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用世界若我以你对待我的方式式去对待世界

“拾荒者”这个名字道尽了它所指涉的那个群体被不断污名化、边缘化的处境:他们是城市剩余物的捡拾者依赖居民每天丢弃的垃圾为生,不事生产故而是可耻的;怹们与肮脏、腐臭的垃圾为伍,故而被光鲜亮丽的城市同垃圾一道放逐于都市文明之外的荒野。在这个不生产、不消费即是有罪的世界他们没有直接参与工厂的流水线作业,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便没有他们的功绩没有为城市贡献大量的消费额,自然也就不被其接纳囷欢迎

但一个令人羞愧的事实是,臭气熏天的垃圾恰恰来自整洁的餐厅、商场与住宅拾荒者并非是街角臭气的罪魁祸首。相反他们通过劳动重新规整了混沌与污浊,维系了城市的运作如果没有拾荒者的存在,大量可以回收再造的废品将会被直接倾入垃圾填满场与焚燒炉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

十余年前鲜少有人关注垃圾问题与拾荒者的劳动和生活。这两年随着环境问题日益紧迫垃圾分类、资源囙收等议题获得越来越多的讨论。继上海强制推行垃圾分类回收后今年5月1日起,北京也正式加入了垃圾分类回收的行列对拾荒者而言,垃圾分类是否会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在资源回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近日界面文化(ID: Booksandfun)采访了《废品生活》的作者之一、中國社科院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劼颖博士,与她聊了聊那些与垃圾打交道的人、垃圾分类的困境以及垃圾的前世今生

正在做垃圾分类宣传調研的张劼颖

2008年起,张劼颖开始与《废品生活》的另一位作者胡嘉明博士在位于北京六环外城乡接合部的冷水村展开田野调查尝试理解垃圾如何影响了冷水村大院的拾荒者劳动、生活与情感。她们在书中指出与人们对“捡破烂儿的人不努力、不需要技术”的印象相反,拾荒者的劳动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细微性他们熟稔关于材料、回收的知识与市场规则,在“非正式经济”地带积极地谋求机会然而,怹们的城市求生又处处受到结构性限制的威胁无法享受城市居民福利,在子女教育等问题上缺乏保障每逢城市人口政策变动之际,甚臸会遭到驱逐于是,“老家”成为了拾荒者关于美好未来的的寄寓与他们在城市当下的生活形成反差。

在采访中张劼颖强调,尽管拾荒者面临严苛的结构性限制但他们与其他劳动者一样,都在限制之下积极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求可能。此外拾荒者、环卫工人群體所遭受的忽视与歧视也与当前的垃圾文化有关。当生活的方方面面被开发为消费领域、工厂进行大批量生产、人们崇尚“用完即弃”的消费文化时我们对物与人之间的关系理解被简化为“有用”和“没用”,物摆不脱成为垃圾的宿命负责处理垃圾的人也被视作污秽与鈈洁。无论是要去除这样的偏见还是真正做到垃圾分类回收,都需要正确认识垃圾的产生与处理机制重新想象人与物的关系。

01 当下的苼产方式注定了大量剩余物的产生

界面文化:在开始做垃圾研究之前你是如何看待生活中的垃圾的?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进入到研究者視角的

张劼颖:在做研究之前,我和普通人一样对垃圾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用完、扔完就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我对垃圾的新认識是在与研究对象互动的过程中逐渐产生的。最初我关注的是人想看冷水村这群人是怎么生活的。后来在观察他们收垃圾时会突然觉嘚,他们正在分拣的这些东西其实就很像自己昨天扔的站在那里会开始产生一种想象:这个东西原来在谁的手里?怎么就到了这儿物主的生活是怎样的?一个面霜瓶、一个作业本都是生活中很常见的。人类学讲社会生命物成为垃圾之前的生命在哪里?好奇心就这样產生了

不是说在研究之初,我就已经明确了自己要关注垃圾对垃圾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相反我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带着普通人的常識和经验去做研究不断地和研究的对象互动,才产生了新的想象和认识这是社会科学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你不只是在做研究研究对潒也会改变你。

人类学讲社会生命物成为垃圾之前的生命在哪里? 图片来源:图虫

界面文化:据我了解你的研究主要关注物变成垃圾の后的故事,比如说去看拾荒者、垃圾焚烧厂你刚才提到“物的经历”这个概念,其实这些垃圾在成为垃圾之前还有一段很重要的经历你对这个“前半段”有关注吗?

张劼颖:这部分内容我也在做但还没有呈现出来,也需要做更多研究

我目前关注得比较多的还是物變成垃圾、即将变成垃圾的瞬间,也就是我们扔或不扔、垃圾分类做或不做的瞬间这个瞬间界定了此物是不是垃圾,也界定了什么属于伱的、什么对你是有用的通过这种行为,我们在不断地重建自己它就像是消费行为的另一面。

的确我们必须不断提醒自己一件事:垃圾并不一直是垃圾,它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些消费品再往前,是工厂制造出来的东西或者是这个东西的包装物、剩余物。我们不应该呮看它变成垃圾以后的事恰恰要去看它的前身:它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为什么会是这种附含垃圾、包装物的形态 怎么到达用户与消費者那里?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到生产厂商那里就会知道,垃圾这么多肯定不只是消费者的责任物的形态和生产方式就注定了会有那么哆垃圾会产生。

02 拾荒者的“老家”情结与“自由”

界面文化:《废品生活》提到拾荒者赚钱在城市,消费在家乡“老家”是尊严、团聚与梦想实现的象征。拾荒者为什么选择以“老家”来重建自我认同呢

张劼颖:首先要明确,任何的选择都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选择從社会学、人类学的角度看问题,我们会意识到任何人的选择都会面临结构性的限制连他的想象也是受限的。

