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小明在家小明正在打游戏

马小明消失在游戏中
   马小明消失在游戏中
              
         马小明
  马小明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缓慢地经过隧道。潮湿的空气,被放大的脚步声,那家土里土气的茶馆,相拥的情侣……一切,都像音乐。他的脚步发飘,像飞了起来。这时风衣里的手机响了,他想是吉燕的,这个妖精,变换了号码来捉弄他。但是她再怎么七十二变,他只要说几句甜蜜的话,就能把她化了,打回原形。他按了接通键,里面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马小明很奇怪,问他是谁?那男子说,怎么,连你周叔叔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事情来得突然,刚刚走出隧道的马小明,被阳光和电话搅得发懵,好在前面有吉燕这个小妖精垫底,所以他的情绪还不算太坏,他现在脚踏实地,不飘不飞了。他回到宿舍,拿了作业本和最近的一份考试单,往东方宾馆赶。到宾馆时,周叔叔刚刚洗过澡,裹着浴袍坐在床上,空调开得很足,马小明感到有点热。周叔叔把眼镜戴起来,好像很仔细地翻看了作业本和考试单,还问了两个似乎很专业的问题,这让马小明感到有点好笑,他知道他对大学物理一窍不通。不过马小明还是尽自己的能力,作了深入浅出的解答,周叔叔在一边不住地点头。周叔叔肯定了马小明在学业上的成绩,并且鼓励他再接再厉,去夺取新的胜利。至于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马小明说,其实也没什么困难,周叔叔您也挺不容易,这么忙,还来关心我。周叔叔说,这说到哪里去了,还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马小明说,现在宿舍里的人,都配了笔记本电脑。周叔叔“哦”了一声。马小明说,我知道笔记本挺贵的,最便宜的也要3000块呢!周叔叔笑了笑,3000块钱,嗯,我还出得起的。明天我让小王陪你去趟电子城,捧个笔记本回宿舍。马小明说,这怎么好呢!周叔叔拍了拍马小明的头,只要你好好学习,缺什么,我都给你买。马小明说,那也太贵了。周叔叔说,贵什么呀,不就是几千块钱嘛!别推辞了,听叔叔的话,明天我让小王陪你去电子城买。马小明说,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马小明从东方宾馆出来,天有些灰暗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又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微微笑起来。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吉燕,问她在干什么?吉燕说在和同宿舍的丁小丽逛大街,在中央百货看靴子,你来不来?马小明说,我不来了。他是怕陪吉燕逛街的,倒不是他特别反对逛街,而是逛街需要钱。钱是个好东西,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可是当穷人需要陪女朋友逛街时,钱就成了坏东西。钱成了坏东西,穷人就跟着成了坏东西。马小明不想成为坏东西,所以他不喜欢陪吉燕逛街。吉燕说,这儿的靴子搞活动,好便宜呢!你不来帮我挑吗?马小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不去了。吉燕说,那好,我不和你说了,要看靴子呢!把电话挂了。马小明在食堂吃过晚饭,坐在校园大操场一角的双杠上,天又黑了些,凉了些,好在现在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初冬像深秋。他不冷,他甚至有点惬意。他想到了明天的笔记本,它应该是黑色的,薄的,是某个国内知名品牌。
  马小明是二年前考上这所省城大学的,当时他家屋里屋外,围了不少的邻居,山里人的习惯,这种事,一定要讨个喜糖的。马小明的父亲马长远本来准备了5斤水果糖,这会儿竟已分完了。他让马小明的母亲再到村头小店赊5斤水果糖来,马小明的母亲很不情愿,她认为丈夫太大方、太奢侈,来人一抓一大把水果糖,不要说再赊5斤,就算再赊两个5斤,回来也不够分的。马长远承诺,他会少抓一点的。他又推了推妻子,总归是喜事,是大的喜事,乡亲们高兴,自己更高兴,有什么舍不得的。过了两天,热潮退去,客人少了,马长远的眉头也上来了。上大学要多少钱,地球人都知道,可是这屋里屋外,全扒拉卖了也不够马小明上学消耗的。马长远抽着他的旱烟,什么法子也想不出,亲戚朋友找过了,都是些穷亲戚穷朋友,帮助是有限的,再说了,就算能借到,靠什么还呢?他叹了口气,马小明在房间里听见了。马小明躺在床上,天还没怎么见黑,他早早地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房子很老,石头垒的,算起来有上百年的历史。祖父告诉过他,这房子是玄祖父手上垒起来的,玄祖父可不是个一般的人。
  祖父几年前因为一场怪病辞世了,可是马小明总忘不了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他不止一次在马小明的梦境中出现。那个清清瘦瘦的小老头,一脸的皱纹,嘴巴特别喜欢嘟哝,讲过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其中关于马小明玄祖父的故事,他是常挂在嘴上的。他说马小明的玄祖父是清朝时地方上的官员,因为避乱才到这山里来的。只是可惜,本来有许多祖传的字画,文化大革命时因为害怕,塞进灶膛里烧了。马小明的两个伯伯也证实了这一点,文化大革命确实烧了一些字画的,要是留到现在,怕要价值连城呢!马小明躺在床上,想着玄祖父,他穿着大袍子,面容清癯,读书人的样子。他又想,难道祖上留下来的东西真的一点不剩了吗?也许哪个旮旯里藏有玄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呢!玄祖父会不会将什么特别值钱的宝贝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呢?
