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飘,实用不??具体要咋样才能卡出来,为玩什么游戏都卡我卡飘油门就在300左右,视频里竟然都卡到最下面了

你都厌倦了上班,干吗还不敢出来当老板?――一个82年出生的草根创富纪实
“秦老师,你看……”我正不知说什么好,这句话却脱口而出。话音一落,我就有点后悔了,这种语气过于僵硬,根本不像是学生该对老师说的。好在内容很少,没出什么纰漏,又稍微让人放了点心。
“你不要原地画圈,要学会给自己松绑,争取考得更好些,超过50分。”说这句话时,秦老师看了看腕上的表。我明白,这意味着谈话时间结束了,可我还是没吃透她最后这句总结是什么意思,对这种充满浓郁气味的“官话”,我领悟力一向都不强。“那……”我顿了顿,又在想措辞。“不过,”秦老师继续说,“不过”这个词很重要,它意味着开始转折了,我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不过你情况特殊,老师若是有能帮你的地方一定会帮你一把的,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好好复习和考试就行了。老师相信,你毕业进入社会后,即使不从事专业方面的工作,凭着不屈的毅力和恒心,也一定能干出一番成绩。”我心里一暖,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在大学里都快混不下去的人了,还能得到这样的赞扬。这句话另一层意思是“逐客令”我脑子转得再不快,也听出来了。“那我就告辞了。”我接上前面的“那”字,顺水推舟地说道。“好的,你等一会,我们一起下去吧。”秦老师一边伸手去拿几案上的一个包包,一边和我说道。我猜秦老师可能是要换衣服、整理东西之类,在答应之后,就悄悄退了出来,靠在门前等着。大概过了六七分钟,秦老师才重新出来,我一看衣服果然换了,脸上也上了妆,心中暗呼侥幸,幸亏自己没傻坐在沙发上,否则多少总是有些不便的。在等待时,我心里一直很乱,七上八下,无法平静。秦老师到底算答应还是没答应我啊,若答应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考50分就可以过关了,可平时成绩又不能打满分,该怎么过呢?这些问题弄不清楚,我心里就像猫抓得一样难受。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我渴望得到明确肯定的回答,可站在秦老师的角度上,为避免承担风险和责任,自然会选择“含糊不清”。不行,无论如何,我得把话给套出来。我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来实现这个目的。“秦老师,我来,我来。”这时我看秦老师正准备关门,连忙凑了过去,热情地道。
“不用了,不用了。”秦老师朝我挥了下手。“啪”的一声,门闩弹了出来,门锁上了。“秦老师,真对不起,一想到可能要连累你,我心里就好难受。”我苦着脸道,其实这表情也不完全是伪装的,我对秦老师除了有感激之情,也确实带着深深的愧疚。“连累我?”秦老师几乎哑然失笑。“连累我什么啊?”等得就是她这句话,我立刻接道:“如果我只考了50分,照秦老师的仁慈,一定看我可怜,忍不住要同情一下,将我平时成绩打满分,以渡过难关。可这样一来,教务处抽查时说不定就会发现问题,那时秦老师的楷模形象势必会受到一点点污染。一想到你这么伟大的教授,为了我这样一个差生受连累,我心里就……”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淌了下来,不是为秦老师,而是为了自己。秦老师一直盯着我看,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似叹非叹。这时已到了电梯旁,秦老师揿了向下的键,本来我是想表现一下,提前按的,可心里吃不准到底是不是这个键,只好讪讪地把手缩回去了。“嘀”,电梯门开了。“进去吧。”秦老师向泪水潸然的我道。“老师你先请。”虽说是在哭鼻子,礼貌我还是牢记在心的。我赶紧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跨步上前,用后背抵住了电梯,生怕它一下子合上了。那时,电梯对我来说实在是个洋玩意,我根本不懂揿住上下键就可以让它保持开门状态,而且也不知它关门的力道到底有多大,所以才会选择用后背抵住。我心里想,不管它关得如何猛烈,我都要拼死挡住,给老师留一个宽敞的进出空间。这是最后一个表现机会了,我一定要抓住,再也不能让它白白溜走。谁想到,这样一弄后,姿势就难看到了极点,双腿弓弯着,屁股后翘着,双手反绑,向后抠住墙壁缝隙,脚则踮起,以能支撑上劲。秦老师一见我这样,猛地一愕,愣愣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她这一笑,我倒没难为情,反倒觉得是笑出了一个灿烂的春天。她能开心,我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咣”的一声,我被电梯撞了一下,想是关门时间到了。我吓了一大跳,只顾看秦老师的表情,倒忘了撅屁股的目的,疏漏了对这一招的防范。秦老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按控制板上的键,可已来不及,我被闪进了轿厢里,电梯顺利下行了。
8. 英语考试直到在楼下分手,秦老师才算给了我一个明确答复,也许是看我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不告诉我,说不定以后还来烦她,也许是看我提心吊胆、栖栖遑遑的样子很可怜,不忍心再折磨了。秦老师说,平时成绩虽然不能给满分,但在批卷时可适当照顾下,把标准放宽泛一点。言下之意,我若真考到了50分,是保我过关的。那一刻,我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差点控制不住,想跪下去吻她的脚了。这个承诺我实在是期待了太久,久的都快要天荒地老了。秦老师坐上丈夫的车离去后,我也兴冲冲地推起了靠在一边墙上的破自行车,嘴里哼着小曲朝学校的方向骑去。骑着骑着,我忽然猛地一捏刹,“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脑门上跟着“刷”的下淌了满满一层冷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呢?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密,开始往下坠落,我伸手一抹,跟淋雨了似的。礼?对,礼!礼呢?没送。我一下子失声惊呼了起来,也顾不得路人诧异的眼光了,赶紧车头一掉,朝秦老师家拼命地骑去。骑着骑着,“嘎吱”一声,我又捏住了刹。不对,还是不对!我即使现在赶去秦老师家,又能顶什么用呢?秦老师已经走了,去了也只能看见一间空屋子,而且没有秦老师的接待,我连小区的门都进不去。退一步说,我在小区门口等到晚上,直到秦老师回来,那时我终于找到她了,可找到后又能怎样?礼怎么送?送礼的钱呢?直到这时,我混沌的大脑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我根本就没准备送礼的钱。初始,我是打算送一千块钱东西给秦老师的,表表心意,这笔钱我口袋里没有,只能厚着脸皮向父母要。当真正要张口时,我才发现这个口是何其难张。我无数次给自己打气,说这是为了美好的未来,父母做出的又一次重大牺牲,就跟上大学时交的学费一样,可当手一摸到电话准备拨号时,“噗”的一声,这股气就又泄掉了,无影无踪。名不正则言不顺,这笔钱我只要要了,父母就是挨家挨户地借,也一定会在明天汇给我。问题是我以什么名义呢,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这钱是拿去给老师送礼的。父亲虽然曾这么提过,可我知道,假若我真这样做了,父亲一定会伤心透顶。他不是心疼钱,他是心疼儿子丢了自己的骨气,丢了做人的尊严。要钱的事被一拖再拖。后来,我看实在拖不下去了,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这样一大笔钱我拿来了也不放心,说不定丢了或者被偷了,那都是灭顶之灾。礼呢,现在也买不了,很现实的问题是,买了往哪里放?总不能放在寝室里吧。于是,直到我确定周六下午去拜访秦老师时,才重新将要钱的事提上日程。我和父母说,自己骑车时不小心撞倒了一位同学,现在那人正躺在医院中,让我拿出一千块钱私了。父母答应了,筹集了一千块钱。我原计划周六中午骑车出去时,顺便给父母一个电话,让他们将钱打过来,我就趁便在商场中买上两瓶洋酒给秦老师带去。谁知一出校门,我琢磨的尽是到秦老师后怎么说话,怎么做事,反将要钱这茬给忘了。我斜着身,叉开一条腿支撑在地上,一个人坐在自行车上发呆,任凭无数的人流、车流从身边匆匆而过。怎么办?大脑急速运转,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最起码是在秦老师回家之前。然而,我想不出办法,或者说,不敢去想出办法。办法无非是将父母筹集的钱再要来,将礼品补买齐,趁着夜幕送给秦老师家,这是上上之策,看起来似乎也是唯一之策。事情很简单,我却办不了。我已丧失了向父母再次张口的勇气。初始,我是被逼在了刀尖上,没有任何的退路,所以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违心地撒谎,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的勇气也跟着丧失殆尽。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我不知道自己在马路上呆站了多久,又徘徊了多久,最后,华灯初上时,我才耷拉着头回到了宿舍。先睡一觉再说,这件事明天再决断。我自我安慰道。一觉醒来,是星期天,我又安慰自己道,这件事还是等一等,看看秦老师的反应再说,那时再决断也不迟。于是,又推了一天。星期一上午有秦老师的两节课,我在课堂上特意盯着她看了一会,想从她的眸子中读出一点什么,以判断这礼还要不要送,谁知秦老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严肃,我看到的只有一双冷冷的眸子。这个计划泡汤了。放学时,我又故伎重演,特意提前下楼等着秦老师,准备探探她的口风,谁知这次她没有停留,直接开车走了。我哭笑不得,这件事就这样悬了起来,直到周五时我才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天,秦老师又来上课,班长阿康将周一时做的课后作业发了下来,我一看我的作业上赫然多了八个小字,是“放下包袱,好好学习”,我吃惊不小,因为平时是只有分数的,我忙将同桌的作业拉过来看了下,果然是只有分数。事后我还不放心,将大部分同学的作业都找借口看了一遍,不出所料,他们的也都是只有分数。我终于吃了颗定心丸,知道这礼是不要送了,秦老师家也不需要再去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犹如凤凰涅,浴火重生了一样,整个人的心态和气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畏畏缩缩,怕东怕西,而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我收获了一样比成绩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自信。自信很奇妙,有它,你什么事情干起来都顺手,没它,再顺手的事情你也干不出什么。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独立地去解决一个看似不能解决的难题,它让我知道了,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笨,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聪明一点。班里同学都比我成绩好,他们来到大学,收获了漂亮的成绩,我不一样,没有成绩可以炫耀,我能炫耀的是,我收获了解决问题的能力。为此我沾沾自喜了好久,有几晚上还失眠了。