘲讽,紧皱浓眉,好像盯视着眼前的 一堆碎尸烂肉,我早就怀疑他的神经不太正常,五次出进丛林受了刺激。我不睬他, 尽情地跟我的士兵玩笑,当然,也不全是玩笑,这是我愉快心境的展露,我说: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可知道,西点军校出过三千六百名将军和两位总统。 难道我就不能成为第三位?!难道你们诸位之中就不能出几个巴顿、史迪威?……” “中尉先生,你很会做诗,”克里斯少尉终于开口了,嘲讽中带着某种凄侧之 情,“你知道,战争是用血火、死亡写出来的,不是用诗写出来的!” 我一时竟然找不到相应的话来回答他,有个叫麦克米伦的士兵却找到了: “少尉先生,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越南挺可爱!” “是啊!”克里斯立即反唇相讥,“麦克米伦先生,你他妈的爱越南会爱上一 辈子的,爱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直到咱们的中尉用绿色袋子把你们送回去,你们 这些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这一棍子把全车人给打哑了,个个显得气馁心丧、神色黯然,克里斯趁机展开 了进攻: “中尉先生,你们司令部地图上的丛林是画出来的,军人不是写诗绘画的艺术 家。……” 挖苦得很有水平,我一时竟然找不出适当的武器来回击他。如果我对他破口大 骂,那将使我丢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所有人都存有某种恨意?他那灰蓝色的小小的眼睛里为 什么总是透出严酷和冷漠? 我明白了,他的孤傲和烦躁是对着我来的,我们两人同是26岁,我没有上过战 场,而且一切都优于他,他将按我的命令行事,他认为我是个外行。我的彬彬有礼 并没有感动他那颗冷酷的心! 显然,我的演说辞鼓舞了我的士兵,却刺伤了他的自尊,我把自己视为美国军 人的典范。而他却认为我并非真正的军人!他反映了许多前线指挥员对我们高级指 挥部的鄙视和轻蔑,好像我们葬送了部队,葬送了战争的前景。…… 也许不是这样,克里斯少尉是一种心理变态:他出身低微,其貌不扬,使他有 一种自卑感;由于他性格的坚韧,这种自卑异化成强烈的傲慢,就像一个找不到恋 人的丑姑娘,反而痛恨一切男人,对那些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装作不屑一顾。他几乎 对谁都瞧不上眼,以极度的自傲抵消内心的自卑;用近乎鲁莽的勇敢在精神上压倒 别人! 我不能沉默,退让不但使我难堪,而且使我在士兵面前丧失权威。 “克里斯少尉!”我顿时敛容,厉声呵斥,“我不想和你闹翻,但是,我不能 不警告你,你的情绪是反常的,因为你有战功,也许不是个懦夫,所以我原谅你!” “中尉先生,”克里斯依然用冷消的声调说,“等咱们从丛林里出来,你就知 道谁该原谅谁了!” 欢快的情绪全被这个该死的少尉破坏了,大家都沉闷不语,直到杰克逊军士长 喊了一声:“基地到了!” 我们特种部队连住在克莱基地的西区,有四排营房,还有一块足球场大的训练 地,在我的左近,就是基地的野战医院。从那里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墨绿色的装尸 袋,一批一批从这里运往国内,无疑,对新兵们的士气是一个打击。 基地四周有双层铁丝网环绕,在铁丝网后面还有地堡和沙袋工事,戒备森严, 四百米之外,所有林木全部砍伐净尽,射界开阔,可以防止越共游击队的袭击。 这时有两架战斗直升机在基地医院前的场坪上降落,从上面抬下几名重伤员, 接着就出现了一队士兵。他们从我们的卡车前走过,这是从前线回基地轮休的海军 陆战队。其实,他们已经很难称为士兵了:一个个衣衫褴楼,早已看不出原军装的 色彩,就像是从污泥坑里扒出来的,他们歪歪斜斜地蹒跚着开过营区,有几个士兵 竟然向我们望了几眼,真使我惊目惊心,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 兵。 他们脸上生满丛林疮,流着黄水,面孔黑皱,看不出他们的年龄,说他们四十 岁,我准相信;有的用三角巾吊着臂膀,有的贴在腮帮子上的纱布涸出铁锈色的血 迹,他们目光呆滞,好像带着从噩梦中惊醒的那种骇异,活脱脱是一队作了三年苦 役的囚犯。 “这个带队的连长是个混蛋!”我心中暗自骂道,“你怎么让你的士兵这样返 回基地?最低限度你也要他们整整军容,免得给作战部队带来耻辱。……” “这是些什么人?”我听到新兵在向军士长发问。 “他们是幸运的一群!”杰克逊低声回答,“刚从战场上下来,看来,他们已 经服役期满,是回基地来换班的!” 这一景象对士气影响太大了,我让克里斯重新整队,我要我的士兵重新振奋起 来: “士兵们!”我依然是用拿破仑的方式开头,本想就刚才那个连队的狼狈相说 上几句,忽然又觉得还是不提为好,我改变了本意,我说,“在你们进入营房前, 我向你们交待六天中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一,由军士长带你们去认定自己的铺位,而后洗澡、吃饭,再领取进入丛 林的全部装备,你们排有两挺M—60机枪,有四支M—79榴弹枪,其余每人三枚手榴 弹和一支AK—47冲锋枪;每人携带一张吊床和一个充气床垫、四听罐头和一公斤压 缩干粮,五个人带一把斩荆劈棘用的带锯齿的大砍刀;此外,还有早已配好的净水 剂、防蚊液、针线袋和急救包。……每个班长还多配一支夜间能书写的照明笔和一 支供联络用的信号枪。……我可能讲的不全,你们可以在作战背囊中全部找到。…… “你们每个人,只准带一本军人守则,带一个笔记本,还可以带香烟,但是, 在我们队里,绝对不准带橡皮女人,寂寞的时候,可以玩纸牌。你们应该把所有精 力全部用在作战上。…… “我要把你们带成一个真正的军人,所以我像在西点军校一样严格要求你们, 首先,我禁止你们吸毒,不准你们吸大麻烟。你们要知道,在越南,毒品是非常便 宜的,在国内,一支海洛英要四十美元,在这里八美元就够了,八英寸长的大麻烟, 每支只要八美分。你们要抵抗住毒品的诱惑;第二,我希望你们不要带性病回去, 美丽多情的酒吧女郎令人垂涎、更令人生畏,等我们从丛林中回来时,我宁愿要你 们去拥抱橡皮女人!第三,我希望你们不要赌博。……” 我发现有点走题,在队前来回走了一趟,才把思路收回: “第二天,你们要熟悉手中的武器和其他用品的使用方法,跟在丛林中作过战 的老兵进行混编,他们是你们的老师和兄长。我们只带两个救护人员,当然,你们 在训练基地已经学会了自己救护自己。 “第三天,由你们的排长和副排长向你们介绍丛林战争的经历和注意事项;第 四天,接受他们的实战教练,我想,这些战术动作,你们在佛罗里达埃格林特种部 队训练基地已经早就学会了;第五天,由我来给你们讲解特种战争的特点和我们别 动队的任务。回答你们的一切疑问,并对你们战前的准备进行讲评。…… “第六天,上午,作出发前的准备;下午,我们将乘战斗直升机到预定地域降 落!