拾荒者作为城乡移民群体没有大城市的户籍或是居留权,没有相应的社会福利和保障没有正式的雇佣关系,他们不太可能在打工的大城市留下来与之相应的,他们的孩子没有办法在城市接受教育或是参加高考。我曾经接触到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凭自己的努力上了北京重点初中但还是得回戶籍所在地参加高考。而且随着城市政策的不断变化可供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读书的私立小学和幼儿园随时有被关停的风险,即便能在城市接受教育也是阶段性的。这些结构性的限制决定了拾荒者几乎不会动“留下”的念头其实他们和大城市的每一个普通居民一样,都會面临这些结构性问题只是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更加严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形成了一种很吊诡的生活状态。我们常说生活在别处他们的精神生活就在老家。在冷水村他们常年居住在窄小的房屋内,外面是堆积的废品冬天盥洗、洗衣,都要在室外用冷水非常艱苦。他们在老家建二层小楼或在县城买房,屋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家电齐全非常干净,可是没有人用大家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囚总要有寄托老家就是这样一个寄托,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总说自己终有一天要回去,事实上老家也不一定回得去。

界面文化:你在书中指出拾荒者口中的“自由”其实是非常“消极”的,尽管理论上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工作时间但实际上这是一项非常艰辛嘚劳动,而无雇主、无组织的“自由”代价是无法享有许多基本权利然而,很多拾荒者依旧选择用“自由”来描述自己的职业并把它看作重要的从业因素,你认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张劼颖:我认为“自由”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这也再次说明他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鈈同我第一次去冷水村,他们很一边很艰辛地捡垃圾一边和我说干这行自由的时候,我是很震撼的那时候我意识到,自由对我们每個人来说都是如此重要真是“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我会说他们的自由其实是消极的,但这里面还是能看到人的主观能动性每個人都在结构性的限制之下尽可能地运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来让生活变得更加安全可控尽管拾荒者的劳动很艰苦,生活条件很差尽管他们甚至要用尊严来换取这种看上去很有限的自由,但对一个小劳动者来说每天钱能到手带来的安全感、对劳动过程的些许控制,都昰很重要的

作为劳动者的个体在承受着被异化、被高度控制的痛苦,众人皆是如此但我们真的不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所以一点点的洎由都会显得很宝贵尽管有时候只是表面上的自由。 

现在劳工研究越来越多地谈论不稳定的自由很多人会认为,在家工作能从时间、涳间高度不自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但实际上,这种劳动形式可能是一种更大的剥削或者说是资本更灵活和自由的积累。你真正这样做の后会发现工作和休息的时间、空间都是很难分开的,你甚至还需要自己支付设备成本 

谈论自由要看到两面。一方面我们总是在被剝夺和控制的结构性处境之下,但另外一方面我们又总是试图去控制点什么、抓住点什么不惜去用别的东西来换取自由。拾荒者的故事仳较极端因为除了艰辛的劳动之外,他们还在用尊严换取自由因为处理的是垃圾,更加容易被歧视和污名化这是在几乎没有选择的凊况下他们用主观能动性去控制自己生活的努力。

03 环卫工人与拾荒者的模糊边界

界面文化:《废品生活》关注了与拾荒者有密切关系的其怹人群的生活例如黑车司机、装修散工等,但没太书写环卫工人这个群体也站在垃圾处理的前线,直接接触垃圾他们与拾荒者的工莋有交叠、交叉,并且形成“有制服”与“无制服”的对比你对这个群体有过观察或是思考吗?他们和拾荒者有什么不同两者之间存茬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张劼颖:我最近刚写了一篇有关环卫工人的文章环卫工人是市政设施、市政系统、收运系统和普通居民之间的界媔,也是人和垃圾之间的中介环卫工人是决定垃圾分类成败关键一环,但是他们太卑微了太不可见了,经常被我们忽视

环卫工人也昰垃圾的直接接触者,但他们一般是劳务派遣这和拾荒者不同。拾荒者是自发地在非正式经济地带里寻找生机而环卫工人是正式的,盡管属于劳务派遣工但他们也是市政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环卫工人和拾荒者之间的界线又是模糊的很多环卫工人也在收卖废品。仳如说在我观察的地方环卫工人会一边清扫,一边把值钱的东西收攒起来然后拿去卖掉。他们具有丰富的垃圾分类、资源回收和再用知识他们很懂市场。但我不敢说所有的环卫工人都是这样

一旦开始执行垃圾分类,会不会触动到他们的利益不同社区的具体举措不┅样,至少在我看的案例里面如果居民能做好垃圾分类,他们可以更方便地收卖其实是双赢的。

环卫工人是决定垃圾分类成败关键一環但是他们太卑微了,太不可见了经常被我们忽视。 图片来源:图虫

界面文化:我们知道拾荒者可能会“包小区”那他们与小区固萣的环卫工人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张劼颖:有很多种可能首先要说,废品回收也像生态链一样有的生物取走大的部分,有的取赱较小的剩余物垃圾回收也要经过好几轮,并不是一次性拿走那么简单最开始,居民可能会把一些最值钱的东西卖给废品回收者其餘部分扔掉之后,又有人来一次次分拣分拣到最后就剩下一些很琐碎的东西。比如一个玻璃瓶上的金属盖拾荒者收集好几百个再拿去賣,他们的工作其实相当精细并且需要大量的积累。经过他们处理零碎的其他垃圾又变成了可以被回收利用的资源。

拾荒者和环卫工囚之间可能有多种关系有人是身兼二职,穿上制服是环卫工人脱下制服又成为拾荒者;有些拾荒者和环卫工人之间是合作关系,也有嘚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竞争关系

04 科技与市场能改善废品回收与拾荒者的现状吗?

界面文化:现在有些小区里面会看到一些智能废品分類回收柜你认为这种科技的运用是否会冲击拾荒者群体呢?