不可否认,我的想法是典型的“阿Q”精神,自我陶醉,自我欺骗,把解决补考当成了一件光荣的事,把学习成绩放到了它的对立面,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可是你也不可否认,人有时候就是要“阿Q”一点,它能让你很快地抚平心中的伤痕,重新站起来,奋起直追。古人说,难得糊涂,就是这个道理。尤其要感谢的是秦老师,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没有它,也就没有我后面的故事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没有让我去动父母借来的血汗钱,如果我花了那一千块钱才解决问题,恐怕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自豪感得全部换成挫败感。人一轻松,学习就更有劲了,日子过得也分外的快,眨眼间就又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我是懵懵懂懂,刚进大学还弄不清方向,没意识到补考的严重性和学位证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这次则是蓄势待发,准备已久,就等着上考场笔走龙蛇了。美术专业课已提前考完,成绩也公布出来了,在舍友们的帮助下,我安全过关;英语更是尽在掌握,高考模拟卷得分已突破110,机械制图则有了秦老师的保证在心中垫底。如此一算,我尚有何惧?考试是逐次展开的,有时一天两门,有时两天一门,每门课考完后我都在心中反复默算能不能及格,争取个个都做到心中有数。机械制图是在7月5号上午考的,考完后,我和班里成绩最好的一位对了下答案,确认了分数只会在50分之上,不会在50分之下。7月6号下午考英语,也是最后一门课,考完后就可以直接坐火车回家。谁知就在这最后一个节骨眼上,陡然发生了一个意外,差点让我酿成了人生的大错。考完英语,自我感觉非常不错,尤其是听力,在长期的训练下,我至少听懂了三分之一。步出考场时,由于心情爽快,如卸大山,我和同学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就在下楼梯时,恰好遇到了我们班的班花。班花是学习委员,每学期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尤其是英语,据说水平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可以和外国人直接面对面交流。这令班里其他人羡慕不已,一般情况下,大家遇到外国人时,都是掉头就跑的。为了默算一下自己英语能得多少分,我特意留了下来,喊住了班花,说向她请教几个私人问题。其它同学一听,哄然大笑,就都散开了。班花人很好,虽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跟我走到了一个角落处。于是,我瞅四下无人,就腆着脸皮问她每道题的答案是什么,尤其是选择题和阅读理解。班花再三推辞,说自己记不清了,我说这都考完试了,还有什么可保密的,无论如何,求你也好,逼你也好,你得和我透个底。无奈,班花只好按序说了下去,有印象的就直接说出,记不清的就跳过,她记忆力很好,又是刚考过试,所以80%的都能记得准确无误。开始听时,我还装作满不在乎,接着是强颜欢笑,最后则是越来越心虚,双腿直打哆嗦。她的答案怎么和我的差别那么多,几乎就没有什么一样的。说到最后一题时,班花突然顿住了,她直愣愣地盯着我道:“桑立,你怎么了,脸色咋这么惨白,吓死活人的,嘴唇也发紫发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还在强撑着精神,努力挤出一丝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从来没这么近和你说过话,现在一下子闻到你身上浓郁迷人的香气,心脏有些受不了,不过你放心,我平静一下,很快就会好的。你继续说吧,最后一题答案是什么?”“你真没事吧?”班花将信将疑道。“怎么看你就跟要倒下去似的?”“哈哈,你以为我是林黛玉吗,动不动就倒了。你信不信,只要你不怕吃亏,我现在就能一口气将你背到楼下,比猪八戒背媳妇还麻溜。”“好了,好了,服了你了,都在乱说什么啊?”班花显然有些愠怒,嘴巴吧嗒了一下,愤愤地道:“最后一题是B。”“是B?你确认没错?”我已经开始听到自己心脏震裂的声音了,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反问道。这一题我记得极清楚,自己选的是D。“没错,怎么能错呢?一开始我选D的,后来又看了看题,发现选错了,又划掉重改作B的,印象不是一般的深刻。”班花喋喋不休道。“扑通”一声,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毫不夸张,直到今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是一屁股坐下去的,而不是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先是浑身发抖,然后再扶着墙,最后连墙也扶不住了,才屁股一沉,跌坐了下去。我不是,我的感觉是像筋骨一瞬间都被抽去了一般,人立刻变成了一堆烂泥,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且还荡起了一阵灰尘。可奇怪的是,屁股却觉不到一点疼,大脑也接收不到任何一点反应。那一个时刻,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而更像是一个被切断了电源的电路。班花吓坏了,花容失色,魂魄皆飞,可着嗓子惊叫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一点甜蜜和温柔,倒更像是月夜下母狼的嗥叫。真搞不懂为什么会吓成这样,难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是她不是我吗?
9.神魔决斗 班花这一嗓子倒无意中救了我,将我喊醒了过来。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班花喊到一边悄悄对答案了。现在班花一咋呼,就等于是在给全校师生做一次现场直播,要不多久,势必就会有一大圈同学围上来,指指点点,说东道西,或许还要将我抬起来往医院送。真这样了,我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更要命的是,若去了医院,第一关就是缴费,我此刻口袋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张车票,就只剩下一点买水吃饭的零花钱了,难不成在医院里还要向别人张口借钱,垫付医药费?那样,无疑是雪上加霜,就等着沦为校园里的笑柄吧。“我还没死呢,你别叫了。”我喘了一口气后,朝班花大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班花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警告,声音更凄厉了。太挫败了,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境遇和心情。我一琢磨,她这样喊下去,说不定别人还以为我非礼她了呢,到时候绯闻传开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时我已隐约听到楼下嘈杂的人声了,有人似乎还在大声问班花发生了什么,听口音是班长阿康。坏了,来得都是熟人,这就更要命了。班花估计是吓得够呛,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就一个劲儿地朝坐在地上的我指,嘴里大叫着“桑立瘫了!桑立瘫了!”,下面人一听,赶紧往楼上冲。毫无疑问,眨眼之间,他们就会来到跟前,看到我的窘样。大概是急中生智,我心中忽然得了一个主意,朝班花喊道:“他们不知道咱们的具体位置,你赶快下去迎一迎。”我们在三楼,这明显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话,可紧急之间,班花也没有多想,步子一迈,朝二楼跑去迎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只有两三秒的时间,这时也不知从哪里聚来的一股力气,我笔直一下站了起来,撒开脚丫子就朝另一边的楼梯口跑去。等我在楼梯口拐弯时,一瞥之间,已经看到班花慌慌张张带着一大帮人上来了。“哎,桑立,别走!”班花朝着我的背影大喊道,声音都快哭了,估计她是害怕我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她脱不了干系。同学们则都傻了眼,一时间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齐地看着班花。你不是说这小子瘫了吗,怎么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等我跑到楼下广场时,才听见楼上的同学开始大声地叫喊,让我止步,说小心激烈运动的话,又将心脏病给诱发出来了。我不管不问,闭着眼一口气地往前跑,直到冲出校门时,速度依然不减。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气喘如牛,两条腿跟面条似的,软乎乎的挺不起劲,这才向旁边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丢人肯定是丢定了,但背后丢人总比当面丢人强。随他们议论嘲笑吧,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怎么管的了别人,况且嘴在人家身上,我也不可能去一个个捂住。我扭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躺在了状元山的一条僻静山道上。状元山是紧挨学校的一座小山,本来没名字,后来山里猎户的儿子科举时考上了状元,遂就以此命名,并祖祖辈辈流传了下来。这地方我很熟悉,由于成绩不好,内心自卑,我在学校里郁郁寡欢,很少和别人交流,别人见我如此自闭,也就慢慢疏远了我。于是,状元山就成了我疗伤和倾述的场所,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极适合我这个落魄失意者,可以自由自在的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哭闹,一个人喃喃自语,一个人狂奔和发疯。自然,这山不是我的私人领地,来这里的更非我一人。实际上,来这里的差不多都是情侣,这里是上天造就的恋爱天堂,适合恋人们的各种亲昵举动。因此,学校里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成双成对的才进入状元山,光棍们一般都要绕道而行。我是不管这些臭规矩的,一发现这个风水宝地后,就径直地往里钻。不过为了少背骂名,我在山里尽量都选择偏僻的小道行走,以免撞破别人的好事,现在身底下的这条路,就是常走的之一。状元山?想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忽然一阵冷笑。当初,这里是士子们发愤苦读、博取功名的家园,现在呢,成了什么?成了野鸳鸯们偷情幽会的乐土,成了一个连大学都快混不下去的人渣避世时的保护伞。状元若泉下有知,又会做何感想?那一天,我特别愤世嫉俗,诅咒一切美好的东西,压在身下的青草,我觉得味道难闻极了,又喜欢扎人脸,于是我一跃而起,将他们一撮撮连根拔了起来,然后不辞辛苦,又一趟趟运到了大路上。我蹲在一旁,看着暴烈的太阳将他们一点点全部晒死,叶子干枯发黄,蔫巴成了一团,心里才得到了慰藉,嘴角也浮出了一丝微笑。树上有黄莺在叫,我也觉得聒噪极了,刺得耳朵生疼,于是我拾起路上的小石头和碎泥巴团,使劲朝它们掷去,我希望能将这些该死的东西射杀,至少是赶走。这里不允许它们的身影出现,它们代表着欢乐,而我只喜欢阴暗和悲伤。