  马小明听到堂屋里的父亲又叹了口气,他觉得心里揪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想,大不了不上学,到外地打工。他咬了咬嘴唇,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他翻得迷迷糊糊了,看到了墙上的黑洞。黑洞在窗户下面一点,他把手探进去,摸到了一个盒子,盒子有3寸见方,用一层又一层的绸布包着。暗红色的盒子,外面有一个铜扣子,他轻轻地打开,里面竟是块玉麒麟,它雕得栩栩如生,在月光下像要奔跑起来。啊——他尖叫一声,从梦中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梦还在延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翻了一下枕头,当然什么也没有。这时夜已经很深了,父亲打鼾的声音很响,从对面房间传过来。马小明下了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来到窗前。他相信是玄祖父托梦给他,告诉他宝藏隐匿的地方。他按照梦的指示,轻轻用石头敲打着窗户下方,不敢声音大,怕把父母惊醒过来。好像没有什么异样,但他想,这只是因为不敢用劲敲,如果使劲儿敲,一定有异样的。第二天,父母都出了门,他一个人在家,又敲打起石头墙壁来,这回听起来真的异样了,有空洞的响声。他找来锤子和凿子,对着石头间的粘土缝凿下去。他扒开了石头,果然看到了一只盒子,也果然用布包着,只是不是绸布,好像是棉布,布破得不成样子,上面积满了灰尘。盒子是梅花形的,表面的漆剥落得差不多了,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玉麒麟,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这盒子也算是古董,拿到古董店里,兴许值很多钱。他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去了趟县城,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古董店,只找到一家典当行,典当行的柜台很高,像旧社会电影里的一样。马小明把盒子递过去,问盒子能当多少钱?柜台里的中年男子“嗤”地笑了,孩子,你有没有毛病,拿个破盒子来当钱。马小明说,你再仔细看看,这可是清朝的东西,是我家祖传下来的。中年男子说,那你回家当宝留着吧,我们这里不收这样的东西。马小明怏怏地将盒子收起来,在回家的车上,他想,小地方的人哪里识得宝呢!这东西,或者到省城有人识得它。
  马小明没有把盒子的事情告诉父母,以他的年龄,本应该熬不住的。一来,他还没有弄清盒子到底值多少钱;二来,他怕父母知道以后,不肯卖出祖传的宝物;三来,这本是玄祖父在夜里托梦给他,是他和玄祖父之间的秘密。他想,只要什么时候到了省城,总会有办法的,会有人识货的。他毕了业,也会像玄祖父一样,将来成为地方上的官员,为父母、为祖上争光的。不过,把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他现在改变了主意,不再跟父母说,自己不上学,到城市打工。而是说,只要有到省城的路费,他就有办法勤工俭学,现在很多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呢!马长远认为他这是痴人说梦,读书读呆了。你以为省城什么地方,地上到处是人民币呀!再说,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打什么工,工打你差不多。还有,这第一学期的学费就够吓人的,到哪里凑。马小明说,总会有办法的,到了省城就会有办法。马长远不理他了,他都不知道说儿子什么好了。
  周林海在马长远一筹莫展时出现的,那天下午,马长远干完地里的活,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抽闷烟,这时村长何强出现了,马长远没见过村长走这么快,简直像一阵风,村长气喘吁吁,村长说,马长远,你,狗日的走狗屎运了。马长远吃惊地看着村长,就像看见一只三条腿的蛤蟆。村长说,你他妈的你发什么愣,告诉你,天上掉下来馅儿饼,你儿子上大学不成问题了。马长远说,你说什么?村长何强说,是这样的啊,有人愿意资助你儿子上大学,什么学费生活费他都包了,你信不?人家电话都打到我家里去了,让我来告诉你。人家还说,明天下午就要来你家看你儿子呢!
  那个叫周林海的县城企业家第二天下午果真来了,后面还跟着扛摄像机的记者,这让马长远父子感到很难受,不知道自己的手、脚、眼睛、鼻子放哪儿,扛摄像机的年轻记者一再说,要他们放轻松点,可是他们怎么轻松得起来呢?周林海抓住马小明的手,马小明就觉得浑身发麻、发凉,说话哆哆嗦嗦的。他简直像在坐牢,他用最简短的语言回应着周林海嘘寒问暖的话。周林海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山下走,记者和村长跟在后面一颠一颠地往山下走,马长远一只手捏着放钱的牛皮信封,一只手揉着眼睛,揉着揉着,双膝发软,一下跪在地上,抱着儿子马小明的腿哭起来。马小明说,爸,你哭什么呀!嘴里这么说,自己的眼泪也出来了。
  牛皮信封里有整整10000块钱,扑棱扑棱的都是百元大钞,马长远点了又点。马小明也点过一次,点过就算了,像父亲这么反复点,倒让马小明有点看不起父亲。
  终于可以去省城了,到了县城火车站,周林海就出现了。他是关键人物,关键时候一定要出现。他送了马小明几句要好好学习的话,还送了一个旅行包,那个包看上去漂亮,可是还没到省城,在火车上,旅行包的背带就断了。放东西,还是蛇皮袋最牢靠。到学校安顿下来,送走父亲,马小明就找到省城的古玩街去了。他问过好几个店主,这几个店主说的意思都差不多,第一,这的确是清代晚期的东西,是女人的化妆盒;第二,如果保存完好,的确也能值些钱的,但现在上面的漆都磨掉了,也就不值钱。马小明有些失望,但他又希望这仅仅是商人的欺诳之语,哪个商人不奸呢?它还是值钱的。
  总之,马小明一直将盒子好好保存着,用绸布包着。偶尔的时候,也会拿出来抚摩一下。这两年,表漆都被他抚摩尽了,而底漆却被它抚摩得光溜溜的,梅花的圆弧线条真是迷人,它多像吉燕的身子,想到吉燕,他在被子里有点按捺不住了。
    @马小明
  @马小明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有各种赚取经验的符,其中玄鱼符是最好的,点了一下,光标转动起来,居然停在玄鱼符上,马小明高兴得叫起来。
     马小明
