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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看的
妹子吗?汉子就算了。
十一路路过
坐公交车就去了,大手坐八路,教堂坐11路
妹子的话我带你去
10路大手 11教堂
两河路一路向北
大手不是拆了?反正广场那在动工
教堂在赵家河,大手在政府附近
11路到教堂。。现在有些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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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那股傲慢劲很让贝克生气。那样子说像他没有不知道的似的。年轻、骄傲、不知天高地厚,一幅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贝克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正因为如此,贝克觉得自己的命运与彼得是一样的,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在心里也承认这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的秘密,是他头脑深处的思想路数。他甚至可以承认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似才造成了他们的冲突。不过让他最不乐意的便是承认彼得是比他更年轻的那个自我。有一个比自己更强的相似者,一点也不使他好过些,引不起他的赞叹或尊重。相反,他讨厌彼得,讨厌得要命。  贝克抬头,透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树枝,那些尚未落下的稀疏的几片树叶,他还能看见一块不大的天空。现在大约是正午时分吧。他本该站在101大街的拐角上叫一辆出租车,驱车前往那经常光顾的地方。等到了那里,他会从一大堆生意人、投资者、放债人占用了的桌子间穿过,跟所有的熟人一一打招呼:“你好,弗朗克。你好,比尔。有什么新闻吗?”然后,他会坐下来享用世界上最好的这家俱乐部的最好的三明治和威士忌,从眼前的电视屏幕上可以看见股票的涨涨落落。他现在闭上眼睛,凭记忆还可以嗅得到那里的熏烤牛里脊的香味。那香味消融在他的嘴里,随即变成了干燥的阴冷的山风。  他常常问自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以往他总觉着自己是船上划船的桨手,一天天地这么打发日子。眼下这是一件亟需计较的事。要知道,用别人的钱投机炒股是一回事,而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又是另一回事。  一缕阳光从树梢间透进来,扬扬洒洒地光线像从喷泉里涌出来似的。贝克仰望天空,仿佛听到了某个海边沙滩上的波涛声。他想起了路易莎的那海滩。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海鸥在头上鸣叫。远处什么地方响着收音机,海滩上有一个身着泳装的金发女郎,那游泳衣的颜色很是明艳。孩子们在沙滩上跑过,脚踢起黄色的沙土。  “咔嗒,”这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能够看见路易莎转过身来看着他,并且一下子甩掉身上裹着的毛巾。路易莎的眼睛里满是悲愁。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表情使他觉得自己不仅很渺小,而且令他愤怒。他不喜欢孩子们这么样目中无人,尤其是他们竟会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一样地爱他们。亲爱的路易莎呀,甜蜜的、敏感的、自怜自爱的路易莎。他曾送给她一只卷毛狗作为安慰。在一段时间内这好像还有点用。她细心地照料它,宠爱它。直到那小狗在霍华德眼中成为了讨厌的被宠坏了的孩子。他把小狗关在地下室里,如果路易莎不要求,他是不会去看它的。路易莎死后,他让别人把小狗杀死了。这并不是一件残忍的事。在他看,这种事是非常实际的理性的。因为他也让人把路易莎生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弄走了,这只小狗同别的物件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睁开眼睛,不禁打一个寒颤。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在这时候想起这些来了。很久以前,他便埋葬了这一切,头脑里已经不再留下任何痕迹了。路易莎死后,他才复活了。为什么要回头看坟墓呢?他在那里已经花了三年的时间照看病人,直到路易莎死去才解脱。他已经做了自己的牺牲,他贡献了自己的生活,一如订出计划那样按步就班。而在他的故我复活后,他认为是自己的回报时期。他想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遵循这样一个原则:以最小的痛苦换取最大的快乐。这是同上帝的一笔交易,而既然他的上帝是他自己的想像铸成的,上帝能够赞同他的也同样很少很少了。  太阳从山后隐了去。他很后悔自己的计划结果出了很多岔子,总不如自己的意。就拿到这山里来说吧,显然他现在置身于这荒山野岭中的破败教堂中并不是初衷所在。上帝并没有守他的许诺。但霍华德也只有不去想它了。不过这只是片刻的思想中断。霍华德心里也承认,既然自己的手伸到了不该伸进去的糖罐中去,那就只好负出特别的代价了。他相信自己总会摆脱这种窘迫的状况的。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方法吧,姑且不去讨论上帝是否能够帮他一把。霍华德往农庄那边看了一眼。在他的凝想当中,那边的农舍是一枚种子。种子在他的思想当中已经植入了肥沃的土地。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心中成长起来。他告诉自己,应该现实一点,这已经是他惟一可实行的指望了。  “霍华德,”彼得在喊他,“请过来帮我的忙。”  那声音的紧迫是明白无误的,贝克一惊,从树桩上一跃而起。他的第二个念头便是,是否应该装没有听到,而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开。如果这家伙遇见了麻烦呢?如果是警察正把他按在地下,而他只有喊叫而已呢?贝克可不愿意离麻烦太近了。  “贝克!”  他已经可以看见彼得了,他正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朝自己走来,步伐是跌跌撞撞的,一边还拼命地挥舞着手臂。也许他捕到了一只鹿?霍华德心中生起了希望。  他迎着霍华德走过去,“什么事?怎么啦?”  “到这边来,”等他走近些,彼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得帮帮我。”  “帮你干什么?”  彼得摇摇头,扯一下贝克的袖子,“到这边来看吧。”  霍华德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跟着彼得从树丛中穿过。最好别是件无益的事,他想。觉得胁边一阵刺痛。  “就在那儿,”彼得指一指说道。  贝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没准彼得真的抓到了一头鹿。它正躺在树丛当中,给树叶掩住了。他走近一步,心想这头鹿也未免太小了一点。他凝神再一看,他知道眯逢着眼睛的样子有点蠢头蠢脑的,所以又近了两步。等那东西进入眼帘,他一下子惊呆了,原来是一具尸体。  ------------------第09章