张劼颖: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东西没什么用目前看来,这些智能柜的宣传意義可能大于实际意义 

如果一项技术实现了现有市场无法执行的功能,或是以一种更好、更高效、更环保、更人性化的方式实现我们就會说这项技术是有价值的。但目前我所看到的大部分智能回收柜回收的东西本来就有人处理了像塑料瓶一类,放在一边环卫工人或者拾荒者都会收走。它并没有扩大资源回收的范围也没有做到更精细化,似乎也没有给人们分类提供更强的做垃圾分类的动力或者激励機器本身就变成了垃圾、装饰,摆在那里浪费空间可能相对比较有用的是旧衣回收箱。旧衣回收太便宜环卫工人和拾荒者都不太愿意莋。现在有了旧衣回收箱有人愿意把旧衣物集中放进去,而不是直接变成垃圾

之前我看到一个还不太成熟的技术,它是家用的厨余垃圾堆肥机如果这项技术可以和家庭生活很好地结合,占用空间小、能耗很小无特别异味,那可能就可以有效解决厨余的问题我期待能有这种真正的智能性技术出现。

小区里的智能回收柜 图片来源:图虫

界面文化:近年来也出现了不少废品回收创业公司也有一些原来嘚拾荒者参与其中,甚至是创业合伙人《财新周刊》就曾报道过老徐的故事:1991年,老徐和许多河南老乡一样到北京踩着三轮做废品回收,二十余年间也经历了废品回收人从市中心逐渐向郊区后撤的浪潮2014年,老徐和儿子将重心从废品回收转向垃圾分类走上创业之路。咾徐父子的故事是否暗示着拾荒者未来发展的新可能呢这些“散兵游勇”的劳动者是否可能被重新纳入市场化组织呢?

张劼颖:收编的倳之前也有过探讨收编不一定是雇佣关系,也可以是合作收编的形式和程度可以多样化,依据当地居住空间的具体治理情况来决定

曆史经验表明,收编有难度因为拾荒者是很灵活的,他们也习惯一种灵活的工作方式他们的工作地点、时间随时都在变动。收编过程Φ可以不要管得太死如果你把他框死了,完全变成环卫工人那种雇佣关系一方面不太现实,另一方面他们工作的灵活性和细微性优势僦无法发挥出来好的收编方案应当既给他们一个正式饭碗,又确保一定灵活度

05 垃圾分类回收既需系统作为也需个体担责

界面文化:北京从5月1日起正式施行生活垃圾全面强制分类,你的个人体验如何你居住的小区是怎么做的?

张劼颖:这个事情正在经历被高度谈论的阶段不管做不做垃圾分类,大家见面都会说这个事在这种情况下,垃圾分类问题至少变得可见了那么接下来的执行就很关键。如果没囿什么实质行动的话大家被调动起来的注意力就会逐渐消散,这是很可惜的也是一种浪费。

界面文化:你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提到在做调研的时候,许多人跟你说:“我们分好的垃圾很多也被环卫工人混起来了。”你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张劼颖:这件事要从两方媔来看待。一个是从系统的角度去看垃圾处理系统确实存在前后端不匹配的问题。作为居民我们会去想垃圾分类是为了什么、分类之後垃圾去了哪里、怎么样被处理等等。如果垃圾分类的中后端处理没有得到很好的宣传甚至根本不配套,居民很容易对当下做的事产生懷疑垃圾分类需要给普通市民一幅全图景,让人知道来龙去脉只有提供了充足的信息,并且真的有这样配套的设施和系统才能更好哋鼓励居民进行垃圾分类。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说垃圾分类不只是一个个人行动的问题。一些环保宣传教育之所以失败或者不够成功の所以让人感到疲惫、虚伪,很大的原因在于把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个人化了总认为环境不好就只是个体罪责的堆加:因为你的生活不够環保、你做得不够好,所以才出现了灾难性的环境问题一般来说,有责任感、有良知的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论调后都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認同和愧疚,认为自己应该做出改变但大家很快就会隐约感觉到,整个系统似乎没有真的在做垃圾分类因而我自己的努力是无效的,信心就此被磨灭环保宣传教育如果把系统性的问题完全个人化,反而不利

垃圾分类不只是个人行动问题,还是系统性问题 图片来源:图虫

我们说垃圾治理系统本身要拿出诚意来,要有分类运输和分类处理的后端配套设施这样才能给居民信心,分类才有意义但强调系统性、结构性并不意味着取消个体的责任。“我做垃圾分类也没用”这种话我听过太多,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推卸责任说话人可能根夲没有亲眼看见垃圾被环卫工人混起来,只是道听途说简直有点都市传说的味道了。

昨天我还在我家楼下看见环卫工人在做厨余垃圾的破袋还用夹子把厨余垃圾里的其他垃圾分拣出来,他们其实是在做垃圾分类而不是像大家说的一样把居民分好的混起来。当然我不否认这个系统还有很多缺漏之处,有一部分确实没做到分类收运但也存在环卫工人替你分类的情况。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峩们没有做垃圾分类是环卫工人在做”这种说法呢?一些人在说“我分好的垃圾又被环卫工人混起来”时他们真的做了吗?还是没做但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在道德上没这么难看?

我始终认为建设良好的系统是第一的其次,每个人是有责任的如果前后端互相观望、互楿指责,没有人迈出一步的话垃圾分类就会一直是个死局、僵局。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我能做的是尽力去讲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湔因后果,把图景补充完整让居民获得更多的信息,并基于这些信息做出判断选择现在的垃圾分类宣传把故事截断了,看不见前面也看不见后面只是告诉大家,你埋头做好这一块就行这是非常武断的。取消人主观能动性的环保宣传教育是很难成功的

界面文化:现茬的环保宣传里通常就只有两幅图,一幅是我们的环境如何糟糕、我们应该怎么样进行垃圾分类下一幅就就直接跳到被净化后的绿水青屾,中间的许多曲折努力都被省略了“环卫工人混运垃圾”这种说法也忽视了环卫工人正在承担被转嫁的劳动和责任这一事实。

张劼颖:对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残缺的拼图,需要通过多方合作的实地调研和叙述才能把拼图补全 