  马小明拐进巷子,他穿着黑西装,背了一只黑色的笔记本包,那台刚买的黑色“方正”本本就在包里。笔记本像最新式的武器,有了武器,就有了信心,有了神气劲。他甚至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把玩塑料手枪的情景。塑料手枪是表弟的,他从姑妈家借过来,然后瞄准了邻居小女孩,嘴里发出“叭叭”的声音,奇怪的是,邻居小女孩居然举起双手,然后倒下去,趴在地上装死。而在平时,这个小女孩一向不理睬他的。可见枪是多么好的一个东西。这条巷子在学校附近,里面有一家小吃店,以前马小明跟舍友来过一次,真的物廉价美。他要了一个小包间,木屑板隔的,然后他打开电脑,这个过程就像给枪膛推上子弹。然后他将瞄准吉燕的胸膛,让她黑夜蜷伏在他的怀里。他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吉燕该来了。
  吉燕这个小妖精!他又看了看时间,咂了咂嘴唇,他从嘴唇里咂出了吉燕的味道,昨天下午,在校园一个幽静的角落,他第一次吻了她,他吻得很匆忙,她的回应很慌张,或者说,昨天他们之间的吻并不像恋人之间的吻,它仅是一个开始、一个前奏,它是他用锹挖下的第一把土,有了第一把土,下面就好办了,他可以慢慢地挖地基,然后在上面盖一幢只属于他和她的房子。当然,年轻人总有些急躁,他恨不得今晚就把地基挖好,把房子建起来,因此他是有预谋的,心里毛毛的。七点零五分,吉燕终于出现,她个子不高,但很瘦身,有点骨感美人的样子。马小明欠了欠身,手指在键盘上弹了几下,才叫服务员给吉燕倒茶。马小明的半张脸让笔记本给挡住了,吉燕问他在干什么?马小明说,在做CAD。吉燕“哦”了一声,问他,新买的?马小明说,方正的,160G硬盘、2G内存,还可以吧。吉燕说,还可以吧!她回得不淡不咸的,让马小明内心里那些毛毛的想法打了折扣,他甚至有点想打消今晚的预谋。他把笔记本推到一边,开始点菜。他要了干红,但吉燕跟干红过不去,她笑着拒绝,让马小明很难受。接下来无非是聊各自学校的生活,吉燕是学医的,说今天到附属医院去实习,看了一个断手重植手术,整整做了10个小时,那个手术那个复杂,算是开了眼。那些肌腱、神经、血管都要一个个地搭的。马小明说,这有什么!吉燕张大嘴说,有什么!你去搭搭看。马小明说,我是学机电一体化的,搭一台机床里面的电线线路可能比搭一只断手的神经、肌腱、血管来得更复杂。吉燕说,这怎么能比呢?马小明说,看上去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就好像我们小时候做连线游戏,要把阿拉伯数字1234567和中文的一二三四五六七相对应地连起来。吉燕说,哎哎哎!你这个人,我不和你说了。不说才好呢,马小明并不喜欢听吉燕谈医学上的事,尤其在吃饭的时候,比如:尸体、福尔马林、白血病等等,他把话题转过去,说到自己的玄祖父,曾经是清朝末年地方上的官员。吉燕说,清朝,那么远,上好几辈的事啊!马小明说,也不算远,100多年吧,我玄祖父当时很有名的,我听我爷爷说,当时他和梁启超还有一些私交的。吉燕“哦”了一声。马小明喝着干红,吉燕喝着橙汁,说到这里的时候,马小明脸红得光灿灿的了,其实他是能喝点酒的,但喝酒上脸,他问吉燕脸红不红,吉燕说,还好吧。又说,不能喝,你就少喝点。马小明怎么肯少喝呢,这点红酒,又喝不醉,他喝不醉,还得装醉。马小明觉得脸皮发烫,脸皮烧起来了。不但脸皮烧起来,身上其它地方的皮肤也发红,也烧起来了。不但皮肤烧起来,连皮肤内里都烧起来了。柴火越烧越旺,有点意思,火候到了。马小明埋了单,把笔记本装进包里,上身站起来,下身却有点站不住,腿子发软发飘,脚下一趔趄,就歪靠在吉燕身上了。她的长发撩拔着他的脖子,还有那阵阵的女孩子香气,他真的有点发软发飘,他想,喝酒上脸是多么伟大的优点。出了小吃店的门,马小明喷着酒气,对吉燕说,小燕,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是我的宝贝是迷死我的妖精。吉燕说,喂喂喂,你清醒点!马小明说,我很清醒,我真的很爱你!吉燕突然蹲下身子,吃吃笑起来。马小明失去了扶手,一下坐倒在地上,说,哎,你这个小妖精,笑什么?吉燕站起来,重新扶起马小明,说,好好好,你爱我,我也爱你。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宿舍吧。马小明说,我没有醉,我不要回宿舍,我要和你在一起。吉燕像有点生气了,你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马小明说,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和你在一起。对付醉汉真是没办法,他成了叮在身上的蚂蟥,甩都甩不掉。她陪他去看通宵电影,一共五部,包括恐怖片、言情片、动画片、科幻片和武侠片,才看了一会,他清醒过来,搂住她。他吻她,她真甜,像巧克力,她在他怀里,不一会就软了,化掉了。
  接下来,他们之间进展神速,不但上了床,还商量着在外面租房子。温暖的房子。马小明团着身子,在空旷的宿舍里想像着温暖的房子,同时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温暖为什么要和人民币联系在一起呢?这段时间,开销就像流水,精打细算也没有用。要是再租房子,就得花光所有的积蓄,那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周林海每月打到他账号上的生活费是固定的,而且并不多,紧紧巴巴的。可是一想到吉燕柔软的身子,他的脑子就发热、发烫,什么也不管不顾。租的房子位于机电学院和医科大学的中间位置,一室一厅的房子,交了租金,马小明就把门死死地锁上了,他把吉燕抱起来,抱着她转,转到了床上。
  进入大学后,马小明把许多业余时间丢在了图书馆,他不爱讲话,甚至有点腼腆,好在知识可以改变人,他起码懂得了暗示对人的作用。许多事情,他都是谋定而后动,比如和吉燕的爱情,最初的交往,每次见面要说什么话,预定达到什么效果,他都要事前在脑子里过。现在他坐在飞凤街的广场上,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块“某某学院家教”的牌子。这里是省城大学生们揽家教的大本营,相比较而言,机电学院在省城没什么名气,揽家教的难度也大得多,现在什么都缺,独独不缺人。因此尽管每次来之前,他都要鼓励一下自己,告诉自己坚持就是胜利,最后品尝到的仍然是失败。那个每次来之前对自己说话的马小明,是多么顽固不化的叛徒。天渐渐黑下来,有些阴冷,马小明一手按着肚子,看着马路对面肯德基快餐厅的人进进出出,他似乎嗅到了鸡块和薯条的味道,他咽了咽口水,他想他该回去了。