……本来,你们有一天假期,可是,我不想放纵你们,在朝鲜战场,我军曾被 讥之为‘少爷兵’,在这里,你们要成就为一个体魄健壮、心理健全的大无畏的军 人!……” 这一次新兵没有为我鼓掌,那失情少绪的神态,好像我骗了他们。 (四)《永别了,武器》之探求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三 在进入基地的第二天傍晚,我有幸碰上了伤愈出院即将归国的麦克罗中尉,他 是我的1966届的同学,我知道他在海军陆战队担任连长,却不知道他左腿负伤,如 今他成了一个瘸子,所幸的是还用不着拄拐走路。他一颠一跛地赶过来跟我握手, 那样子显得非常滑稽,奇怪的是他并不因此遗憾,见到我这位老同学显得兴奋异常, 我想,使他得到宽慰的可能是他胸前闪着光亮的那颗银星勋章。 紫心奖章——军功章,在我们尉官来说得来并不困难,至于银星勋章,佩在一 个中尉胸前就显得特别耀眼,他会使美国姑娘们心跳血涌,视之为骑士般的英雄。 “哈罗!”我们先是瞠目而视,接着就是紧紧地拥抱,在这里相逢,不能不说 是个奇迹,他说:“威斯特莫兰司令官的红人,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我来当队长了!你看,”我指指正在操场上熟练手中武器的士兵。“我将带 领他们……” “那么,我祝你走运,走吧,咱们到服务中心的餐馆里去碰碰杯怎么样?我的 钱多得没处花了,明天,我就回国了,那时,已经不是麦克罗中尉,而是瘸子上尉 了!……” 我们两个都异常兴奋,在服务中心的餐馆里要了一间有绿色挡板隔起来的雅座, 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畅所欲言。我们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香槟。…… “你知道,我这是第三次来越南了,由少尉干到上尉,还得了勋章,虽说瘸了 一条腿,却还能活着回去,胸前挂勋章,脸上挂青伤,刀疤是美,瘸腿也是美,因 为它是勇敢的佐证!” “我赞赏你的见解。……”我打开酒瓶,斟满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咂了一口, 然后问道,“你还想再回来吗?” “也许有可能。”麦克罗颇带挖苦地笑笑,“我想,我的上尉肩章可能带不了 几天,就得回到得克萨斯州我父亲的农场上去当真正的骑士了!啊!那里一望无际 的草原真是迷人啊!空旷寥廓,天空蔚蓝,草原翠绿,绿得让你拍手叫绝,绿草丛 中是姹红嫣紫的鲜花,我骑着红色骏马,纵情驰奔,晨风把我的斗篷高高扬起,啊! 那是什么滋味啊!……” 麦克罗几杯酒下肚,就口若悬河了。我不得不打断他,问: “你不是说还有可能回到越南来吗?” “那就要等你们这些英雄们打赢这场战争,我到这里来开发新的农场。这里的 土地肥得流油,在丛林中作战的时候,我的眼睛就盯上了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 洲,如果我来兴办农场,我就能让全世界吃上越南的香稻米。……这里的宝藏无限, 包括越南女郎。……” “它的确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我发现他的情绪跟克里斯少尉截然相反,忽然 有个念头,要不要他给我的士兵去鼓鼓劲,可惜来不及了,“谈谈丛林战争吧,你 的勋章都快引起我的嫉妒心了!……” 麦克罗咽下了一口蘑菇鸡球,脸上浮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但是,这笑容很快就 消失了,音调变得凄凉起来,他呷了一口酒,像位哲学家似地缓缓地说: “实在话,你们在司令部里看到的那些报告,还有那些记者所写的文章,都是 胡扯淡,若要真正知道什么是丛林战争,你必须亲自去体验!你在军校里写的那篇 备受称赞的《论特种战争》,也曾经使我产生过崇敬之情,旁征博引、有实有虚、 头头是道,可是,我经过实战之后,说句不恭的话,那真是篇‘狗屁’!……” “你能不能说得文雅一点?你是有教养的中尉,而不是浑身发臭的大兵!……” “当你在丛林里呆上几个月之后,你就绝对文雅不起来了!”他又淡淡地一笑, “你今天上午,看到回到基地来的那个连队吗?” 我说我看到了,他说: “你能打到那个样也就不错了!”麦克罗的眸子里出现了一种异样的神情, “所以我既希望你去,也不希望你去!”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先说我希望你去。因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蹲在参谋部里的混蛋们,总是纸上 谈兵,按想象来策划作战,给总参谋部的决策提供一些靠不住的数据,使总统作出 错误的决策,还自以为精明绝顶,所以我很希望你们这些自封的战略家们去吃点苦 头,掉根胳臂断条腿什么的,好让脑袋瓜儿清醒清醒。……” “那么,又为什么不愿意我去?” “因为你可能回不来。” “谢谢你关怀我的命运,”我故作开朗的笑笑,“可是,你我都不会忘记‘职 责、荣誉、国家……’的校训。我虽然还没有进入丛林作战,但我绝不是怕死鬼!” “我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不说真心话:在军校里,我承认你 比我强,但是,在战场上,我绝不比你差,我以受过四次伤的资格告诫你,你得听 我的!……” “我现在不正是洗耳恭听吗?” “在军校时,我们在乔治亚州和佛罗里达州都进行过野战训练,那里也有颇似 越南的丛林,也有假设敌为我们制造危险,我们也在无粮无水无助的情况下,靠一 把匕首、一个指南针锻炼生存技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战场,那里没有真正的敌人。 那种摹拟的试验有惊无险,就像让你扑进一堆假火,虽有火苗却不会燃烧。…… “还有那些所谓的严格作战演练,大都是一厢情愿的巧意安排。……可是越共 的袭击,根本无规律可寻。在丛林中,你既无法进行正常的射击,也不可能像教练 场上那样匍匐前进,……你甚至不知道射击的目标在哪里,……你举枪瞄准的很可 能是个假人,而你却被他们打中,我们装备齐全武器精良恰恰成了劣势,我们背着 几十公斤的大背囊,在丛林中很难转动,你追无法追,你逃无法逃,你碰上的常常 是遭遇战,等你发现敌人,已经晚了,他首先向你开火,……你来不及还击就已经 中弹身亡。……你是猛虎,他是蚊蝇,他叮你咬你,你却打不到他。……他孤身一 人,提一支短枪或是拿几个手雷,他就能进行战斗,而你;离开了群体,离开了炮 火和战斗直升机的支援就很难存活。……战场上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越共手里,可 是,你明明知道,却又没有办法,真能把你活活气死!” “这是一幅很不悦目的图画,”我悻悻地说,“我这次亲自带别动队进入丛林, 不正是要夺取战场主动权吗?” “你的想法使我敬佩!”他面带嘲讽声调奇特。 “想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根本意思是说,你的想法是十分美妙的!” “你认为我的想法是不能实现的幻想?” “不,我不敢这样说,我倒真诚地希望你去创造奇迹。如果我是威斯特莫兰, 我就多派那些将校们都到丛林里试试,而不仅仅派一个中尉!……”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别误会,我只是说坐在高空的侦察机上,看不见真正的战争。我希望你这 次进入丛林,能有所醒悟。……” 我只能默默地听着,我也开始理解克里斯少尉对我的演讲辞的反感了。可是, 我不正是寻求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丛林战争之谜,才主动请缨上前线的吗?我相信 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没有解不开的谜。……麦克罗所说的“有所醒悟”是什么意 思?是辞不达意吗? “我在丛林战中,应该算是一个幸运者,”麦克罗又呷了一口酒,面带凄恻地 说,“我的脸没有破相,我的脚虽然一瘸一拐却可以不用拐杖,不妨碍我的生活, 甚至还不妨碍我竞选议员和总统,罗斯福不是坐在轮椅上当总统的吗?……” 没想到这个笨头笨脑的鲁莽汉竟然也有当总统的欲望,我笑笑说: “那好,现在,咱们为未来的总统竞选者干杯!”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他和我碰碰杯,一饮而尽,“在美国,你去做个心 理测验,我敢保二分之一以上的公民都在做总统梦,不过,那是后话,现在还是谈 谈丛林战争吧!” “你讲!”这家伙三次进入丛林,就好像有资格教训我。 “越南战争,现在还看不到尽头,……我们66届的同学是多少?我记得是579名, 有98名自愿来到越南战场,你们司令部有统计吧?汉奈西来信告诉我,说已经有27 名送了命。我不知道受伤的是多少。……” “据我所知,司令部统计伤亡,并没有把我们66届同学单列出来。”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成为第28个!” “谢谢你的祝愿,我觉得你的情绪是乐观的,观点却是悲观的!” “你的概括完全正确,因为明天我就离开这个该死的越南,所以情绪很好,观 点,我来越南时是兀鹰,回去时是鸽子!你是鹰派还是鸽派?” “军人应该永远是雄鹰,所以面对你的银星勋章,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正像你听我的忠告一样,我也洗耳恭听,说吧!” “若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跛着脚再进一次丛林,换上少校肩章,佩上金星 勋章,等到越战胜利结束,作为凯旋英雄荣归故里。……” “看来,这个荣耀我得让给你了,因为在海军陆战队的一位同乡吉姆·布雷恩 临归国时也给我一个忠告,他说:‘我断了一条腿,是不幸也是有幸,我退出了战 争,我们没有缘由像疯子似地到万里之外去残杀无辜,我的腿断了,头脑却是特别 清醒的。……’他临走,给我丢下了一本快翻烂了的小说,是海明威的《永别了, 武器帅这本书你看过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书名有些怪,这就等于说,世上不要有军人。……” “你要我把书的内容告诉你吗?或者是我把那本书留给你。” “我相信一定是满纸荒唐言,这个海明威竟然提出消灭武器,而且还永远,消 灭武器自然就是消灭军人。这个家伙没有常识,他不懂得鹰隼不能没有爪,虎豹不 能没有牙,所以他自杀了!” “他自杀是由于别的原因。” “可是战争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我万分肯定地说,“我从七岁起就懂了!” “天才!” “不!这叫推论,七岁那一年,为了一个屁,我发动了一场战争。” “很有趣,”他晃晃空酒瓶,要服务小姐送一瓶威士忌来,“愿听其详!” “那是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前排座上的同学放了一个屁,臭得我差一点昏倒, 我想他是有意臭我,我自然要实施报复,在老师登上讲台,值日生高喊一声‘起立’ 时,我一探身子在他坐位上放了个尖头朝上的图画钉。当他在口令声中猛力一蹾时, 便大叫一声蹦了起来。这种效果我不说你也想得出来。……” “你准得挨揍!” “你错了!下课后,老师把我留下,要我对恶作剧作出检查,但我一口咬定他 对着我的鼻腔放屁,是有意臭我,因为他偷别人的铅笔刀,是我制止了他。……我 是自卫!老师也不知处罚谁好,接着就演变成校外搏斗,而后扩大成两派大打出手。…… 这就是战争的缩影,要消灭战争就得消灭人类。……如果你谋取霸主的地位,你就 必须征服,……这里没有什么正义和非正义可言,你强了,就去征服别人,你弱了, 就被别人征服。自古皆然。……” “我赞成你的高论,但我更推崇1912年威廉·塔夫脱总统提出的金元外交,用 资本输出去控制他国政治经济命脉。……” “这是你父亲的观点,他是牧场主,跟现任总统约翰逊一样的出身。他不懂得 只有萝卜没有大棒是不行的。回去你劝他读一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其中有一 句至理名言,‘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没有武力作后盾,你的金元就 是别人的!你父亲有没有保镖?” “算啦,这些大棒加萝卜的问题,等咱们当了总统以后再操心吧,我问你。你 们这个别动队归哪个营哪个团指挥?” “什么意思?” “千万别碰上一个混蛋指挥官,他们蹲在掩蔽部里只会把你指挥到坟墓里去!……” “不,我只对威斯特莫兰将军负责。昆嵩、克莱基地只有向我们提供支援的义 务。……” “很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战期间,巴顿为什么打得那么好?就是他对 蒙哥马利阳奉阴违。……” “谢谢你的肺腑之言,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九点二十分起飞。” “太遗憾了……” “你忙你的,没有必要为我送行。……” “你当我是为不能送行而遗憾吗?” “那为什么?” “如果你推迟到下午起飞,我将请你为我的士兵讲一讲丛林战争中的战术问题。 ……” “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三次进入丛林,你的副手克里斯却五次进入丛林。……” “我讨厌这个家伙。……” “也许他更讨厌你。……” “我相信,我没有让他讨厌的地方。任何方面我都比他强!” “不见得,你现在是第几次进入丛林?” “难道没有进入丛林就会使人讨厌吗?” “不!如果你是普通一兵,他绝不会讨厌你。……” “我明白了。……他认为我是一个不合格的队长。