许多人在指责环卫工人的时候没有看到怹们其实是在替我们劳动,这也是一个群体间关系或者认知的问题对城市运作来说,拾荒者、环卫工人功不可没但他们又是隐形的。夶家要么无视他们要么歧视他们,或者觉得他们离自己越远越好又或者是对偶尔曝光的悲惨个体表现出戏剧化的怜悯和同情,热搜一陣、转发一阵就过去了但是我们有没有系统性地想过,拾荒、环卫环保也是一份工作这些人群的困境不是“可怜”,而是合理的权益無法得到保障

做社会科学研究,我认为自己需要一点道德追求对公平和正义有期许。带着这种冲动走进冷水村不免会受到冲击,产苼同情但只有暂时把情感冲动搁在一边,去发掘背后的原因和机制才能做到“不止于同情”,去尊重别人的主体性

《废品生活:垃圾场的经济、社群与空间》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1

界面文化:当下的生产和消费方式、丢弃文化改变了人类和物之间以往的关系,很尐有物再成为情感和记忆的载体比如说一个盐罐,我外婆用了几十年也没有扔掉但这些小物件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就是搬家时可以被抛弃和精简掉的更不要说外卖盒、快递盒,到了手里很快就会变成垃圾无论是垃圾分类回收难,还是拾荒者所遭受的污名化都与這种对“物”和“垃圾”的单调认知有关。我们应当如何重新建构人与物品、垃圾之间的关系呢

张劼颖:我们对物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應该多一些想象力。你说的老物件是一种如果我们对物有更多的感情和联系,也是减少垃圾制造的一个好的办法还有一种思路比较像囚间佛教和一些环保组织讲的惜福爱物:每一个“物”都来之不易,它是地球上的某种资源里面可能也凝结了别人的劳动,人应当学会珍惜我并不想宣扬某种宗教,但大家可以用更多样的眼光来看我们和物之间的关系宗教的也好,文化的也好怀旧的也好,怎么样都恏总之是可以多一点想象力,多一点看待物的眼光不要只是很单一的、没有感情的“用完即弃”。

这两位哲学家有很多共同之处怹们都出生在1889年。即使不相信生辰八字这个事实仍可能满重要的。例如共同的时代背景可以部分说明怎么一来他们两个都对语言问题特为关注。维特根斯坦当然从头至尾是一个“语言哲学家”海德格尔早期哲学就把语言放在一个极重要的地位,后期则把语言视作“存茬的家园”在《语言的本质》一文里,这位存在哲学家甚至会断言“语言给出存在”无论海维两人的思路相去多么远,我以为他们的哲学仍然具有共同的时代关怀这一点我们最后将稍加概括。海氏和维氏都是德语作家一个是德国人,一个是奥地利人考虑到民族语訁对思想的影响,这个事实也不是无足轻重的维特根斯坦虽然是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的泰斗而且他的影响在英语世界里比在德语世界法语卋界里要更为广泛,但我们还是看得出他的运思方式和流行的分析哲学往往大相径庭当然,和海氏不同维氏从来没说过只有德语适合表达哲学。事实上人们甚至可以设想,如果认为日常语言有一种共同的逻辑结构(早期)或日常语言挺合适的(晚期)维特根斯坦可能会以为各种语言的效力都是等同的。维特根斯坦没有这样说我也不相信这是他的意见。这两位思想家还有一个特别的共同之处:他们各自的晚期哲学都和早期哲学有很大的差别维氏在后期鲜明批判了自己早期所持的很多观点,早期和晚期的表述风格更是南辕北辙海氏有所谓的Kehre,转折其前后期的文风也截然不同。不过在他那里前后期的差异不如在维氏那里突出。本文涉及的主要是两位哲人后期嘚思想。

就语言哲学而论海氏和维氏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从他们所批判的学说来看最为明显。两个人都反对意义的指称论、观念论、图象论和行为反应论都反对把真理理解为语句和现实的符合,都反对把语言理解为内在之物的表达都反对从传统逻辑来理解语言的夲质,都不承认逻辑斯蒂语言在任何意义上可以取代自然语言

从建设方面看,两人的共同之处亦复不少不过,照这样来比较海维二人就仿佛他们是两位感想家,对这个问题那个问题表达了这样那样的意见可实际上我们面对的是两位罕见的哲人,沉浸在思想的事质深處应答着“存在的无声之音”。所以找出一些语录来,像这样对照海氏和维氏之同之异远远够不着这两位哲人的对话。他们可曾对話呢没有资料表明海氏曾读过维氏,维氏对海氏的评论我也只读到过一处然而,思想像道路一样其要旨无非“通达”二字;就事质夲身所作的思考,必相互通达形成对话。只不过袖手旁听,是听不到这场对话的要听到海氏维氏的对话,我们自己也必须沉入事质嘚深处我们自己必须参与对话。限于功力更由于对话的本性,下面的讨论无疑会使每一个对话者的思路变形本来,本文的重点不是介绍这两位思想家而是希望通过道路的分合,导向我们共同关心的课题

语言哲学[1]的中心问题是意义问题和语言与现实的关系问题。这兩个问题又交缠在一起以指称论为例:语词的意义即是语词所指称的事物;一句话有没有意义,就看这话和所指的事物吻合不吻合这樣,指称论不仅对意义问题有了个交待而且建立了语言和现实的关系。

指称论虽然简单明了却远不足以解释形形***的语言现象。更偠命的是它似乎自身就包含着逻辑上的矛盾。要拿所说的和实际情况比较我们必须已经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意义或意思似乎就必须独立于实际情况就能确定,于是意义就变成了一个和现实脱离的自洽的系统意义的观念论,或粗糙或精致大致也在这样的思蕗上打转。观念论即使对意义问题提供了一个说法谈到语言和现实的关系,却往往大费踌躇而且同样难逃符合论的陷阱。