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每晚6点左右,她都要孤单地从广场上经过,然后拐到雄楚街上去,再然后消失。她看上去脸蛋漂亮,身材窈窕,穿着也颇韩派时髦。她一出现,马小明的目光就像一把长长的钩子,钩住了她的腰。他怎么钩得住呢?他的钩子不够长,而且不会拐弯,到了雄楚街,他的钩子就不起作用了。他只能用钩子钩自己的脑袋,他想她是干什么的呢?大学生?服务员?小姐?她到雄楚街干什么去呢?他等生意,有的是时间,他想象她的一切,车来人往喧嚣都市还有了一点点诗意。这种诗意能抵消生理上的寒冷和饥饿,还能让他在华灯初上时激情饱满地走向吉燕这个小妖精。他骑着自行车,想着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想着想着,他的自行车就拐向雄楚街了,女孩走得很慢,他很高兴还能在雄楚街上看到她。她进了一家网吧,马小明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到网吧里看看。吧台里的网管问他,是不是来上网,马小明说,不是,找个人。网管很警惕地看了看他。大厅里摆着近百台电脑,马小明还是很快在黑暗里找到了那女孩,她太显眼了。他假装漫不经心地从她身后走过,看到他在打网络游戏“怪兽杰克”,他还注意到她的网名叫可可心儿。
  马小明回到住处时,吉燕正在煲汤,冬笋木耳排骨,煲了浅浅一锅子。他觉得她有点铺张,才两个人,煲这么多,吃不掉怎么办?吉燕说,吃不掉明天再吃,这种天气,坏不掉的。她有这样的脾气,什么都往多里买,有时买的菜几天也吃不掉,只能倒掉。马小明认为有必要把这个问题提上来,她只懂得生活的消费,而不懂得消费的生活。他说,吉燕,以后居家过日子,什么都要算着买。吉燕“嗯”了一声,口气里不情不愿。马小明啃着骨头,他和吉燕之间的爱情,就像这骨头,肉一点点地被啃食,到最后只剩下啃不动的骨头。难道会是这样么?他把骨头扔进垃圾桶里,吉燕坐到他腿上来了,她要用身体道一下歉。他生气了吗?他没有生气,或者他忘记自己生过气了,因为他的身体起反应了。荷尔蒙甜蜜的气味弥漫开来,他们被花朵包围着。临了吉燕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结婚?马小明的脑袋“嗡”了一下,好像被太上老君的金刚琢从天上打回到人间。
     @马小明
  @马小明结过婚了,他的妻子叫“美女在天堂等你”,一个很奇怪的名字。那时他刚刚学会玩网络游戏,游戏的名字叫“怪兽杰克”。到后来他有点弄不清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玩上了网络游戏?孤独?忧郁?枯燥的大学生活?也许都有。在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很多门,不经意打开其中一扇,人生就此改变。他注册了“@马小明”的名字,然后输入密码,进入怪兽杰克的游戏界面,@马小明就算在游戏中诞生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中的@马小明,他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附近有美丽的房屋。游戏界面不错,就像天堂。他看到旁边站着个女孩,和他一样没有装备,马小明打字:美女。
  帅哥哥。
  一起做任务好吗?
  好啊!
  他们加为好友,组队,一起做游戏任务。许多个游戏中的日子,他都是和美女在天堂等你一起度过的。等他练到50级,就算在游戏中成了年,可以和心爱的人到游戏中的民政官那儿登记结婚。他们拉了吹吹打打的婚车,有了一间属于他们自己的温馨小屋。
     马小明
  本来寒假马小明准备在省城里多挨几天的,但因为家教一直没有着落,和吉燕在一起的开销成了问题,他是男人,总不能老让吉燕掏腰包,再说,吉燕也不是喜欢掏自己腰包的人。就这样马小明登上了回家的火车,家越来越近,他开始有点忐忑,已经一年没回家,家里什么样子了?答案就是,一切还是老样子。还是那几间石屋子,窗户还是用蛇皮袋蒙的,就连他床上的褥单,好像也没有换过。不断地有左邻右舍来看他,让他觉得别扭,他又不是大熊猫。过了几天就习惯了,跟上次回家时一样。他讲他的学校,他的省城,他的百货大楼,那里是花花世界,那是他的。他不想虚构的,但他们总是听不厌,还总想听新鲜的,所以最后他总是不得不吹嘘,好像这样才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夜阑人静,潮水退却,他坐在床上,看着窗户下面,好像那儿的窟窿没补上,还在那里。又好像玄祖父住在那窟窿里头。想到玄祖父,他又摸了摸手底下的盒子,这宝贝,他随身携带的。
  到了大年初三,拐子东村的周婶娘上门来,她来,带着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把拐子东村的宝燕丫头介绍给马小明,这个宝燕,马小明其实也熟悉,上初三的时候,她上初一,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山村的女孩子本就上学上得晚,再说宝燕又出落得早,当时她就有些模样了,该鼓的都鼓起来了,个子又高,又鼓又高,就成了学校的焦点了。当时马小明还是有点想她的,那么个女孩子,谁能不有点想法呢?他还记得有一次放学,他心血来潮,远远地跟着她,一直跟到她家门口。这两年没见她,但听说她成了这附近出了名的美人儿了。听周婶娘一说,他倒真是有点想见到她,看看她长成什么模样。马长远说,马小明要学习,不能谈恋爱。周婶娘说,现在的大学生,哪个不谈恋爱呢?到了这个年龄,该怎么的就该怎么的。他要是在学校谈一个,肯定是外地的,哪里有家里的孩子知根知底呢?再说了,宝燕上学也上到高中,配你们家马小明,有什么不般配的呢?还有,人我今天都带来了,山路不好走,这么远的路,你就忍心让人家一个女娃子呆在门外面。好歹也要让马小明相相。马长远到底是老实人,吃不住周婶娘的话,只得让宝燕进来,又把马小明从里屋喊出来,奉了热水。周婶娘拉着马长远出了门,让两个年轻人好好聊聊。马小明看了看宝燕,女孩子变得多快啊,她真是好看、水灵。只是她脸上的妆稍稍化得浓一点、土一点,没有想象中的清纯。一时两人无话,过了半天,马小明才说,上初中的时候,我跟踪过你呢!宝燕笑了一下,你这个坏蛋,那时跟着我做什么?“坏蛋”这个词,让马小明吃了一惊。这个词是甜蜜的,有特定的味道,他看了看她的眼睛,觉得她真是有点那个意思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宝燕说,你这个坏蛋,老实交待,当时你跟着我做什么?马小明说,没做什么?宝燕说,没做什么到底是要做什么?马小明说,我当时是想,到你家果园里偷桃子吃。宝燕推了马小明的膀子一把,啊呀,你这个人,坏死了!