山姆帮露茜和艾米收拾好了中饭。到这儿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他觉着眼前的这一幕还是有些令人尬尴。大家的举止行为像是一家人,每天都挤在这散发着霉味的厨房里洗碟子,这好像也是远古时候人们日常圣事的一部分。  路加呆呆地看着自己用刀在桌上刻出的十字架。提摩太坐在桌子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玛丽娅在斥责他,说他不该同约书亚——那只花栗鼠——玩耍。这种气氛过于家庭化和世俗化了一些,山姆觉得心里一阵刺痛。这些本身不足道的事都是生活中的真实素材。他想这就是一种教会生活方式。而享受这种基督教生活,在他的成年以来的过去是不许可的。  “下午我得去洗衣服,”艾米说。  “嗨,你要去做摇滚练习?”山姆笑着说道。艾米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他很喜欢看她的这种样子,年轻的面庞上流露出的一单纯。她本来可以做他的学生的。以往他在班上开玩笑时,学生们都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他。  露茜用一块旧海棉在擦已经洗过的碗碟。一边说:“我跟你一块去,帮你一下?”  “不用了,”艾米说,“我喜欢一个人做。我爱一个人洗衣服,它有治疗作用。”  “洗衣服有治疗作用?”山姆问道。  艾米点点头,“一个人独自在林中,听小溪水流,我便会想起点什么,我便会想作祈祷。”  路加在旁边说:“耶稣天不亮就起来了,独自到旷野去祷告。”这是马太福音第1章第35节。“谢谢,路加,”露茜一面微笑着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这是多么奇特的一个团体啊,山姆想。我们何以会聚到这一块来的呢?所有的逃亡者怎么聚到这里的呢?是因为上帝的幽默感的作用?当初十二门徒聚在耶稣的门下又是如何发生的呢?他们的脾气差别可就更大了,他们也并非都只是圣徒而已。好许这是冥冥中的某种计划在发生作用?就是说并无什么幽默感了?  教堂里忽然产生出一阵很大的骚动声。好像是彼得的声音,他正在大声地叫人帮忙。声音从通厨房的走廊上传来。  玛丽娅还来不及出门看个究竟,先一把将提姆抱起来,小声地喊了一声“我的天啊。”  山姆循声朝门外跑去。露茜和艾米跟在后头。山姆的第一反应便是追捕的人冲进来了,警察已经包围了这地方。然后他又以为是贝克或彼得被什么弄伤了。无论如何,这两件事都不是令人高兴的。他的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啊,怜悯我吧!”过去三个多星期,每当他有什么事不知如何是好时,便会在心里一下子涌出这句话来。他也不知道这话是从哪儿来的。也许是小时候母亲常对他讲的,但当时他只是将它藏在脑海的深处了,直到他们一行人来到这深山中的教堂。然而,这句话就像那玩具盒子中的小人,一下子蹦了出来。  他从内堂的门厅拐出来便看见了彼得和霍华德抬着一个人,正将那人放在内堂的耳房的地板上。  “快拿毯子来!”彼得喊道。  “我这就去,”艾米说。她顺着走廊往教堂的另一翼跑去。  霍华德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一边说“他真沉。”  山姆赶上前两步,从旁边帮他们抬那人。“你们不是去寻兔子和鹿什么的去了么,怎么抬回来一个人呢?”  “他还活着吧?”露茜问道。  “如果他没有一口气,我们也就不会他抬回来了,”霍华德小声地嘟哝。  “你根本就不想抬他回来的,”彼得说,回他一句。  艾米已经拿了床一毯子过来,说:“到这边来吧,”她把毛毯在铁炉子旁边的地板上铺开。他们把那男人放在地板上,退后两步立起身来。尽管没有人说话,可露茜好像得了命令。他们也都同意由她来做这件急救的事。她跪在地板上,先检查陌生人的情况。  “我们是在树林中发现他的,”彼得说,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他是谁,你认识吗?”艾米问。山姆注意到地板上的那人的眼光是凝固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身份卡,也没有可以辨识的标志,”彼得说。  霍华德把散掉在前额的头发往后一撩,说“我们就应该让他躺在原来的地方的。没准他就是那些被派来抓我们的人中间的一个呢。”  “可他也许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呢,”艾米说,“说不定这就是接头人呢,谁敢一定说他不是摩西或以利亚派来的呢。”  霍华德摇摇头,嘴边的唾沫挂在腮帮子上,“这是一厢情愿的看法。把他弄到这里来是一个大错误,就像我对这楞头青小子说的……”  “可你不知道他在那里躺下去会死的么?”彼得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想……”  “你做得对,”山姆把手放在彼得的肩上,“你不用担心,彼得。”  “就算我们自己的日子不顺当,我们总应当帮助别人,对不对?”艾米说。  “等我们全都被他们一网打尽时,你再来说该还是不该的话吧,”霍华德说道。  “我检查了他的伤口和可能骨折的地方,”彼得对艾米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头的。”  露茜抬起头来说:“他好像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他正在发烧呢。”  “真不知道他如何能够走这么远,”艾米像是自言自语,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人。“请你帮我的忙给他脱下大衣来,”露茜对山姆说,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那人的手臂从衣服里脱出来。露茜对艾米说:“请给我弄一块蘸水的温布来,好吗?”  艾米点点头赶紧走开了。山姆注意到玛丽娅、提姆和路加都在门口站着,就像大街上发生车祸时总有一些人在一边看着一样。玛丽娅把提姆搂得紧紧的。  “这是摩西还是以利亚?他是秘密使者吗?”提姆有些激动地问道。  “我们还不知道,”玛丽娅回答。  路加从她的身边擦过,慢慢地靠近地板上的那陌生人,“让我看看他,”他伸出了双臂。山姆认为从气质上看路加很与地板上的人相似。彼得站起身来,对路加说:“站住,路加,你最好呆在一边,这个人已经生病了。”  路加微笑着回答:“我知道,我可以治愈他,我只要将手放在他的身上就成了。”  “这疯老头,”霍华德低声地说。  山姆正在想,要是真让这老头的手放到陌生人的身上,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呢?也许,他会站起来,就像《新约圣经》中常说的那样?或者,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而路加不过像一个傻瓜那样在一边手忙脚乱。  “我们还是先试试通常的做法吧,”山姆这么说,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是缺乏那么做的信心。“你没有信心,”路加说,好像他看透了山姆的心里在想什么,“太没有信心了,要知道我的手是有大能的,这是一种秘密。”  艾米拿来了湿布,露茜用布擦那陌生人的额头和瘦削的脸及胡须,又把他的头发抹平。陌生人忽然呻吟了一下,身子动了动,头也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放心吧,”露茜告诉他。  他的手臂裹在毯子里面,他在扭动身体。说话的声音虽然模糊,但还听得出来,是在喊“摩西。”  “你们听见了吗?”彼得也喊起来,“他在喊摩西呢。他是我们中的一员。”  霍华德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可找到稻草了,是不是?”  “摩……西,”陌生人的声音又大了一点,他一下子坐起来,几乎把露茜碰得往后倒下。他往四周看,可目光是散漫的,好像并没有看见任何东西。然后他的眼睛往上一翻,又倒了下去。艾米和露茜在跪在他旁边忙着,把他的手臂塞进毯子里去,一边给他用湿布擦额头。“他的心是狂乱的,”路加在一边说,“我可以使他安宁下来,得到休息。”  “你坐下!别把人给弄伤了。”霍华德对路加大声嚷道。  “不会的,我给他治病。”路加纠正他的说法,然后走到山姆的那张桌子跟前,“你们没有信心啊。”  霍华德皱着眉头,“究竟我们为什么要把这疯子弄到这儿来呢?”  彼得扯一下贝克的手臂,说:“够了,贝克,别说了。”  山姆走到他们两人中间,眼睛盯着彼得,“去拿救包吧,我们得先给他包扎伤口。”  彼得瞪一眼霍华德,像在打架的孩子,猛地一转身,走了。“霍华德,”山姆疲惫说道:“尽量拿出我们的同情心来吧。”  “我们也是在这里逃生的。如果我们把什么人都弄到这里来,我们会遭遇见什么后果呢?”  “你还记得你的圣经上怎么说的吗?”露茜问他道。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取悦天使呢。”  “什么?天使的衬衫?”提摩太笑出声来,觉得很有趣。  “我不过更现实一点罢了。”霍华德说,“我的意思是说,莫非只有我一个人才清楚我们的处境?你们想过这有多么荒谬吗?我们一伙人逃难,躲在这被废弃的教堂里,这是荒山野岭的地方。警察现在正四处搜捕我们,我们得出去寻吃的,冬天就在眼前了。这些东歪西倒的炉子,与其说可以取暖,不如是要我们熏死呢,而我们还一心一意地在等地下组织会给我们派联络人。那位神秘的联络人将会把我们带到幸福之地!而现在我们又从哪里弄来一个不明不白的病人——”他涨红了脸,欲言又止好像忘了要说什么,半天说道:“真正可笑的是,我们干吗不干脆打一面旗帜出去呢!就说我们在这里呢,来抓我们吧。”  “到现在我们都得到上帝的爱护,”艾米说,“我们干吗要以为他已经不再管我们了呢?”霍华德讥讽地说道:“爱护?你管这一切叫做爱护?你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吧?你看看周围,如果这也算是爱护,世上还有什么叫痛苦呢!”  “先知们这样说过,对于信仰者这就是爱护。神也这么说过,”艾米大声说道,双手叉在腰上。她的脸涨得通红。然后她补了一句,语气温和了许多,“神的意志是确定无误的。”  正好彼得取急救包回来,他补了一句:“大概人家讲道时,你在打磕睡吧,贝克?圣经不是也说到了为基督受苦的喜悦吗?圣经上还说:如果为信仰而死,将会得到加冕呢。”  “如果你们这么样急着去死,要得到加冕,就去殉道好了。那样便可以得到为基督而受苦的喜悦了。”  彼得用一个指头对着他,“如果你肯用这些说废话的时间祈祷一下,你就不会像这么样心烦意乱了。”  “你也就会对一个长者表现一点尊重了。”  “尊重是长者争取来的。”  山姆举起手示意他们别再争了,“如果你们两人能够不再争吵,也许我们能够谈谈我们现在的处境,看能想点什么法子不吧。玛丽娅,提姆,你们也参加吧。”  “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玛丽娅回答,把提摩太向前轻轻推了两步。  提摩太说:“这人是异教徒警察吗?”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陌生人躺的地方。  “异教徒警察?”山姆觉得这个说法很有点意思,“不,我想不是的。”  提姆在他的兜里掏着,摸出一把瑞士军用小刀来,“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照看这个人,我的刀有好多小附件,只要挥一下,他便完蛋了。”  “别那么紧张,丹尼尔·布恩,”彼得笑起来,把小孩子拉开了一点。  “我不是丹尼尔·布恩,”他抗议道,“我是摩西,约书亚是我的助手,就圣经中的故事一样。”  “约书亚是你的小松鼠吧?”艾米问他。  他严肃地点点头,“它跑了,但今天早上又回来了。我正在想若不是我,他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不过说不定它是到山顶去领受十诫去了。”  彼得微微一笑,说:“你把故事都凑到一块儿去了,小家伙。”  霍华德在嘟哝着:“你一直在喂松鼠?真可怕,我们现在还养动物!”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东西,”提姆说。  山姆摇摇头。任何时候如果大伙的话题不在他的把握之下,他都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而只要有一伙人聚在一块聊天,他多半都没法驾驭大伙的话题。“他的情况如何,露茜?”他问道。  露茜耸耸肩,“我不是护士,不过我想他是在野地里受了寒才病倒的。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才对。”  “什么?”霍华德叫起来。  “知道,我知道,”露茜回答他说,“我当然知道,如果送他去那里,我们也就折进去了。”彼得站起来,说:“我送他去。”  “你就让他呆在那里吧,”霍华德说。  “我并没有要你去,”彼得说,“如果是……”  “等一等,”山姆打断两人的话,“谁也别去。首先,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有十哩地,这对他恐怕是害大于利;其次,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病情究竟如何,也许我们照料他一两天看看,如果没有好转,我们还可以商量出一个计划来。”  “计划,什么计划?”霍华德问道,“就只剩下没去叫警察来带走他了,还会有什么计划!”  “要不我们送他到附近的农舍去?”  霍华德笑起来。“怎么?我们就把他留门廊上?在装他的篮子外挂一张小纸条?”  “也许真可以如此。你有什么建议呢?”  “我的建议早就跟彼得说过了,”霍华德说:“我们本来就应该让他呆在原来的地方,我们不该动他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艾米喊起来,气愤得转过身去。  “眼下,”山姆接着说,“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帮他呢,露茜?”  “守在旁边,往他嘴里灌点水什么的,以后可以给喂点肉汤。一直得给他冷敷,直到烧退去为止。”  “好的,今天下午我来守护好了。