……你真诚地回答我,难道 没有进过丛林就不能当队长吗?” “我也这样认为,你应该先从士兵做起。……” “难道我们在西点的四年,是天天吃干饭的吗?” “当然不,只是你还没有经过实战考验。……你对着越共游击队的胸脯开过枪 吗?……” “这么说,我得拜那个傲慢无礼的混蛋少尉为师了?” “你应该不耻下问,我敢说克里斯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勇敢得多。……” “凭什么这样说?” “就凭他五进丛林而没有受重伤,这是一项破纪录的奇迹。我比你了解他,他 曾在我的连队里当过下士班长。……” “实战经验就那么重要吗?” “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有一次我们连在丛林里执行搜索任务,看见一个十几岁 的放牛孩子,我们连的一排长认为没有必要向他开枪,而是沿着他回村庄的小路跟 踪过去,这样就免得踏上地雷,那个小坏蛋发现了我们跟踪,吓得跌了个跟斗,而 后向村里奔逃,一排长认为这条路绝无地雷,匆匆追去。结果,在那个小坏蛋跌跟 斗的地方爆炸了一颗威力很大的地雷,一排长被炸得粉身碎骨,另外还重伤了三个 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呢?” “平时,他们的绊雷是不挂弦的,来往行人是安全的,……” “这就是说,那个小坏蛋装作跌倒把绊索挂起来了?” “正是这样,所以我们进村后,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杀掉,他们全是我们的敌人! ……” “这倒是挺可怕的了!” “所以,你碰上那个小孩,准会上当,克里斯少尉就不会。……你不能轻视实 战经验。……” “我承认你说得有理。” “你有什么东西让我带给康妮吗?为了她的美丽,我宁愿往波士顿走一趟……” “那倒不必了!我们常有信件来往。……” “也许你怕康妮留我住宿吧?” “不,我的康妮一向不喜欢粗鲁的家伙!” “那我就到费城去找你的妹妹,来,咱们为你的漂亮的妹妹艾丽思干杯!……” “我不能跟你干杯,她的未婚夫就在越南,他是F—101飞行员。……”
第二章 (一)小宋问答 看完了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三,桌上的时钟正好指着九点,显然,安德森的记述 都是后来的补述,我不知道这本手记是怎样落到黎东辉手里的,也猜不出它的结局。 小宋一声报告,打断了我的沉思,他说支队部有个通知,九点半,安沛机场实 施定向大爆破,要炸掉飞机跑道旁边的两个小山头,可能震动很大,希望各部有所 准备,如果我想去看爆破,他可以陪我到山头上去。这种爆破在国内的工地上我已 经看过好多次,但在国外,可能感受有所不同,便随小宋上山,其实,是一个小山 包,那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我们坐在岩石上等待,一边跟小宋闲谈。 他是安徽泾县人,他向我说起离家出国时的心情,但他每个月能跟家里通一次 信,通讯地址是凭祥304号信箱,家里只知道他们在执行一项施工任务。 这时,我听到了悠扬的军号声,这是实施爆破前的预备信号。 先看到爆炸时的火光,把施工现场照得通亮,接着就是山崩地裂的轰响,脚下 的山崖感到微微震颤,可以称得上壮观的一瞬,很快就消失了,留下的是看不清的 尘埃和烟雾。 回到室内,小宋坚持为我开了一听牛肉罐头,还说这是苏军医的交待。我让他 陪我一齐吃,他也不推辞,坐下来跟我谈起他们接到命令秘密出国的情景,后来, 他忽然问我: “美国知道我们在这里为越南修机场、修道路、守桥梁吗?知道我们用枪炮、 粮食支持越南吗?” “当然知道,”我认真地说,“恐伯知道得比你我都详细。你知道我们在越南 有多少个支队吗?恐怕不知道,可是敌人就知道,现在的侦察手段很多也很先进, 要瞒过敌人可不容易。……” “既然连敌人都知道了,那么,咱们在国内为什么还要保密呢?”小宋寻根究 底,好像非要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这是个挺复杂的问题,该公开的时候就公开,就像抗美援朝。不该公开的就 不公开,这要看对我们的各方面斗争是否有利。……” 我知道,这种敷衍搪塞的说法,小宋不会满意,因为说了等于没有说,果然, 他又寻根究底: “现在不公开利处在哪里?公开了害处在哪里?为什么抗美援朝可以公开,抗 美援越就不能公开?” “这些问题我也说不好,”我仍然搪塞他,但也想给这个好学好问好思考的青 年某种启示,“政治和军事斗争,都是兵不厌诈,有时实则虚之,有时虚则实之, 有时又实则实之。有些事,敌说我不说;有些事,我说敌不说;有些事是敌我都在 说;有些事,是敌我都不说。就像我们现在支援越南,美国也知道,可是他也不说。……” “这是为什么呢?”小宋殷切地期待着一个满意的答复。 “按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美国一公开中、苏支援北越,首先对他们的士气不利, 因为他们刚在朝鲜吃了大败仗,他的士兵就会想到在越南也胜不了,美国人民也会 反对这场战争,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所以,他要瞒着他的士兵和人民,让他们 误认为仅仅是对付一个北越,很容易取胜。再一个原因,就是他一公开宣称中国支 援北越,把这块幕布拉开,我们很可能索性变秘密支援为公开支援。把施工部队一 变而成为志愿军,跟美国佬大干起来。……反正正义是在北越和我们一方。……” “噢!噢!”小宋恍然大悟似地说,“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想不明白,美国 为什么只是轰炸越南北方,却不派兵到北方来,这么说,他是怕我们再出志愿军啊! “你想的很对,所以美国总统的日子很不好过,战争不升级就打不赢,若是大 升级,我们的支援也升级,他只能打个‘有限’战争,所以他总是左右为难,胆颤 心惊,打不行,不打也不行。” “那好!”小宋的颖悟能力很强,“既然美国怕我们派志愿军,不敢公开,我 们就索性公开,派志愿兵到南越,把美国佬赶到海里去,……反正我们有理。……” 小宋的观点接近国内红卫兵的观点,反修反帝无国界,要让世界一片红。…… “那可不行,第一,要考虑到我们的国力,第二,我们也不愿意战争升级。现 在,美国在越南也是打着联合国的旗号,……在南越的也不只是美国兵,有澳大利 亚的、有南朝鲜的,还有新西兰、泰国、菲律宾等国的。台湾也想派兵,可是美国 不敢让他们来。……” “为什么?” “怕咱们也派志愿军呀1那些国家出兵是迫于美国的压力,结果是出兵不出力, 摆摆样子。这是美国掩耳盗铃,好像说:我们美国并没有侵略越南啊,出兵的是联 合国部队啊! “糊弄人,可是谁也糊弄不了!”小宋颖悟道,“既然我们是执行国际任务, 打出个红彤彤的世界来,索性跟美国佬枪对枪刀对刀地干一场,反正它是纸老虎。 “你会下棋吗?” “会一点,肯定下不过首长。