  马小明有点难受,不懂可爱还要装可爱,不懂嗲还要装嗲,人们都以为山村里的女孩子朴实,其实她们中很多都跟电视学坏了,关键是,她们没有电视里的那些女孩有文化、有素质,她们所有学来的东西都似是而非,而她们做了以后,还骄傲地认为,她们也有了文化、有了素质。马小明摁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不说话了。宝燕则在那里要坏蛋到拐子东村去玩,马小明实在不耐烦,点点头,宝燕高兴起来,你什么时候去?
  马小明说,明年吧。
  宝燕叫起来,哎,你这个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马小明没理她,站起身,说,我还有点急事。离开家,把宝燕一个人傻支在那儿。
  马小明步子很快,生怕宝燕追上来,他到了半山的林子里,靠在树上歇息。偌大的林子,没有一个人,有几只鸟在蹦来蹦去,地上有一些枯叶,他想到吉燕的好。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他和吉燕之间的爱情走向了坟墓,可是离开她,还是很想她的。他靠在松树的树干上,给吉燕发信息,老婆,我想你了!
  吉燕:谁是你老婆,搞清楚点!
  马小明:你是我老婆,这辈子逃不掉。
  吉燕:你不是没考虑过结婚的事吗?
  瞧,她来小性子了。马小明只能软下心来:说吧,你什么时候想结婚,就什么时候和你结。
  吉燕:不要甜言蜜语了,我再也不相信了。
  马小明:我说真的!
  吉燕不回信,再打她手机,她关机,她从手机中消失了。
  起初马小明只以为吉燕开玩笑,女孩子耍点脾气总是这样的。等到她见到你,抱一抱她,说几句温存的话,她就会变成奶糖。但以后的几天,她总是不理他,真到马小明收到她的短信:我们分手吧!才紧张起来。他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之间不适合,分手就是分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马小明就快去省城了,他躺在床上,听着山村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今天元宵节,他的心情一点也不好,有点沉。他得挽回他和吉燕之间的感情。在一起时,总想着她的不好,可是她真正要离开,又都想着她的好了。她会浪费钱算什么呢?男人赚钱就是给女人花的,女人把钱花了,男人才有赚钱的目标和动力。他把那梅花形的盒子掏出来,他想,如果认定要吉燕做自己将来的妻子,是可以将这盒子送给她的,告诉她,这是家传的宝物,是玄祖父留下来的。他要把玄祖父的故事讲给她听,这样也许能挽回她的心。他想好了所有要对吉燕说的话,回到了省城的住处。
  吉燕不在,但她提前来过了,她带走了这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把门钥匙放在桌上。屋子显得空空荡荡。他打对方的手机,语音提示,对方关机。
     @马小明
  因为寒假,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玩游戏,游戏更新快,他都有点不会玩了。等到看了官网,熟悉过来,再找美女在天堂等你,找不到,她不在线。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的,比如,关于吉燕,他想她不会吃醋的,现实和虚拟世界怎么也搭不上门。游戏中她不在,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下午这么无聊过。他使用最新的同城搜索功能,居然发现了可可心儿,输入她的名字,进入私聊界面,嗨,你好!
  她不理他。
  你是在琪琪网吧上的网吗?
  她吃了一惊,你是谁?
  我是神仙。
  你到底是谁?
  嘿嘿嘿嘿……@马小明留下一串狡黠的大笑扬长而去,网名隐身。他要先吊起可可心儿的胃口,这样才显得有趣。他靠在椅子上,想着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想她从广场孤单穿过的身影,有一段时间,她成了他和吉燕之间的某个信号,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现在他又无聊了,做了几个游戏任务,然后跑到游戏的另一个区杀人。杀人,总是让他感到畅快的。
  游戏是什么呢?有时他想。耗费一个人的时间、金钱,做各种游戏任务,把级别提高,打装备、买装备,使自己更有战斗力。级别高了,装备好了,可以杀死级别比自己低、装备比自己差的玩家,也许还可能得到游戏中的一官半职,仅仅是暴力的宣泄和权力的获得么?这就是游戏的终极目标?他又想,不管游戏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游戏中的所有任务都是可以完成的,只要你付出时间和金钱,而现实社会,许多任务是无法完成的,哪怕付出再多的时间和金钱,最后得到的也可能是零。这是游戏的最大好处,它给了游戏者一个公平,只要付出就有收获,仅仅如此么?仅仅如此还不够么?
  到了更晚的时间,美女在天堂等你上线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和你离婚!@马小明很吃惊,这年过的,吃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过年多好。本来游戏中的结婚离婚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一年结婚离婚几十次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们结婚的时间长一些,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在游戏中,从来没想过要和一个人天长地久。但今天太离谱了,他刚想在她这儿找点安慰,她给他的却是酸楚,@马小明问她,是不是想重嫁人了?美女在天堂等你说,是的。
  嫁给谁?
  他和你也很熟的,我们的好朋友“吃口米饭”。
  好吧,祝你幸福!