夜里我们可以轮流值班,有谁愿意也参加呢?”山姆对大家说。他的眼睛看着彼得,知道他会走上前来。果然彼得说他愿意值班,然后是艾米,露茜也说她愿意。最后,玛丽娅说,如果用得着她,她也可以来。路加说,他要为地板上的这人祈祷。霍华德则在一边自言自语,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几个人一时便散开了,各自做自己的事去。山姆在陌生人的身边跪下,露茜给他一块湿布。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开。山姆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便问:  “有事吗?”  “我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真正地怎样看。”  他轻轻地用湿布擦病人发烫的额头,小声地说:“现在我真的说不上来。等我们帮这人稍微恢复一点,以后也许他会站起来给我们祝福,也许他会令我们折进感化中心去。这总是一种赌博,你说呢?”  露茜点点头,“我不信赌博,但我相信这有危险。”  “一次冒险,不过我们也只能看看会发生什么了,我们做不了什么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露茜便走开去。她的鞋后跟轻轻敲着走廊上的地板,声音在教堂内回响。艾米一直站在门口,她等露茜走到门边,然后转身跟在露茜后面,仿佛给露茜拖着似的,走远了。  ------------------第10章
威廉居高临下,从中心在十六层的房间往窗外看,广场上的人都像是小小的句号或者逗号。雨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为了遮挡这令人沮丧的细雨,人们都撑着单一而标准的雨伞。整个广场布满了灰色的书页上的惊叹号。广场上四处都有当兵的,像是标点符号杂乱无章地随意陈列在纸上。从上方鸟瞰,威廉可看不出,这些人来来往往有些什么规律或者理由。要忽视这些本来活生生的人是多么容易啊!委员会的人从顶端看下去,所有一切好公民只是一个集合体,并没有什么个体存在。威廉觉得纳闷:这世上的一切对于上帝说来,是怎样的的一种状况呢?这些毫无理由地乱糟糟地被搁置的小黑点究竟是什么呢?就像是排字房发生了爆炸,一个个句子于是炸开了,只剩下无数小黑点。上帝没准已经忘记了这些所谓的个人了,谁知道呢?  威廉并不相信上帝,没有把他当作一种持续的关心。但他发现在一切之上的那个巨人的观念是很复杂的,既说不清,又给一些人以希望。也许这宙斯或鹅妈妈①什么的。就威廉自己言,他乐于设想在高处某个地方有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只是要让统治这个国家的委员会有个差不多的对手就成。竞争对于任何人都是不无益处的事。  ①英国民间故事中的老妇人,她总是骑在鹅背上飞行。关于她甚至有一个民谣集子。美国波士顿有一处名胜便与她有关。  闪电的手指将威廉从窗上能够看见的那块天空撕成两片,也许那就是神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得在这两者——委员会和上帝——之间作一个选择时,他总难发现其间有什么区别。两者都是不可名状的,是无形象的,可又都有着铁的拳头。这间办公室的墙上并没有照片画像什么的,只有一些口号和鼓动公民们的警句。威廉突然觉得这很有意思。他意识到无论是信仰上帝,还是信仰委员会,都差不多是需要同样的信心的。然而谁来宣称这点呢:说他并非一个小小的标点符号,不像广场上的那些小人,而是他们头顶上的那把雨伞?  他警觉到了点什么,甩开思绪,抬起头来。他以为会透过窗户的玻璃,从对面的什么地方可以发现有张脸在注视自己。可眼前并没有人形的东西,只有那个很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履行你的责任!”再看另一个侧面,在无数的大楼窗户上——里面的政府雇员都离开了——窗户上玻璃的昏暗的反光在对他挤眉眨眼,屋里的灯全是关闭着的,钟敲响了。工作人员们都往那个椭圆形的总部走去。  按规程今天晚上威廉不能回家。其实他也很少回那个“家”——不过是一套很讲实际效用的房间——他的两居室。里面连床都没有一张,屋角总堆着一堆脏衣服。改变这种状况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知道,斯奈特所以要用他,因为他觉得威廉与自己一个样,他们都不迷恋墙上的温馨的壁灯,又都没有什么亲友。每天24小时,他们都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他知道这点才是自己与斯奈特之间的共鸣所在。他们是同一个坟场上的两个幽灵;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个分号上的上下两点。  天空又一次闪过雷电。他离开了窗户。殆尽的垂死的一天,这是一个含混的暗喻。他的眼光扫过给弄得乱糟糟的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上乱扔着报告、公告和各种文件,再就是中国餐馆送饭来的外卖盒子。自从那家伙逃走过后已经过了三星期了,搜捕也进行了,疑犯也审讯过了,眼线也打发过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人现在的情况如何。他逃跑的线路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嗅不出味儿来。感化中心和坦勒维尔的警察都大大地丢了脸。但特种部队的斯奈特上校并不死心。他们总得要一个水落石出。如果斯奈特边这都不能搞定,委员会的那些人可能就会打发他去干别的什么了。让斯奈特心烦的就是这点,他不想给打发掉,他一定要捉住那只蟑螂。  为什么斯奈特要这样执拗地抓这些基督教呢?威廉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弄清这点。  “喂,我说,你在听我说话吗?”斯奈特问道,威廉还没有注意到他早已经站在房门口了,“你要来一杯咖啡吗?”  “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有关系,想什么呢?”  威廉在长桌子边上坐下来,开始收拾白天已经用过了的那些文件。他有点想问斯奈特,但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现在问这些合适不合适。他觉得有点心烦,他是想问一问的。“我还没有想透,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你干吗一心一意要抓这些基督徒呢?”  斯奈特看着他,觉得有点意外。“为什么不呢?你不喜欢你的工作?”  “那倒不是,我不是为自己觉得纳闷,我只是不理解罢了。”  “我这么做,因为我自己是执法者,而他们是违法的人。”斯奈特在长桌子边上也坐下来。他头上的萤光灯微微有点摇曳而闪烁。“我说,你想来点咖啡吗?”  “不了,谢谢。”  斯奈特从一个看上去很有点年月的咖啡壶中倒了一杯咖啡,威廉手里翻动着那一摞文件,文件一页页地从他大拇指下滑过。那是白天别的部门送来的。威廉想,我得让这谈话继续下去。他心里也清楚,探听上司的心里想什么是件有危险的事。