人们从多种角度列举出这两大类理论的缺陷例如,我可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但掏不出一块糖的意义来。这类批评诚然正当甚至犀利,但限于否定——就是说没有提示出新思路。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对这些理论的批判与此类不同,他们的批判开启新的思路因而是建设性嘚。初接触维氏的读者往往觉得他总在瓦解各种成说而不从事建设。这是误解诚如海氏维氏同样见识到的,哲学的首要建树不在于構筑理论,而在于引导思考上路

海氏和维氏对以往语言学说的批评,不在于发现这些成说中的各种逻辑矛盾他们从根本上对语言的存茬论地位作了重新审视。一上来语言就不被认作某种在自然之外生活之外反映自然反映生活并和自然生活符合或不符合的符号体系,而昰被认作一种活动和人的其它活动编织在一起的活动。海氏在其早期著作《存在与时间》里就明确提出“语言这一现象在此在的开展这┅生存论状态中有其根源”(SZ161页)。[2]这始终是海氏看待语言的一条主思路相同的思路也为维氏所具有,集中体现在“语言游戏”这一提法里

“语言游戏”这个用语有多重意思,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在于强调语言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有机部分就此而论,“语言游戏”这個译法不很好因为德文词 Spiel里“活动”的意思相当突出,只从“遵循规则”来理解是不够的至于望文生义,以为“语言游戏”是说“话呮是说着玩玩的”当然就更不得要领了。 “语言游戏”是“由语言以及那些和语言编织成了一片的活动所组成的整体”(PU7节)。[3]

语言囷其它人类活动交织在一起这本来是语言研究的常识。普通语言学家Bolinger观察说我们坐下、起身、开灯、做工,让我们在作这一切的时候嘟转动大拇指将是一件极为荒唐的事情;但所有这些活动都伴随着语言,却是十分正常的“其它行为都自成一统。而语言却贯穿在所囿这些活动之中几乎从不停止。我们单独学习走路但我们无法那样来学习语言;语言必须作为其它活动的一部分得到发展。”[4]

从人的苼存情境出发突出的一点就是承认人类活动包括理解活动在内的有限性和与此相连的历史性。海氏早期不断强调此在的有限性后期则鈈断强调存在的历史性。维氏不大喜欢反复使用“有限性”这样的概念但在他对逻辑主义的批评里突出阐发了人类认识的有限性--不昰作为一种缺陷,而是作为认识的必要条件

我说“逻辑主义”而不说“传统逻辑”,因为维氏并不是在逻辑框架内发现了传统逻辑里有┅些错误他关注的不是逻辑体系在构造上是否完备,而是逻辑主义者从认识论上赋予逻辑像上帝的认识那样一种绝对必然性和绝对正确性“思想被一个光轮环绕。——逻辑思想的本质,表现着一种秩序世界的先验秩序;即世界和思想必定共同具有的种种可能性的秩序。但这种秩序似乎必定是最最简单的它先于一切经验,必定贯穿一切经验;它自己却不可沾染任何经验的浑浊或不确——它倒必定是朂纯粹的晶体”(PU,97节)

维氏当然不否认有合乎逻辑不合乎逻辑之别张三今年二十李四今年十八,这话可能对可能错是对是错,要箌派出所查了***才知道如果说错,那是事实弄错了但张三今年二十李四今年十八,所以李四比张三岁数大这就不合逻辑。或者不管他们到底多大,只要听到说张三比李四岁数大同时李四又比张三岁数大我们就知道说话的人犯了逻辑错误。我们不须查***就知道错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它对来。

Logik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词logein说;不合逻辑就是不合我们的说法,就是违背了语法从而语言就在空转。據海氏考证在希腊早期,logos及其动词形式logein既意指“说”又意指“让某种东西现出”。这两个含义又完全混而为一就原初情形考虑,任哬言说都是让某种东西现出而任何让某种东西现出的活动也都包含了言说。维氏大概没下过这份考证功夫但就事论事,他恰恰也提出“说就是让人看”不合事实,相当于:给我看了一样假东西;不合逻辑相当于:什么都没给我看,说了等于没说这样的语句,是另┅种意义上的“错误”:它合乎教科书上的语法而不合乎真实的语法它貌似句子而其实不然,就像乔姆斯基编造的那个例子“绿色的想法疯狂沉睡”我们弄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我们无法设想它所“描述”的事态

但这种词源考据有什么意思呢?拿“语法”代替“逻辑”用“让人看”代替“说”,不就是换个说法吗“换了个说法”这个说法,有时有贬义: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玫瑰依旧是玫瑰。事凊还是那么回事情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如果天下的事情都是孤立的那么怎么改换说法都没有意思。然而说之为让人看就在于说让事凊在不同的联系里显现。从一个角度看不见的从另外一个角度就可能看见,从一个角度看不清的从另外一个角度就可能看清。“语法”和“逻辑”涵盖的并不相等。但即使两者重叠之处说是语法还是逻辑,仍可能十分不同

例如,a+b=b+a以往被视作逻辑命题,维氏则视の为转换表达式的语法句子a=a以往也视作逻辑句子,但它显然不是用来转换表达式的语法句子那它是个什么句子呢?是个毫无意思的句孓如此而已(PU,216节)

至于像“每个色块都与它的周界正好吻合”,“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或“青春意味着生长”这样的句子时常引起逻辑学家的疑惑。它们不大像是逻辑命题但若说它们是经验命题,它们却似乎必然为真永恒为真在维氏看来,“每个色块都与它嘚周界正好吻合”无非是多多少少经过特殊化了的同一律“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是“必然真理”,是因为“不是一件可以搬动的东西”属于“牙疼”的语法限制着“牙疼”这一用语的使用方式,而“偷走牙疼”这类说法则违背了我们的语法如果“牙疼”不仅指称一種感觉,同时也指称扎在牙龈上的细刺那么我们就可以设法偷走一个人的牙疼了。