我在树林子里窜来窜去,也不知走了多远,赶走了多少鸟儿,路上的石头泥巴都被我给掷光了,后来我就自己捡起两块大石头相互对砸,飞溅的石屑崩在脸上、手上,常常划出一个血口,可我根本感觉不到疼,心中反而只有欢喜,我又获得了进攻的武器。我捡起蘸着血迹的石头,将她们重新一枚枚地投掷,至于树上还有没有鸟儿,我已经开始不管了。直到累得筋疲力尽,实在动不了了,我才像一具尸体般,直直地往身后一躺。我不怕地上有尖石,有树桩,对我来说,生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我丧失了自杀的资格,但或许还能有意外夭折的幸运。天不遂人愿,我平稳而舒坦地躺在了地上,这让我很不满足,于是我旋动身子,将手递了出去,拾起一根被风吹折的树枝,将它高举起来,朝身边的一棵大树狠狠地抽打。我抽得既凶又猛,频率急如雨点,势如狂风席卷,我希望听到大树喊一声疼,向我求一声饶,可它却是一个哑巴,绝不肯低头,因此我只好拼命地抽,猛烈地抽,直到树枝寸节尽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尾巴,我依然还舍不得放手,还是疯狂如故,手掌被树皮和疖疤摩得鲜血淋漓,洒满了一地红,甚至滴满了衣裤,我却根本就不曾知觉。我活在了一个仇恨的世界中,也活在了一个堕落的世界中。我只遗憾一点,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皇帝,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成为一个暴君,下令杀光天下所有的人,至少也要杀光天下所有幸福的人。此刻,我不能忍受自己眼中看见别人的幸福。不巧的是,我正癫狂忿怒,却恰好有一对小情侣搂搂抱抱地从小道上逶迤走来,看样子,大概也就十五六岁,还穿着旁边十四中的校服,应该是考完试后出来放松的。两个人走到近前时才注意到躺在一边地上的我,以及脸上狰狞的表情,女生立刻惊叫――又是惊叫,和班花的一模一样――了一声,将头埋进男生的胸膛,男生则伸出细弱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她。男生看着我,不知我要干些什么;我则看着男生,考虑该干些什么。很显然,他们是一对闯进狼窝的羔羊,我就是那头守在窝边的恶狼,眼睛怪翻着,眼珠里满是密密麻麻、红艳艳的血丝,嘴里嗬嗬喘着粗气,衣裤上洒满鲜血,手里还握着一根伤痕累累、尖秃着头的木棍。他们闯进了我的领地,带来了我深恶痛绝的幸福和快乐,我该拿他们怎么办,该怎么惩罚他们?一时间,我在脑海中紧张地思索,试图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一刻,我是一片愤怒的浪涛,被强行围在了理智的堤坝里,汹涌澎湃,不可遏制,怒吼着,奔腾着,时刻要破坝而出,侵袭而下。男生簌簌发抖,目光中满是恐惧,两条腿跟焊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大概长这么大以来,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恐怖危险的场面。奇怪的是,女生却似乎更早从恐怖中挣脱出来了,她轻轻地拉了拉男生的衣服,示意逃走。男生“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依旧抱着女生,用校服盖着女生的头,两个人横向的向山下移动,速度很慢,如螃蟹一般。我如遭电击,倏地一下站了起来,紧紧攥住那根棍子。想逃?男生吓得更厉害了,腿竟然一软,女生感觉出了变化,从校服里抽出了头。这是一个清秀的小女孩,神情稚嫩,瓜子脸儿,微微布着几粒雀斑,扎着马尾辫,脸色由于惊吓,白如蜡纸,目光中也满是战栗和忧惧,手紧紧绞住男生的衣角。可纵是如此,她却一动不动,直直看向我。这种一动不动和男生不一样,男生是吓傻了,不知道该动,女生则是主动的选择,她的背后肯定有一股力量在支撑,只是不知到底是勇气呢还是好奇,亦或只是临死前想看清一下杀人者是谁。杀人?我脑子里忽地掣过一道闪电,凸显出了这两个大字,刚刚迈出的左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前面不是两个人,而是一道鸿沟,跨过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我犹犹豫豫又向后退了半步。我不怕死,可那指的是自杀,而不是被杀,尤其是被以罪犯的名义正法。同是一死,差别何止云泥?另外,人家好好的一对人儿,高高兴兴地上山游玩,我凭什么下毒手?就为了那个可怜的理由,这个山是我的悲伤王国?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走了一遭生死似的,心中有两个身影在不停地交战,一个是神,一个是魔。我在犹豫不决,神情痛苦地等待神魔决战的结果,小情侣却不会那么傻,在一边陪着我。女生赶紧捅了捅男生,男生领会了意图,立刻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后又觉得不对劲,折返身拉上了女生的手,两个人一起没命地向山下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光我看见的就摔了三跤,直到几分钟后,消失在山道的尽头。他们走了,应该会长出一口气,庆幸死里逃生,男生说不定还会拉过身边的女生热吻一番,我呢,也舒了一口气,同样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只是我手边没有女生,只有一根已经劈开了头的棍子。我怅然一叹,将棍子远远地扔开了。神、魔决斗已被迫结束,各就各位,重新回到了原本在心中躲藏的地方。天色已晚,鸟儿开始渐渐归巢,我也失去了再去赶跑它们的力气和兴趣,便提了提松懈的裤带,准备漫步下山。忽然,我呆住了。我解开裤带,伸出颤巍巍的手到裤裆里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滩湿乎乎的痕迹,我心里抖得厉害,几乎已不能自持,但还是不死心,以为是误判,再用手在上面抹了一下,抽出后放在鼻尖上闻了一闻。浓浓的,骚骚的。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我根本没觉察到任何的先兆,在不知不觉间小便失禁了。此时,我才知道,在刚才的场面中,最战栗恐惧的根本不是那对小情侣,而是我,这个貌似强大,貌似掌握着别人生死的人。天才知道,我有多怕。桑立,男,日生,第一次尿裤子,日凌晨,时年2天,最后一次尿裤子,日傍晚,时年18,虚岁19。(注:此次记录与上一次记录间隔14年9个月又9天。)这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一个记录,也是最幸运的一个记录,因为在那一刻,我放过了别人,拯救了自己。
10.父亲的电话我不敢坐车回家了。我害怕再一次面对补考通知单,那会让我崩溃,也会让父亲崩溃。走投无路时,我想到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同校老乡,他今年正好毕业,在学校附近的建材公司上班,房子也租在了这里。我带着一身的狼狈,敲响了老乡的房门。老乡见我浑身洒满血点,大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被抢了。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爬山时不小心弄伤的,现在要钱没钱,要家没家,能不能在他这里先凑合几天。老乡人很热情,欣然同意。安顿下来后,我开始考虑下面该怎么办。家不能回,老乡这也不能呆太久,毕竟吃住都是人家的,老赖着自己脸上过不去。最后我决定,如果英语真的没考及格,我就向老乡借点钱,直接坐火车去深圳打工,到了深圳,才给父亲打电话,说明情况,反正那时生米已煮成熟饭,父亲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要不让我直接面对父亲,一切都好办。我可以痛哭,父亲也可以痛哭,但必须要分开,如果对面而泣的话,我们俩谁都受不了。天底下最难熬的日子,恐怕就是等待了。按正常程序,卷纸都要在一周后才能批出来,这期间,我也曾试图去饭店里找个活,比如刷刷盘子等,多少挣点钱,不说给老乡交房租了,起码给人家一点生活补贴。可是,没有办法,我脑子里涣散凌乱,人也浑浑噩噩,一出门尽往电线杆子上撞,哪还有心思刷盘子?好在老乡一再安慰我,说不要多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点费用他还是能负担起的。为了让我排遣寂寞,他还拿出了一大堆碟片,放在电脑里给我看。老乡上班之后,我就将自己关在屋里,每天在煤气灶上热点剩饭吃,或者下点面条来维持生活,其余时间就看碟片。我本来喜欢看战争片的,那段时间却全都换成了励志片,我希望能通过电影的激励让自己不再堕落,虽然效果有点虚,但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7月12日晚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出门找到一个小店,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低声下气地向她询问英语老师的联系号码,并顺便问机械制图的成绩出来了没。辅导员口气淡淡的,她了解我的情况,就告诉我机械制图已经批改完,分数也汇总到了她那里,我得61分,安全过了关,接着,又和我说了英语老师家的电话号码。我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机械制图果然没来添乱,否则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了,不过这分数倒有点奇怪,秦老师明明可以只给我60分的,为什么偏偏多给了我一分呢?不可能是我考到了61分,因为还有平时成绩在调节着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想或许是她寄寓的一种鼓励和期望吧,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不要仅满足于及格,而要力争上游,这个“一”分,或许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中的那个“一”。想到这,我心里一阵感激,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报答秦老师的,只能回家给菩萨进香时,为她多磕几个头,多念叨几声,愿神o保佑她一切顺利,长命百岁。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始终没忘记过秦老师多给的这“一”分,无数次用它来警醒和激励自己。机械制图这一页掀过去了,英语还生死未卜。我又拨通了英语老师家的电话,英语老师是个极严厉的老头,号称学校“四大名捕”之首,专喜欢逮人补考,全校上万学生无人不知晓他的大名,也无人不从内心里憎恶和怨恨他。“嘟”“嘟”“嘟”,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我看了看电话上的时间,是19:20,可能是他和家人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反正回去也没事,看电影肯定安不下来心,我决定就蹲在小店门口一直等下去,什么时候接通什么时候才罢休,他晚上不可能不回来睡觉的。谁知我如意算盘打得好,过程却出了一点波折。刚刚没打通的那个电话,店主竟然也问我要5毛钱。我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和店主吵了一架,店主是个泼妇,本来看我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应该是软柿子好捏,可谁知我耍起泼来比她还狠,她只好改口气算了,总不能为了5毛钱兴师动众地喊人来帮我打一顿吧。她哪里知道,几天前我差点连人都敢杀,怎么还会在乎磨这么一点口舌?不过这样一闹,我也不好意思再去试拔,只能傻傻地坐在店门口的马路上等着,原想换一家店的,可心绪阑珊,没那多余的劲,就没挪身。直到晚上九点半,我约莫肯定是回来了,才又重新拨通电话。“嘟”“嘟”,又是这个声音,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气都不敢出。不是为了5毛钱,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通话内容。“谁啊?”英语老师连常见的“喂”字都免了,抓起电话就直接嚷道。“我。”一个字说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上下牙齿咯咯打战。