(www.hushui.net)  “这很简单,”斯奈特说,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得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你并没有孩子,”威廉故作轻松地说,一面装得对这谈话并不热心。  “这么说吧,为了下一代。”斯奈特好像有点不耐烦,“你别跟我抬杠。我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我们所没有的东西,让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中成长,没有精神的恐惧,也没有基督徒们常加利用的愚蠢方法的摆布。要知道,这些蟑螂是产生和传播病态思想的根源。你读过圣经没有?”  “实际上没有,没有。”  “你应该从证据部去弄一部来看看,”斯奈特啜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看了看杯子,然后接着说道:“它是一部神话集子。古时候的文字都是这样的。读上去稍有点怪异。但人们牵强地把它附会成了一套压抑人的信仰系统,威胁说有什么死后的受罚;再就是今生今世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总之迫使小孩们信奉它。它显然是超乎理性的东西。结果占据了年轻人的头脑,压抑了他们单纯的心灵,用恶梦和那些腐朽的偶像……还有什么食肉饮血,永恒无尽的地狱之火,扼杀人的自然欲望和冲动,从根本上消灭人的骄傲,人们祈祷、祈祷,期待着某种东西显现,结果只是空虚……”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好像把记忆收了回去。“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威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意思很明白。但威廉本不想听到这么多话。他现在想换一个话题了。他便用手中的报告作一个借口。他低头瞟了一眼文件上的一行字。那是北部的一家大学的名称,上面说有一个卡车司机,因为偷运什么而受审查,由于证据不充分而放了。这些日子里,搞违法贩运的简直成堆成把。还得找个什么话题。  “你知道的,我的老爹便曾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我是说,一个基督徒。别对我说你没有听人说过这件传闻。”  威廉实在是听人说起过的,他点一点头。  “我这么做一点也不夸大其辞。说起来,他等于杀了我妈。也几乎毁了我这一辈子,要不是党……”  “我们差不多都是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挽救的,”威廉说。  “是的,这当然没错。正是她给了我们希望,给我们以清晰的思想,给我们以摆脱锁链的机会……她完成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威廉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上司,心里正在琢磨他是否由衷地说这番话。可他的意思好像不是在强调国家的意义。可事实上,斯奈特说话经常跑题,像他这种并没有特别的思想体系的人总是这样的,只是出于实际的需要而表现对当权者的忠诚。  “是我这人有点怪吧?”斯奈特微笑着说,“有的人做出一副超然的样子——”他用手指一指天花板,“其实他们远不是想当然的样子。你要是把心交给别人,让他们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让他们了解你,那你也就会被人利用的。这样的教训你在学校里可学不到。只有我这样谙于此道的人才能点拨你。好了,你满意你所需要的回答了吗?”  “需要什么?”威廉问他,样子很天真。  斯奈特笑了笑,说:“聪明的小伙子,现在把那些报告扔下吧,时间已经浪费不少了。”  此时正是九点钟。当斯奈特手指轻轻弹弹另一只手里拿的文件,问他是否明白那上面讲什么时,威廉已经打了十几次哈欠了。  “也许吧?”威廉说,又打一个哈欠,“怎么了?”  “这报告是从大学公园递来的。”  “他们说因偷运什么的事审讯了一个货车司机,是的,我看过了。”  斯奈特站起身来,“可你认真读了吗?那司机叫什么来着……本·格林纳,他被逮住是因为普通的违规。他的前灯坏了一个。警察拦住了他作例行检查。他倒是说他车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辆空车。他一大早去送货。这听起来完全合乎情理。可那警察再加查看,总之,并不只是一个前灯。那机灵的家伙爬上车去检查,他注意到车箱地板是空的,声音有些异样,车箱地板是空的,有夹层。他是这么说的。他低头仔细看,发现从夹缝里露出某种纺织物来。”  “车箱地板是假的,”威廉说,“所以他们才审讯他。”  斯奈特点点头。“可他为什么要弄这种的地板呢?自己这么解释,他并非有意开这么一个夹层地板,他只是为了增加车的装载量。警察们倒是没有在车上找到什么违禁的东西。格林纳的证明文件和身分证也完全齐全——所以把他放了。”  威廉又打一个哈欠,“对不起,长官,我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含义。”  “我在想干吗地板下要留这么大的一个空间呢?”  “为什么?”  “因为空间大到可以装人。”斯奈特一板一眼地说,“这已经是老把戏了。他们干吗不能再用一次呢?我要你去找那个警官,跟他谈话。我需要那个司机。”  威廉睁大眼睛,“现在?”  斯奈特像在苦笑,“是的,现在。”  ------------------第11章
这是在做梦吗?彼得揉一揉眼睛。睁开眼来,但它已经过去了。  他坐在山姆的桌子边上。摇一摇头,像是要想摆脱那像毯子一样裹着自己的疲倦。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困为自己现在在值班。他在看护那位昏迷不醒的陌生人。  也许这就是在梦中吧?有一阵子,他发现教堂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光辉,那些看上去污垢不堪的窗户,一下子变得一尘不染了。讲道人站的那讲坛也给擦得干干净净,唱诗班的人也都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赞美诗,入神地在唱着。彼得听不见他们唱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是那些古老的传颂了千百年的诗篇,他小时候就老听母亲唱它们。他的母亲只要确信家中没有别的人,就会大声唱这些赞美诗。整个教堂里的人都荣光焕发,兴高采烈,一点儿没有恐惧、担忧和惊惶。他们的歌声一直升了上去,一直碰到教堂的穹顶,然后再弹下来,歌声在那些亮铮铮的大吊灯架子间环绕……。彼得一下子觉得害怕极了,他跑到教堂的走道中间,高声地叫他们别再唱了。要不警察就要来了。别唱了,别唱了。可这些人还在一个地唱下去,好像就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似的。这些人疯了吗?想找死?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别唱了,别唱了。可他们无动于衷,眼睛根本就不看他,耳朵根本就不听他的。好像他只是他们中间的精灵,游动而不会引人注意。  最后,在极度的恐怖当中,他看见当兵的冲了进来,门是给撞开的。