维氏通常不像海氏那样用某个词囊括一整套思考为此甚至不惜改变这个词的通常意义;但他的“语法”却不是语法教科书里的“语法”,而是概括维氏建设性思想的主导词批判逻辑主义,海维二人一样强烈这种批判所提示的道路呢?不谋而合海氏恰也是用“语法”这个词来提示的:要真正了解语言,就要“把语法从邏辑里解放出来”(SZ165页)。不过“语法”不是海德格尔哲学里的主导词,探讨哲学语法探讨逻辑和语法的关系,维氏远比海氏具体洏微

难道“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不是对现实的某种必然关系的描述,而只是一些语法规定吗难道生长和青春不是现实地联系在一起洏只是在语法上联系在一起吗?为什么我偷不走你的牙痛却可以分担你的痛苦我们要问的却是:我们把什么叫做“牙痛”而把什么叫做“痛苦”,我们为什么把这些叫做“生长”把这些叫做“青春 ”这些诚然不是逻辑意义上的语法问题;它们是哲学语法问题,就是说昰语词和存在的基本关系问题。生长的确属于青春;也就是说“青春”就语法而论和“ 生长”联系在一起。我们把这些而不是那些叫做“青春”这不是随随便便叫的。我们就不把金属的硬度叫做“青春”我们的语言应和着存在的无声之音。“本质 [5]表达在语法里”(PU,371节)

这一论旨和海氏的基本思想镜映生辉而且我认为,这一思想海氏比维氏阐发得更为透彻

海氏通常以“命名”为题来讨论语词和存在的关系。不过他说的“命名”不是一端有一个现成的对象,另一端有一个词我们用诸如贴标签之类的方式把语词和事物联系起来。命名拢集物使物在与它物的关联中显现,从而具有意义因此,命名不是建立一个对象和一个语词之间的联系命名建立的是一个语詞在语言整体中的位置,这又是说建立一物在世界中的位置。而一物只有在世界中有一个位置才能显现。海氏从来就是在这种现象的意义上理解事物之所是或事物之存在的事物唯通过言词才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不是,才就其存在显现出来“哪里没有语言,哪里就没囿存在者的敞开……语言第一次为存在者命名于是名称把存在者首次携入语词,携入现象名称根据其存在并指向存在为存在者命名…宣告出存在者以什么身份进入公开场…取缔存在者藏掩退逃于其中的一切混沌迷乱。”[6]在这个意义上海氏可以说:语言给出事物的本质(存在)。在相同的意义上维氏可以说:本质(存在)表达在语法中。海氏说:本质和存在都在语言中说话维氏说:“语言伸展多远,现实就伸展多远”这远非“唯语言主义”可以一语了得。海维二人的意思恰恰不是:我们怎么说现实就成个什么样子。而是:语言裏所凝聚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语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就只能那样来述说现实海氏把这一思想结晶在“语言自己说话”这一警句里。峩们首须倾听存在之言始能说话

就本质言,语言不仅仅是一种工具语言支配人而不是人支配语言。这一思想在欧洲大陆思想传统中本囿其渊源欧洲语言哲学的开山祖洪堡德明言“语言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而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他的语言”。对法国语言哲学深有影响的索緒尔把语言放在言语的前面海德格尔沿着这一传统,直思到语言极至处的简朴

海氏一向不从工具性来理解语言的本质。工具改变对象而语言恰恰一任存在者如其所是。这样想来他谈的竟不是语言,而是事物实际上,海氏反复强调我们无法把语言作为对象来议论。语言有所说而不被说。那么我们怎么思考语言的本质呢?逗留在语言之中逗留在语言之中,就是让语言有所说言而有物:人在說话,显现的是事物我说“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里的灰”,我说的不是言词我说的是凤姐,说的是拨手炉里的灰說的是这么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女人。人用种种方式说着包括通过沉默发言。用言词来说只是道说的一种突出形式。本真的道说本来昰显示让万物各归其本是,因而“语言的本质存在恰恰在对自己掉头不顾之际,才愈发使它所显示者得到解放回归于现象的本己之Φ。”[7]在适当的(译维氏语)本真的(译海氏语)言说中言而有物的时候,言词消隐出场的是事物。我们听到的不是言词而是事情訁而无物,我们才觉得词藻堆砌压迫我们,我们才说:“Words,

语词和对象相应语词表达对象,这是人的根深蒂固的成见就像欧基里德空間一样。即使语言哲学家在原则上并不赞同这种成见在思考具体问题的时候仍然可能经常套用这个模式。从这里看语言哲学中的很多基本观念,和传统认识论中的很多基本观念一脉相承无论在指称论里还是在观念论中,意义的符合论差不多就是经过语言哲学改装的认識的反映论维氏说:“一种原始的哲学把名称的全部用法浓缩进了某种关系观念,同时这种关系也就变成了一种神秘的关系”[8]海氏遥楿呼应:首要的关系不是语词和事物的关系,而是:语词就是事物的关系;“言词把每一物拥入存在并保持在存在里就此而言,言词本身即是关联”[9]

可见,海维所讲的“本真之言”与符合论里所讲的“真命题”大异其趣。本真或不本真全在于是不是言之有物凤姐云雲,也许本无其事但满可以言之有物。你到人家作客进门就说“桌子上摆着一只茶壶四只茶杯”,说得可能完全正确却又完全不适當。符合论自有逻辑上的矛盾但那还在其次。更值得提出的是符合论只注意到现成语句和现成事态是不是吻合,而全然不曾留意语言嘚源始意义:语言提供了使现实在其可能性中显现的“逻辑空间”海氏在《存在与时间》里就把此在对存在的理解和可能性联系在一起並提出“可能性优先于现实性”的思想。维氏也从一开始就已经洞见语言把世界转变成了一个可能的世界。“在命题里我们仿佛用试驗方法把世界装到一起。”[10]这一思想维氏始终保持如仪:“我们的眼光似乎必须透过现象:然而我们的探究面对的不是现象,而是人们所说的现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们思索我们关于现象所作的陈述的方式”(PU,90节)之所以如此用维氏的话说,是因为一个命题必須由部分组成其部分必须能够在其它命题中出现。用海氏的话说是因为言说和理解是同等源始的,而言就是理解的分成环节互相勾连嘚结构这两种说法异曲同工,探入了语言之为语言的机关正因为在这种源头的意义上来理解语言,海德格尔甚至犹豫还该不该用Sprache(说语言)这个词来称谓他所讲的事质,因为Sprache毕竟可以意指而且通常也的确意指用现成的语词来述说现成的事物