“你又是谁?”英语老师口气有些不善了,大概他已经睡觉,或者正在看电视,这个电话打扰到他了。“我是桑立,工业设计992班的,张老师你还记得吗?真的是万万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您肯定都休息了,还请您多多包涵。”也不管对不对,我先一个劲地道了回歉。“你有什么事吗?”歉虽然锣碌氐懒耍刹⒚挥兴党瞿康睦矗爬鲜Φ目谄廊徊挥焉啤“张老师,麻烦问一下您,不知我们班的英语成绩出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问多了自己消化不了似的。“工设092是吧?”“是。”“出来了,下午刚批出来,还没报到教务处呢。”“啊?不会吧!”我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失声呼了一下。“你到底干吗?”张老师不耐烦地道。“是这样,张老师。我能否麻烦您一下,查查我的成绩,我一定知道这让您很为难,很费精神,但求求您行个方便了。”说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且带着一点哭腔。“查成绩?”张老师声音依旧冷漠。“嗯,嗯。”我边说边点头。“过十分钟再打来。”“啪”的一声,那头电话挂了。
这十分钟真难熬,我是掐着秒针过的,每跳一秒,就在心里数一声,正正好好数了600声。“喂,张老师,您好,我是那个刚才打电话的桑……”自我介绍还没完呢,就听那边传来了冷冷的一句话道:“78分。”“你讲啥家伙?”一激动,我电话都差点掉在地上了,家乡的土话冲口而出。“你不是工设092的桑立吗?”张老师的声音开始烦躁了。“对,对,是我,是我。”我一迭连声道,那神情就跟汉奸应答皇军问话似的,又谄又媚,张老师固然看不见,但我觉得他应该能感觉道。“你考78分,这次还不错,比上学期进步不少。”张老师声音稍稍柔和了一点。何止是进步?进步两个字岂能涵盖这么伟大而壮阔的事件,这简直就是我十五年求学生涯中独一无二、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史诗般的华章。我又要疯了,幸运的是,这次终于不再是恼疯,而是乐疯。“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昨天才看过的电影《阿甘正传》中的这句经典台词。昨天看的时候,我还嘲笑这是编剧糊弄人的,狗屁似的玩意,现在我突然领悟了,昨天我实在错得厉害,这句话是真正的人生名言,哲理经典。我这不就是在吃了无数块苦巧克力后,等到了一块甜的吗?来不及感谢,我又迫不及待地向张老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已经憋很久了,再不问出来我会憋炸的。
& &&&“张老师,那班花考多少分呢?”“什么班花?”张老师反问这句话时,眉头上肯定皱起了一个疙瘩。“徐璐璐。”我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纠正了称呼。我这是活得不耐烦了,自找死路啊!好在张老师并没计较这些,他轻叹了一口气道:“唉,你说她啊,这次是严重地发挥失常了,才考了73分,实在令人遗憾,恐怕对她拿奖学金有所不利啊!”班花是张老师引以为傲的学生,所以他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感叹。“你问她成绩干吗?”张老师这时才想起来这茬,向我问道。“啪”的一声,这次不是张老师,而是我主动地将电话给挂了。不是我不愿意回答张老师的问题,而是我心脏跳动得实在太厉害,要静一静,歇一歇。看来以后绝不能再迷信什么专家权威了,简直是害死活人!我连喘了几大口,才将心中的一股淤积之气给吐掉,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怕,就因为这么一个误判,我差点成了一个杀人恶魔,毁了别人,也葬送了自己。看来这充分暴露出了我性格中盲目轻信和浮躁过激的缺点,如果不改掉,只怕以后自己走不远。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当时阅历还浅,并没再往深处想,反而是将它当成了一个笑话轻轻翻了过去。我知道主动挂断电话张老师可能会有点生气,不过这是细节,开学后我可以专门向他解释,就说是自动断的,他这人虽然过于严厉,但并不锱铢必较,这点还让人放心。现在的问题是,英语考高分的这一意外惊喜如何进行消化,或者换个词说,怎么分享。又蹦又跳肯定不合适,这是外面,不是家里,我没那么能放得开,山吃海喝一顿是应该的,点几个菜,拿包好烟,要瓶啤酒,吃个肚皮发圆,喝个酩酊大醉,不过这只能在脑海里幻想一下,口袋里没银子,我很怕自己进得了饭店的门,踏不出饭店的槛了。这是个甜蜜的烦恼。我想了想,觉得电话就在手边,即使晚了点,也应该给父亲打一个,通报一下这振奋人心的消息,让他跟着开心一回。平时没事我是不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不是我不孝顺,而是很不方便。整个村里只有一部电话,安装在了大队书记家,书记老婆没职业,也不种地,就在村里开了个小店,卖东西之余,兼带当起了信息传递员,谁家要是来电话了,就去传达一声,远的就约好明天再打,家人提前来接,近的就等一会,直接去喊。每次这么一折腾,都要欠书记老婆好大一个人情,以后你都要从她的店里买东西了,而她自然借机涨价,样样都比市面上的贵上几成,对于老实巴交的父亲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负担。别的不说,就仅以打电话为例――接在这接,打肯定也要从这打――邻村的电话亭长途是一块钱一分钟,她这里就是一块五,甚至两块。电话很快接通了。“喂,你找谁家?”是大队书记老婆的声音,说“找谁家”而不是“找谁”,就意味着这部电话是有“公共”性质的。“佟婶,我是桑家的小毛子,麻烦你帮我喊一下俺爸。我现在先挂了,过二十分钟再打过去。”我报出了小名,这样对方就能迅速确定我的身份,你要说大名,她倒常常一头雾水。“哦,小毛子啊!不要挂了,你爸就在一边等着呢。”佟婶忙道。“你说啥,佟婶?俺爸在一边等着我来,他怎么知道我现在要打电话回家的啊?”我心头一阵诧异,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他刚才打了好多次你寝室电话都没打通,让你爸和你细说吧。”佟婶把话筒递给了父亲。我心里一揪,刚才的兴奋劲全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佟婶家的电话费贵的离谱,父亲是极少主动打电话给我的,偶尔打一下,一定是有极其重大的事情发生,多半也不会是好事。可是,现如今都好好的,家里会出什么乱子呢?难道是妈妈的坐骨神经痛又犯了,还是哥哥在外面打工出了问题?这些想想也不对,凡是我不能解决,或无需我解决的,父亲一向是不会主动告诉我的。“毛子。”父亲温厚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嗯,爸。”我声音一酸,差点落泪了。不知为何,每次一和父亲通话,我心里就有想哭的冲动,因为我知道,为了我能上成这个大学,父亲付出了太多,有些是我一辈子都偿还不了的。“你妹的中考成绩出来了,县一中差3分,她现在不想上了。”父亲言简意赅地道。“咋不上了啊?”我大吃一惊。“没考上一中,可以上二三中啊!凭她分数,这俩学校还不是抢着要吗!”“电话费钱,明天回来说。”话音刚落,父亲就将电话挂了。他是真嫌费钱,不管是我打给他的还是他打给我的。临出门时,我按数给了话费,没有多补5毛钱给店主,如果不接父亲的电话,她应该是大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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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家里的一本账我向老乡借了一百块钱,重买了车票,半夜起程,先坐火车,然后转汽车,接着坐面的,临末再坐半小时的三轮车,下车后还走六七公里的土路,直到天都擦黑了,才总算是回到了家。父母、妹妹都在倚门而望,看我到家后才开始点火做饭,侄子侄女欢呼雀跃地迎了上来,路过镇上时我将剩余的零钱买了一包桔子,这时递给了他们,他们高兴的合不拢嘴,赶紧抱到一边狼吞虎咽,生怕有人来抢。农村小孩很可怜,平时根本吃不到零食,所以偶尔碰上一次,就跟过年了样。吃过晚饭,大门一插,我们一家四口围在了堂屋里的大桌子边,开起了家庭会议。前两天工头家里有一包茶叶受潮发霉了,就施舍给了父亲,同时还给了一个旧保温杯,父亲高兴坏了,一旦闲下来,就泡上一小撮茶叶,端上保温杯四处溜达一圈,边和人说笑边轻轻抿上一口。父亲说,这让他感觉自己跟当了国家干部似的。今天也没有例外,父亲泡了一杯茶抱在手中,坐在了首座上,静静地看着我们。他平时在家不怎么发言,一发言往往就是一锤定音的总结。母亲是永远不会闲着的,她手里拿着一个鞋底,中指上戴着顶针,一边纳着,一边不时地将针头在头发上蹭几下,这样可以沾上一层头油,穿起鞋底省时省力。母亲常说,街上卖的鞋都是黑心商家做的垃圾货,穿在脚上没几天就开始烂洞,没她做的结实耐用。我和妹妹则将胳膊搭在桌子上,看父亲喝茶,母亲纳鞋。家庭会议就在这种氛围中开始了。“兰兰不想念了。”照例,先由父亲发言引出主题,就像领导开幕前的致辞一样。“为什么不念了呢?老妹成绩比我好多了,即使上不了一种,上二三中也是一样的啊。去年二中考个清华的,三种考个复旦和交大的,不一样是名牌大学?一中升学率即使高些,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考上吧,不还照样有连专科都没达线的?一句话,事在人为,学校什么的都是次要的。”我据理力争道。妹妹张了张嘴想说话,母亲却停下手中的针接话道:“妈也是这样想的,兰子老实肯学,不惹不闹的,整天除了拔猪草就是捧着书啃,这次上一中没考好,上大学时说不定就考好了呢。”母亲没有什么“中考”“高考”概念,就用通俗的“上一中”和“考大学”代替了。“妈。”妹妹说这话时脸有点涨红了。“哥哥回来之前咱们不说好的吗,你怎么临时变卦了?”“说好啥了?”我心里一惊道。妹妹使了个眼色不让妈妈说,谁知妈妈没搭理她,继续道:“从小人家看相的先生就讲,这个丫头一辈子命苦,可不就让先生给说中了。托生在咱们这个穷家就够苦的了,摊上这么一对没本事的老头老娘,考试还跟着也别一杠子。你妹成绩好你是知道的,哪次考试不是全校第一?就是在考一中前的摸底考试,也照旧是第一,比第二名高了十来分呢。可是呢,偏偏一到正经考试的时候,不知是中了邪还是吃了药,手就开始抖了,才考了那么点分数,现在别说人家第二名了,就是第三、四名都上一中了,把她这个丫头羔子反比下去了,你说这不是命苦是啥?”说着说着,母亲声音就开始呜咽起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忙举起袖子去擦。“哭什么哭?哪天你非把眼给哭瞎了,你才知道厉害呢!”父亲白了母亲一眼道。“哭瞎了也不要你养活,俺有儿有女呢。”一向隐忍的母亲还了父亲一句。“你……”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旋开茶杯盖子,小喝了一口,压压心中的火气。“所以才不能一考定终生啊!”我怕父母爆发战争,赶紧将话题给拉了回来。“那你怎么说?”父亲转头问我道。“还要怎么说?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二中或者三种,看妹妹的志愿,随便选一个上。”“我不上了,我讨厌上学!”妹妹在一边道。“你别哄小哥,要讲上学,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比你还想上的。就跟俺妈说过的,我偷个空要不睡觉,要不看电视,你则是捧着书看个不停,作业本做完一本又是一本。你这次考不好,纯粹是因为压力过大。你心里算过,家里没钱,根本供不起两个学生,尤其是你到县城上高中后,花费会陡增不少。如果上一中呢,凭你的成绩加上那儿的师资力量,重点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也就咬着牙上了,父母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支持你,可二、三中你心里就没底了,很怕三年后考不上,那时候钱也花了,挣钱的日子也耽误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会觉得对不起父母,会无法原谅自己。这样一来,你是等于心里背着一块大石头上考场的,越在乎一中,越想考一中,就越没考上,差了那3分。”“不是的,是我本来就考不上。”妹妹反驳道。说这话时,她眼圈红红的,几乎要哭了一样。我心里辛酸极了,妹妹明显在撒谎,我的话戳中了她心中最痛的地方。“毛子说得对,兰子就这样的。”冷在一边的父亲猛不丁冒了一句,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既然结论如此,这个话题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下面要解决的,就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我的意见是继续上!”我再次用很重的语气重申了自己的观点。“钱呢?”父亲扭头向我问道。“你个老不要脸的,还好意思张口问儿子钱呢,你是干什么吃的,不是劳动力?不是当家的?不是挣钱给俺们娘们花的?”母亲被父亲的这一句话激怒了,白赤着脸朝父亲破口大骂道。