……” “我不是要跟你下棋,而是要你想想下棋的道理,一味拼棋是胜不了的,你要 瞻前顾后,你知道苏修在咱们北部边境陈兵百万吗? “知道,反帝必反修!支队长的儿子孙家杰就是北上反修南下反帝的红卫兵, 听说现在在太原高炮部队还立了功呢。 “我听说过,等空下来,我就到太原去访问他。”我发现已经跟小宋说得太多 了,对于红卫兵的行动我是无法解释的。 “噢,首长,听说很多支队已经完成工程回国了,六支队也要回国了,就是我 们C支队拖后了。……首长,你说咱们C支队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呢?” “你很想家了吧?” “是的,我很想母亲,更想我的小妹妹。……” “我想,你也应该有个女朋友吧?” “是的,”小宋的脸一红,“我很想写信告诉她,我是五个伟大的代表,执行 一项国际主义任务,这会不会违犯纪律?” “你一说五个伟大的代表,再加上国际主义任务,那就暴露了你在国外,再按 地图查一查凭祥,谁都能猜出你在哪里。……我的意见,你可以说执行一项光荣伟 大的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任务,让她去猜,既不违反纪律又非常含蓄。……” “首长,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似的,你说,说 好还是不说好?” “什么事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苏军医说了,你是作家,善解人意。……” “噢,噢,”我看着小宋那天真纯朴的娃娃式的脸,心想,他知道善解人意是 什么意思吗?“那你就说吧!” “有一次,我从卫生队到支队去找老乡玩,就在那个山垭口附近,从树林里出 来了两个越南姑娘,直向我亲近,”小宋脸一红,“她们看到我想跑,就一下把我 拉到树林里,亲我抱我……可把我吓坏了,她们把我推倒,还撕我的衣服,……我 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可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又紧张又慌乱,就像在一场梦里一 样,我也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心凉肉跳,……我没法说清当时的感觉,我推开 一个姑娘,跑出树林。幸好没有一个人看到我,我像中了邪魔似地跑了回来,往床 上一躺,……苏军医还以为我是病了,我也不知道是甜是苦,心里忐忑不安,…… 事情都过去快半年啦,我还是老想着它,翻来覆去地想,……总想找个人说一说, 可是,我怕人家笑话我,说我不是男子汉,更怕他们认为我犯了错误。按说,这件 事是应该向组织汇报的,你知道,支队有个规定,凡是跟越南人接近,说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都要汇报的呀,……我拖得越久就越难出口,可是,不报告又成了一 块心病。首长,你说我是报告好还是不报告好?……” 这是个看似简单却很复杂的问题,他使我想到了哈姆莱特性格。按说,完全没 有必要汇报,如果我把心里话直说出来,那就是教导他如何掩饰自己而违犯纪律, 而他也像做了亏心事似地惴惴不安。……可是,他把我当做知心朋友,我不能不真 诚相告,在我写《海岛女民兵》时,我有个体验,那些女民兵有内心苦恼时,她不 能向公婆说、不能向丈夫说、不能向父母说,甚至不能向女友说,但她可以向作家 说,就像一个病人,她不能向医生讳疾,……如果她得了某种病,父母可能辱骂她, 丈夫可能抛弃她,朋友可能鄙视她,唯有医生真诚地向她剖析病因,即使苦涩难咽, 但那也是治病的良药;就像虔诚的教徒,他的内心隐秘只能向牧师忏悔,而牧师代 表上帝给他以抚慰,使他的灵魂得以安宁,我不能不真诚地和他说: ‘小宋,你是一点错处也没有的,我想,这几个姑娘早就看中你了,这说明你 很讨姑娘们喜欢,只要没有产生不良影响,又没有人知道,不说比说好,何必自找 麻烦?再说,那些姑娘又不是伤害你,只是看你长得英俊喜欢你,……你可以保留 这段美好的回忆,直到忘了为止。……” “首长,照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小宋像一个误入迷途十分沮丧的人被引 领到光明大道上一样,两眼兴高采烈同时满含诚敬之情,“首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咱们C支队有不少同志牺牲在工地上,有的是被敌机炸死的,有的是施工出了事故, 有一次路线上大塌方,压死了七个人。他们全都埋在越南的土地上,将来,能把他 们运回去吗?听说其中一个姓刘的副连长,家里还有父母老婆和一个四岁的孩子呢。…… 他们怎么办?” “我相信组织上是会妥善处理的,至于埋在别国的土地上,我倒认为这是他们 的光荣,不用树碑立传也知道他们是国际主义战士,让越南人一看,就不会忘记中 国同志为他们的革命事业贡献出生命,这就是说,他生前为国际主义而奋斗,死后 也为祖国增光……” “他们的亲人能来扫墓吗?” 我不能回答,我不知小宋提这个问题的内心用意何在。 “我不记得是谁的诗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如果把烈士遗体 搬回去,谁还知道他们是国际主义战士呢?咱们在1950年为了援越抗法派出的军事 顾问团,病故的军事顾问王学文就安葬在这里,越南同志每年为他扫墓献花,回顾 当时的深情厚谊,还有,白求恩,他不是也埋在中国的烈士陵园里受到全世界人民 的敬仰吗?……” “噢,……”小宋似乎还要问什么,但他抬头望了一下桌上的时钟,抱歉地说, “我耽误首长的时间太多了。……”站起来告辞,我也诚挚地宽慰他,表示以后找 时间再谈。 小宋走后,我立即翻开了安德森的手记。 (二)无效行动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四 我的别动队(代号为A连)分乘三架战斗直升机飞往预定战区,另外两个连按我 的行动计划在侧后策应我们。 这次行动,规模很小,意义却很重大,定名为“蜗牛行动”,这是接受了历次 大规模行动收效微而损失大的教训。自从1966年我到威斯特莫兰司令部后的第一个 战役就是“亚勒波罗行动”,参战部队除了南越政府军以外,我们投入了一个步兵 旅,而且还有一个步兵师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应召支援,战役目标是摧毁第三战区 内隐蔽的越共据点,因为这些据点对西贡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我参与过那次作战计划的制订。由于我刚到越南不久,几乎没有发言权,参谋 部的几个处长都很有信心。我也有,却没有他们那样坚信不疑。 按照行动部署,将三个营用空投的办法,布成一个U字形,对越共据点进行包剿, 根据多方侦察,越共的第九步兵师就在U字形之内。在越共发觉被三面包围后,必然 向U字口部突围而出。