一声巨响,士兵们端着枪来到了教堂中间,往人群中扫射。有的人倒了下去,但歌声仍未停下来。尽管人们在子弹的撞击下像跳舞一样东歪西倒,但仍在大声唱歌。彼得站在那里给吓呆了,最后一个当兵的把枪指向了他。但他无法挪动脚步,他便拼命地失声喊叫,然而好像没有声音发出来。最终,一声尖叫响起来。  彼得猛地一抽,从梦中醒了过来。四周是一片深夜的寂静。教堂里面一如他平时所感受的那样:寒冷、荒凉、安静,没有士兵,也没有歌声,甚至也没有他的尖叫的回声。那陌生人躺在地板上,依着那电热的壁炉,盖着那严实的毯子。彼得使劲摇晃了下头,像是要甩掉梦里的境像和回忆。他站起来,伸展一下身腿。  通前厅的门慢慢地给推开了。彼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中的山姆·克鲁治等待着雅可布·马莱的出现。艾米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昏暗了灯光里。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她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听见了彼得的叫喊声,甚至也看不出她觉得发生过任何事情。彼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困了吧?她走到彼得身边是问了一句。  “我想有一点点,”彼得说。她像平时一样穿着牛仔裤,裤腿都塞在靴子里面。可今天晚上她多加了一件高领的毛衣。这是她最喜欢的装扮了。彼得里在琢磨,这是不是某种信号呢,她是为他才这么打扮的吗?  艾米把托盘放在山姆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咖啡,对他说道:“这是为了怕你觉得困。  “谢谢,”彼得说,一边啜了一口咖啡。那味儿有点陈,有一点点苦涩。“味儿不错。”  她用手指一指躺着的那陌生人,说:“你肯熬夜陪他,你真好。  “这没什么,”彼得回答,他从心眼里感谢她这么说,“我不过放心不下而已。”  有一小阵的时间,彼得看着艾米,而艾米的眼光却停留在生人的身上。她的脸上有某种表情。那意味着什么呢?她的脸总是泛着光彩,既清新又单纯。他心想,她真可以坐在陌生人的旁边,就这么样看着他几小时不动。那怕做点什么事,她的灼亮的目光也不会离开他的。彼得了解她的眼睛太清楚了。那么,她这么样地看着陌生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看上去她的眼睛可不只是因为对他有点好奇。她看这陌生人的眼光,与彼得自己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便有的那种目光倒是相似的。这就是爱么?每天晚上他作祈祷时,都在一个劲地追问自己。如果这不是爱,至少是某种类似爱的东西罢。可为什么她会对这陌生的男人会有这种感情呢?她甚至都不认识他呀!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希望能够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那点嫉妒给压下去,“他的烧已经退了,我想,”彼得说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只这么说了一句,眼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我可说不上来,”彼得的眼光盯着礼拜堂里稍远处的黑暗,他不由想起了刚才梦里的境像。他打了一个冷噤,像是有什么人踩在他的坟头上。  艾米挪了两步,往躺在那一边的陌生人移近一点,“我一直在祷告,希望他就是我们期待的接头人,我真想离开这儿。”  “我们都想离开这儿。”  她扯了一下身上的毛衣下襟。她的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了,现在显露出来的分明是沮丧。“我真讨厌这地方。”  她的语调,还有表情,无庸置疑地表明了她的心境:她需要说点什么有希望的话,需要得到鼓励,可彼得心里清楚,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信心可以战胜牢狱,”他只想得起这么一句话,他有点恨自己只能说这么一句话。“有时候我真看不到这有点什么区别,”她说道,然后好像有点后悔自己过于实话实说了。  “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他放下杯子,朝她走近了两步,“但这并没有什么。”  “其实我不是这意思,”她坚定地说,“我绝对没有意思要对上帝所做的一切显示自己的不知好歹。这儿可比监狱里强多了。我应该记得那里的情况。最近我有些想家,我常常想起以往的日子,想起我父母活着的时候……”  “别说了,艾米,”彼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断艾米的话,他只是觉着自己应该劝她别说了。他自己在这世上的生活已经教会他:你不可能指望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如果一个人老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沉溺于已经丧失的东西,沉溺于已经不可能再来的时日,那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彼得自己已经尽自己所能地拒绝了许多,如果不这么样,结果只能是精神崩溃。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知道,不要耽心。我想这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肯定是天气。一年中间有一些时候你总禁不住要回忆一些以往的事。以前我自己一直忍着。可今天是个阴沉的日子。你注意到了吧?先有一点阳光,然后是阴天。你知道它使我想起了什么吗?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站在自己家的后门口,闻到了我母亲正在烤巧克力饼干的香味。”  “你这么想就会更难受的,”他说道,他知道如果她哭起来,自己便有理由搂住她了。  “我不管,我宁愿有点痛苦的回忆,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她的语气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好像是在驳斥他。“有的时候,我真怕我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我害怕我已经麻木,成了行尸走向了。”  “你当然不是的。”  她点一下头,“对,我不是的。这正是我今天意识到了的。但我已经在某一方面死去了,如果我们都把自己的回忆埋藏起来,甚至逃避痛苦,那我们也都在某一方面说是死去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明白,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  无论他现在的脸色如何,他都得改变它了。但他却做不到。因为他想不透自己所做的一切,埋葬自己的感情、回忆,怎么就会使自己成了行尸走肉呢?