父亲这次没有反驳,也没有喝茶,眼中闪过了一丝灰暗的色彩,微微将头低了下去。他应该是后悔极了,不假思量地说出了那句冒失话。不论在心里还是嘴里,他从来都是认同母亲的观点的,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现在情急之下,为了一个孩子的学费竟然张口向另一个上学的孩子发难,这不是莫大的耻辱是什么?“你再有脸说这样的话,以后我撕破你的嘴。”母亲余怒未消道。“好了,好了。”父亲不耐烦地朝母亲摆了摆手,示意他消停下来。母亲果然不说了,又低头做她的针线。她明白,第一,自己得见好就收;第二,这辈子别想等到父亲的道歉。趁着父母争吵的间隙,我在心里盘算着钱的问题。俗话说:一分钱,一道箍;没有钱,急得哭。现在的我,焦心似火,是真的快急哭了。家里的一本烂账,在我回来的路上已算过了千遍万遍,这不是一个“穷”字能形容的,是“穷”中拣出来的“穷”,是“穷”到了根,“穷”到了骨,“穷”到了一包糟。父亲是独子,按照农村观点,爷爷奶奶赡养的义务就全都落在了他的头上。爷爷奶奶在村里另有旧房子,并不和我们一起住,这减轻了一点负担,可他们都七老八十的,又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自然就没收入,每年的米、面、油、柴等都要父亲定期的送去,另外,每年还要给四百块的零花钱,这就已经是沉重的负担。可怕的是,两个老人身体还不好,时常要打针吃药,这一项平均下来,每年就又要去掉四五百。合计一下,粮油不算,两者加起来至少要800块。爷爷奶奶活着,父亲就不能出远门打工,否则要惹人耻笑。前些年,靠着他和母亲、哥哥三口人编席子贴补家用还能凑合,现在哥哥分了家,少了一个劳动力,情形顿时吃紧了许多。再加上村头滩涂地上的竹、荻陆续改成了经济作物,编席子开始缺乏原料,渐渐跟着荒废,父亲就到村里的窑厂上班,开始是卖苦力抬砖,后来时间一长,摸出了一些窍门,当起了掌握火候的技工,窑厂主给他开出了20块钱一天的待遇,干就有,不干就没有。这已经是当时难以想象的高工资了。父亲从不耽误,去掉农忙季节、生病有事、恶劣天气等不得已的空缺,一年下来差不多能有250个工,共250×20元=5000元。母亲身体不好,生过我后就开始得坐骨神经痛,严重时连50米都走不上,就要坐在地上疼得淌冷汗,四处求医问药,也没治好。后来随着年龄加大,自动缓解了一些,可还是不能到窑厂干活――这是当时村民们最主要的收入途径――只能在家做一些家务,照料牲口,空了就坐在板凳上织渔网卖(或者帮别人补),这个收入既低又不稳定。后来,上半年哥哥工地上少个做饭的,就让嫂子去了,嫂子将两个孩子给了母亲,说好花销另算,每个月再寄回来150块钱。这就成了母亲的“工资”。共150元×12=1800元。除了这些,就是喂猪、养牛羊等副业收入,差不多一年有个3000块。种地不算,当时还要交农业税,且重的很,除了裹住口粮外,是一分钱也赚不到的,所以村里有些地都开始抛荒了。花销方面,除了爷爷奶奶,就是我和妹妹。我每年学费4000,生活费差不多2500,共6500元,妹妹学杂费、生活费加在一起约500元,父母极少买新衣服,生活也异常清苦,可红白喜事的随礼总少不了,加上杂七杂八的,一年下来也得个3000块。收入:父亲5000元+母亲1800元+副业3000元=9800元,支出:我6500元+妹妹500元+爷爷奶奶800元+父母3000元=10800元。收入减去支出,得数是-1000元,典型的入不敷出,你说这个家怎么过?这还不算一些意外事件,比如人畜生病,家里来客等,若是添上这些,赤字就更要再翻滚上一圈。在我印象中,直到我毕业一两年了,每年春节时,家里堂屋里还能坐一溜板凳的人,那都是来要账的。我和妹妹的学上得有多难,可想而知。若不是学校里经常减免妹妹的学杂费以及发动捐款资助,或者特别危急的关头,舅舅堂叔们拉扯一把,我和妹妹早就有一个要辍学了。账很清晰,现在就是怎么挤出来妹妹上高中的钱,从镇上的初中到县城的高中,不仅是等级变化了,学杂费、生活费更是直线提升,从500块要升到2000块,这已经是最低标准。如此,-1000元的洞就又大了一圈,变成了-2500元。要想填上或者缩小这个洞,就必须在支出中砍掉一块,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了,绝对不能动,父母和妹妹的,想动也动不了,干透了,没任何水分。唯一剩下的,就是我。本来,如果我成绩好一点的话,可以获得奖学金,再次一点,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最起码可以勤工俭学,在学校食堂里帮着打打饭刷刷碗,混个一日三餐,可是在只认分数不认人的学校里,这些希望全都落空,每次一有什么名额分下来,第一个想到的不知是谁,第一个排除的肯定是我。然而,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妹妹开辟出一条向上的人生道路,我总不能让她因为我的不肖而破碎了梦想,将自己卖给未知的黑暗。我已欠家人太多,再也不能用妹妹的前程当陪葬品了。
12.流泪“钱的事,我有解决的办法,在路上已思谋好了。”我抬起头望着父母、妹妹一脸凝重地道。“啥办法?”还没等父母开口,妹妹就抢先问道。她毕竟是不想辍学打工的,因为她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勤工俭学,用省下来的钱供你读书,当然,有可能还差一个口子,实在不行,就再找亲戚们借点帮衬帮衬。”“怎么勤呢,学校给你名额了?”母亲问道。“学校的政策一时间还没调整好。”我脸一红道。“不过咱们可以变通下,到外面找活干啊。爸,你还记得吗,就上次我们吃饭的那餐馆,现在装修扩大成了酒楼,大量招聘勤杂工,学生兼职的话优先考虑。我想试试。这些活比收麦割稻轻松多了,不会累着,你们大可放心。”“你不上课了?耽误了学习可万万不行啊!”母亲关切地道。“没事,不耽误。”我安慰母亲道。“大学和中学不一样,不是每天上、下午都上课的,常常会空出来,这是其一;其二,双休肯定是可以干的;其三:晚上也有大量的时间。而且,妈你也该知道,饭店就双休和晚上最忙,这正好完全吻合我的空闲时间。我去了,说不定还能改善下生活,放寒假时,你们看见的儿子肯定比现在白白胖胖多了。”我故作轻松地对母亲笑道。母亲看了看我,将目光转向了父亲,妹妹也跟着转了过去,在这种大事上,只有父亲才能决断。“能挣多少钱呢?”父亲盯着我道。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茶杯,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急切和紧张。这是妹妹能否继续上学的最后一点希望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好结果。
“钱肯定不能给太少,给少了谁干呢,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大学生,有身价的。”我先贫了一下嘴。“一个月该给两百块吧。”这个数字我是估算着妹妹上高中的花销说出来的,真实是多少,我没亲口问过,并不知道。“不会这么多。你哥说,他们工地雇一个专门刷碗的,一个月才三百块,你再是大学生,不也还是去刷碗吗,怎么抵得过人家专门干的?”父亲虽然文化不高,脑子却不糊涂。“所以还要去问问呢,再低总低不过一百。招人的不止它一家,可以选着干。”我补充道。父亲听了这话却没有高兴的神情,只是若有所思地拧开了茶杯盖,呷了一口茶。“行不行啊,毛子爸?”母亲沉不住气了,向父亲问道。“要是嫌要高了,可以再低一点啊,就算是八十,一年下来也九百六,小一千呢。”妹妹在一边附和着道。“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这不是钱的事。”父亲突然朝妹妹吼了一声。妹妹吓得浑身一抖,立刻闭上了嘴。从小到大,他对父亲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你干吗啊,吓坏了孩子。”母亲也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生气,在一旁小声地埋怨道。“毛子这是割肉补疮,你们懂不懂?”父亲还在气头上,又朝母亲吼道。“啥叫割肉补疮?”母亲还真是没懂。父亲气得凝在了那儿,一个劲地喘气,不知该怎么说了。“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妹妹看不下去了,悄悄地换了一句更通俗的话对母亲解释道,解释毕,还怯怯地看了一眼铁青着脸的父亲。“哦。”母亲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不过看她神情,俗语她是懂了,具体什么代表“芝麻”,什么代表“西瓜”,可能还是有点糊涂。“我问你,毛子要是到学校外面打工了,这学还能不能上成?”父亲歇过来气后,劈头向母亲问道。母亲一下子恍然大悟,整个人都怔在了那儿,拿着针线的手微微颤抖。“现在这个大学都是老菩萨保佑,将就着上的,还出去打工,那不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还上个屁学!”父亲愤愤道。我本来想反驳几句,提振一下父亲的信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拿什么去说呢?英语考试才刚刚将我吓个半死,未来路上比这凶险更多,我毫无必胜的把握。对于我的大学生涯,父亲可能比我本人看得还清,判断得还准。“对了,毛子,你那个什么‘语’刚考个高分,可千万不能骄傲。要顺着梯子往上爬,不能秃噜下来了,你爸……”母亲正絮叨,父亲向她点了点手,母亲会意,停了下来。“家里只能上一个大学生。”父亲用沉重而悲痛的语调说出了这么一句残酷的话。平时高亮的嗓门,这时一下子哑了下来,人也好像猛地老了十几岁,本来才四十出头,现在看起来却像是风烛残年一般。这句话在父亲心中肯定已考虑过千千万万遍,不,应该是十亿、百亿、千亿遍了,只是他一直将它深深地锁在了心底,不敢漏出任何一点口风,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得不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是定论。不是父亲的定论,是客观的定论,命运的定论。屋里一下子静默极了,谁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两兄妹中,必须有一个去辍学打工,挣钱来维持另一个的学费。事情极其残忍,极其血腥,可偏偏又这么理所当然,这么云淡风轻。这是上帝摇出的骰子,可上帝在摇出这个骰子时却作弊了,带着对妹妹的极大不公平。我出生早,年龄大,所以早早入学,早早进了大学,自然不可能再退下来,而妹妹,却就这样被卡在了半路上,成了上帝游戏中的牺牲品。“不是还可以借钱吗,舅舅当时答应过我们的,妹妹考上高中,他们还借一千。”我对着父亲不死心地叫道。