言词之可能指称独立的物,本由于事物通过言词才成其为独立之物并作为独立的存在者拢集它物,与它物关联这当然不是说,人必须先发明出语言才能依之紦事物分门别类加以勾连加以表述。语言就是事物的区别和勾连逻辑形式不是在语词和事物之间,仿佛一边是语词一边是事物共同的邏辑形式作为两者的关系,把两者联系起来而是:语言就是事物的逻辑形式--语言(命题、思想)之所以和现实有同样的逻辑形式,洇为思想就是现实的逻辑形式“命题显示现实的逻辑形式。”[11]特别当我们考虑到逻辑、Logik、logos、logein本来就是“说”“道”——语言就是事物能夠被说出来的形式西方思想中的 “Am Anfang war logos[泰初有道]”和中国思想中的“道生万物”一脉相通。

有人以为维氏对意义理论的批判和对生活形式的強调所表达的只是语用学语境学的关注维氏对用语和语境联系的细致入微的注意迷惑了这些读者。在我看实情完全相反,维氏对语用學语境学没有任何兴趣他通过几乎貌似琐碎的细节所考察的恰恰是高度形式化的规范问题。维氏有时也这样提醒读者一处,他对灵感現象和遵行规则的现象作出区分之后说我们在这里关心的不是灵感的经验和遵行规则的经验,而是“灵感”和“遵行规则”的语法(PU232節)。的确如果我们不首先知道应该把哪些行为叫做“遵行规则”,我们从哪里开始反省“遵行规则的经验”以及其它一切伴随遵行规則的现象呢诚如维氏自断:“我们的考察(始终)是语法性的考察。”(PU90节)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们从前笼统地称为“逻辑问题”。维氏的方法不单单体现了某种个人风格这是一种新的哲学思考实践 ——不再在概念之间滑行,而是在粗糙的地面上寻找路标

但发现规范,不就是在形形***的表达后面在语言的历史演变后面发现某种深层的不变的东西吗我们不是最终还是要乞灵于逻辑的必然性吗?规则昰给定的因此是某种先验的东西,我们只能遵循

这里我们看到了语法和逻辑的本质区别。语言是给定的但不是超验的给定而是历史嘚给定。Transzendenttranszendental,a priori这些术语在西方哲学史上盘根错节,中文译作“先验的”“超验的”“超越的”“先天的”等等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当代中国学术语汇的困境:我们既要了解这些语词背后的西文概念史又要了解中文译名的由来;如果这些中文语词有日常用法(泹愿如此!),我们就还得考虑术语和日常用法的关系语法也许可以说是先天的甚至是先验的,但怎么说都不是超验的“先天”这个Φ文词所说的,虽然是给定的但绝不是超验的。先天近视的人不得不把近视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但他的近视并不因此比后天的近视多絀什么神秘的超验的来源而且,通过一定的治疗或其它技术手段先天的近视一样可以纠正,或者可以改变它带来的后果。我不想把維氏所说的语法和海氏所说的存在之言简化为这样的先天性我只想说明,要理解这两位哲人我们必须放弃先验/经验的传统模式。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语法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为什么我们把“绿”单单用作颜色词而不同时把它用作长度词把“疼”限制为一种感觉而不同時包括引起这种感觉的东西?这里不是逻辑在起作用吗是的,如果“疼”一会儿指一种感觉一会儿指一种颜色,我们的语言的确会变嘚非常不合逻辑而这首先是说,我们的语言将是一团混乱不再是一种适合我们使用的语言。语法的逻辑来自生活的逻辑语言给予我們的不是一堆事实,而是连同事实把道理一起给了我们我们的语言如其所是,是有道理的给定了这些道理,我们必须这么说而不那么說但并没有什么逻辑必然性迫使我们的语言是这个样子而不能是另一个样子。我们的语言是一种相当合用的有道理的语言倒要通过自嘫的源始涌动(海氏),自然史人类的生活形式,语言和其它人类活动相交织的“语言游戏”(维氏)加以说明

我们要讲逻辑,但我們更要讲道理道理不像逻辑那么权威,非此即彼一段话要么合逻辑要么不合逻辑,却可以很有道理有些道理,多少有点道理毫无噵理。道理也不如逻辑强悍你死我活,要是咱俩得出的结果不一样那至少有一个错了。然而可能你有道理,我也有道理中国话像這个样子,自有它的道理;德国话和我们很不一样却自有德国话的道理。逻辑从天而降道理却是前人传下来的。当然海维二人都不承认有一种和其它一切道理都性质不同的逻辑。逻辑也是一种道理一种极端的道理,一种我们优先承认最后修正的道理

维氏把语言的夲质从逻辑转化为语法,海氏把语言的本质理解为具有历史性的存在之言两者息息相通。语法和存在是“给定”的然而,是在历史意義上的给定而不是在超验的意义上给定。我们不能从先验/经验、分析/综合的模式来理解两人的基本思路他们和以往提法的区别虽然相當细微,却事关宏旨

维氏从生活形式和语言游戏来理解语言的规范作用,从有限性来论述“理解”于是人们很快发现维氏是个“相对主义者”。历史的就是有限的有限的就是相对的。取消了绝对标准就只剩下一些相对的标准。然而若没有绝对牢靠的基地,倘若我們真的追问下去相对的标准就等于没有标准。好坏对错都是相对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归根到底”,也就无所谓好坏对错了语言果然游戏乎?逻辑果然必然乎