这样,正像狩猎一样,把兽群从洞穴中赶出来,用空军和远程 炮火配合,把他们聚歼在突围途中。…… 战役的最初阶段,几乎全部实现了作战计划的预想:首先搜到了越共的一座弹 药仓库,收缴了许多武器和弹药,继而又搜到了越共的一个地下掩蔽部,显然,这 是一个团级单位的指挥所,接着又发现了越共一个丛林野战医院,后来又报告说那 是一个救护所,有埋葬死者的墓地,却没有搜到伤员。……一切迹象表明,在我们 对其实施包围前已经撤离。……这时天色已晚,部队只好在丛林中宿营,虽然有少 数隐藏在丛林中的越共进行袭扰,有几处还发生过零星战斗,对我军却没有多大威 胁。 第二天继续搜索,又发现了越共的粮食仓库,其中有大量的大米和食盐没有运 走。 接到这些情况报告后,司令部作战室的参谋人员都洋溢着兴奋之情,好像战役 行动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越共的指挥部、医院、粮仓、弹药库已经落在我手。…… 威斯特莫兰司令官似乎没有僚属们那样振奋,他站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前,不断地 抽着雪茄,眼前的烟雾恰像他心头索绕不去的一个疑团。他忽然转过身来,沉声问 我: “安德森,你对目前取得的战果有什么想法?” “我并不乐观,因为目前的态势还谈不上战果。……” “怎么不是战果?”作战处处长怀特中校粗暴地打断我说,“越共的重要据点 已经被我占领了!……” “我却认为,除了一部分弹药粮食外,应把占领叫作扑空!” “我们的战役目的就是摧毁越共的隐蔽在丛林中的据点,解除西贡的威胁。……” 怀特中校激烈地反驳我,显然,他在卫护作战计划制订者的威信。 威斯特莫兰将军挑起我们的争辩后沉默不语,好像他是一个法官在静听原告和 被告的申诉。 “我们摧毁越共据点的目的是剿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我 们一走,他们还要回来,……我甚至怀疑,他们早已探知我们这次军事行动的计划, 是主动转移,丢弃的那些粮食和弹药很可能是引诱我们上当!” 我的这种临时发挥,自然是一种智慧的闪光,是一种对于战争的感知力,是优 秀指挥官必须具备的品格。 威斯特莫兰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忽然转身问我: “安德森,说下去!”他又向站在墙壁前审视着地图的参谋们招了招手,全都 坐在铺着军用地图的长案周围。 “我在西点军校时就潜心研究过中国的历次战争,而后研究了越南对法国远征 军的战争。那时,中国向越南派出了一支富有作战经验的军事顾问团,我相信,他 们把中国的历次战争经验传授给了越共,而越南人又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采用了适 于自身条件的战略和战斗方法。中国的经验,他们借鉴起来非常容易,由于越南地 处亚热丛林,所以运用起来也就略有不同,但军事指导思想却是一致的!譬如说: 中国叫‘人民战争’,而越共则叫‘民众战争’,是一回事……” 我发现我说远了,急忙把思路收回,我说: “早年退役的卡尔逊先生,在中日战争期间是数次进入中共游击根据地考察的 军事视察员,他向我讲过许多游击队的战法和战例。其中有一个经常使用的战法就 是诱敌深入,主动转移,变被动为主动,在总体的劣势中去制造局部优势。他们高 度概括成口诀,叫作: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许多战法, 在著名的军事著作中是找不到的,所以,我担心在我们扑空之后,他们会袭击我们!……” 大家沉默着,他们已经从威斯特莫兰将军的严肃而又沉郁的态度中看到我的提 醒的重要性,他们不敢轻发一语,免得打乱司令官的冥思。 威斯特莫兰独自站起来,猛吸了几口雪茄烟,又到墙壁上的挂图前站了几分钟, 转过身来,脸上出现了某种冲动,好像多年的憎懂忽然豁朗,他用坚定而又自信的 声调对怀特中校说: “跟196旅取得联系,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摧毁敌人的据点中的一切设施,反围 剿为搜索,时刻准备敌人的偷袭。……” 我们都在作战室里等待,第二天,传回来的情况报告绝不使人乐观。第一,摧 毁敌人的营地目的已经达到,但无法扩大战果;第二,原来想象的U字形兜剿无法实 现,因为部队一踏进丛林就很难运转,需要用刀斧开路;第三,许多分散的游击队 员在密林里对我们进行袭击,他们道路熟悉,行动灵便,袭扰后立即藏匿在丛林里, 无法追击,即使有开阔地,在追击时,往往迎面飞来一排子弹,你看到的只是一派 树丛和深草。……所幸的是我们火力强大猛烈。对着丛林盲射,有时歪打正着,把 几个游击队员打死在林间;第四,侦察机曾经指示出越共的行动踪迹,还指示了新 的藏匿点,可是,部队按照侦察机指示的方向去搜索时,却踏上了爆炸力十分猛烈 的地雷,结果两人死亡五人受伤,……在战斗直升机拯救伤员时,结果被一种轻型 高射炮击落。……第五,旅参谋长请示,立即就地设营,在夜幕降临前作好防御准 备,免受越共游击队的夜间袭击。…… 作战室里一片沉静,筹谋好的积极进攻忽然成了消极防御。完全出乎预料,原 来认为情报确凿部署周密的行动,眼看就要落空,我们初步尝到了亚热带丛林战争 的味道! 威斯特莫兰嘴角上的皱纹显得深了许多,唇边出现了一丝暗含不露的隐忍之情, 严肃地对作战处长说: “告诉他们,同意他们的部署。……”颇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我忽然发现, 在这几分钟内,他竟然瘦了许多,显出少有的疲惫之态。 晚九时,前线传来报告:所有进入丛林的部队,已经构筑了野战工事,并作好 了防止越共游击队袭击的准备。 结果,这一夜除了零星的袭扰之外,平安无事。这时,司令部的气氛又有了转 机,认为越共九师已经远遁。威斯特莫兰似乎后悔昨天的举措过于谨慎,命令196旅 在第二天继续深入丛林寻找战机。 这里山势虽然不高,浓密的丛林却是贸然闯入者的陷阱,步兵旅由包剿改为推 进,以连为单位推进到越、柬边境。根据各部报告的情况,小规模的遭遇战有三十 多起,部队伤亡很大,而且极度疲劳,由于丛林闷热,挥汗如雨,有些士兵已经脱 水昏倒。 第三天已经很难找到夜晚宿营的林间空地,凡是没有密林的地方都是沼泽泥潭。 但是,许多游击队的出没,却促成威斯特莫兰将军继续进剿的决心,并且命令第25 步兵师配合196旅的军事行动,保证它侧后的安全。 第五天,战斗越来越频繁。都是零打碎敲,三五人的游击小组,突然袭击,打 了就跑。这使我想到了海明威写的《老人与海》的故事,那老人捕到了一条大鱼, 在回归途中被鲨鱼一口口吃掉,最后剩下一堆鱼骨和一条损坏的空船。…… 威斯特莫兰知道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便命令196旅全部撤回西宁基地休 整,并宣称此次行动目的已经达到,越共第九师已经溃散退入柬埔寨境内。 可是,在撤退途中,却真正遇上了“战机”,我军的两个连被越共273团的两个 营包围,越共展开了反击。