  @马小明站在高岗上,不远处是蜘蛛妖怪的营寨,四周围没有一个人,关了音频,世界多么安静。他的衣服不停地飘动,手中的刀泛着红光。他刚刚单枪匹马,在另一个区杀了个尽兴。夜深,他想到明天的同城网聚,一个叫“妖妖咆哮”的网友发起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网友举办的聚会,他一直以为网友是见光死,或者这次只是因为可可心儿。内心里的花朵,隐秘地盛开,是连自己也不会知道的。
  聚会地点在一家茶馆,窗外是滨城河,天气转暖,垂柳已迸出新芽,嫩得光鲜。参与聚会的都是“怪兽杰克”的玩友,在游戏中互相杀戮,在这里却成了朋友,怎么把游戏玩好成了他们之间最热络的话题。可可心儿并没有参与,说起她,也有熟的,说她从不参与网友聚会,也不与玩友视频或者通电话,估计是人妖。所谓“人妖”,指现实生活中是男性,却在游戏中饰演女性角色。@马小明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妖妖咆哮说,你凭什么说不是的,难道你见过她。@马小明又摇了摇头,他不想把他知道的那点东西讲出来,他知道的那点东西,像一个神秘的通道,把他和可可心儿联系起来,又把他与其他玩友隔开。妖妖咆哮说,那你还说!@马小明说,我瞎猜的。
      马小明
  马小明坐在租住的屋子里,抽着劣质香烟,春天真是一个容易让人移情别恋的季节,吉燕这个小婊子,居然跟一个叫肖天的男孩好上了。据原来跟吉燕同宿舍的丁小丽说,马小明一回老家,肖天就盯上吉燕了,起初吉燕是相当抵制的,到哪里都带着她丁小丽,但后来也不知肖天使了什么手段,把吉燕勾上了。哎,马小明,你为什么寒假急着回去呢?要是你晚回去几天,事情可能完全改变。
  那些甜言蜜语呢?那些海誓山盟呢?那些缠绵悱恻呢?房间的角落堆着两个大蛇皮袋,那是他的衣物,他要离开这间出租屋了,在临走之前,回忆一下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下午三点钟的光景,阳光透过窗户的铁护栏,落在釉质地面砖上,像一个巨大的表格。它不是空白的,它是有内容的。阳光中飞舞的尘埃不停地落下。就像书中说的那样,初恋这种东西,有多少终成眷属的呢?它不过是一次难以忘怀的经历罢了。他曾想把这对狗男女拿在床上,然后一刀结果了他们,但理智终归战胜了感情。他想爱了散了,散了算了,初恋不都这样么。他拎着两大蛇皮袋的东西到了门外,最后还用鼻子嗅了嗅屋里的气味。
  他刚刚回到集体宿舍,就接到了周林海的电话,周林海告诉他,自己来到省城,不但自己来了,一家子都来了,这全因为他儿子,他找了关系,让儿子转到省城的一所重点高中就读。他们在城区租了一大套房子,小马,不如你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反正房子大,让阿姨照顾你生活,到我这儿,保管吃得好住得好。如果你有空,也好辅导辅导我儿子的功课。马小明清楚,周林海这么客气,管他吃管他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儿子,他想用一个真心对他,还免费教他儿子功课的家庭老师。马小明最受不了的是周林海的那张语重心长的嘴,就像在心灵上,自己时刻要跪拜在他的面前。当然,周林海为他在物质上付出了很多,他承认,因此,虽然他不打算住在他家,却还是愿意免费辅导他儿子的功课的。他跟周林海商量,自己还住在宿舍里,一周去他家二次,一次两个小时。周林海本来也不喜欢让马小明住在自己家里,他这么一说,周林海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挂了电话。
  星期六下午,马小明到周林海家里去,第一次见到了周铁军,他个子不算高,整个人很圆,像个气球。马小明想到了童话故事《大林和小林》,他怀疑周林海能不能摸到自己的肚皮尖,这样的想法是夸张的,夸张有时是好笑的,马小明咧开嘴,觉得娱乐了自己一下。他给周铁军上英语课,给他讲语法。周铁军这家伙笨得要命,简直是猪,同一个问题,马小明耐着性子给他讲了半天,讲来讲去,周铁军就是不明白。这样的猪头,能考上什么好大学才怪!
  周林海留了饭,等到出门,已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他坐上公交,经过影墙口的时候,朝窗外看了一下,于是他看到了她。吉燕提着个小巧的坤包,正沿着医学院的围墙一个人慢慢地走。马小明脑子发热,他下了车,远远地跟着她。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怀疑,不是和自己说好跟吉燕一刀两断不再想这个臭婊子了吗?自己怎么了?难道说心里还想着她?再往前走,那是一条清冷的街道,很窄,两边都是围墙,冒着丝丝冷气的围墙,吉燕缩了缩脖子,马小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吓死了,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早知道不抄近走小道。吉燕往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
  这个夜晚像是为马小明安排的,灰暗的路灯,无人的街道以及吉燕惊慌的神色都使得马小明内心里的欲望膨胀开来,他一把抓住吉燕的手腕,说,不要乱动,也不要讲话,跟我走,我今天可带了刀,你个婊子,你要敢乱动我一刀捅死你!
  他怎么会带刀呢?他怎么会一刀捅死她呢?吉燕跟着他走到热闹的中市街时,脑子反应过来了。他想干什么?从他眼睛里还读不出来?他要,就给他好了,也算是一种补偿。她甚至有点坦然了。她跟着他走进一家小旅馆,开了房间,坐在床边等着他的进一步行动。马小明真的开始行动了,旅馆很老很破,发出陈腐的气息,床也是,像是给尸体躺的。门外偶尔有旅客走过,脚步声总是拖拖沓沓的。空气湿度偏大,马小明解去了吉燕的所有衣裳,还是那具妖美的身体,可是今晚它多像一条干涸的河床,一具木乃伊。他努力了好几下,还是不行。他的兄弟很不配合,背叛了他。马小明只得穿衣裤,他穿的速度很快,比脱的速度还快,然后低着头,迈开步子,像一只鼹鼠逃离了小旅馆。
  在大街上,他多么卑微,可是一旦进入游戏,他就成了英雄。
    @马小明
  他策马飞奔,在液晶屏里,没人比他更快,他进了一个灰暗的山洞,在那里静静等待BOSS的出现。
  这是一个级别很高的BOSS,叫碎兽,杀死它,BOSS会掉落很多游戏中的物品。已经有10多个人等候在这里了。山洞晃了一下,BOSS出现,大家一拥而上。有的人扛不住怪,当场重伤倒地,虽然碎兽的攻击力很强,皮也很厚,到底驾不住人多,一阵猛砍,碎兽的血所剩无几。这时@马小明有了一个很邪恶的想法,那就是,杀死这里所有的人,独自享有碎兽掉落的物品,虽然这样会受到游戏规则相应的惩罚,或许得不偿失,但今天他不管不顾了,他要行凶,从装备看,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真的这么做了,杀了这里所有的人,杀了碎兽,拾了两大包东西。然后将有好几十个小时,他在游戏中将不能接到任何任务。
  可是爽快,不是吗?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需要慢慢煎熬。好在,还可以在游戏中聊天打发时间,可可心儿在线,他不停地把游戏中的鲜花送到她面前,不断地说着甜蜜的话。到了游戏里,很多人都成了情圣。这个以往认为网友见光死的@马小明,今天一定要跟她见面。看来可可心儿也实在不耐烦了,她心软了,答应第二天下午和他见面。
  他们在一家茶馆见面,@马小明斜靠在沙发上,他好像一直保持着这样绅士的姿势,话不是很多,聊生活和游戏,声调平和。但在可可心儿看来,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紧张的,因为他有两个手指头在互相摸索,而且他的脖子过于僵硬。@马小明问她是干什么的,可可心儿说她在外资企业做,当个小头儿,工资很高生活很写意。@马小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她怎么会在网吧上网?