他一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活下去。  “这是矛盾的,对吧?”她又接着说,“到这儿来以后我又觉着自己获得了生命。而正是在得到生命后,我才这么样地恨这地方。我感觉到了恨,而我在想,自从我感受到类似的这种情感以来,已经有多少时间过去了。我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一种嫉妒的刺痛扎在彼得的心上。无论她感受到了别的什么,反正不会是对彼得的感情,而只能是为了躺在地板上的那个陌生人。  “这种情形就好比你在坟墓里呆了一夜,你所能感受到的是你好热爱生命。”这是她的结论罢。但从她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快乐,至多只是一种简单的客观结论,一种判定而已。他勇敢地竭力要弄清她的意思,便说:“你呀,艾米,我只知道,活着……呃……,这是基督徒的责任,对不?我小时候学会背诵的那些诗篇不是说:你因为你自己的罪而死,而上帝则凭着基督使你复活?你知道是谁死了吗?”他用手指一下身边的黑暗,仿佛它包含着他所谓的那些人,“好些追捕我们的人,好些想把我们关起来的人,他们才是死了的。他们所以嫉恨我们,因为我们活着,有生命,而他们却死了,他们正想我们跟他们一样,所以他们要我们跟背叛我们的道,如果他们做不到,就会……”他的话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她像一个聪明智慧的老大姐,而他在她眼里不过是稚气的小男孩。他觉着自己已经给看透了。这使他很不自在。他发现自己是在做不自量力的表演,所以看上去有点做作。而她注视自己的那种神情,也正是姑娘们在面对那些尽量要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小伙子时,通常会露出的眼光。这也是一种第六感官吧。“对不起,我说得多了一点。”  “你很可爱,彼得。”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是在正常的环境当中,姑娘们若与你共处一定是很幸运的。”  他的心一下子像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的口有点发干,他想这么说:“那么您呢?你会怎样看?”可他并没有说,仅此而已。  她的微笑有点勉强。“可眼下,可谈不上是正常的环境。”这么说了一句,她便朝着门口走去,然后消失在走廊上的黑暗当中。  彼得想在房里自己踢自己。“感受?我真想告诉你我究竟有些什么感受!”他这句话只能跟那躺在地板的陌生人去说了。         ☆        ☆        ☆  跟彼得一样,山姆也做了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他躺在床上,竭力把梦中的那些片断连起来。他想通过拼凑这些梦而寻出潜藏在梦底下的意思。首先,他梦见了自己的幼年时代。他在梦中与儿时的同伴们在树林中玩耍。他们在捉迷藏。他站在那儿,等同伴们都藏好了再去找。他先数十下,然后再往那些平时老是藏人的地方,要不就是看哪儿有些不一般,便往哪儿去找。可他甚至连“快手弗莱迪”都抓不到。弗莱迪所以叫“快手”,并非因为动作快,而是人家认为他慢吞吞的。他是个肥胖的孩子。你要知道,如果连弗莱迪都抓不到你便肯定有点什么麻烦了。山姆接着再找他那些朋友,可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山姆有点厌烦了,打算干脆放弃回家算了。“奥利,你出来吧,你赢了,”他大声地喊道。可是没有人答应他。他又喊一遍,回答他的只是那只头朝下的小鸟的叫声。最后他听到灌木丛中有什么在沙沙作响。他现在可以肯定:里面有人,至少有一个人吧。他爬到灌木丛中去就能抓住一个,不会让他跑掉的。他往树林中钻去,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一阵,眼前是一片林中空地。他眼前的一切使他大吃一惊:这是一辆加了掩蔽网的坦克车。它像一尊怪兽蹲在那里。那怪兽一下子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他的心脏。  梦总是以往经历的事情的一部分。山姆心里想,他的眼光落在天花板上,这是牧师的那间办公室。小时候他曾跑到放坦克的车库里去。日后,当然是很久以后,那些藏坦克的反叛者们领导了一场最终失败的革命。可就是在梦中,山姆对此也困惑不解。  看见坦克,山姆觉得很害怕,转身便跑,循着林中的原路跑回来。但在梦中,他已经不是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拼命地从灌木丛中爬过,他已经找不到路了。他心中一惊慌。但在梦中,他还明白,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惊恐在驱赶他,逼迫他不要停下来。他的心都要蹦出来了。他的腿已经迈不动,沉重得提不起来。可这时树林一下子让开了,露出一块开阔地,满到处是墓碑,好多坟墓都裂开了,里面的棺木露出来。棺木也是散乱的,东一块木板,西一块木片。眼前已经是教堂的墓地了。这正是他到这儿来的第一天便感到吃惊的那墓地,他不能不与它为邻。虽然那模样很熟,可他并不能安心。他狂奔起来,可脚下给绊了一下,一头撞在一个枫木的十字架上,便一下子栽倒在松软的泥土里。  他听到有枪响,便朝教堂那边看去。可一片寂静。突然间他身体下面的土地一阵颤抖,大地裂开来了。从黑洞洞的地下窟窿里伸出一只大手来。那手就在他的眼前。差一点便碰着了他的脸。这是一只已经腐烂了差不多只剩下枯骨的手,指上还挂着发绿的青苔。他好像还看见了指间的蠕动的蛆,闻见到死亡的腐臭气味。他大喊一声,一跃而起,可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想朝教堂跑去,可再次撞在墓碑上。四周的地下伸出好多只手来,那模样就像电影里面用缩时镜头来放的影像。那些手有力地扯住他的脚,有的扯住他的腿,反正不让他走开。有一只手滑过去,所以他一下子往前窜过去。就跟他曾在那所老房子里遇见的一样,他当时从那骷髅身上扯出自己的毯子,猛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便拼命往前一窜。他朝墓地外的停车场跑去。他注意到了天上的黑云移动得非常快,太阳一下子消失在黑云后头。闪电起来了。他的脑海中好像有人告诉他不用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只要梦一醒,便一切事都没有了。可他总是醒不过来。雨点这时掉下来,渐渐地他的身上透湿了。他还是转身朝教堂跑。他发现那门比平时大了至少五倍。门洞开着,像一张大大的嘴,等着要吞食他。他被它吸引、拉扯着,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结局。门洞中的黑暗中突然喷出一股水,然后又是一股大火……山姆忽然便醒了。  山姆把头枕在手臂上,躺在床上出神。有人从过厅那边走来。这是艾米,他听得出她的脚步声。她大概是给被和送点咖啡或什么的去。山姆心里琢磨,她是因为对彼得关心呢,还是对那陌生人觉得好奇。  山姆的心里丢不掉刚才做的梦,他以往同基督徒没有什么来往,也没有得到牧师或神学家之类的帮助,因而他说不上基督徒会对做这样的梦有什么看法。他当然知道圣经里面也多次讲到梦,比如,经上的约瑟就做过梦①,也许还有别的人也做梦。