我军此时已经无力突围,只是靠空中的强大火力支援才 杀开了一条血路。……其他各营虽然没有遭到包围,但在撤退途中不断受到攻击。…… 这次大规模的扫荡行动付出了将近一千人的伤亡,而且病员还不在其内,196旅 元气大伤,而我们的战果是击毙越共一千一百余人,……天晓得是怎么统计的。 这次行动,我军总投入高达两万多人,代价大而战果小,实在令人沮丧。仔细 想想战斗进程,越共的所作所为,正是那个“十六字口诀”的巧妙运用。 (三)威斯特莫兰官邸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五 “亚勒波罗行动”的失败,对威斯特莫兰司令官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甚 至可以说是一种战略性的失败,因为这些行动的成败都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这次行动结束之后的第三天的夜晚,他召我到他的私人官邸,我晚七时三十分 按时到达,他带我走进他的宽大的书房,让我在藤条沙发上坐下,他好像刚刚作过 淋浴,红润的脸在乳白色的灯光下显得神采奕奕,他的下巴棱角分明,鼻梁又高又 直,两道浓眉下是一双微陷的褐色的眼睛,他气度轩昂,却无傲慢之度,但是,他 投向我的目光里却带着深沉的悲哀。他的随从副官史坦利少尉给我们每人一杯咖啡 就退了出去。 “安德森,我对一连串的军事会议搞得厌烦透了,……”威斯特莫兰的声调有 点沉重,“我想找你来随便谈谈,完全是朋友式的,可以无话不说。你知道,在你 没有来司令部之前,我们对越共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从‘掠夺者行动’到 ‘压制行动’,从‘猛犬行动’到‘大锤行动’,直到这次‘亚勒波罗行动’。…… 严格说来,我们给予越共以很大打击,但是,局势并没有改观,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本想最近这次行动消灭越共第九师,以绝西贡地区的后患,结果,这颗钉子仍然没 有拔掉,过些日子这个第九师又会卷土重来。……仍然会给我们制造麻烦。……” “司令官,”我从茶几上摸起了一支雪茄,却没有点燃,我认为这是表现军事 才华和卓越见解的绝好机会,必须持谨慎而又积极的态度,“这的确是个难题。……” 我应了一句,一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入手。 “你在作战室里提到的卡尔逊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成功经验和失败行动并存的事例,在我们美国的军事学术中未能很 好研究,这是一种遗憾。……所以我们不能知己知彼。” “你是说我们并不了解我们的对手?” “是的……” “你是说我们的侦察手段还不够?” “不!就侦察手段来说,我们已经绰绰有余,我说的是战争观念。我们一系列 军事行动效果都不理想,不是我们的火力不强,不是我们的技术落后,也不是我们 的士兵不勇敢,而是我们面对的是一种特殊的战争,在军校里,我写的《论特种战 争》里恰恰忽略了这一点,退役的上校卡尔逊先生曾经谈到这一点。……我打个比 方,坦克可以摧毁一个碉堡,却很难碾死一只兔子。我们和越共,不是在一个层面 上进行战争。” “好!好!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你可以仔细说,……”威斯特莫兰身体前倾, 一副不耻下问的谦恭之态,“随便谈,就像拉家常,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卡尔逊在二战期间,以美国军事观察员的身份在中国战场做了好多年的观察, 曾两次考察过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根据地晋察冀边区,他跟共产党的中下级指挥员 作过多次交谈,边区司令员聂荣臻也多次接见了他,有时谈到深夜,卡尔逊所提的 诸多问题都得到了详尽的回答。 “都是些什么问题?你是亲自听他说的吗?” “是的,卡尔逊是我父亲的好友,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曾住在父亲的田庄里, 在1965年暑假里,我们曾经广泛地谈论过战争,并且有过相当激烈的争论,争论的 焦点是毛泽东是不是世界史上独树一帜的战略家,甚至是空前绝后的伟大的军事家。…… 他的军事理论是不是无产阶级军队的致胜科学! “卡尔逊提的是什么问题?”威斯特莫兰提醒我不要离题太远。 “他首先提出八路军在晋察冀边区的兵力很小,能不能在敌后坚持得住?那时 候几十万上百万的国民党部队都纷纷后撤,他们却在太行山、五台山站住了脚,并 且开展了广泛的游击战争。怎么样对付日军的疯狂扫荡?他们的粮食弹药怎么解决? 游击战争怎么开展?……卡尔逊对这种战略几乎是闻所未闻,……所以他怀疑这种 特殊的战法是否有效。……这是1937年冬和1938年春天的事情,那时八路军的条件 比越共困难得多,现在的越共有越南北方和中国、苏联的支援,那时晋察冀的八路 军却全靠自力更生。卡尔逊不相信他们会胜利。…… “直到1939年11月,日军名将阿部规秀的第二旅团在莱源黄土岭被歼九百余人, 而且阿部中将也被打死的消息,使卡尔逊大吃一惊,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不但坚持住 了,而且迅猛地发展壮大起来。……卡尔逊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又第二次考察访问 了晋察冀。他对共产党的游击战争和建立根据地的方法佩服之至,越想越有道理, 他回国后,立即上书罗斯福总统,请求派一支部队给他,由他带领到菲律宾战场去 打游击,罗斯福总统认为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卡尔逊却信心百倍,认为,按照八 路军游击队的办法,定能取得成功。…… “罗斯福总统在卡尔逊一再坚请之下,派给他一个中队,用潜艇送到菲律宾海 岸,而后进入丛林,打起日军的游击来,虽然也利用各种方法袭击日军。可是,这 个中队却是有损无补,终于被日军打垮了,卡尔逊只身逃了出来。……以彻底失败 而告终。……所以在国内也就没有引起舆论的反响。……” “这不就是我们‘别动队’的翻版吗?”威斯特莫兰略带回忆似地说,“我们 的特种作战部队不就是执行游击战、秘密行动和执行特殊任务的突击部队吗?所以 卡尔逊的菲律宾之行,是没有价值的!” “但是,卡尔逊是失败的,而共产党的游击队却是成功的!” “原因何在?” “这一点,卡尔逊曾经谈起过,他说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曾经说过,他们的战 略战术是建立在人民战争这个基础上的,任何反人民的军队都不能利用这个战术。…… 我仔细想过,这是有道理的。