  有一次,我在琪琪网吧见到过你。@马小明说。
  唔,是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月前。
  见过几次。
  就一次。
  那是因为我的笔记本坏了。是的,有一次我的笔记本坏了,就到一个什么网吧上网,我不知道那家网吧叫琪琪网吧。
  她显然在撒谎,因为在春节后的一次网聊中,她显然默认了她是在琪琪网吧上网,只是那次他隐身,她不知道和她说话的是@马小明。网络是一个多么虚幻的电子终端,一个出口。可是她撒了这谎对她有何意义呢?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的确很美,美极而妖,容易让人产生幻想。
  @马小明潜伏进黑夜中。
  三月的夜晚还是很凉的,前方不远处“琪琪网吧”的霓虹灯牌有部分灯管坏了,闪得很不充分,像一段段的鬼火。@马小明缩了缩脖子。他浑身都是骨头,骨头向外长,伸出皮外,长出一根根硬刺,黑夜同样如此,到处布满了硬刺。11点钟的时候,可可心儿从网吧出来,直走进马路对面的“海阔天空”浴场。他现在有点明白可可心儿是干什么的了,只是还不敢下定论。
  @马小明进了海阔天空浴场洗桑拿,泡完澡上来,在包厢里,服务生很快过来,问他需要不需要服务,当然是那一种。@马小明表示,他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悉,有没有小姐的照片,让他看看。服务生拿了照片过来,@马小明果然看到了可可心儿。他点了点可可心儿,然后跟着服务生走过一段灰暗冗长的通道,再推开一扇低矮的木门,@马小明进去,服务生带上了门。
  空间很小,角几上的电视机播放着无聊的言情剧,可可心儿躺在床上,喊他过来。她好像一点也不认得他了。@马小明刚坐到床边,可可心儿就像蛇一样卷住了他。@马小明叫了一声:可可心儿。可可心儿说,我不是可可心儿,我是小燕子。@马小明尽量把身体往后缩,女孩这样主动,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再说,之前他也从来没有在浴室玩过女人。他有点紧张,他说,可可心儿。可可心儿说,我说过了,我不是可可心儿,你怎么了,不想干了?@马小明说,我真是不想干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马小明很失败,进浴场大门的时候,他就想着,要揭穿可可心儿的真面目,他要揶揄她,还要用身体羞辱她。可是她不承认自己是可可心儿,所有的想法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有点哀求的口气了,你认了吧,你是可可心儿,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可可心儿抚摸他下面的手松开了,你真的只想和我说说话。@马小明说,真的,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可可心儿说,那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做什么,钱一样要付的。@马小明松了口气,钱我当然会付的。
  你就是可可心儿!
  是的,我就是可可心儿。
  这里是外资企业吗?
  你以为网络是什么?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真实的!
  是的,不管是可可心儿还是小燕子,都不是真实的。@马小明现在放松了,而且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他主动进攻,进入了她的身体。可可心儿并不高明,她的呻吟很大,也很做作,让@马小明觉得自己的进入也是虚假的,或者进入的是不存在的虚空。做完后@马小明叹了一口气,他对可可心儿说,你知道吗?我们还没有在游戏里认识之前,我就认识你了,那时你总在傍晚6点孤单地穿过飞凤街的广场。那时我内心里其实对你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虽然我那时有女朋友,可是我也还总是想起你。后来我想,当初我是有些喜欢你的。
  那么,现在呢?
  现在不存在。@马小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真的是机电学院的学生吗?
  是的。@马小明掏出学生证,如假包换。
  你不怕我到你们学校找你?
  我怕什么,我只是你的一个顾客而已。
  你真有意思,我现在也想和你说说话了。
       马小明
  马长远和他的侄子马解放在省城火车站下了车。下了火车站的马长远有点懵,想不起上次在火车站,坐的8路车的站台在哪,马解放虽然从没来过省城,但在大城市打过工,人年轻,比马长远机敏得多。马长远皱巴着脸,跟着马解放来到了马小明的学校。
  事情是这样的,马小明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本来大学生旷课一、二天是常事,但马小明连续三天没来,马小明的班主任问起马小明的舍友,舍友说,这几天根本没看到马小明,连马小明最好的朋友周连生也没看到过马小明。马小明哪里去了?事情重大,不得不打电话给马小明的家里人。马长远接到电话时,正好他的侄子在家里做客,听说这件事,立马表示,愿意跟着马长远去省城帮忙。多个人就多个人的开销,马长远本来不想带他去的,但架不住侄子的好意。到了省城,马长远才知道年轻人的好处,马解放可真是机敏,在学校办公室一顿哭穷,居然让学校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学校招待所的房间,免费的。
  他们找了周连生,找了周林海,甚至还找了吉燕和丁小丽,他们几乎找到了省城里所有认识马小明的人,到了所有马小明可能到达的地方,但整个省城是沉默的,一个星期下来,他们毫无头绪。马小明的手机始终停机。
  他不会被什么歹人害了吧?马长远抽着闷烟,坐在招待所的席梦思床上。
  我哥不会的,我哥是有福的人。马解放说。
  哎,想想我们下一步到哪里去找。
  不知道。
  没地方找了吗?