我希望这是一条他们无意中忽略的线索,从这个线索中可以绽放出一个奇迹。父亲痛苦地摇了摇头,闭了一下眼,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他想努力地将它们用眼皮遮盖住。他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在儿女面前显露出胆怯懦弱的模样。这次他却无能为力,力不从心了。痛苦已经超越了他的极限,在内心中,他鞭挞着自己,咒恨着自己,辱骂着自己,因为他认为,他是一个失败无能的父亲,也正是因为他的失败无能,才导致了妹妹辍学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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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悄悄和我说,父亲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个人捂着被子嚎啕大哭。他既怕儿女们听到,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所以只能选择用被子捂着,好像这是一个壳,能隔绝开世界,能遮掩住伪装。泪如雨下的父亲在嘴里只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一句同样的话,一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那就是“我是一个没本事的人,我不配做兰兰的爸爸啊!”言为心声,这便是父亲的心声。父亲一生中只大哭过三次,而且都是在母亲面前,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第三次还是因为妹妹。“唉。”母亲听了我的问话后,长吁短叹道。这时她才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用嘴将白线给咬断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啊,当时是说你妹考上一中的,现在又没考上,谁还敢借?人家不提借了,俺们还怎么张开嘴?都已经欠了人家那么多了,也欠了那么多年了,人家都从没算过利息的。”母亲幽幽道,话语中满是苦楚。我一下子明白了。农村人朴实,也最现实,这两个特点是交织产生的,从来都根深蒂固。当初他们看妹妹成绩好,以为能上一中,再接着上好大学,毕业后肯定有一番出息,最起码能嫁给一个城里的有钱人。这样他们才愿意咬着牙提供资助,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现在连一中都没考上,设想的基础荡然无存,谁还会傻里吧唧地白白砸钱?还是迟早会还,可谁知道猴年马月还呢?亲戚之间又不好意思要利息,这就是一笔直接的损失。况且,他们也都是穷亲戚,日子本身就过得紧巴巴的,就不能不多算计。
“我早就说不上了,你们还非要讨论来讨论去,还把哥哥从学校里给拉回来折腾一番。”妹妹听完父亲的话后,心已经凉透,彻底地绝了望。现在见母亲这么说,怕大家心里难受,小小年纪的她也学会了“故作轻松”。
“丫头,你真不怨爸妈?”母亲颤着声音道。
“怨什么怨?家里就是一个大烂包,年年过年,年年来要账的,从来就不曾安静过,我要是出去了,就首先要挣钱把这些欠账给还掉,咱们一家也能安安心心地吃个团圆饭,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妹妹郑重其事地道,才十六岁的她说出的话跟大人似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闺女。爸妈从来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娃才对不起你的,从小到大,你和你两个哥哥在爸妈心中都是一般轻一般重,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你都是亲眼看着的,要苦都苦,要做新衣裳,就都做新衣裳,从来也少不了你的一件……”母亲说着说着,突然用手一捂脸,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妈,你不要哭,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不要心里难受,觉得好像对不起我了。这怪不得你们,算命的不都说过了吗,是我命不好……”说着说着,妹妹也身子一歪,抱着母亲大哭了起来。娘俩就这样抱在了一起,每一个人都在尽情地挥洒着她们的痛苦和眼泪。我看了一眼父亲,他已经将茶杯放了下来,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盒烟,费了好大劲才从里面抽出来两支,其中一支向我一扬,我忙接了过来,同时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机,先给他的点着了,随后也点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哭声震天,我和父亲却只能喷着缭绕的烟雾,在一边看着。我们说不出来任何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毛子,你欠你老妹的,大学毕业后你要是敢忘了你老妹,老子就剥了你的皮。”过了好久,父亲才闷声闷气地说出了这句话。“我知道,这个大学是妹妹让给我上的。”我一边点头,一边流泪。“你要混好啊!”在重重的叹息声中,父亲又补上了这五个字,声音满是干涩和沙哑,似乎这五个字中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之重,他很怕一歇气,这些字都会掉在地上,摔成碎渣。是啊,我能不能混好才是问题的关键。混好了,一切好说,混不好,一切白搭。我除了点头,还是流泪。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这一晚上共流了多久的泪,流了多少的泪。家庭会议就这样以流泪的方式宣告结束了。
人生两幸之二:摊上一个好妹妹(上)妹妹由于年龄太小,办不出身份证,只能借用嫂子的。等嫂子将身份证寄回时,已是8月2号,农历七月初三。母亲连夜翻找出一年前为我准备好的两个蛇皮袋,其中一袋依旧装入被子,另一袋则从我的衣服调换成了妹妹的。就这样,眨眼之间,一副全新的打工行头组装好了。次日早晨四点半,天刚蒙蒙亮,我和父亲一人扛着一个蛇皮袋,妹妹依依不舍地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家人赶到了邻村村口的简易公路边。这里停着一辆三轮车,是车站专门下农村接人的,它将载着妹妹和其它几个同村姑娘一起驶向县城,在那里换乘大巴,直达常州――一座我们全家人都只偶尔从电视中听闻过的遥远的城市。在常州市郊的电子元件六厂,父亲已通过一个同乡提前为妹妹她们谋到了进厂指标,去了之后就可以立即上班,免除了在劳务市场的奔波之苦。一眼看去,七八个姑娘中,只有妹妹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身子最单薄,母亲心中忍不住又难过起来,鼻子抽了几抽,不过她还是努力忍住了眼泪。今天是欢送的日子,按农村风俗,是万万不能掉眼泪的,否则不吉利。姑娘们都鱼贯地进了车,母亲推了妹妹一下,示意她也赶快行动,好去抢里面的位子,谁知妹妹却一动未动,反朝父亲伸出了手,笑吟吟地道:“爸,你背累了吧,该给我了。”“傻丫头,说啥呢?一个蛇皮袋还能把你爸累着?别耽误没用的事了,快快抢位子是正经。”母亲边说边又将妹妹往车上拉。父亲也满脸疑惑,不知妹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句话。
“妈。”妹妹轻轻挣脱开母亲的手。“从今天起,你家这个宝贝闺女就彻底脱离学校生涯了,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社会人’,‘社会人’的起码标准,就是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如果我现在还像上学一样,啥事都要爸爸帮忙,‘社会人’还怎么当得成呢?闹了半天,换汤不换药,还是个学生嘛。”妹妹笑嘻嘻地道。我心头一酸,妹妹这话看起来说得轻巧,可心里却一定难受极了。很多时候,笑比哭难得多,也痛苦得多。听完妹妹的话,父母均眼圈通红,泪水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听闺女的话,给你吧。小鸡长大了,总要从窝里出来,自己学会啄食。”父亲长叹了一声道。他见母亲的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很怕一争执会加重母亲的心痛,那样眼泪非流下来不可。父亲将袋子递给了妹妹,眼看着妹妹扛着它,送进了车厢中,臃肿庞大的蛇皮袋和妹妹单薄矮小的身躯比起来,是那么的刺目,扎眼,不协调。父亲白费了心,母亲还是失声痛哭了起来。为了怕别人见笑话,也为了避免父亲的责骂,她立刻扭过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捂在了眼睛上,使劲地吸着泪水。妹妹忙笑着安慰母亲道:“妈,你别伤心,你该高兴才是呢。女儿终于长大了,能独自闯荡生活了。你看吧,到年底,常州的钱肯定都长了腿,一个个挤破头似的哗哗哗地往咱家屋里进。”“傻孩子,你心真够野的。”母亲被妹妹的话逗笑了下,不过一笑之后,她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父亲瞪着眼,刚要责备母亲,却听“突突突”几声,一股黑烟扑面而来,原来司机已将三轮车发动起来。他扭转头来对我们吼了几声,意思是说若再耽误,误了大巴车,他可不管。妹妹又赶紧接过我肩头的蛇皮袋,也扔进了车厢中,然后来不及再说什么,身子一弯,就钻进了车厢中,还没等她站稳,司机就踩下了油门,三轮车向前摇摇晃晃地一窜,荡起了一股灰尘,妹妹闪得一趔趄,赶紧攥住了顶棚里的铁骨架。“轰隆隆”,在巨大的噪声中,三轮车疾驰而去。“这个司机怎么这么莽撞?”母亲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等她话音落地,三轮车跑得已只剩下了一个影子。“哎,兰兰……”母亲这才反应过来,撒开双腿奔跑,想追上去。“妈妈,回家吧,家里没人不照……”风中模模糊糊地飘来了妹妹最后应答的声音。三轮车急速地拐了一个弯,车、人、声音就此消失,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卡在了母女各自的喉咙中。妹妹就这样走了,带着一家人的希望,留下一家人的空寂。太阳渐渐攀升,越来越高,炽热的阳光照耀在父母的身上,反射出白花花的一片,围在简易公路边的人群早已散尽,只有父母还踯躅其间,时而站在路上,时而蹲在路头,满脸焦虑,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在计算妹妹该到哪了,离县城还有多远,莽撞鬼司机会否开得太快,一路能否平安。他们已经忘了回家的路。晚上,父母和其它村民一起,围拢在大队书记家,苦苦等待着报平安的电话。直到夜里十一点半,电话才打过来,说是一切顺利,明天就可以办进厂手续了,让家里人尽管放心。接完电话,父母皱了一天的眉毛终于舒展开,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寿命极短,等第二天我起床时一看,笑早已消失了,眉头间又重新皱起了疙瘩,更深更密。妹妹的电话缓解了他们的担心,却也加剧了他们的思念。从此后,他们生活的主题单调起来,开始无休止地讨论妹妹,水土可服?活会不会很苦?年纪太小了能不能挺下来?有没有人欺负?一溜排的,全是问号。纵使如此,父母也舍不得去大队书记家打个电话,对于他们来说,宁愿多背负一些心灵上的煎熬,也不愿在高昂的电话费上花糊涂账。好在妹妹进厂后,每个星期都会固定打来一次,这让他们有了一些底,不过这“底”也只是昙花一现,因为这周电话刚断,他们又开始掰着指头算下周的了。妹妹走后差不多一个月,也就是9月1号,我起程回到了学校,继续我那无奈而又沉重的校园生活。一打开寝室门,我立刻就得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我“吓瘫了”的丑事既没有流传开,也没有什么人放在心上。