……北越能向南方渗透,南越的政府军却不能向北越 渗透。越共游击队能在南越生存发展,南越政府军到北越就会寸步难行。……” “你是不是说这是共产党的可怕之处?” “卡尔逊自己总结过这个问题,他说晋察冀游击队有一个很普遍的口号,就是 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所以他们的人越打越多。卡尔逊在菲律宾的密林 里却无群众可以组织,只能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所以他是没有水的鱼,存活不了多 久!……” “照你这样说,只有共产党才能进行游击战争了?” “这事我也想过,也不尽然,当年拿破仑进攻俄国占领了莫斯科的时候,库图 佐夫就是用游击战争配合打败拿破仑的!当时俄国还没有共产党。……” “这是南越政府的悲哀!”威斯特莫兰苦笑了一下,声调突然变得凄凉起来, “我们只是想拯救越南,使它不能像多米诺骨牌那样倒向共产主义,我们并不想卷 入越南战争,……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即使打个朝鲜战争的结局,保住南越 政权,我们勉强完成我们的战略目标。因此,我们必须找到通向光荣胜利的道路, 坚守住东南亚的这个桥头堡!” “也许只有三个办法:一,继续增兵;二,卡断胡志明小道;三,像朝鲜战争 仁川登陆一样,来个海防登陆或是鸿基登陆,进军北越。……当然,这将冒着与红 色中国对抗的风险。……” “第三种可能性,可以不作考虑,风险太大,我们不只考虑到中国,还要考虑 到苏联。卡断胡志明小道是比较现实的想法,可是,三年前,我们就对这条运输线 进行过多次军事行动和地毯式轰炸,却仍然切不断它,我们必须集中力量和智慧, 找到切断越共这条大动脉的有效之法。所以,我想给你一个任务。你可以到去过胡 志明小道的部队作些调查,研究一下共产党的战略战术,解开‘胡志明小道’这个 战场之谜。……” 我表示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史坦利少尉给我们送来了香蕉、菠萝和冰淇淋。 这时电话铃响了。在威斯特莫兰接电话时,我这才得以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 和过分紧张的神经。 在威斯特莫兰的宽大的写字台上,摆着他妻子和女儿的七寸彩照,彩照旁边花 瓶里的桃金娘散发着诱人的淡淡清香。这是从夏威夷寄来的近影,她们的背后是波 涛翻涌的大海、鼓风摇曳的白帆、喁喁鸣叫的鸥鸟和拂着飒飒天风的棕桐。她们的 头上是飘荡着白云的浩渺蓝天。……她们母女二人的金色秀发在海风中飘动,那两 双温存的目光凝视着空茫的前方:期盼着丈夫和父亲快些归来。 威斯特莫兰接完电话,一向沉毅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兴奋,他看到我在欣赏那张 照片,欢快地说: “安德森,今年,我可以安排你到夏威夷去度假,还可以把你的康妮请来,那 可是个四季如春风光迷人的胜境啊!” “司令官,夏威夷当然美丽无比,可是,它总是使我想到珍珠港的悲剧,进而 又想到了美国的孤立主义。现在国内不是也有人希望美国再回到孤立主义吗?……” “时代不可能再走回头路,如果我们再回到孤立主义,我们就无法拯救世界, 也就无法拯救自己。日军偷袭珍珠港打破了美国的孤立主义,这是日本战略的严重 失策,严重到自取灭亡的程度。……” “如果日军不偷袭珍珠港而对太平洋地区采取守势呢?” “美国很可能还是日本战略物资的供应国。如果我们隔岸观火,德国很可能控 制欧洲,日本则控制亚太地区,而后他们就会从太平洋和大西洋夹击我们。……所 以孤立主义是不可取的,我们必须承担起卫护自由世界不受共产主义威胁的历史使 命。刚才是侦察处打来的电话,有一个重要的情况很值得我们重视,你可以记一下,……” 在我拿出笔记本时,威斯特莫兰已经调理了他的思路: “据确切情报和多方侦察,认为在昆嵩省邦喝与老挝阿速坡省的巴卡之间,有 一座驼峰山,在山下的丛林里有越共的一个军事物资储备库,它隐藏在原始丛林中, 它的附近有一个小小的勺子湖,有一条掩护在树丛中的小溪流通到丛林之外,…… 每当深夜,各地游击队便用轻便的平底小船把军用物资运到各游击队的营地去;有 时,则把胡志明小道上输送来的物资和弹药用同样方法运进去储藏。……” “我们曾派空军进行过多次地毯式轰炸,因为无法得知它的确切地点,未能把 它摧毁,同时,我也想,那里很可能也是越共的一个基地,他们的师团指挥所也在 那里。……鉴于大兵团围剿无效……” 威斯特莫兰说了半句话停下来,点了雪茄烟,猛吸了几口,站起来,踱了几步, 好像盯视着那片幽深而又诡秘的丛林: “我想派你带一支别动队进入密林弄清这个基地的确切方位,为我们的战略轰 炸机指示目标,彻底把它摧毁。” “我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后,继续深入到驼峰山,不是去搏杀,而是去观察研究胡志明 小道的运输情况,找到阻断这条运输线的切实可行之法。 “我命令昆嵩省克莱基地司令部为你准备一支精干的别动队,给你配一个熟悉 丛林战的副手……你需要多少人?……” “我想30名士兵就够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一项任务,我早就思考过,我想寻找到以别动队对越共游 击队的作战之法,完成大部队无法完成的任务,以分散对分散,以游击对游击。……” “很好,你可以制订一个详细计划,由我亲自签署,你可以配上上尉的肩章去 执行这次任务。……” “司令,我想新的肩章还是完成任务之后再戴。……”我想了想说,“我希望 克莱基地派出两个连队作我的策应,归我调遣,并且希望他们不干涉我的指挥。……” “可以!你可以直接向我报告!希望你能创造奇迹!” 我觉得威斯特莫兰比我更具信心,他要史坦利少尉给我们端两杯冰淇淋来。 (四)潜心研究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六 史坦利少尉退出之后,我们吃着水果和冰淇淋,谈到了各自的家庭和国内的情 况,还问到了我的妻子康妮的情况以及她对越南战争的观点,我说,我们的观点基 本一致,都是主战派。……但我又赘了一句:“她是《基督教箴言报》的一个普通 编辑,箴言报的言论并不代表她的观点。后来我发现威斯特莫兰跟我漫谈这些家常 话,并不是出自闲情逸致,而是在排遣内心的一种深沉的潜忧。 在我心目中,威斯特莫兰是个有作为的精明的指挥官,他的沉潜刚毅的性格能 鼓舞起下属的胜利信心,给人一种任何困难都挡不住、难不倒的印象。可是,这天 晚上,在他强打精神之后,时时出现一种疲惫感,他似乎被一种不能言明的忧虑压 迫着。我适时地告辞,他亲切地把我送到门口,那神情好像我负有解脱他走出困境 的重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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