  也许有的。马解放说,想想吧。我哥最后的线索是周连生给的,那天中午他在宿舍里上网,打一款叫“怪兽杰克”的网络游戏。
  是的。
  那我们也许能在网络游戏中找到他。
  网络游戏对马长远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名词,他想,网络游戏怎么能找到人呢?难道它比手机还厉害?但既然马解放这么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这一个星期,马解放成了他的主心骨。他们找了周连生,幸运的是,周连生居然有马小明的游戏账号和密码,他们在宿舍里,用周连生的笔记本登上游戏,立即有一个叫“妖妖咆哮”的跟@马小明打招呼:老朋友,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马小明
  可可心儿租住的宿舍非常小,大约6个平方。非工作时间,有时@马小明会到她那里去。她觉得他起码是无害的,而且她也愿意把他当做男朋友对待,尤其是在@马小明告诉她,他的家在大山深处,并不富裕之后,她更愿意把他当做自己的男朋友,因为她也是山里来的孩子。当然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他们只是像游戏里的那样,在玩朋友,而不是谈朋友。
  谈还是要谈的,他们的话题总在未来,可可心儿幻想将来开一个大浴场,占地比海阔天空还大,到时要聘请许多漂亮小姐,让@马小明左拥右抱,天天尽兴;@马小明则想开一家大工厂,造宇宙飞船,到时他们在月亮上做爱,那里引力小,要比在地球上做爱有趣得多。
  有时可可心儿去工作了,@马小明还呆在她的宿舍里,这时他通常觉得自己很空虚很堕落,充满了自责。可是他又实在喜欢她花样百出的身体,她可真是个万花筒。
  今天他睡在她这儿,天色微明的时候,他醒过来,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可可心儿现在会不会在做一个秃顶老男人的生意。他这样想的时候,把梅花形的盒子拿出来,抚摸着它。他想,要是提前把这盒子送给吉燕,事情会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他没送出去。现在它在这里,它有眼睛,是玄祖父的眼睛,这些天冷漠地看着他和可可心儿在床上翻云覆雨。他不应该这么消沉的,耽搁于肉体的狂欢。有另一个人的手按在这盒子上,可可心儿回来了。
  很古董的一个盒子。可可心儿说。
  是的。
  送给我吧。
  不能送给你。
  为什么?
  反正不能送给你!@马小明把盒子塞进自己的牛津挎包里。
  可可心儿的好奇心上来了,一直以来,她注意到,@马小明随身带的挎包里总有这玩意,它被丝绸包着,@马小明拿它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难道它真的是什么值钱的古董?联想到@马小明曾说过的,他什么祖宗是什么官的话,可可心儿确认了她的想法。她有点起歪心思了,虽然@马小明是她在省城的惟一慰藉,可是追根溯源,她这么叉开双腿不顾女孩的廉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钱,而如果这东西是什么值钱的古董,她不用干了,直接衣锦还乡了。
  可可心儿骑在@马小明的身上,她显得很卖力,一心要把@马小明搞垮、放倒。@马小明说,你这是怎么了,像地主压迫贫下中农一样,最后一点血汗也要被你压榨干了。可可心儿的速度就慢下来,轻轻地蹭,这样好了吗?@马小明更吃不消了。他交了货,蜷着身子睡着了。
  可可心儿拿了盒子,一路飞奔到古玩街,古玩商给的价格不过相当于她一次接客的钱,这个@马小明神经不正常,拿垃圾当宝。她拎着坤包失望地往回走,回到宿舍时看到@马小明正到处找他的盒子。@马小明问,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盒子。
  我没拿。可可心儿想,等@马小明不注意,把盒子塞到床底下,然后再假装把它找出来。
  你真的没拿?
  我真的没拿。可可心儿一边说,一边双腿并拢,身子往下蹲,你再到电视机后面找找,我看看床底下有没有。
  @马小明到电视机后面找,可可心儿迅速将右手探进坤包中,梅花盒子刚露出一瓣花瓣,@马小明已经回过头来,可可心儿只得迅速将露出的花瓣重新纳入包中。
  你拿了我的盒子!@马小明厉声说。
  我没拿。
  我都看到了,你还赖!
  一个破盒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把盒子给我!
  你这么凶,我还爱给不给了!
  给我!
  不给!
  给我!
  不给!
  给我,你个婊子!
  你骂谁?
  我骂你,怎么了!
  操你妈的!
  @马小明扑上来,夺她的坤包,把盒子给我!
  不给不给就不给。可可心儿一咬牙,把盒子扔出了窗外,窗外是条臭水沟。
你这个臭婊子。@马小明真的生了气,他的双手扼住了可可心儿的咽喉,扼得可可心儿喘不过气来,翻了白眼。@马小明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掐,一掐,鼻子出血;再掐,手脚乱蹬;三掐,浑身不动。他喊她、掐她的人中,没有任何反应。要是吉燕在这里就好了。很奇怪,他又想到了吉燕。他试了试她的鼻孔,像有气,又像没有任何气息。她死了么?他害怕极了,手脚发抖,挎起包往外走。他把门锁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到臭水沟里,用垃圾堆上的一根破竹杆把古董盒子打捞上来。
  假如@马小明半小时后回到这小屋来,就会发现,可可心儿只是普通的昏迷;假如@马小明再过12小时回到这小屋来,就会发现,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可可心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接待客人了。但是他怎么能有勇气回来呢?
  就从这天起,马小明和@马小明从所有熟人的眼中消失了。
    马小明
  有一天,吉燕给马解放打了电话,告诉他,马小明来找过她,他找她时,一只手拿着弹簧刀,另一只手拿着梅花形的盒子。马小明让她和肖天断了来往,还说,他已经杀过人了,不在乎再杀个把人。他杀了她,就把她装进梅花形的盒子里,然后再把自己装进去。
    @马小明
  马解放自己注册了一个账号,天天在游戏中寻找@马小明,他找得很努力很刻苦,从开始的每天一、二个小时到后来的一、二十个小时。马长远对这个不懂,每次问侄子,侄子都说,像有点头绪了。不确定,很缥缈。后来有一天,马长远突然发现他的侄子不见了,电话也打不到。马长远觉得,网络游戏可真是黑,黑得像农村里的粪坑,一转眼把他的好儿子和好侄子坑掉了。他在省城里无所事事,只能回家。他想,山是山里人的根本,儿子和侄子在外面时间长了,总归不惯的,总归想家的,他们总归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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