学院里刚刚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新闻,横扫一切话题,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班花和我们寝室老八恋爱了。按常理,两个人恋爱,又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不该引起什么非议,可事实上正相反,这比在平静的湖水中丢下去一颗炸弹激起的浪花还大。他们恋爱的时间不对。若是换在一年前,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年后,则成了街谈巷议、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首先要说说老八这个人。老八用今天的词来定义,是标准的“高富帅”。他是独生子女,父亲是重点中学的校长,母亲是私立医院院长,叔叔是中央部委里的要员,其余亲戚也皆达官显贵,在他刚一呱呱落地时,锦绣前程便已铺好。他的人生字典和我恰恰相反,我的只剩下了“奋斗”,他的则只有“享受”。这都是我们能选择的唯一的路。什么享受就享受什么,一向是老八永恒不变的人生哲学。大学里最痛苦的事是学习,最享受的自然是恋爱。据小道消息,开学第一周,班花就曾鼓足勇气偷偷给老八塞了一封情书,表达了爱慕之情,可纵是如此,老八也没有接受班花,而是将丘比特之箭径直射向了校广播站的女主持,很快和对方热恋了起来。一个月后,老八和女主持友好分手,据老大探听到的消息是,老八移情别恋,爱上了校报的女主编没过多久,老八和女主编也友好分手,坊间传闻,是老八爱上了旁边师大里的校花。如此不断地保持更新,一年之内,老八谈了八次恋爱,也分手了八次,正好无意间应了他第“八”的位数。从此,谁都知道了老八是个花心大萝卜,也谁都知道了老八视金钱如粪土,每个月的生活费至少保持在八千元,甚至有人传说是一万。这样一个拈花惹草、朝三暮四的纨绔子弟,班花竟然还能接受她,实在是令人大惑不解,扼腕叹息。后来有人偷偷说,是因为老八向班花做了这样一番表白:你是我第九个女朋友,“九”等于“久”,我们一定能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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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小孩都不信的一句话,班花却信了,深信不疑。或许这就是恋爱的魔力,又或许是金钱的魅力,谁也说不清。不过,我却很感激班花与老八的这一段露水姻缘。他们用自己声誉的败坏,挽回了我名誉的清白。紧跟着好消息的是坏消息,我要履行承诺,请舍友们――老八除外――去饭店里大吃一顿。上个学期,我一共请他们帮了四次忙,前三次都是现结模式,事后即请客,最后一次因为考试,拖延了下来,说好搁在本学期的开学。客注定要请,钱免不了要花,这些都不在“坏”的范畴,真正“坏”的是,这不是我们寝室理唯一的饭局。老大和老四得了奖学金,其中老四还是国家奖学金,他们要摆庆功宴,也请大家吃上一顿。他们请客时,谈笑风生,神采奕奕,浑身散发着青春的光彩,吃饭的众人也都一个劲地说恭维话,因为这饭局代表的是“正能量”,是一种骄傲的形象宣传,是对大家的一种施舍。我设的饭局,和老大老四完全颠倒了过来,代表的是摇尾乞怜,是对大家施舍的回报。三顿饭一吃,我垂头丧气,心情灰暗到了极点。这种无形的伤害简直比受了一个耳刮子还要厉害,还要倍感屈辱,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才将心态调整过来。那时,我想到了妹妹,一想到她,就让我热泪盈眶,心中充满了负疚感。大学生涯是妹妹置换给我的,我没有资格无所事事,将自己一天到晚陷在自责的泥沼中拔不出来。现在的一切都是浮云,真正的决战将在毕业后展开,那时咱们再好好较量下,一决雌雄。我常常在心中这样自我激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我要抓紧制定学年度的计划,它将指导我这一年的学习生涯,让我不再迷茫。上大学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件轻松简单的事,四年时间,谈谈恋爱,打打篮球,考试前突击一下,也就过去了,稀松平常。可对我来说,因为第一学期的失利,以后的每一学期都是地雷阵,稍有不慎,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比别人多着一份危机感。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遇。很多人只看到前者,而我却得到了后者。同学们精神放松,生活休闲,免不了会懒懒散散、松松垮垮,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很少进行有目的的计划和统筹,我却不同,每个学期开始前,都必须要分出主次,逐个攻克难关,以使自己在摇摇欲坠的大学生涯中还能攀住一条藤蔓,不要掉下来。就是这种制定目标的习惯,以及坚决完成目标的心态,才奠定了我以后成功的基础。大二时新开了一些文化课,我估摸了一下,过关都没有问题,反正对我来说,60分、100分意义相同。制图类课程终于结束了,它让我在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腾出了许多的精力,这些精力绝不能白白浪费,我决定将它们组织起来,去完成两件事,一主一次。主要的是再接再厉,过掉英语四级。从这学期开始,学校放开了管理,准许我们参加四级考试,我决定在上学期考出78分的基础上,一鼓作气,扫掉这个拦路虎。次要的是强化美术专业课的学习,争取最大程度的自立,不再四处求人,也许质量做不出多好,但态度一定要真诚。这次的请客深深刺激了我,我不想下学期再遭一番这样的洋罪了。计划简单实用,一目了然,我很满意。花哨了,反而会糊住眼球,让人迷失在偏离的轨道上。12月,我参加了四级考试,成绩是54分,这让我欣喜若狂,几乎喜极而泣。54分虽未达教育部制定的及格标准,在我们学校内部却绰绰有余了。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四级分数达到“校内四级”者,就等同于过了四级,准许发给学位证书。“校内四级”分数线每年相差不多,基本在45分左右徘徊,偶有上浮,也从未超过48分。如此,我的英语四级就铁定地过了,只是拿不到教育部颁发的证书而已。对于我来说,这并不遗憾,我要求的除了学位证书外,其它的多一样少一样都不值得在乎。四级一过,迎面而来的是计算机二级考试。按照学校规定,这在大二下(也就是下学期)才能开考我信心满满地筹备起这次考试。这时,家里面却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14.人生两幸之二:摊上一个好妹妹(下)妹妹不回来过春节了。她让同村的张娟带回来一封信,在信中,依旧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一切都好,上上下下都很照顾她,吃住条件更是不错,比家里还好,自己已经胖了好几斤。之所以回不来,是因为春节前来了一批活,车间主任号召大家积极加班,不过厂里也没有亏待她们,工资翻了一番,今年都先忍耐下,到明年时她一定回来,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信是由我读给父母听的,里面的遣词造句大多透着积极欢乐的调子,即使说到加班,用的也是轻松调侃的语气,说是借此磨练自己的意志和独立能力。不过我心里清楚的很,在这种欢乐祥和的背后,一定藏满了妹妹思念的泪水。她毕竟才十六岁,正处于人生的花季,青春活泼、多愁善感,现在是第一次出远门,工作又如此艰辛繁重,临过年时怎不想家?之所以不回来,恐怕不是为了磨练意志,而是翻一番的工资待遇在作祟。想到这,我心里一阵阵的发痛。可整件事中又透着一股反常,照眼下情形推断,连春节都舍不得回来了,妹妹肯定已攒下了一笔钱,远的不说,张娟就带回来了一千块,妹妹和她一个工种,没理由比她少。可妹妹为什么在信中既没有提到钱,又没让张娟顺便带回来呢?从妹妹走到现在也小半年了,家里从未收到过任何一分钱,这和她当初临走时的承诺完全对不上。奇怪归奇怪,父母和我却一点都没生气,相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家里再穷再苦,也不能去指望妹妹,那样我们于心何忍?妹妹现在能独立生活,自己养活自己,就已是一件大不易之事,值得我们一家人去骄傲。父亲见信中没有讲到什么实质性内容,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索性将信一折,揣进了口袋中,赶去了张娟家,想当面再问一些情况。她虽和妹妹不在一个宿舍,但离得也不远,多少应该是知道一些的。父亲中午去的,直到傍晚才回来,我迎出门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他黑黢着脸,耷拉着头,一根烟都烧到手指头了似乎也没有察觉,身上同时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估计是在张娟家喝的。进门后,父亲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地去了卧室,鞋子一脱,向地上一扔,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将被子严丝合缝地蒙住,呼呼大睡了起来。一看这势头,母亲就知道父亲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心里纠起了疙瘩,在借酒消愁。父亲的脾气我们娘俩都知道,谁也不敢轻易地去惹他,只好让他昏天黑地地去睡。我和母亲合计了一番,都认为是张娟带回来了一千块钱,而妹妹却空空如也,张娟父亲肯定忍不住得意,在父亲面前炫耀显摆,父亲气不过,又无话反驳,所以才会这样失态。晚饭时,我试着去喊父亲,父亲朦朦胧胧地答应了一声,将头从被子里露了出来,眼神怪怪的,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当我问过去时,他却又支吾起来,弄得我一肚子的问号。难道说父亲去张娟家受到的刺激和我有关?想来想去,这似乎都不太可能。无奈,我只好摇了摇头,将这事抛诸脑后。在这种萧瑟清冷的环境中,我们一家人度过了2001年的大年夜。妹妹缺席,哥哥嫂子也没回来,侄子侄女也都被接走,家里只剩下了我们孤单单的三个人,怎么过怎么觉得没意思。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十六,到了开学时间。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终于解脱了,书包一背,再次踏上了驶向校园的客车。到了学校后,我一头扎入了C语言的学习中,这是计算机二级考试的科目,我上学期已提前自学了一部分,不过因为没有电脑,只能纸上谈兵。这学期开始,学校机房开始向我们开放,我就抓紧时间上机实践,以保万无一失。谁想到平静的生活被豁然间打破,在入校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张妹妹的汇款单,这本来也在意料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关键是数额。一看数额,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又揉揉眼重新审视了一番,这才确认是没看错。怎么会那么多?5898元!这在当时,对于普通的打工者来说,是一笔惊人的数字。在2000年,国家公布的城市职工平均月工资才900多元,在农村,这个数字更低。一个青壮劳力,在窑厂辛辛苦苦干满一个月,也不过才能拿到660元,平均一天22块钱,想冲到700元的整数,都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妹妹是去年7月16日走的,17日办入厂手续,18日开始上班,而汇款寄出日期是今年的2月23日,满打满算,也就7个月,扣掉刚进厂时第一个月的押金,只拿到手6个月的工资,怎么会存下这么多钱呢?