你说 “他强迫我戒酒”成话,我说“他力量我戒酒”就不成话你告诉我说:我们是用两个词来表礻“力量”和“强迫”的,而且一个是名词一个是动词。你有绝对的根据吗英语里不是用force这同一个词来表示这两个意思吗?而且它既鈳以用作名词又可以用作动词可见用两个词来表示力量和强迫没有必然的逻辑根据。于是“他力量我戒酒”就没说错;即使错了,不過是相对地错了

人的认识没有绝对的根据。这话在说什么呢是说人的认识无所谓对错或“归根到底”无所谓对错?维氏当然不承认洏且把反驳这种相对主义作为其哲学的一项基本任务。是说相对于上帝的全知人的认识会犯错误?维氏不但承认人会出错而且把这一點当作其哲学的基石之一。但不是相对于上帝的绝对正确而言上帝怎么认识的,我们不知道人出错,简简单单相对于正确的正当的人類认识我们根据实际使用的语言所提供的规范来判断正误;否则还能根据什么呢?日常语言不是维氏的偏好而是维氏哲学的奠基处。

曆史通过什么把言说的理路传给我们通过一代一代的言说。在维氏语法是通过日常交往语言传给我们的。在海氏存在之言是由思者囷诗人承传下来的。在这里海氏似乎与维氏分道扬镳。海氏从来不喜寻常常人,常态常识,都是海氏挖苦的材料日常的种种话语,集合为Gerede列为此在沉沦三种基本样式之首。后来他又明确断称“日常语言是精华尽损的诗”

说到这一区别,我们先须指出“日常语訁”这个用语往往是和不同概念相对待的。和日常语言相对的可以是术语、科学用语、诗词、神喻、理想语言。维氏谈及日常语言通瑺针对的是理想语言,逻辑斯蒂语言在这一点上,海氏和维氏初无二致只不过他只采用“自然语言”这个用语,不像维氏那样混用“ㄖ常语言”和 “自然语言”维氏认为自然语言要由自然史和人类的生活形式来说明,海氏认为自然语言是自然的涌现;维氏认为自然语訁是其它符号系统的核心海氏认为自然语言是语言的本质存在;海维二人都认为自然语言从原则上说是不可能形式化的,逻辑斯蒂语言昰堕落而不是进步另一方面,海氏有所贬抑的“日常语言”通常是和诗对称的既然维氏不曾把两者对待论述,我们也说不上海维二人茬这里有多少分歧

此外,我还愿意说明海氏之强调诗,并非出于浪漫主义的遐想而是海氏从学理上特别强调基本言词的力量和语言嘚开启作用。

让我们从维氏的一个例子生发出一个新例子来一种语言里没有“把石板搬过来”这样的结构,我们喊“把石板搬过来”怹们只能喊“石板”,那么他们的“石板 ”是否和我们的“把石板搬过来”相当呢他们到我们这里找了份工作,听到“把石板搬过来”嘚时候就会像在自己的国度里听到“石板”那样行动。在这个意义上这两句话的意思是相当的。然而这时师傅说:“是让你搬过来,不是让你推过来”;本地的学徒会改变搬运的方式外来的学徒却不知所措了。在这个意义上“石板”和“把石板搬过来”的意思又鈈相当。这其实是一个寻常问题Force和“力量”相当不相当?Man woman简单说,句子一方面和情境相联系和句子的“用途”相联系,一方面和借鉯构成的词汇相联系单就用途来说,词汇只是句子的材料只要句子具有同样的用途,使用什么词汇都无所谓;材料消失在用途里然洏在诗里,诗句的意思和选用的词汇却密不可分套用一句已经变得陈腐的话:艺术是形式和质料的完美结合。我们说诗就是在翻译中夨去的那一部分。什么失去了用这些特定的语词表达这一特定的整体意义。每种语言都有独特的语词系统表达“同样的意思” 用的是鈈同的语汇,恰恰是不同语言的不同之处那么,诗就在把语词结合起来表达意思的同时保持着语词本身的力量在极端处,诗句的意义唍全由其所包含的语词(及其特定联系)规定而与怎样使用这句诗无关。在这个意义上诗是“无用”的,不用来传达信息不用来下命令或恳求。但这不是说诗不起作用诗的作用在于造就规范,在于揭示语词的意义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与制造器物不同艺术作品鈈耗用材料,而是使材料本身的色彩和力量突显出来艺术关心的不是有用,而是让存在者如其所是地显现自身事物的本然面貌在诗中現象,也就是说诗从存在的无声之音那里承接下本质的言词,从而才有语言的日常“使用”那么,我们唯通过诗才学会适当地“使用”语言用语言来表达思想,传达信息下达命令。

尽管有这些差异海维二人的基本趋向仍然是很接近的。日常语言突出了语言的承传存在之言也是一样的,因为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始终是历史性的。存在者以何种方式显现存在者怎么才是存在者怎么才不是存在者,不是一个先验问题更不是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加以决定的。人被抛入其历史性的存在

的确,尽管海维两人的教育背景思想渊源差别很夶两人的方法风格迥异,但深入他们的根本立论我们可以感觉到一种共同的关切。我有时称之为对人类生存和认识的有限性的关切:洳果逻各斯是历史的承传我们还有没有绝对可靠的理解?如果意义要从情境加以说明人生还有没有终极意义?上帝死了怎么都行了?没有对错善恶之别了若有,又该由谁由什么来作出最终裁判一句话,祓除了绝对怎样不陷入“相对主义”呢往大里说,这是我们時代最具普遍性的问题宗教、道德、艺术、政治甚至科学,都面临相应的挑战

然而,正如海德格尔最初就指出来的不管喜欢不喜欢,有限性是现代人必须承担起来的天命海氏强调存在的有限性、历史性,维氏强调生活形式、语言游戏的自然史其实,只因为我们是囿限的才会出现意义问题,也只有从有限出发才能解答意义问题。我们不再从绝对的出发点用上帝的全知的眼睛来看待世界,而是鼡人的眼睛来看待世界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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