可那些梦或者是说明某人的灵魂得到颖悟,或者是上帝作什么预言。当然在弗洛伊德的时代,对于梦有了新的解释。可眼下呢,梦中的那些坦克和大地颤动,还有那坟场和大火那说明些什么呢?那教堂象征死亡?梦告诉了他应该如何行动吗?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灯。圣经在哪儿?哦,借给露茜了。他现在想读一段诗篇来安定自己的心。他也知道,如果不把脑海里的那些东西丢掉,是不可能再入睡的。他怨自己以前没有下工夫多背诵几段诗篇。他坐在床边上出神。竭力回忆点漂亮的祈祷文的字句,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于是他只能求上帝把梦中的含义显示给自己,要不便让他忘了梦好了。可一转念,他又想,这好像也用不着,因为恶梦也罢,从理性的角度看,似乎并不能说是焦虑的原因。所以为这种愚蠢的事实在不用打扰上帝。可他毕竟是第六次做这种梦了。  ①据《创世纪》37:1—10。约瑟作了一梦,告诉他哥哥们,他们就越发恨他。约瑟对他们说:请听我所作的梦:我们在田里捆禾稼,我的捆起来站着,你们的捆来围着我的下拜。他的哥哥们回答说:难道你真要作我们的王吗?难道你真要管辖我们吗?他们就因为他的梦和他的话,越发恨他。后来他又作了一梦,也告诉他的哥哥们说:看啦!我又作了一梦,梦见太阳、月亮,与十一个星,向我下拜。约瑟将这梦告诉他父亲和他哥哥们,他父亲就责备他说;你作的这是什么梦!难道我和你母亲、你弟兄都要来俯伏在地,向你下拜吗?         ☆        ☆        ☆  彼得轻轻摸一摸陌生人的额头,还有一点湿润。他刚站起来,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大腿,他几乎吓得跳起来。  “提姆!”  “你在干什么?你在搜他的身吗?”  “不。”彼得回答他,尽量放松自己。“你这种时候起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妈打鼾。”  彼得的两手轻轻搂住孩子的双肩,把他推到门边上。“妈妈是不会打鼾的,她们不过呼吸重了一点。”  “那我妈的呼吸也太重了一点。”  “你可以往耳朵里塞一点棉花。要是你妈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她会杀了我们两个人的。”  “可我肚子疼,我得上厕所。”  “那你就去吧,”彼得对他说道,“你已经不用人陪着上厕所了。”  提姆让彼得牵着自己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彼得知道他又要磨蹭了。  “彼得……”  “什么事?”他要喝杯水?要讲个故事?他猜得到提姆会提个什么要求。这一个多月,他们老果在一起。对于提姆的软磨硬泡,彼得并不在意,因为他自己小时候也这样跟父亲泡过。而他的父亲并不总是理睬他的要求。当然多数情况下,他还是能够如愿以偿的。彼得低头看着提姆,他心里想,这孩子跟自己真与儿子同父亲差不多呢。他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猜大约与他刚才同艾米的不成功的谈话有关吧。不过他知道,正常的家庭关系和结婚生孩子之类的事。这些对于自己都是不可能的。他恐怕活不到那么久。他的心中生出一种失落和悔恨,所以他想自己还是多和提姆度过一点时间吧,至少是一种补偿。可现在是深夜,明天再带他出去玩,教他如何下套捉野兽。就从这开始吧。  “我小时候,每次我的爸爸让我去睡觉,都要拥抱一下我,”提姆说。  彼得笑了,一只腿跪下去,“你想要我抱一下吗?”  提姆点点头。  彼得把提姆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还给他许了愿,“我们从明天起,天天都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失去的父亲。我们就这样扮演这对角色,直到我们把伤心的事都完全忘掉为止。”  提姆忽然对彼得说:“他以前告诉过我,有魔力的祷文是可以驱鬼的。”  “你在瞎说些什呢?孩子。”  “不,他真的这么说过,”提姆仍然坚持。  彼得认真地看着他,庄重地把手放在提姆的头上,说:“好的,让我想一下吧。”彼得不知道提姆刚才说的魔鬼是想像中的虚构还是真实的存在。那缠住自己不放的东西是否就是呢?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多他在儿时做的恶梦,等他长大后到了现在,不都成了真实的么?以前他曾认为在自己的卧室衣柜中的阴影是讨厌的,那里面潜伏着死亡和腐朽。现在它们不都趴在这儿,在礼拜堂四周的黑暗当中吗?彼得清一下嗓子,用一种模仿的调子说话:“现在我要躺下睡一会儿了,我祈祷我们的主保佑我们的灵魂,如果我们死了——”他停下来看看提姆,后者正期待着下文,“如果我们明天早上醒来,求主让魔鬼远离我们。”  “阿门,”提姆轻轻地说道,觉得心满意足了,“晚安,彼得。”  “晚安,我的小朋友。”  ------------------第12章
鲍比站在小巷口,像往常一样,他警惕地看着霍普维尔小镇上的荒凉街道。只要警察一露面,他就会通知自己的伙伴。正对面是一块很大的霓虹灯招牌。兰色和绿色的文字在夸耀着宽大的玻璃窗户后面的那个牌子的啤酒。沉闷的低音贝司穿过铁皮墙送出感伤的乐音来。这是个节奏很慢的舞曲。他本来是与希斯一块儿去跳舞的。他的心情糟透了。他的双手插在兜里,往人行道的那一头看过去。夜晚的风既凛冽又强劲,空气中有一股下雪前的味道。不过他还看得见那两个身影在脱夹克——那是通常打架的前奏,他们都不想让夹克沾上血迹。  其中一个低声地在骂下流话,一肚子的啤酒令他呼吸急促,气息很粗,像是工厂里的烟囱。他一脚踢开一个瓶子。玻璃瓶沿着人行道叮叮当当地滚了好远。他甚至还看到一只老鼠从阴沟里探头,一下子窜出来,然后拼命地顺着墙跟跑过,消失在一堆卷心菜后面的隐蔽处。“别嚷嚷,克莱尔,”鲍比小声急促地说道。  “好的,不嚷嚷,”另一个小伙子答道,一边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他有着铁钻一般敦实的身体,不过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舌头好像打了结。  “你也别嚷嚷,杰克,”鲍比一边说,一边再看一眼街的两头,确信没有什么人出现。那个叫做克莱尔的小伙子,有一头金黄的头发,人长得瘦削,约有十六七岁。“等我把你摆平,自然你便不嚷嚷了,”他说。  叫做杰克的那个则轻蔑地笑了笑,一边举着自己的双手,但脚下在一块载货的木托盘边上绊了一下,那样子像是一对拳头太重,重得他负荷不起。克莱尔一那一方也举起拳头,摆出架势,牢牢地站定。鲍比的眼睛盯着这两个头脑不清的家伙,他们看上去像是从别的时代来这里的角斗士,沉重的盔甲扛在他们的身上,步履蹒跚。鲍比知道这一类斗殴的结果,酒喝多了的人大抵都是相同的结局。不过,无论怎样他得替他们把风。克莱尔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的责任更主要的是做见证,因为明天克莱尔的酒醒了以后,要不是他来叙述细节,克莱尔肯定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杰克一拳挥了过去,但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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