怎么算,怎么都不可能。除非是不吃不喝,一天24小时上班,像个机器人一样。妹妹的工资我了解,是计时制,每天8小时的正常班,1.2元M时,8小时之外,可自由加班,时长不限,工资翻1.5倍,也就是1.2元M时×1.5=1.8元M时。按一天平均工作10个小时算,也不过才(1.2元×8)+(1.8元×2)=13.2元,一个月上满30天,是13.2元×30=396元,不吃不喝,6个月下来,一共才396元×6=2376元,连5898元的一半都不到。既然挣不到这么多钱,为何却能寄来这么多,岂不是蹊跷事?向工友借钱和从工厂支钱这两条都可以否定掉,我听张娟说过,工友们来自五湖四海,相互间不过是萍水相逢,流动性非常大,不是一个村里去的知根知底的熟人,根本就无法借钱,即使是同村的,能借的数额也不过是一两百元,而提前支钱,则是想也别想,工厂不想方设法让工人多押钱就算是慈悲的了,还怎么可能主动向外支钱?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钱会不会来路不正,妹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我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妹妹的人品自己难道还不了解吗?虽说当时社会比较乱,在打工的女孩中流传着“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四年不认爹和娘”的讽刺歌谣,可妹妹却绝对能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不给父母家人脸上抹黑。但若是一定要说这钱是凭上班挣的,我又实在是难以置信,说服不了自己,不为其它,账目在那明摆着呢。我感到事态严重,必须要赶紧弄清楚真相,否则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后悔都来不及了。我原准备给妹妹打个电话,可她现在正在上班,无法分身来接,写信的话又太慢,想了想后,只能先给父母打一个,向他们通报一下,看看他们又是什么样的想法。我到校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佟婶家的号码,说有急事,麻烦她现在立刻跑一趟,喊下父亲。佟婶在电话里阴阳怪气说了半天,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去。我明白其中原由,佟婶家接电话是不要钱的,只有通过打电话才能赚回来,可父亲一向只接不打,害得佟婶天天腿跑细了还赚不到一个子儿,她没怨气才怪呢!架不住我反复的请求,以及一口一个“婶”的亲热称呼,佟婶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二十分钟后,约莫父亲该到了,我重播了电话。电话果然是父亲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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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毛子吗?”电话里传来了父亲苍老的声音,我心头一热,差一点流泪了。我赶紧定了定心神,现在可不是叙家常的时候,我在电话里朝父亲大喊道:“爸,你知道吗?小兰那边可能出事了。”
“出啥事了?”父亲被我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佟婶在一旁偷听了,大声地嚷道。
“小兰给我寄来了一张汇款单,上面数字大得不可思议,你说她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我火急火燎地道。糟糕的是,如此关头,我说了一大长串话,却偏偏将金额给漏掉了。“到底是多少啊?”父亲着急地问道。“哦!”我这才想起来这茬。“五千八百九十八!”我生怕父亲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声若洪钟。
“这么多!”父亲显然也吃了一惊。“是啊,太多了,多的离谱了。爸,你赶快到张娟家去一趟,托张娟父亲让张娟悄悄打听下,看小兰到底是怎么搞的,是谁给她这么多钱的?”我一紧张,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谁给她?”父亲一愣,没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我一下子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还能谁给她,厂里给的呗!”父亲也没深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兰子傻啊!”前一句话刚说完,父亲又莫名其妙地接上了这么一句。“傻?”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追问了一句道。“傻透顶了!”父亲叹息道。“这些钱都是你老妹一分一厘硬省出来的,从牙缝子里抠出来的,说是要给你买电脑。上次我到张娟家,张娟就和我说了,说她一进厂时就立下了这个志向,要帮你赶快买台电脑,好帮你一把劲,通过那个什么计算机考试。”父亲一口气道。“我算过了,怎么省也省不出那么多吧?”我对父亲的解释不以为然,毕竟数额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应该还有借的一部分,她估计是想给你凑个6000整数的,后来见实在凑不齐了,怕耽误你用,就临时决定有多少算多少,寄了个5898。”父亲像是目睹了全过程似的对我说道。父亲的话并没有说错,在和父亲聊了很久后,我又在晚上给妹妹和张娟分别打了电话,才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妹妹立志为我买电脑,一方面是认为我考计算机二级时要用到,电脑一到,学位证书自然就多了份保障;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他上学时老师的渲染。老师反复强调,21世纪将是一个电脑时代,不懂电脑的人,就等同于一个“文盲”。妹妹不想让大学生的哥哥沦为“文盲”。另外,放假回家时,我也曾在她面前提过寝室老八有一台电脑,言语中免不了流露出很多羡慕之情。这些事都一道道刻在了妹妹的心间,她特意向人打听了一下价格,得知要想配一台像样的电脑,没有6000元是不行的。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半年时间内,无论如何都要凑齐6000元,这样正好可赶在计算机二级考试开考之前。工资标准是死的,要想多省钱,只有开源节流两个法子。对妹妹来说,开源就是加班,节流就是抠生活费。这两条妹妹都用到了极致,整个厂里老老少少三四千人,无人能及。据张娟说,妹妹创造了他们厂建厂三十多年来的一个崭新记录,在7个月中,妹妹每天的平均工作时间达到了17个小时。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可以想象一下,一天24小时,去掉上班的17个小时,就只剩下7个小时了。在这7个小时中,你要干完所有除工作以外的事,包括吃饭、睡觉、洗澡、洗衣、购物、家务等,以及林林总总一切必须的时间开支。这种日子让人想上一想,恐怕就够受得了,何况去做?偶一为之,都会叫苦不迭,更何况不间断地执行?张娟说到这时,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工友们给妹妹送了一个外号,叫做“狂人小妹”,这里面既有戏谑和钦佩,更多的却是讶异。照工友们描述,不论是上班还是下班,白天还是黑夜,若想找到妹妹,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车间里的工作台边,好像她从来就是一个永不知道疲倦,更不知道休息的“怪胎”一样。为了说明这点,张娟特地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宿舍里因为水汽大,被子都湿掉了,第二天放晴,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将被子拿出去烘晒,只有妹妹一动不动。舍友们很奇怪,就问她原因,妹妹的回答是,她害怕晒了之后,就没有时间回来收了,那样晚上岂不是没有被子盖?不是怕忘了,而是怕没有时间收。收被子不仅仅需要收的时间,还要加上来回路程上的消耗,这样一耽误,就要冲抵掉一个小时的加班时间,因为班组长是不允许随便开小差的。对妹妹来说,一小时的加班就意味着一块八毛钱,一块八毛钱就意味着哥哥电脑上的一个键盘按键或者滚动鼠标的轮子,她可以忍受湿被子,却不能忍受一块八毛钱白白地溜走。烦扰别人代收,也不是妹妹的性格,她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回报不了别人什么,她不想一个劲地欠别人的。生活费的节省,妹妹更是到了残酷的程度。妹妹只有一项重要的花销,那就是吃,其它的一律砍掉,实在砍不掉的,就精简到最低程度。一日三餐中,工厂包中午一顿,晚上随机吃中午的剩饭剩菜,先到先得,吃完为止,不另行补充。至于早上,需自掏腰包解决。针对这种情况,妹妹制定了三“一”计划。第一个“一”,是每天只花一块钱,绝不超标。早餐,她用5毛钱买两个馍馍吃,这样既便宜又管饱,不像肉、菜馅的包子,口感虽好,却中看不中用,不到晌午就会饿起来。剩下的五毛钱,则用来购买生活必需品,如牙膏牙刷之类,以及应急。第二个“一”,是中午一餐一定要吃饱。这一餐免费,不限量,她必须尽可能的多吃,以应对下午的高强度劳作。第三个“一”,是晚上一定要抢到剩饭剩菜。下午一放工,妹妹就一改平时的柔弱斯文,变得像旋风一样端着饭盒直扑食堂。如果赶不上这顿免费的晚餐,她就要饿肚子,或者掏钱另买食物。这两样都是妹妹所不能接受的,前者是身体,她要加班到凌晨三点,一直饿着肚子可能会晕倒;后者是精神,她不能看见口袋中有任何一分钱的浪费,纵使是买东西吃也不行。三“一”计划虽然完美,有时也免不了会出些小岔子。比如没有抢上晚餐,又或者深夜加班返回时,肚子实在是太饿了,不吃点东西的话就根本睡不着。这时,妹妹就要破费了,不管她舍不舍得。可是,时间这么紧张,经济这么苛刻,两者都不允许她去饭馆,而要自己做,宿舍里又明令禁止使用大功率电器,一用的话就会跳闸,连累室友们挨罚,煤气灶之类的就更只能是妄想,寝室里住得满满的,哪有地方摆呢?况且妹妹加班最晚,每次她回来时,别人都早已酣睡如雷,她要是弄出大动静,就会吵到别人。妹妹一向克己敏感,绝不愿为了自己的事去打扰别人,更何谈吵醒别人了。
为此,她想出了一个 “绝招”。妹妹喜欢吃面条,这个“绝招”就和面条有关,简言之,就是“热水瓶里下面条”。妹妹去批发市场买回了一大袋的面条――比方便面便宜多了――每次没赶上晚饭或者下班回来后太饿时,就拿起一把面条丢进热水瓶里,盖上塞子,使劲地摇一摇,然后等个三五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将面条倒进碗里,狼吞虎咽起来。开水是厂里免费无限量供应的,这种做饭方式,不会花费任何一分冤枉钱。一开始,这个方法在厂里传得沸沸扬扬,化为美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钦佩妹妹,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既可以享受美食,又可以省钱的捷径。很多人迫不及待地开始照做,只是他们在吃完第一口后就呕吐不止,并发誓再也不这样虐待自己了。显而易见,在热水瓶里,面条无论如何是煮不熟的,上面一层虽然浸泡透了,可一口咬下去,里面却仍然还是冷硬的面筋。妹妹用7个月的“美食”,换来了整整4500元的存款。后来,张娟又借了600块给她,再加上村里其他姑娘们的慷慨解囊,正好凑成了5898元。这时,妹妹口袋里除了几枚一分的硬币外,再无任何余钱了。无可奈何之下,妹妹只好抱着一个巨大的遗憾,寄出了这样一张不够6000元,数字“残缺不全”的汇款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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